一盞孤燈在無垠的黑暗中點亮倒影。


    黯淡的餘光籠罩著影壁下圍坐的疲憊眾人,寂靜中隻有細微的呼吸聲響。


    歐陽靖眯著眼,短短數個時辰之內,局勢風雲突變,朝天宮上與史家軍苦戰,死裏逃生入皇陵,再遇齊三少沉進幻夢,害莫妃險些被殺。他已身心俱疲,卻強撐著不肯鬆懈,太多的疑問縈繞在他的心中,最終,他開口,打破這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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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咱們見到的皇陵景象,是真是假?”


    ...


    半晌過去,倚在影壁旁的狂瀾生咳了兩聲,吐出口血沫,扯著嘶啞的嗓子歎了口氣,“幻夢,自然是假的。”


    “你沒見過那幅場景。”李思怡怔怔開口,眼神渙散,好像還沉浸在剛才的幻境中,“我不覺得隻是幻夢。齊白羽根本沒去過武當,我們走過的葉脈廊橋,頭頂上那像是葉片形狀的水域...巧合?這一切隻是齊白羽的憑空想象?”


    狂瀾生擠出個悲切的苦笑,“齊白羽已經是天的傀儡,他知曉的事情遠比我們要多。這次,他早已算計好騙取蔣觀主交給我的至寶和操縱何姑娘,幻境隻是手段,真實與否?臆想罷了。”


    “不不不!這皇陵中的布置,當真與咱們頭頂上的朝天宮一般?”葉殊突然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眾人,“也許...也許可以找到他們會去那裏,朝天正殿?清靜宮?飛霞群閣?咱們得追過去。”


    “追?”古十二書連連搖頭,“如何能追?且不論這皇陵中漆黑一片,要到那裏去尋覓那幾人。就算是追到又能如何?齊三少一個響指,再入幻境,我們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令人宰割。依我看,既然韓家軍來援,咱們不如早早離去,原路折返與齊大少和齊二少會和,再議此事。”


    “幻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歸根結底,是催動天地靈氣進入肉體擾亂神智。”狂瀾生強撐著說話,“莫青衫這樣劍主級的高手,內功很高,齊白羽若是動了殺念,莫青衫被殺意一激就會從幻境中醒來,依靠本能躲避。”


    “大家剛經曆苦戰,身心俱疲,意誌不堅,才會給可乘之機,在座的諸位都是高手,有了防備,想抵禦幻境,隻需靜氣凝神,運轉內勁,不要放鬆警惕便可。”狂瀾生看向葉殊,蒼白的臉上露出極為狠厲的殺意,“若是這皇陵的布置真與朝天宮相仿,那咱們得追上去,齊白羽不能活著出皇陵,咱們要殺了他!”


    不及眾人反對,狂瀾生邊咳嗽邊接上先前的話柄,“齊白羽一行四人,除何姑娘外,齊白羽本身武力並不算高,另兩人想來也沒什麽本事,不然剛才就將我們全部拿下了。要殺,就趁現在,他們想出去,必會經過來時的廊橋,咱們在那兒設伏,定能將這幾人誅殺在此地,奪回何姑娘!”


    狂瀾生說這話時搖晃著腦袋,雙眼圓瞪,渾身上下不住顫抖,毫無半點平日裏冷靜克製少言寡語的樣子。自責,傷勢,畏懼...種種複雜又強烈的情緒激發了他的妖性,結合剛才的話語,此刻的他毫無半點理性可言。


    “不,光憑莊周一人...”葉殊想起武當一行中,莊周曾憑一把黃豆殺掉太乙玄武門門主歐青孟及一眾弟子,“你先冷靜,好好想想齊白羽他們會去向何處,你傷勢過重,咱們兵分兩路,由我去追。就勞煩歐陽靖先生,帶著你和幾個小輩先回朝天宮了。”


    葉殊上前扶住想要掙紮著站起的狂瀾生,衝張舟粥使個眼色,張舟粥想去找何春夏,猶豫間還是起身來扶住狂瀾生,卻被輕輕推開。


    “不行!”狂瀾生搖著頭,他漸漸放鬆,眼神一點點平和卻堅定,“不行!你們不知道齊白羽手中有了多麽可怕的東西,他一定得死在這裏!”


    “為什麽?”葉殊覺察出不對來,“那個盒子?蔣觀主給你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一枚妖丹。”狂瀾生已然冷靜下來,將原委解釋明白,“一枚吞食過天心花的妖獸的妖丹。這隻妖獸,活了無數歲月,最終死在大餘朝的先祖,始皇帝餘萬重的手中,天心島的傳說,不老丹的丹方,都是因這枚妖丹才能推演出來。”


    “我沒能忍住看過一眼,雲靈木盒中,這妖丹經曆數百年的滋養,竟然化做妖嬰形狀,角目,鱗爪,流淌在身上細微紋路...它,它,我甚至能嗅到它身上,那股奇特,美妙,誘惑,隻有生命誕生時才能嗅到的香氣。”


    “那盒子裏,藏著一枚不老丹?”古十二書的雙眸陡然亮起,長生不死的誘惑原來近在咫尺?


    接話的人,卻是歐陽靖。


    “自然不是。若真是不老丹,始皇帝為何自己不用?我歐陽家侍奉皇室多年,倒是知道一些秘辛,傳聞始皇帝以人試藥,大多數人在一個時辰後,肉體便已無法承受這寶丹中蘊含的妖力,暴體身亡,始皇帝才將這妖丹封存起來。多年以後,多代天機道人才依照寶丹和藥理梳理出了不老丹的丹方。”


    “拿人試藥?始皇帝就不怕有人真的能將此藥化為己用麽,這豈不是白白給他人做嫁衣?”古十二書不經意間歎了口氣。


    歐陽靖道:“這寶丹可是曆經無盡歲月沉澱下來,試藥化去的妖力不過是九牛一毛,即便有人體質特殊,能將妖丹化為己用,那把此人殺了,從他肚子再將妖丹剜出來便是。”


    此舉殘忍至極,長生一夢,血雨腥風,眾人皆默然,狂瀾生緩過口氣,身上的傷勢因為緩慢愈合而疼痛起來,他咬著牙開口。


    “不老丹,可以煉化人體,改造經脈,讓人可以接納天地靈氣入體,從而和妖一般,擁有悠久的壽元。若是齊白羽煉成不老丹,再將這妖丹中的妖力化為己用,這世間,再無事物是他的敵手。憑此,他將擁有屠戮眾生的能力,他會殺盡世間一切生靈。”


    其實如今的齊白羽連不老丹的藥材都未集齊,離狂瀾生口中的滅世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可眾人在此刻都感受到了天的那隻,扼住所有人咽喉上的名為命運的無情巨手。


    “既然奪走了此丹,那...”葉殊思索一陣,取過油燈,在周圍繞了幾步,“他們會去始皇帝的帝王棺槨?如果這皇陵和朝天宮的布置一致,始皇帝會葬在何處?”


    “咱們身邊的這塊影壁,對應的應該是紀功碑,咱們是從廊橋過來,那就能對上飛霞群閣的雲橋...”李思怡掏出瑣碎,在地上撥弄擺放,“如果他們要去正殿?那就得經過望月池和清淨宮...”


    “這盞燈,留給我吧。”葉殊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油燈,另一手將素雪在腰間扶正。


    狂瀾生咳嗽數聲,強撐著要同去,結果剛一邁步,渾身的筋肉痙攣起來,不自覺跪在地上,隻能用眼神瞥向古十二書和歐陽靖,“葉先生一人之力,怕不能對付那三人,此事為天下蒼生,還請兩位高手助拳。”穀


    古十二書一臉為難,“莫妃身邊,不能沒人照應...我也直說,這隱秘之地,太黑,我不敢進。”


    歐陽靖則搖了搖頭,“齊白羽加何姑娘已經很難對付,另兩人想來也是臥虎藏龍,葉先生,你待何姑娘如親女兒一般,你要去我不攔你,隻是我不想白白去送了性命,萬分抱歉。”


    張舟粥和李思怡都想去,隻是有自知之明,高手過招,隻在毫厘之差,自己實力不濟,跟著反而是添亂。


    葉殊叫過張舟粥,叮囑出去以後,讓他帶著李思怡和狂瀾生回揚州,時局很亂,遇事能避則避,又提點了幾句劍法,講了幾句家常。


    “你師娘人很好,隻是脾氣差一點,不要和她生氣。”


    說完留了火種,提燈走出幾步,停下。


    莫青衫跟在他的身後。


    何春夏走後,莫青衫一直一言不發的怔在一旁,她平日裏喜怒無常,眾人不敢觸她的黴頭,由她喜好就是,而此刻看她的意思,竟要與葉殊同去。


    古十二書和歐陽靖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攔也不是,跟也不是,葉殊看出兩人的窘態,歎了口氣,“衫衫,你如今貴為皇妃,便是這世上最身不由己的人,你的一舉一動都會關係到很多人的性命,不要意氣用事,隨他們去吧,聽話。”


    話音剛落,狂瀾生突然瞪大了雙眼,他的耳膜一陣刺痛,有血從耳洞中緩緩淌出,他偏頭去看,其他人的神色如常,隻是他們發出的聲音,他聽不見了。


    他被一聲古老蒼茫的低吟生生震聾了。


    威壓。


    一股無形的威壓將他死死按住,他被迫低下頭顱,卑躬屈膝,伏在地上。


    妖的威壓。


    狂瀾生的突然倒地讓眾人察覺出異樣,下一瞬,皎潔柔和的光自頭頂灑下,眾人抬頭,有細小的水滴在臉頰上滑落。


    雨?


    下雨了?


    頭頂,依舊是漆黑一片。


    這光?這水?


    眾人的目光聚集望月池的方向,那裏有一股巨大的水柱騰起,直直上衝,直到穿透過無形穹頂,與眾人走過的水域相連。


    星光緩緩亮起,與那水柱散溢出的皎潔柔和交織著灑落,曾在幻境中出現過的,那形如葉片的水域,長長的葉脈廊橋,寶石綴成的星海...


    微弱的光,漸漸照亮了整片皇陵,皇陵中的設計,布置,真如齊白羽的幻境一般,與朝天宮的布置相仿,隻是眾人此刻無暇去留意。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向那水柱。


    一聲低吟。


    除了被震聾的狂瀾生,剩下的人都聽見了這聲高傲,無盡歲月沉澱下的滄桑低吟。


    龍吟聲。


    金翅碧雲爪,赫鐵青光鱗。


    與那水柱纏繞,直上天穹的龍影。


    水月連天。


    星河倒灌。


    蛟龍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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