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雲背了梁全和他的刀下台,吩咐張舟粥多留心餘珠兒兩兄妹,緩緩慢走出墨玉山莊,血一路滴落,待到何小雲取過馬來,血已流幹。將梁全的屍首放在馬背上係好,梁全隻顧著比劍的事,在京城好像也沒結交什麽朋友,何小雲想了想,牽著馬朝張家墓園走去。


    “大俠留步。”一個女聲響起。


    何小雲回頭,那女子個子小小,妝容精致,穿著極為講究,眼角的妝有些花了,她指了指何小雲牽著的馬,低頭拜過,“小女子名叫祝金蟾,請問大俠,您這是要去那兒?”


    “張家墓園,總不能讓梁全做個孤魂野鬼。”


    “您認識他?”


    “素昧平生。”


    “那,可否讓我一同前去?”


    “你認識他?”


    “素昧平生。”


    “好。”


    兩人默默走了一陣,祝金蟾突然湊前,將馬上梁全那把苗刀解下,背在自己背後。她小小個子,刀比人長,看著極不協調,何小雲又跟著走一會,還是開了口,“這刀還是一起埋了吧。”


    祝金蟾搖搖頭。


    “他的刀,我接了。”


    ......


    “第三場,何春夏對狂瀾生。”


    話音未落,台下便議論起來,“狂瀾生怕是不會來了。”


    “聽說上一場結束後,一出墨玉山莊,立刻被數十人圍攻,追殺了整整一天一夜。”


    杜觀山聽見,猶豫幾分,看葉殊一眼,對方點點頭,才繼續開口,“不用暗毒,不論生死,外人不得插手!一刻鍾內不到場,就算輸!”


    張舟粥此刻站的離的餘珠兒近些,聽見這話,偏頭去看不遠處的兩人,何春夏主動牽住狂瀾生的胳膊,“走,咱倆一起上去。”狂瀾生點頭,跟在師姐身後上台。張舟粥睜大了眼,惡狠狠地盯住狂瀾生的背影,留意到他今日隻在腰間佩著一把長劍。


    台下眾人看見何春夏和一鬥笠遮麵藍衣男子上台,有不少人參與了上次的追殺,認得狂瀾生的身形,嘯聲不斷,義正言辭,“果真是妖邪,那日傷成那樣,今日竟然若無其事!”“這妖邪還敢來!”“找死!比劍一結束,爺爺我就來取你的命!”


    狂瀾生天生五感靈敏,悉數聽見,將頭上鬥笠摘下拋在一邊,露出張可怖的笑臉來,他本樣貌平平算不得英俊,前幾日又受毒受傷,頭上臉上此刻光禿禿的,滿是疤痕,隻有一對眼睛依舊深邃。


    “好醜陋的妖人!”“怪物!”...狂瀾生還記得自己初登台時,台下誇他身法瀟灑,劍法超凡的讚譽之聲,如今不過幾日,卻是...


    人啊,人。


    狂瀾生笑笑,十四月中腰佩桃木劍,邁步上台,“狂瀾生是我天機門下唯一弟子,以後大家多多幫襯。”淡淡一句,也不管後麵的人聽見沒有,說完下台。一時間人聲喧鬧,各式叫嚷,議論,解釋,分析亂做一團,前麵聽見的,顧忌身份,不敢再罵,後麵沒聽見的,依舊罵聲不停,狂瀾生聽在耳裏,啼笑皆非。忽然一聲傳來,極為特殊,聲音並不動聽,卻想一直聽她說話。


    “你說今日會使出最強的劍招來,別讓我失望。”


    “傾我所能。”


    狂瀾生拔出七星龍淵,經受此難,他肉體還未完全痊愈,然而死裏求生,精神和肉體都壓榨出無盡潛力,內力相較之前更為雄渾,當今世上,單論內勁,已無敵天下。


    兩人相對點頭,代替行禮,何春夏手扶上素雪劍柄。


    下個瞬間,劍與人已到身前,霸道一刺,停在狂瀾生心口前兩寸,卻不能再前,七星龍淵已經抵在何春夏喉頭。何春夏出手極快,之前對手根本反應不過來這一刺,隻得認輸,但狂瀾生半妖之體,反應快於常人,隻需看出何春夏的攻勢方向,提前將七星龍淵立在來處,何春夏便會自己撞上劍尖。未觸及的這兩寸,便是兩人男女間的身形臂展之差,因而龍淵劍也伸到極限,不能再前。


    一瞬再分,何春夏身形暴起,忽而間狂瀾生身前滿是劍影,一個眨眼已是七劍刺出,狂瀾生隻來的及應對前四劍,後三劍跟不上速度,隻得用大臂,肋間等非要害部位去接,好在入肉不深,狂瀾生憑肉體強橫,傷口已經開始愈合。


    <a href="http://m.xiaoshuting.org" id="wzsy">xiaoshuting.org</a>


    莫青衫蹙了眉頭,前後不過幾個眨眼,足夠她看出何春夏比之前戰狐妖時更快了,且氣勢更足,大有巫馬坤一力破萬法的狂傲,不過憑的是快。這樣的她,自己怎麽...先贏當下,先贏當下!


    再看擂台,何春夏掠步疾走,身形閃爍極快,連刺出手,一觸即走,極為聰明,不給狂瀾生搭上劍刃比勁的機會,狂瀾生空有內力無法施展,隻能一味防守,不過幾瞬,身上又多出幾道劍傷,何春夏知道他恢複極快,手下並不留情。


    台下眾人知道局勢緊張,皆屏息專注,不再說話。


    狂瀾生自知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本以為憑借自身劍道實力,何春夏再厲害也能周旋一陣,然而完全不是對手,隻得氣運丹田,提勁上來,閉眼再睜,雙眼瞳孔湛藍晶瑩,賣個破綻,被素雪刺中,對上何春夏的眼神。


    何春夏挑眉,“這招你也會啊。”


    閉眼再睜,她的雙眸已成血色。


    葉殊忽覺腰間長恨不住顫抖,以為錯覺,扶上劍柄,竟不能握住,這...


    狂瀾生大驚失色,以為何春夏也是妖邪,心神一亂,眼看又要被何春夏刺中幾處,何春夏眼前雖隻剩紅色,但見他神情有異,有意留手,停步說話,“你怎麽啦?我是不是傷到你了。”


    狂瀾生聽見此話,靜下心來,雖是冬日,春夏姑娘經一番比鬥,身上發了汗,淡淡體味入鼻,人的氣息。也許是奇遇,無法影響她的心智,論劍,再比下去自己必輸,於是笑笑,作揖。


    “我輸...”


    異變突起!


    長恨突然從劍鞘中直直飛出,朝著何春夏刺去。


    飛劍?


    “妖術!”眾人驚呼出聲,都已看呆。


    何春夏將素雪架在身前,她反應極快,當即出手應對,要接下這劍。


    素雪,別忘了,誰才是天劍!


    素雪劍身微微顫抖,好似回應。


    不服!


    一劍穿心,不服何用?


    素雪落地。


    何春夏被長恨刺中,穿心而過,向後摔倒,被釘入地麵。


    血。


    一地的血。


    離何春夏最近的狂瀾生默默跪在地上。


    台上台下眾人皆驚得不能言語,金刀展二戎馬一生,殺人無數,也從未見過如此奇事,有將士劍客雙腿顫抖,再站不住,向台上的長恨跪倒,又敬又怕,如視神明。


    葉殊,十四月中,杜觀山,王娟兒,莫青衫,張舟粥,薑凡,趙夢等人向何春夏衝去!所有人靠近一丈以內,忽然覺得一把無形長劍刺在自己心頭,大部分人無力再前,昏昏沉沉,隻能跪倒。


    隻有葉殊和十四月中硬撐向前,十四月中中了那無形劍氣,咬牙切齒,“師兄!是你嗎?”


    葉殊撲在何春夏身前,探她鼻息,緊握她手,手已冰涼,鼻息已無,死了?伸出兩隻顫抖的手指去摸她脈搏,再無脈搏。


    他一生無子嗣,早就將何春夏當親生女兒,先前中了劍氣,本是依靠父親本能硬撐著不倒,如今心念一弱,吐出口血來,當即暈了過去。


    十四月中閉眼再睜,天也變色!


    風起!


    黑雲騰空,白晝入夜,雷光在雲中隱隱閃爍。


    師兄,是你嗎!


    十四月中手持五雷正法,雙腳離地,騰空而起,雙目間紫光跳動,風將他的發髻吹散,長發獵獵在空中飛舞。


    “諸界神雷,聽我號令。”


    陣!


    以閃電為筆,數道金線在天地間畫出個約莫十丈長寬的陰陽雙魚圖,直落而下,封住那擂台,再有人想前,必被雷光所噬。


    十四月中落地,一劍刺在狂瀾生眉心,狂瀾生悠悠醒轉,望著躺倒在地的何春夏淚流不止,十四月中依樣刺了眾人,一口咬在左手虎口,鮮血噴出,甩手塞在眾人身上,“都滾出去!”葉殊癱軟不起,張舟粥強忍住淚,將師父背了出陣。


    如此神跡,台下跪倒的人越來越多,陣中隻剩一劍,一人,一木劍,一死人。


    以血為墨,十四月中手中木劍不斷在空中畫出一道又一道晦澀符文,一道陣法立在空中,一個虛影出現在陣中,神態動作與十四月中一模一樣,持劍畫符。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衍萬千。


    幾個呼吸間,已是數百道陣法虛影,將十丈空間填的滿滿當當。


    殺!


    以數百道雷光為劍,一齊向場中的長恨刺去。


    長恨緩緩從何春夏心口抽離,飛上空中,地上已經沒了紅色,血液被其盡數吸幹。


    滅。


    一劍揮出,天地皆白。


    金色的雨落了。


    陣破。


    十四月中萎靡倒地,大口大口的吐出鮮血,長恨落下,緩緩用劍尖刺進他的心口,入肉一寸觸及肋骨,卻不能再前。


    一隻幹枯的皺皮手握住劍身,一點點將長恨拔出,一個討厭的聲音響起,“諸界神雷,聽我號令。”


    定。


    言達摩和齊白羽。


    天生異象,兩人立刻往此地趕來,千鈞一發之際將十四月中救下。齊白羽胸口懸掛的天機鎖微微顫抖,發出隱隱金光,如臨大敵。言達摩雙手緊握劍刃,金剛不壞九重境!硬生生將長恨推離十四月中,長恨隻被定住一瞬,隨即劍身因發怒而戰抖不止,然而言達摩並不鬆手,縱使肉體強橫,雙手也被劍刃劃得鮮血淋漓。一人一劍僵持不下,言達摩大吼出聲,“幹你他嗎的!幫忙啊!”


    十四月中強撐著盤腿坐起,從懷中摸出二十四長生圖鋪在地下,將五雷正法置於兩膝之間,齊白羽立刻站到他的身後,天機鎖金光大振。


    “學我。”十四月中開口,又是一口鮮血湧上喉頭,噴在二十四長生圖上,雙手極快結出數個手印,齊白羽依樣照做,天機鎖的金光散出,在天地間形成數個手印虛影。


    “妖劍出世,殺戮無辜,懇請仙師助力,救我家人性命!急急如律令!”指訣打出,天機鎖映出的虛影化為一團混沌,迷霧漸漸散去,現出一柄拂塵,一隻大手撕裂空間出現,緩緩朝那拂塵握去。


    老君?!


    長恨低吟。無數劍意從劍身溢出,並不朝天空掠去,直刺言達摩!


    金身不壞!言達摩閉眼,握緊劍身的雙拳鬆開,化拳為掌,雙手合十,預想中的猛烈劍勢並未打在自己身上,言達摩睜眼。


    長恨向後飛出,一掠千丈,化為一個黑點不見。逃了?


    天地再變,所有異象一齊消散,陽光普照,好似一切如常。


    十四月中再支撐不住,默默垂頭,言達摩知道追趕不上,扶過十四月中,先點他穴道封住氣血,再探鼻息,極為微弱,“失血過多,還有口氣。”抱他起身要走,忽然手臂被十四月中緊緊握住,低頭看他,眼皮已撐不開,隻伸手去指齊白羽,口中喃喃,齊白羽立刻附耳去聽。


    “...春夏...千年寒玉...保住肉身...”


    齊白羽點頭,抱起地上的屍身,好輕。何春夏血被吸幹,皮膚幹癟下去,一對大眼不肯閉上,突出臉頰,極為醜陋,齊白羽伸手撫她眼皮,替她閉眼,偷偷在她眼上一吻,“你怎麽這麽醜了,不過,我想,我會娶你為妻。”隨即跟上跑開的言達摩,大聲開口傳音,“妖劍暫退,散去!”


    台下眾人,久久不散。


    ......


    涓涓細流水,翠綠柳琴聲。


    何春夏睜眼,我不是死掉了嗎?這是那裏?往下看,自己渾身赤裸,未著寸縷,臉一紅,抬手遮了私處,才好奇看向周圍,空空如也。


    無琴無水,無天無地一抹白。


    這是要去往生嗎...可是為什麽不給人衣服穿...轉念一想,先前見過有位女子在台上扮杜麗娘的戲服極為好看,自己還沒穿過戲服呢,忽然間肩頭一沉,再看自己,淺粉色繡花帔,大領對襟,下擺及膝,露出半截白裙,與那女子那日的打扮一模一樣。


    莫非,往生此地,心想事成?何春夏咧了嘴笑,邁前一步。


    一角種樹,一角喝茶,一方池子養荷花。


    葉家小院。


    探手邁步,手中素雪長劍刺出,速度又較先前更快!


    她玩的高興,一連舞了好幾套劍招才停下,胸不悶氣不喘,也不發汗。突發奇想,哈哈,如今自己的劍術,已是天下第一啦,怕是連師父也...


    師父。


    師父是誰?


    我,我叫什麽?這是那裏?


    我?


    一個聲音在腦海悠悠響起。


    “李青藍?”


    李青藍?我不是李青藍。我是誰?


    我是誰?


    她呆呆望著前方,無悲無喜。


    無天無地一抹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刺客何春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三白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三白前並收藏刺客何春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