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妞與二郎孫全侖在那兒與眾地鄰說著話兒,孫光宗卻隻顧低著頭做活兒,當幾人不存在一般。


    大妞見孫光宗這個態度,摸了摸鼻子也覺無趣,人家即然沒有要合好的意思,咱們也沒必要拿熱臉去貼冷屁股,轉而又與眾人說別的話題去了。


    與地鄰們拉了一會兒話,天色便近傍晚,火紅的太陽掛在山頭上,眾人做了一天的活兒,聊天也聊得滿足了,各自收拾了東西回家去了。大妞也帶著幾個小的回了家,田裏的竹杆架子弄好了,就沒什麽可操心的了,接下來她就可以帶著幾個小的繼續去忙活泥灘上的水池了。


    方家的大水缸已經搬了來,幾人回了家,幾個小的七手八腳的將水缸刷幹淨了,又從溪下擔上水,才各自散去回家吃飯去了。


    眾人散去後,大妞卻沒有照常燒火做飯,而是帶著有根去了一趟屯南,她前幾天在那兒下的竹網,現在該去看看網沒網住小魚苗了。


    兩人各自端了一隻木盆,往屯南走去,路上遇見田之閏的妻子劉圓圓,正在溪邊洗衣服。田之閏在田家四兄弟中排老二,老大就是佃走了大妞從邱嬸那多佃的三畝地的田之雨,田之閏現年三十出頭,家中隻有一子名田振林,今年十三歲,因身體弱,常年有病在身,故隻上了兩年的學堂便休養在家。


    田之閏與劉圓圓兩口子也是背朝黃土出大力種大田的,雖賺得不多,但勝在沒有拖累,老人由老大養著,孩子隻有一個,所以家裏條件算得上是不錯,起碼比一般的農戶要強一些,家中三間大屋,東西廂房也都有,院兒裏還養著雞和豬,不為賣錢,隻為平時裏娃兒嘴饞的時候就宰給他吃,豬則是留到過年宰來分與兄弟四家吃的。


    劉圓圓老遠的見了大妞,忙起身與她打招呼:“大妞啊,上屯南下地去啊?這都啥時候了,該吃飯了。”大妞自家的地方在屯西南,劉圓圓以為她是要去下地。


    “劉嬸子。”大妞 禮貌的叫了一聲,道:“不是去下地,我去屯南有事哩。”大妞沒敢說下竹網的事,那竹網放在那兒,也沒個人看著,要是大夥兒都知道了,還不得都跑去撈魚苗啊。


    有根也禮貌的叫了一聲‘劉嬸子’,便乖乖的呆在大妞身後,不再作聲。


    “哦,我就說麻,這麽晚了,哪有再跑去地裏做活兒的。”劉圓圓笑著,扯著大妞的衣袖,壓了壓聲兒:“大妞啊,嬸兒正好有個好事兒要跟你說哩。”


    “啥事兒啊?”大妞一怔,自已以前可從未與劉圓圓打過交道,她能有啥事?


    “噯,是個好事情!!”劉圓圓長得小眼,微胖,此時正美滋滋的眯著眼睛,帶著幾分喜意的對大妞道:“我聽說你正打聽著要買雞崽子哩,正巧我家的那一窩剛出崽,叫母雞帶個兩三天就能單喂了。”


    “是麻。”大妞聽說有雞崽,也高興起來。這時候剛開春,天雖暖和,但也終究是有些陰晴不定的,氣溫也不穩定,所以各家裏的雞大部分還未抱崽,隻有幾戶抱了的,也早就叫人訂走了。大妞想著早養上早收益,正急著呢,沒想到竟有人自已送上了門來,趕忙高興的道:“對的對的,我正愁著沒要到呢。劉嬸子,你家的雞崽沒訂出去呀?一共有多少隻,多少錢一隻哩?”


    “本來有十幾隻蛋,隻是孵出來隻活了九隻,要的人有好幾家,我都沒給,你若是想要哇,全都給你得了。”劉圓圓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做了個九的姿勢。


    聽劉圓圓這麽一說,大妞心裏卻有些沒底了。自已一個單門單戶的女娃娃,何德何能能叫不相熟識的劉圓圓推了好幾家來訂雞崽的人家,偏偏就要給自已留著?難不成她覺得自已出的價兒肯定是最高的??


    想到這,大妞未動聲色,隻是掛著微微的笑,問道:“劉嬸子,那你的雞崽是多少錢一隻呢?有來要的,你咋能推掉呢?”


    “嗨,你這娃兒。”劉圓圓嗔怪的輕輕跺了跺腳:“啥錢不錢的,我不是說啦,你要是想要啊,就全給你得了,白給你的,你問啥錢?傻娃兒。”


    “白給的?”這回大妞可徹底想不明白了,連有根都不明白了。摳如有根,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占的便宜,不敢白要這幾隻雞崽,沒等大妞再說,有根就搶先道:“劉嬸子,那雞崽可是值錢的,咋能白給呢?我姐又沒救過你家人的性命,為啥要白給咱們?”


    “嗨嗨”劉圓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手放在衣服上搓著:“大妞呀,是這麽個事兒。我聽美芸說呀,她家的孫田自在你家學把式,這都快半年了,啥毛病都沒有,連個小風寒都沒染過。我家振林體弱多病,成天家裏都飄著個苦藥味兒也沒見有多大用。我尋思吧,不如叫他去跟你學把式哩,不求能像小孫田那樣膀實,隻要身體能壯一些,少染病就成了。隻要振林身體能好些,別說是雞崽,就是那下蛋的老母雞捉兩隻送你,也成的。”


    “這樣呀……”怪不得要白送雞崽呢,原來是想來跟著自已學把式。可是這哪是說收就能收的?倒不是她不願意幫振林,隻是若收來的人嘴不嚴,或是品德不行,把她家裏的事兒給漏出去了,那姐弟兩個以後可就不好生活了。


    劉圓圓見大妞有些為難的沉思著,又扯著她的袖子可憐巴巴的道:“大妞呀,我也知你推了好幾個想去你家學把式的娃娃哩。可我家振林這情況特殊,你若不收他,我就怕他哪一日身體不濟,就這麽去了,再叫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呢。”說著,眼睛一紅,抹起了眼淚:“我就振林這麽一個兒子,大妞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呀。”


    “劉嬸兒……”大妞沒料到劉圓圓竟抹起了眼淚,為難的轉身瞧了瞧有根,有根聳聳肩表示他也沒有啥主意。


    劉圓圓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道:“大妞,振林若是上了你家,甭管是吃苦挨罵,還是幫你做活打雜兒,我決不多說半個字。反正你也帶著方家的兩個娃兒和孫田一起學把式,多一個也不多,不如就收了我家振林吧。再有,咱們也是知理兒的,振林的生活費也能定時送上,隻求你能收下他哩。”


    劉圓圓說得句句在理,大妞若收下田振林,不但等於救下了田振林一條命,而且還有得賺頭,何樂而不為。但是事情卻不是她想的這麽簡單,自已家裏有些事情,是不能叫外人知道的,不然也不能費力的攢了錢,先忙著蓋上高院牆。


    不過這個田振林,大妞倒是見過幾次,那身子弱得,一陣風都能吹出個風寒來,依著大妞的眼力,判定田振林這麽體弱,一方麵是先天,更重要的一方麵,則是後天缺乏鍛煉造成的。他本是家中獨子,多疼愛是肯定的,他又先天體弱,家裏更不舍得叫他做什麽活兒,於是不鍛練就更加體弱,體弱就更加不會鍛練,就此造成了惡性循環,才成了田振林如今的體質。如果他跟著自已學把式,大妞倒是有信心能提高他的身體素質。


    若不收他,有可能要眼睜睜看著這條鮮活的生活漸漸枯萎,若收下他,則有可能危脅到自家姐弟的財路。所以這收與不收的事兒,還是需要再細想一下,不能這麽草率的下了決定。


    大妞仔細的考慮了裏頭的利害關係,抬頭對劉圓圓道:“劉嬸子,這事兒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得回去跟另外幾個商量一下呢。畢竟要是他們不願意,容不下振林的話,那以後在一塊兒也沒法子生活呀。這樣吧,我明兒天黑前給你個信兒,成不?”


    “成!成!”已經有好幾戶人家兒想叫娃兒跟著大妞學把式都被當場拒絕了,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大妞能願意考慮一下振林,劉圓圓喜出望外,連連點頭:“成的,大妞,那你好好的想想,我這就回家給你備好雞崽呀。”說著,俯身開始收拾還未洗好的衣服。


    “劉嬸子,雞崽不忙的。雞崽是一回事,收與不收振林那是另一回事,我不能白要你的雞崽。”大妞忙擺手,劉圓圓卻已經收拾好了衣服起了身,一邊說著:“咋不是一回事哩,你願意收振林,那就是我家的大恩人,給你幾隻雞崽咋啦?把我家那頭半大的豬拉來我也願意哩。”一邊抬腳往東頭走去,一會兒就沒了影兒。


    見劉圓圓走遠了,大妞搖搖頭,端著木盆與有根繼續往屯南而去。


    一邊走著,有根不滿的抱怨道:“姐,你咋不收振林哩?不但有白拿的雞崽,而且每月也能賺上一些錢。依我看,咱們不如把那些想來咱家學把式的娃娃全收了,像上學堂一樣每人交一些錢,咱們要賺不少呢。”


    “你呀,你就知道錢錢錢,你咋不想想,孫田與方家兄弟他們可是經過了仔細的考驗才進咱們家的。若是一般人,哪敢叫進呀,咱家的事兒要是叫別人知道了,那不是斷了咱們的財路?別的不說,就說年前的大腸配方與五香瓜子配方,那高家老板是挖空了心思想要。如今田振林是個啥樣人兒也不知,哪敢輕易就收呀。”大妞伸手按了按有根額頭:“你個貪心鬼,沒見過這麽小,不貪玩倒天天盤算著咋賺錢的。”


    有根蠻不在乎的摸摸額頭:“姐,那個田振林是個不錯的人呢。以前也給過我東西吃,有回方家兄弟欺負我,他還跑來勸了呢,隻是身體不濟,方家兄弟連理都沒理他。不信,你去跟孫田和方家兄弟打聽打聽。”


    “是要打聽哩。”大妞點點頭,她特意留出了一天的時間,就是想要去打聽一下孫之閏的為人和田振林的為人,若是口碑不錯,她真想收了田振林哩。若說自已的到來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她自是想要往好處裏改,如果田振林學了把式,對他以後的命運的影響無疑是莫大的。


    兩人一邊說話著,走到了屯南一處隱蔽的樹下。


    大妞把木盆遞給有根,把褲腿挽起,脫了鞋子,赤腳下了溪,站在下好的竹網的上遊。此時的溪水略涼,潺潺的流過腳邊。大妞俯身在竹網前的溪水裏探了探,劃動間碰到許多亂撞的小東西,那無疑就是小魚苗了。


    大妞臉上一喜,看來這竹網還真網住了不少魚苗。


    怕竹網傷到小魚苗,大妞特意提前去跟藥鋪的要了塊紗布,用鐵絲圈起做了個紗布網兜,這時候拿著紗布網兜緊貼著竹網撈上一圈兒,竟撈起十來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兒。小心的將網上魚兒放進有根端的水盆裏,再伸紗布網兜到水裏緊貼著竹網撈,如此來回了幾遍,直到撈不到了,大妞才把下在水裏的竹網拔起來查看了一下。


    這一看之下,竹網上竟還掛著幾條小魚兒,大妞忙把小魚小心的摘下來,放進水盆。也有的可能在竹網上掛了幾天,魚兒掙紮過猛受了傷,已經死掉了。一片竹網上掛著十來條小死魚兒。大妞有些心疼的把小魚兒都摘下來,放在網兜上準備帶回家曬幹了,喂給兔子和小羊加加營養,又尋思著看來這竹網不能就這麽扔在這幾天不管,不然魚都掛在上麵死掉了。


    這一回撈到的小魚兒足有三四十條,小魚兒大的有小指那麽長,小的才跟大拇指指甲一般大。種類也不一樣,有草魚,青魚和鯉魚,還有的大妞也認不出來。兩人回家把魚苗子仔細的分了分,沒有物什盛,就暫時放在瓷盆裏,瓷碗裏,一共分出來六種,有不認識的,已經叫孫家的幫忙瞧過了,分別是鱅魚,鰱魚,草魚,青魚,鯽魚和鯉魚,幾種魚苗分別有六七尾,各自自在的在大瓷碗裏遊動著。


    大妞趁著天黑前把魚苗都送去南邊的水池裏了。因害怕不同種的魚放在一起再互相撕咬,所以六種魚分別放在了六個水池裏。泥灘上的水池已經挖好了八個了,如今幾人都練出了手,基本上一天能挖出來一個半水池。


    大妞仔細的盤算了一下,這塊泥灘全部挖成水池,要挖三十個,實在太多了,等他們挖好了,恐怕溪裏的魚都長大該宰著吃了。所以她不打算把泥灘全部挖成水池了。打算留一塊給鴨子做陸上活動的地方,初步打算留出來長寬各二十米的地方,剩下的挖成水池也能挖出來二十個,足夠用了。那樣的話,她與幾個小的累一點, 頂多十來天就挖好了。


    挖好的水池已經放好了水,若大的水池放幾條小魚苗也不怕有人來撈,水池裏麵微生物豐富也不怕魚會餓著,大妞與有根放好了魚,便相伴著回家做晚飯去了。


    吃過飯,大妞叫有根在家看家,又去了一趟孫永武家,實際是去打聽田之閏家的事情去了,哪想到一進門,田之閏正帶著田振林在孫家串門子,田之閏與孫永武蹲在堂屋裏小聲的商量著什麽,田振林則與孫田兩個坐在炕上玩耍,見大妞進來了,孫田當即扔了田振林,朝大妞撲過去:“慧師傅~~~”


    “嗬嗬,穩當些。”大妞扶住撲過來的孫田,笑著步進了堂屋。


    見大妞進來了,蹲在堂屋裏的兩個男人忙站起身來,孫永武道:“大妞來啦。”


    “噯,永武叔。我吃過飯沒啥事,尋思著出來串串門子。就上美芸嬸子這兒蹭瓜子磕來啦。”大妞笑著又望了一眼田之閏:“之閏叔也在呀。”


    田之閏有些受寵若驚的忙應了一聲:“噯,噯。”手在衣服上不安的搓著,看來他是知曉妻子已經找大妞把想把娃兒送去她家的事情說了,有些緊張的望著大妞,眼神裏透著農民的憨厚與純樸。


    “大妞呀~~~快進來。”柳美芸此時已經有了四個來月的身孕,人犯懶就沒起身,直接坐在炕上喲喝著,手裏一邊忙著把炕上小桌擦了擦,又回身到擺在炕頭的櫃子裏找瓜子。


    “噯。”大妞笑著對孫永武與田之閏點了點頭,與孫田一起轉身進了裏屋。一進屋,柳美芸就熱情的招呼:“快來,上炕!”


    田振林則怯生生的坐在炕角裏,聲音細若蚊蠅地:“大妞姐,你來啦。”


    “噯,振林也在呀。”大妞仔細的打量著這個怯生生的少年,他長得唇紅齒白,皮膚不似農人的黝黑,倒是白晳得幾近透明,細胳膊細腿兒的,眼睫毛又濃又長,乍一看去,竟像是個俊俏的少女。


    “振林,快過來,你不是也想認大妞作師傅麽,還躲在角落裏做啥呀,快過來。”柳美芸笑著朝田振林招手。


    “噯。”田振林細細的應了一聲,往前一點一點的挪動過來,水朦朦的大眼睛抬起來望著大妞,豔紅的小嘴唇兒緊抿著不作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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