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東升,又是一夜過去了。


    王誠從房間走出來,按了按被硬木板硌得難受的肩膀,心中有些不可思議——他明明是強大的俠客,預備劍客,都快刀槍不入了,怎麽睡一晚上硬板床還會這樣不適?


    對麵走來一個道童,正端著水。


    “把水拿過來。”他招了招手。


    道童道:“不好意思,這是裴姑娘要的水。那邊有燒好的水,你去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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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提裴姑娘還好,提了王誠突然想起一事,仔細往那道童臉上看去。


    就是他。


    昨天表妹特意跟他說話的那個……小白臉。


    王誠自認風流倜儻,相貌不差,但這小道童長得忒過分了,雖然皮膚微黑,但相貌是個標準的小白臉。莫說是表妹,他都要多看幾眼,當然,是越看越討厭。


    他待要為難此人,又覺得跟低三下四的人計較有失身份,哼道:“一會兒把水送到我房裏,再收拾一遍。我房間可不怎麽幹淨,你們這地方太破了。”


    那道童疑惑道:“不幹淨?昨天不是很幹淨嗎?你尿床了?”


    王誠勃然大怒,一腳踢過去。


    那道童本能的拿水盆一擋,王誠一腳踢個正著,水盆翻倒,半盆熱水兜頭蓋臉把他澆了個落湯雞。


    王誠暴跳如雷,叫道:“小畜生,你竟敢……”


    旁邊門一開,雲仙姑走了出來,喝道:“一大早吵吵鬧鬧幹什麽?驚擾了貴客怎麽辦?”


    王誠正氣著呢,冷著臉道:“雲仙姑,你觀裏的童子缺少規矩,也不知怎麽調教的。”


    雲仙姑看了一眼他,道:“你是?”


    王誠額上青筋暴起,喝道:“本公子王誠。你忘了我,難道連我父親也忘了?連我泰城王氏也忘了?”


    雲仙姑笑道:“啊,原來是王公子。怪我,昨晚上客人沒停過,一來一個公子,一來一個小姐,把我觀裏都住滿了,一時混淆了,公子恕罪。昭陽,還不快滾,別在這裏礙了公子的貴眼。”


    那小道童一溜煙跑了,王誠一麵切齒,一麵不自覺的被吸引,道:“來了很多人嗎?”


    雲仙姑指了指兩邊精舍,道:“這兩邊住了八位驕子,裴老爺他們都沒地方住,商量了一下,除了年輕人,現在都下山去了。我雖是個東道,一會兒也要下山,此地全交給劍客大人主持,由裴姑娘打理。”


    王誠一時有些茫然,道:“我爹爹他們下山去了?不,不是,劍客大人已經到了?”


    雲仙姑道:“所以我說各位都小聲點。貴客半夜就到了,裴老祖把上房讓出來給他歇息。後來幾位老爺陸續到了,有想拜見的都被擋了出來,現在都下山去了。”


    王誠心有些慌,偷眼看了一眼上房方向,吐沫在喉頭滾了幾滾,又咽了下去,聲音不由得低了幾分:“我父親走的時候,沒留下什麽話麽?”


    雲仙姑笑道:“你當時就在隔壁睡著,令尊走時若是有話吩咐,直接叫你起來說便是,何必叫我轉達呢?倒是裴姑娘叫大家辰初時分去開個會。”


    王誠心神不寧道:“好,我知道了。”一麵匆匆回去換衣裳,一陣風吹過,打了個哆嗦,深秋早上給潑了一盆水,可不是透心涼!


    湯昭重新打了一壺水,給裴守靜換上。


    裴守靜屋裏已經聚集了好幾個年輕人,有男有女,大的和王誠相似,小的連十歲也不到。


    他給每人倒了一杯水,裴守靜低聲道:“你真不留下來?以後再沒這種機會了。”


    湯昭搖了搖頭,道:“我沒這個福氣。區區微末之身,貿然去見貴人會折壽的。”


    裴守靜歎了口氣,道:“隨你吧。”她心中有些不快,畢竟自己一番美意,湯昭推脫的理由十分生硬,好像故意跟自己對著幹。


    湯昭換完水出去,裴守靜旁邊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兒道:“姐姐,這是誰?倒很懂事。”


    這小胖子是裴家子,裴守靜的堂弟。也有資質,隻是不如裴守靜。他在家中地位不差,也是嫡係中的嫡係。昨天眾家族都要送人上來,裴家一合計,自己也別吃虧,連夜把另一個有資質的孩子送了上來。


    裴守靜一時沒懂他的話,道:“什麽?”


    小胖子搖頭晃腦的道:“世間尊卑有序,陰陽早定。高者為天,低者為地。以地順天,是為安分守時,以卑從尊,是為誠實本分。逆天違命,瓦釜雷鳴,是禍亂之源。他身為卑賤之軀,認天知命,不謀求過高的福分,很是懂事。我喜歡懂事的人,我會收他做我的童子。”


    裴守靜怔怔聽著,道:“仁虎,我記得你才十一歲,說話就這樣了?和大伯一模一樣?”


    裴仁虎正色道:“因為我們都讀書。我人雖小,讀的書卻多。姐姐,你也讀書,但你讀的都是詩詞小道,不能導你向善,反而移了性情,落了下乘。不讀書禮,不知正理。要是你多讀經典,就知道我說的不錯。”


    裴守靜默然,突然往他腦袋上一拍,喝道:“閉嘴,尊卑有序,長幼有道,你竟敢頂撞你姐姐!”


    裴仁虎一時結舌,裴守靜暗中搖頭,心想: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他想的怎麽會和你一樣?


    這時王誠換了衣服匆匆進來,裴守靜用目光示意他坐下,道:“人到齊了。加我一共九個人,來自六家。一會兒劍客閣下召見,我是不知道他要怎樣的。隻能提醒幾句:第一樣,都閉嘴。”


    她目光掃過每個人,在裴仁虎麵上多停了一段時間,道:“劍客閣下討厭人說太多話。尤其是長篇大論的講道理。他若問你們什麽,能用三個字就別用四個字。尤其是不要說無關的話。介紹自己也免了,他要想知道你們的名字,會主動詢問的。”


    幾人紛紛答應,年紀小的還好,年紀大些的不免暗想:連介紹都不許我們說,那豈不是都歸她說了?是真要如此,還是她拿著雞毛當令箭?


    裴守靜繼續道:“還有,若看到他身邊有個白頭發女孩兒,要客客氣氣的。不許失禮。”她又看裴仁虎。一則是裴仁虎和她大伯一樣倨傲,二則隻有他是自己弟弟,其他人點到即止,根本不需她操心。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辰正時分,上房門開,滿頭白發的劍客走了出來,坐在梅花樹下一張椅子上。他發膚皆白,人好像雪堆的一般。


    裴守靜早帶著一眾子弟等在院子裏。


    他們把小院占了一大半,人挨著人,造成了不少死角。


    湯昭站在一座精舍後麵,觀察著院中情勢。


    快了……時機到了。


    “你到底在這兒幹什麽?”


    湯昭回頭,就見雲仙姑也就是黑寡婦站在後麵,神色不善。


    “叫你回去你自己又跑回來,神神秘秘不知道幹什麽。你翅膀硬了?還玩懸的?你看看那劍客,昨晚那一戰你沒看見麽……”


    黑寡婦說到這裏,突然挑眉道:“你要救司立玉?”


    湯昭笑道:“試試……”


    黑寡婦眉毛豎起,道:“自不量力!憑你?你要趁著沒人溜到房間裏,把司立玉背起來就跑?”


    湯昭道:“我當然不行,我有計劃……”


    我有什麽計劃來著?


    趁著劍客出來,我潛進去,然後……背著司立玉就跑?


    “昭哥。”


    聽到這一聲,湯昭放鬆下來,道:“你終於來了。”


    黑寡婦也是一驚,看著眼前的衛長樂,道:“你怎麽突然出現了?”


    衛長樂含糊道:“我有隱身的方法。”


    黑寡婦哦了一聲,也不奇怪,劍術千奇百怪,隱身不算特別。她也沒想到“消失”上去,因為她之前也不記得衛長樂這個人,不會覺得自己忘了他。


    她疑惑道:“你既能隱身。自己進去把司立玉帶出來就是,又和湯昭有什麽關係?”


    衛長樂歎氣道:“我們之前是這樣打算的。”


    因為消失很強力,衛長樂本不需要趁著劍客出來才進去的,他本可以等著白發人入睡直接進去把司立玉也消失掉,讓白發人一覺醒來就忘了司立玉的。


    但是出了點意外,他順利的進入之後,發現沒辦法把司立玉拉入消失狀態。


    在衛長樂手裏,這把法器的消失狀態是可以一直維持的,但僅限於他自己。他也可以把其他人或物帶進狀態,靠的是兩個劍術。“強隱”、“漂沒”。強隱對人,漂沒對物。


    當時讓湯昭消失,衛長樂就用的強隱,很順利在劍客眼皮子底下把人帶走了。


    但到了司立玉這裏,衛長樂發現他的劍術失效了。具體原因不知道,不過很可能是因為實力差距,顯然修煉到一定層次之後,對劍術有一些抗性。而衛長樂根基太淺薄了。


    “後來我們想,可以讓長樂催發劍器之後直接交給司老師。司老師可以適應劍法。”


    之前司立玉曾在酒席上加持消失狀態去各處刺探,隻要握著劍。


    但問題是,司立玉不天生符合劍法,沒辦法催動劍術,他消失之後,其他人就沒法消失了,隻有他自己能出來,其他人就得留下。


    這是個極限一換一的問題。


    所以他們的計劃是湯昭進去,司立玉出來,湯昭藏在房間裏,衛長樂在外麵接應,拿到劍後再進去把湯昭帶出來。


    “就像一個茶壺裝十升水,,一個杯子裝四升,一個杯子裝七升,怎麽著能把茶壺灌滿?我們琢磨了很久。”


    黑寡婦哼道:“你們還很得意了?靠著這些小算計顛來倒去,是不是像玩遊戲一樣快樂啊?”她瞪著湯昭,道,“不管怎樣,有一個忠告是刑極給你的。你的資質,永遠也別暴露在劍客眼前。”


    “還有你,衛長樂,你們兩個都要明白。一個有靈感的孩子對劍客來說,可不隻能當弟子用。你們想過沒有,連合陽縣都有那麽大的人口買賣,那些被當牛馬賣出去的孩子,都是進大勢力當後輩弟子的麽?”


    湯昭汗毛一炸,黑寡婦瞥了一眼院中簇擁著劍客的少年們,道:“隻有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土財主會覺得把自家弟子塞給陌生劍客是好事。你們覺得這白頭發來這裏是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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