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匆匆收拾了房間,來到外麵時,一切都寂靜下來。


    深山道觀,一旦熄燈便伸手不見五指,且萬籟俱寂,仿佛在世界之外。


    精舍的一頭,裴王兩人飲酒的房子裏,漸漸也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映在窗上的影子,想來是醉倒了。而其他人,不管是少年男女和耄耋老者,都進入夢鄉。


    湯昭靜悄悄的進入一間小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先用手覆蓋在杯子上,用熱氣暖了暖剛剛在冷水中洗過茶杯的手指。


    僵直的手指慢慢柔軟,他忍不住問自己:


    我幹什麽來了?


    半夜從溫暖的被窩裏溜出來,來深山古刹喬裝改扮收集情報,湯昭本以為會是一場驚險刺激的大冒險,結果是幹了一晚上家務活。


    他十二年洗過的碗都沒有今天一晚上多。


    情報……


    “算是收集了一點兒?”


    至少知道這一股人數不少又有劍客坐鎮的覬覦魔窟的勢力,感覺比鐵蠍堡那些烏合之眾像樣得多。


    劍客、劍使、散人、重劍士……


    除了靈官,配置已經很全了。


    他想著想著,把注意力放在“劍使”上。


    兵對兵,將對將。劍客當然由劍客對付。那個架子很大的神秘劍客自有刑極和他對標。而湯昭要對應的,應該是劍使吧。


    裴守靜……


    少女的容貌在他腦海一閃而過——是個很冷靜的女孩子。被世家老祖稱讚,那一定實力不弱吧。


    她是正式執掌權劍的劍使,對各種劍術肯定比自己熟悉,甚至各種戰術都該配合熟練了。


    而自己,除了倚賴劍本身的強大,隻剩下“敵暗我明”的優勢。


    不過,那真算是優勢嗎?


    湯昭都不知道她是什麽劍,隻知道她的劍和梅花有關。要不要再去刺探一下?


    這算節外生枝了吧?他又不是專業的間諜,會什麽套話查問?在陳總那些諜戰故事裏,自以為是、不按計劃行動的人都老慘了。


    現在似乎出現了新情況,神秘劍客明天會來,計劃會有變故嗎?


    身後門響,湯昭道:“師叔?”


    這是叫黑寡婦,在沒人的時候他也會這麽稱呼,以免被人聽到惹人懷疑。


    來的正是黑寡婦,隻有她一個人。


    黑暗中,她的輪廓模糊不清,隻頭上的黃冠甚是明顯,她來到湯昭身邊,俯下身,在他耳邊道:“快準備一下,我們下山去。”


    湯昭道:“明天……”


    “明天不關你的事。”黑暗中,她的聲音還算穩定,但語速比平時快,幾乎沒了那種慵懶:“我之前不知道有劍客來,所以才把你帶出來。現在計劃有變,劍客的事我沒法插手,已經發訊息了通知檢地司的人了。”


    湯昭張了張嘴,想說:怎麽聽起來,你是私自將我帶出來的,檢地司都不知道?


    但他還是沒有質疑,道:“你呢?”


    黑寡婦道:“我送你下山,天亮之前會回來。觀裏少你一個道童沒什麽,要是連我也沒了,那還不露餡?我這身份經營不易,還沒到拋棄的時候。走吧。”


    湯昭道:“我自己下山吧。你留在這裏,別叫人看見你上山下山,惹人懷疑。”


    黑寡婦道:“那可不行,這深山老林,你認得東南西北嗎?我送你回到安全地方才能回來。保住這個據點固然重要,但你更重要。毀了這裏最多釣不到魚,要是傷了你,刑極要跟我拚命。”


    湯昭不再多說,他也沒什麽可準備的,兩人直接起身,輕輕地從後門出門。


    下得山來,兩人也不點燈,沿著來時道路默默往回走。


    突然,黑寡婦一拉湯昭,道:“藏起來。”


    湯昭沒感覺有什麽異常,但此時不是猶豫的時候,立刻腳步一滑,正藏在灌木叢後。


    黑寡婦則是往另一個方向藏在一株樹後。


    就在兩人同時沉下來之後,遠遠地一道白色的身影走了過來。


    湯昭悄悄看了一眼,立刻低下頭,一眼間隻看清了那人一頭白發,像瀑布一樣垂下。


    是那個劍客嗎?


    原來劍客也是走路來的?並沒有禦劍飛行。


    他被自己的念頭逗笑了,想想刑極,想想平江秋,劍客平時也是吃飯睡覺,走路騎馬,除了性格多少沾點古怪,並沒什麽特別。


    但和他認識的那些不靠譜的劍客不同,這劍客白發肅殺,腳步踏在山間枯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越是靠近,越聽得湯昭呼吸不暢。


    不要緊張,緊張會引起心跳過速、呼吸急促,反而容易被發覺。


    他用內功調整氣息的運轉,雖然還不熟練,但效果不錯,漸漸地他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了。至於對麵的黑寡婦,更輪不到湯昭操心,就是湯昭被發現了,她也不會被發現。


    眼見那白發人就要從他眼前經過,他突然聽到了其他聲音。


    不等他分辨這聲音是什麽,白發人已經停下腳步,道:“你還不死心?自不量力,愚蠢至極。”


    隻見一人跌跌撞撞走出,身上臉上盡是鮮血,仿佛一個血人,但他仍然站的筆直,道:“怎麽可能叫你逃走?”


    湯昭駭然,幾乎叫出聲來:“司老師——”


    白發人聲音降低了幾度,道:“逃走?你看你的樣子,配讓我逃走麽?我懶得理會你們檢地司,留你一命,你還糾纏不休,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湯昭一麵憂心忡忡,一麵詫異:聽他的口氣,並不打算與檢地司為敵?他不是要組織人偷襲魔窟麽?何必留手?


    司立玉擦了把頭上的血,凝聲道:“把湯昭交出來。”


    湯昭愕然,白發人道:“我說過了不認識湯昭。現在再說一遍。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司立玉道:“你進了湯昭的房間,他人就不見了。現在你跟我說你不認識他?把他的懸賞發給各個黑道雜碎的不是你麽?”


    湯昭心中恍然:黑寡婦果然是私自帶他出來的,檢地司根本不知道。他消失和別人沒關係,這是個誤會。


    但是為什麽此人會進他的房間?賞格果然是他發的,檢地司情報不錯。但既然早知道此人,為什麽刑極不出手,這時隻剩下司立玉一人?


    湯昭又盯了白發人兩眼,確認自己不認識他,為什麽他會懸賞自己?


    不管怎樣,這是個誤會,司立玉情勢不妙,湯昭得站出來,讓司立玉知道自己平安,不要再強行動手了。


    當然他也不能跳出來說“我在這裏,不要打了”,這個人畢竟通緝過自己,可能還真要抓他,隻是這一回沒找到人罷了。倘若湯昭冒冒失失跑出來,假人質變成了真人質,反而對大家都不好。


    他目光逡巡,打算悄無聲息的移動到一個隻有司立玉能看見自己的地方,到時候隱約露一下臉,以司立玉的機警,自然會趁機撤退。


    白發人淡淡道:“誰?哦,那個小子。我現在已經用不上他了,我有了更好的。還有,既然遇到了,就叫你們的爪子離我遠一點。我聞到檢地司的臭味就想吐。這些天你們追著我亂嗅,我不理會你們是我不想節外生枝,不是怕了你們。不要惹得我踹了你們的狗窩。滾吧。”


    司立玉盯著他道:“我知道了,你把他放在罐子裏了?”


    湯昭悚然,顧不得其他,伸頭出去一看,隻見白發人手中提著一個罐子,正是他放在床底下的——


    平江秋!


    霎時間,湯昭慌了,難道說那白發人夜闖他的房間,是奔著平江秋去的?!


    白發人聽到“罐子”兩字,眉毛立起,斥道:“給臉不要臉,去——”寒光一閃,劍刃出鞘:“死!”


    他快,司立玉同樣不慢,幾乎同時身形前撲,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上,手上劍光明滅。


    他的劍不是霜雪一般明亮的劍光,而是妖冶中帶著幽幽然的……


    血光!


    他的劍和他現在得狀態一樣,血氣彌漫,為夜色染上一抹血色。


    異色劍氣中,兩人飛快的交換了幾招,司立玉暴退,連續退出幾步。


    白發人冷冷道:“法器而已,竟敢冒犯劍客?”


    司立玉喘得越發厲害,頭上身上的鮮血不住得往下流,流滿了劍刃。


    劍刃仍然鮮紅,隻是更刺眼,更鮮豔了。


    原本凝固如紅寶石的劍刃,現在已如血管裏的血液汩汩流動,並與握劍的手連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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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色從下往上沁入,如繁複的刺青一般肆意蔓延,一寸寸的將他的身軀染紅。淡淡的血霧彌漫開,司立玉的身形籠罩在稀霧當中,五官半遮半掩變得妖異非常。


    白發人本來漠然的神色漸漸凝重,手中的劍刃微微顫動,他並沒有像司立玉一般露出異象,但另一手伸出,掐住劍訣。


    湯昭顧不得掩藏,沿著樹叢,往白發人背後移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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