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順王那樣的事,其實京城不止發生一樁,從各地來的藩鎮凡是進京早的,不管是皇室還是外藩,都被叫過去和國師“深談”了一番。


    深談的結果個人不得而知,總之大夥都安安分分的,表示我們都是大晉忠臣,當然要好好的忠於天子啦,什麽外心野心,都是子虛烏有,我們都好好的呢。


    於是,明明是最危險的時候,明明到處都是桀驁不馴的豺狼虎豹,偏偏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亂象。隻有皇宮緊閉大門,沒有召任何一個諸侯進宮覲見,尚書台把那群宰輔之臣叫了進去,並未放還。大街上不見人形,隻有兵丁在不斷調動巡邏。


    若在以往,這種情況早就流言四起,有心人躍躍欲試的有所動作,但這一回卻是例外,那些平時上躥下跳的大人物們這回好像一起躺平了,在家修身養性,沒有人關注大局。


    不過這種局麵顯然也是一種異常,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後麵幾天,即使京城被防範得已經風雨不透,依舊還是有各種消息流出,所有腳程慢些的諸侯察覺到了幹脆就停下來了,不進京了。


    國師再強,他庇護的範圍總是有限的,以前就默認他的領域是在京城周遭百裏,百裏之內逆我者亡,百裏之外視若不見。現在我在百裏之外觀望不動行不行?


    反正截止日期是元宵節那天,各位諸侯實力不弱,百裏之遙轉瞬即到,大不了約定好十四晚上一起到京城,幾十家諸侯一擁而入,即使是國師也不好全按住吧?


    最可慮者,是國師舍下臉皮,突破了百裏方圓的“默契”,一直殺到那幾家離得不遠的營地裏,給幾位挨個上上手段。


    而且既然不在京畿,在外麵國師就可以不拘軟性手段,直接來硬的也可以,那就算這些諸侯抄上了。


    因為擔心此事,各諸侯一直懸著心,不由自主會駐紮的近一點,讓營地互相守望。這樣看到隔壁被雷劈了,還能趕緊跑,跑到……跑到京城自投羅網。


    手段就手段了,保住命再說吧。


    連最桀驁不馴的諸侯們都是這麽想的,國師之威,以至於此。


    然而等了數日,國師那邊沒有任何反應,沒有追出來的意思。似乎國師真的隻會在京城百裏之內動手,多出去一裏都不動。


    這真夠刻板……哦不,自律的。


    簡直就不像人,而像一把劍……一把權劍一樣。


    觀望兩日,眾諸侯有點放心了,就各自維持著這環京城諸侯帶。


    諸侯心裏安定下來,就有點躁動了。國師不管事,是吧?


    周圍鄰居也是諸侯,是吧?


    都是一個台麵上的親朋好友,那不串門不是可惜了嗎?


    雖然光明正大的在國師視線邊緣串聯,未免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裏,但是繞道而行,偷偷摸摸見麵總不難吧?


    於是眾諸侯不由自主的學著蝸牛從殼裏伸出了觸角,去接觸外麵的世界。


    試探的結果是:安全。


    安全的邊界一時探不著,眾人不免更加大膽漸漸互通消息,漸漸使者來往不絕,漸漸夜晚溜出去見麵,漸漸白天公然見麵,漸漸公開宴飲……


    漸漸的,以前在封地都要顧忌的忌諱,在這裏肆無忌憚起來。好像京城一百一十裏外就是法外之地一樣。


    這樣的大串聯,集合了天下小半的地方力量,諸侯數十,劍俠上雙,劍客百計,何其壯觀,好像真的能做成什麽大事一樣。


    但也就是看著壯觀,其實想真做成什麽事,太難了。


    首先就是,時間太短了,真正的聯合,要早早就私下勾兌,書信來往,從大局到細節一一敲定,互質互信,建立同盟,最後才是主君見麵一錘定音。等到那一步,耗費的時間隻怕要以年計。


    這還不算談崩了的。事實上談崩了才是常態。


    這麽短的時間,縱然眾諸侯能互相見麵,也就是最開始試探的時候感到刺激,試探成功感到爽快,其他再沒什麽用了。


    難道還能因為置身國師的高壓之下,產生“吊橋效應”愛上彼此嗎?


    這些諸侯利益不同、立場不同、性格不同……互相之間除了吃喝嫖賭之外的共同語言大概就是拐彎抹角的罵朝廷了。


    是以這道線前看著亂哄哄的,好像山呼海嘯,其實大部分諸侯都是在浪費時間,區別在快樂的浪費時間,還是憂心忡忡的浪費時間罷了。


    當然,在群鴉之中,也有真正的仙鶴。物以類聚,有一些人利用烏合之眾做掩護,倒是建立了聯係。


    “浪費時間。這些人都是在浪費時間。”大帳中,一個高個子貴人冷冷道:“國師高明。他要的不是什麽大家俯首帖耳,唯他是從,要的就是時間。隻要大家逡巡不前,京城裏的人就能騰的出手來做事,等到塵埃落定,他不用動一根手指就取得了勝利。咱們的線報說的明白,京城有大變故,說不定就是山陵崩,這個時候每一時每一刻都很寶貴,怎麽能浪費在聚會上呢?”


    旁邊一個年輕一些的人搖頭道:“在這裏是浪費時間,進京城是自尋死路。我聽說了,進京的那幾個已經性情大變,從豺狼虎豹成了小綿羊了。依我說,那人的性格都變了,還能是自己嗎?不再是自己,不就是死了嗎?雖然還喘氣,但魂魄變了,和死了沒區別。你看他們鬧得這樣,其實根本不在人家眼裏,所以才苟活,如果真的要進京,那就是找死了。”


    他看向旁邊,一個帳篷裏有四個人,加上他三男一女,神色都很嚴肅。


    那女子開口道:“幾位君侯,我不知道你們在愁什麽,是愁有什麽大計不成嗎?我不知道你們,我這裏本來也沒什麽大計。我進京隻不過是朝見天子,若能得些利是最好,如果一無所獲也無妨,我的根基還在曲州。如今若真是山陵崩,雖然取利無望,可是朝廷自然要安撫我等,至少不會為難,這不是好事嗎?你們是一開始就有計劃嗎?還是說本來沒有,聽到有可能山陵崩,就覺得這麽好的機會不撿便宜就算丟呢?依我說,隻要平心靜氣,不去想有的沒的,怕也沒那麽失望了。”


    眾人一陣沉默。那女子說隻要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還說大家本來就都沒有計劃。可是她沒有計劃,不會被耽誤事,焉知別人沒有計劃呢?在座的諸侯在一眾諸侯中也算頭腦清明的佼佼者,縱然沒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計劃,一些順水推舟的目的總是有的。這一下全耽誤了。


    耽誤還不是最慘的,有的人任務目標沒了。


    倒不是說皇帝沒了怎麽的,而是他們想要聯絡的京中權貴沒了,人還在,權威還在,但是性情變了,相當於換了個內瓤,之前答應好的事,付出的心血自然全白費了。


    所以那女子以己度人,自己不急就是別人不急,其實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在座有人不爽,那女子卻繼續道:“與其想怎麽在國師嘴裏奪食,不如想點更實際的東西。比如說,靈芝祥瑞。”


    這話說出去,便有人嗤之以鼻,道:“捕風捉影的玩意兒。祥瑞?那東西都是糊弄老百姓的,我們是什麽人?功名馬上取,不靠手裏的劍和兵馬,靠什麽祥瑞?”


    那女子嗬嗬道:“你也說是劍?你見過多少劍?知道劍的終點在哪裏?世上的神妙奧秘豈是閉上眼睛不看就不存在的呢?現在還堅持不語怪力亂神的,隻有讀書讀傻了的腐儒罷了。”她不管對方臉色如何難看,道,“我知道,祥瑞是真正存在的!我已經查閱了不少經典,又得到了高人相助,比別人領先一步找到祥瑞蹤跡。”


    被她反駁的人道:“你領先一步?那些京中的頂尖權貴才領先呢。你得到的消息都是二手的,人家都找了十天半月了,你去哪兒領先?寶纓侯,你也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那女子搖頭道:“誰在小覷天下英雄?你可知水盆裏取石和大海撈針的區別?誰的消息是二手的?那些沒頭蒼蠅亂轉的人才是沒有消息的人。我這裏有第一手中的第一手消息。目標明確,祥瑞唾手可得。”


    高個子貴人突然插口道:“不是信不過寶纓侯,若寶纓侯真有消息,何必跟我們磋磨時間?你何不獨享祥瑞?”


    那女子道:“四清侯不必明知故問,祥瑞豈是我能獨吞的?就是咱們合力,也不過堪堪有經手的資格,拿到手裏也隻能保證安全的獻出去,換一個天大的好處,難道還真想留在手裏?我們雖然是劍俠,勢力比朝廷怎麽樣?實力比國師怎麽樣?有價值的東西最後總會兜兜轉轉,轉到最配得上它的主人手裏。我們隻是一個經手者罷了。我拉你們,正是因為這段時間浪費也是浪費,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在這裏,我們不聲不響做件大事,受益無窮。”


    那國公道:“我們一起做大事?營地不呆了,京城不觀望了,一起結隊鑽山林去找靈芝嗎?”


    寶纓侯搖頭道:“不需要,我們隻要一直等在這裏,一起等來一個人,然後一起去問她便好。”


    她一字一句道:“雲州,高遠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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