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尖叫,在夜空中傳的很遠。


    即使周圍不少太監宮女隻是普通人,但距離如此之近,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如利劍織往耳郭中插,好像要一直插到腦子裏。


    雖然宮規森嚴,就是天塌了也不許圍觀,但是不在值守的賈公公等,包括在值守有保護宮殿義務的侍衛們還是紛紛衝了進去。


    但是速度最快的,是車裏的那位國師,隻見車簾一動,一道影子霎時間消失在門口。


    國師率先進門,速度如電閃雷鳴!其他人的目光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形,眼力好的也不過看到一道影子,眼力不好的,最多能看見車簾一動而已。


    湯昭的眼力是頂尖的,他看的清楚了一些——


    他看見了一件袍子。


    袍子是天青色的,材質輕薄,精致淡雅,頗具仙風,他甚至看清了那袍子上奢華的暗繡,但他依舊隻看見了一件袍子。


    不是因為角度不夠沒看清全貌,而是……


    他麽真的隻有一件袍子?!


    那是袍子裏麵空空如也,卻自動裹成人形,還能自主活動,一閃而過的話,隻是覺得奇怪,但若日常看見恐怕要嚇一大跳。


    見了鬼了這是。


    那就是終日藏在簾子後麵的國師的真麵目嗎?


    不……


    在這個世界,萬般詭異都有自己的解釋方法。


    也許是劍呢?劍象?


    或許紫金山上的本來也隻留有劍象。國師本人不一定在哪兒逍遙,隻留了個劍象在京城,那也說得通。到了那個境界,劍象也和本人化身是一樣的。


    湯昭隻是疑惑了一瞬間,眾人都往裏跑,他也跟著往裏,突然腳步一頓。


    皇帝向太後發難,太後誤殺了皇帝……


    順王遣人向高遠侯送出的爆炸消息此刻在他耳邊炸響,猶如一個大錘在他心口狠狠一錘。


    錘得他喘不過氣來。


    不會這麽巧吧?


    兩天前的假消息,兩天之後變成了真消息嗎?


    一時三刻之間,湯昭隻覺得無法細想,越想越是恐怖,但此時正是做決斷的時候,細想無益,現在更需要決定:


    進去,還是不進去?


    進去,可能遇到致命危險,不進去,怎麽知道自己會遇到危險?


    湯昭略一猶豫,做出了決斷,身子一輕,在眾人慌亂之中退到了角落,另一方麵,他丟下一縷啞光,附在一個侍衛的鎧甲上,作為他的眼睛,代替他觀察殿中的一切。


    現在國師衝了進去,注意力自然集中在裏麵,這是逃離國師身邊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不可能放過。


    與此同時,湯昭的視線隨著那高大的侍衛衝進了後殿。


    後殿,全是血。奪目的鮮紅。


    地麵上殷紅的血跡本來如同水泊,卻因為有太多的人踩踏變成泥濘不堪的沼澤。


    泥沼中,珠圍翠繞的絕望婦人正抱著她的兒子嚎啕。


    那個年輕人脖頸切開了一條大口子,鮮血剛剛迸發,將他一身黃袍染成了紅袍。他圓睜著雙眼,呆板地瞪著天空,剛剛的急速死亡,令他死不瞑目。


    盡管這個年輕人的死狀和江湖上那些爭鬥而死的草莽沒什麽本質不同,但他的身份卻讓這場死亡變得天崩地裂。


    在場所有人都如遭雷擊,頭腦一片空白。


    皇帝,九五之尊,至少名義上的天下萬民之主,死了!


    而且……


    眾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血泊裏丟著的一把劍,劍上染血,必然是凶器。然而,從它掉落的位置來看,隻能是那對母子中的人用的。


    皇帝已經死了,那麽隻能是……太後!


    太後殺了皇帝,殺了她的親兒子!


    如果說皇帝的死是天雷,那太後殺子就是九天雷劫,天雷一道接一道,不把人劈的灰飛煙滅不罷休。好幾個人腿一軟趴在了地上。


    “怎麽回事?”


    國師帶著令人酥麻的聲音厲聲喝問。


    太後聽到了這個絕對不能忽略的聲音,仿佛有了主心骨,抱著皇帝跌跌撞撞的爬了幾步,叫道:“國師,救救他,救救皇兒!”


    一麵呼救,她還哭喊道:“不是我……我不想這樣的。他要殺我啊,這個孽障為了外人要殺我啊!我隻推了他一下,他就倒下了,全是血……全是血……我的皇兒啊!國師,求你救救他!你能救他是不是?”


    國師默然片刻,道:“晚了。”


    一聲晚了,好像卡斷了太後的聲線,讓她嗓子一下啞了,在原地幹張嘴不出聲,仿佛壞掉的木偶。


    國師哼了一聲,喝道:“閉嘴!蠢材,做了這種事,還嚎天叫地,是怕人不知道嗎?”


    突然,隻聽啪啪兩聲,兩道關門聲同時響起。


    那是宮門,還是內殿門。


    關門聲響起,在寧壽宮內的所有人全都愣住。其中有幾個激靈陡然毛骨悚然。


    但是,很快!


    數以百計的雷電憑空而降,每一道隻有手指粗細,就在所有人頭頂一尺之地落下,精準的落在每個人的腦門上。


    從裏到外,一百餘人,無一幸免!


    刺啦——


    沒有人尖叫,沒有人呻吟,隻有電弧閃過發出的一聲。


    電光中的人,不管是太監還是宮女,還是出身不差的侍衛,在雷光中一瞬間毫無聲音,下一瞬間化為齏粉!


    連皮肉帶筋骨,帶衣服兵刃,分毫不留!


    等到眨眼之後雷光消失,大殿中空空蕩蕩,除了太後和國師,再無一人。


    “這……”


    饒是太後久在宮闈,又長期染指權力,也見過流血場麵,此時也驚呆了,嚇得張口結舌,搖搖欲墜。


    就聽耳邊仿佛霹靂的聲音厲聲道:“夠了,這是你暈倒的時候嗎?快起來善後,是你三族活夠了嗎?你們召集天下諸侯進京,要圖大事,這時還不忘內鬥,關鍵時刻卻弄出不可收拾的大事,笑掉外人大牙。都是一群廢物!”


    太後本能道:“不是我讓……他先動的手啊!國師,皇帝真的沒救了嗎?”


    國師嗬斥道:“沒救了,不要管他了。這個皇帝死了,你快想下一個皇帝的事!國不可一日無君!”


    太後心中翻騰,她可是剛剛誤殺了親兒子,血跡未幹,國師已經逼著她做選擇了。往日國師對待皇帝十分照顧,雖不說如師如父,也是恩高義厚,豈知今日皇帝一死不但無絲毫動情,提起來還不如一條狗,最多像談論一把椅子?


    國師……好無情啊!


    太後明白,雖然看樣子國師是在保護自己,但要是覺得他是站在自己這邊那可是瘋了心了。這個怪物隻在乎大晉皇朝的延續,支持自己是因為自己現在最能名正言順的完成權力交接,把亂子壓下去。


    如果自己做不到,他處置太後不會比處置太監更手軟。


    強烈的恐懼滋生了強烈的求生欲,連悲痛都被衝淡了,她一骨碌爬起來,道:“我想好了,興王人品貴重,至純至孝,宜立為新君,克繼大統!”


    國師冷冷道:“那個九歲的小孩兒?你還是不死心,皇帝有一個十六歲的弟弟,為什麽不立他?”


    太後忙解釋道:“思王雖長,性情暴虐,不識大體,非人主之量。此時天下一動不如一靜,選那樣一個禍精,不如選個少年還安靜些。”


    國師毫無波瀾道:“真是貪心不足。你垂簾過一次,沒見有什麽功勞,是親子尚且落得這樣下場,這回是庶子,將來又會如何?思王就在宮外,若察覺變故絕不會甘休,你若有本事平安過渡也就罷了。別惹出亂子來,我不會一再替你遮掩!去吧,封鎖消息,收攏人心,善後去吧。”


    太後鬆了一口氣,道:“是。”


    ——


    “好險,就差一點兒。這什麽狗屁國師,草菅人命之輩!”


    另一側,湯昭險之又險,從寧壽宮裏逃出來,繼而逃出了皇宮。


    因為一念之差,湯昭沒有進殿,反而偷了個空隙出逃,這才叫他躲過了那場天雷滅頂。


    雖然以他的實力,那道雷當劈不死他,但別人都死了他活著,那不顯眼嗎?國師如何肯幹休?到時就是他獨挑劍仙的場麵了。


    湯昭在這半年裏固然養劍祇為主,但修煉也沒落下,反而去了一趟太陽廷又有收獲,實力更進一步,再加上金烏劍靈性愈顯,遇上一般劍仙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但無端賭上性命大戰一位聲名赫赫的劍仙,這又是什麽好事嗎?


    至於說湯昭亮明身份,憑借高遠侯的交情,獲得國師的特別照顧——嗬嗬,可能嗎?


    湯昭透過那一縷及時附在柱子上的劍象,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個包裹在袍子裏的無形怪物是如何理智到冷漠的處置皇帝的死亡的。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有的僅僅是對當事雙方惹出麻煩的不滿。要知道,外麵人人都認為國師和皇帝情同父子的。


    湯昭分明感到這國師沒有任何感情,隻有判斷,說他像程序,他還有情緒,還有好惡,但又真的太不像人了。


    大概真像是“人格神”吧?


    這種情形,別說湯昭,就是高遠侯親自在此,也要吃一記天雷。


    當然,除了對國師冷漠的忌憚,已經對皇家有事殃及無辜的厭惡,還有就是“太後誤殺皇帝”這個事實的迷惑。


    消息真的成真了!


    然而滿地沒有黯淡下去的鮮血,說明這件事確實是剛剛發生的。


    為什麽會有人事先知道這件事?


    是劍的能力嗎?


    預言嗎?


    順王掌握了這種能力,他豈不是立於不敗之地?


    懷著各種情緒,湯昭趕回了紫金山,他不打算獨自留在波譎雲詭的京城,想要先回去和高遠侯匯合。


    然而,此時想走卻也沒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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