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呼喝,兩個身材高大的仆役進來,對剛剛那仆役道:“管事的有令,叫選三個普通劍奴待用。”


    那奴仆如蒙大赦,連忙後退幾步,離著遲明鏡遠了一些,取出一串鑰匙,打開了一個圈。遲明鏡並不再逼迫,反而退了一步。


    他從裏麵拽出了三個孩子,交給了來人。


    遲明鏡注意到,他並不是隨便選的,而是一開始就預定好了人選——至少有兩個小女孩兒是這樣的。然後可能準備的不充分,並沒有準備第三個人,於是又隨便拉了一個男孩子湊數,一並推給了來人。


    這一番動作,登時像是往死水裏投入一塊大石頭,登時打破了死寂,院中的孩子無不瑟瑟發抖,壓抑的哭聲四起。


    那選人的奴仆喝道:“哭什麽哭,把嘴閉上。這是他們的運數到了,早完早了早超生,就能重新做人了。你們要是有運道,也在山下把這一劫渡了,送到外頭去還是個人,就怕沒有這個運數!”


    他這麽說,那些孩子多半是聽不懂,倒是來提人兩個奴仆不樂意了,罵道:“老馬頭,你又扯什麽淡呢?還什麽外頭才是人,都是莊園裏聽差的,你是個人是麽?”


    那老馬連忙賠罪,兩人罵罵咧咧,把隻會抽泣的三個孩子拖了出去。


    遲明鏡默默看著,一動都不動。和那些挑選奴隸的人一樣漠然。


    其實,她一直都並不是一個心軟的人,也不是一個有同情心的人。


    至少在這些年,她自認已經非常冷漠。


    自從老師死後,遲明鏡獨自浪跡江湖,在黑白之間摸爬滾打,別說心如鐵石了,手上都不知沾了多少鮮血。甚至看到了人販子正在販運孩童也不會動容。


    不然呢?一時好心救下了孩子,她送到哪裏去養?她養活自己就很難。


    既然無能為力,不如一開始就無動於衷。


    就像鮑人伍說的,她裝作自賣自身在人販子隊伍裏做雜活兒,還照顧那些被販賣的男女孩子,並沒有表現出同情,一點兒不惹人懷疑。那時她是真控製得住自己。


    然而沒想到,她遇上的那鮑人伍偏偏是當年販賣自己的鮑人行的弟弟,而自己正是那次被老師救出來的。這段經曆是她的軟肋,一旦戳中,再難平靜。


    她心潮起伏之下,情緒暴走,將鮑人伍一行幾乎殺個幹淨。失控之後,她便一時找不回之前心中止水的狀態了,就像一個雞蛋,外殼倒是堅硬,但敲開一個口子,就有破碎之虞。


    剛剛她放不下手中的女孩兒,一是想起了自己當初被販賣的時光,二也是因為在情感脆弱期,難免感情用事。


    但遲明鏡是個狠人,她察覺出了自己的異樣,不許自己這樣脆弱下去。決心一下,登時堵塞感情,再看其他眼前發生的慘事便不動聲色,一開始還是強忍,調整過來之後恢複了徹底的平靜。


    低頭看了那看起來木木的女孩兒,她略一猶豫,心想:當初老師也是剛毅絕情的人,還是路上一時善心救下了我,可見偶爾心軟不算要緊,隻不要一味放任下去便是。


    當下一拉手中女孩兒,道:“我們走。”


    兩人離開小院,往遲明鏡的住處而去。


    在路上,遲明鏡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一路麵無表情仿佛幽魂一樣的女孩兒開口,聲音清冽,道:“我叫馮誌烈。”


    遲明鏡明顯被這個名字震了一下,但她再想不到某些荒誕的可能性,反而自己給自己解釋道:“原來如此,你是家裏假充男孩兒教養,所以取了個男子的學名麽?你果然是好人家裏出來,不是被家裏賣的吧?”


    馮誌烈調整了一下狀態,登時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有淚珠在波動,道:“嗯,我不是被家裏賣的,是被壞人捉來的。我好好在家……家裏相隔上千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他在心裏補了一句:壞人就是高遠侯,還有湯昭那小子,把我當牲口使喚。我人都死了,還叫老子接這種大活兒,千裏迢迢跑到這種鬼地方來。


    遲明鏡心中一動,想要安慰她將來可以送她回去,接近著又止住,心想:此間事能不能成,連我是生是死都還不能定,何必多說?若能成,我夙願得償,一身輕鬆,送她回家也不過舉手之勞,若不能成,就把她送出去,就像當初老師把我放生一般,命運如何,全憑造化吧。


    正走著,就見迎麵兩個青衣童仆向這邊來,遲明鏡暗自訝異,認得正是那大少爺身邊的兩個親隨,一個叫危色,一個姓江的好像是排名第八,人稱八哥,據說有個挺威風拗口的名字,但她不記得了。


    據她觀察,這兩人雖然年輕,又都不是劍客,但應該是那少爺真正的心腹,什麽要緊的事兒都給他們去辦。


    雙方擦肩而過,那江八哥毫無表示,危色點頭示意,遲明鏡也客氣的點點頭:在這一行人裏,她還是對危色印象好些,因為他的言行舉止最接近正常人。


    眼見兩人進了關奴隸們的院子,遲明鏡心中好奇,終於還是折返,綴在後麵,隔著牆壁也能聽見裏麵的動靜。


    就聽裏麵那江八道:“這都是少爺的財產,誰許你們私自處置了?啊哈,少爺都到了,你們不等他吩咐,進進出出的,得到少爺允許了麽?喪心病狂,這是沒日子撈了,急著最後撈一筆麽?”


    裏麵那人低聲下氣說了幾句,江八聲音又高了一個調子,道:“大總管?大總管比少爺還大麽?跟我這兒扯虎皮,你特麽嚇唬誰呢……”


    就聽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好像是砸了東西,兼有危色勸解之聲,最終江八道:“你給我放明白些,這裏是誰的?上上下下都是少爺一個人的。再拿什麽大總管、二總棍的壓派人,叫你知道知道你家八爺的厲害!從今日起,這院子裏的人歸危色管,你也歸他管。老老實實幹活便罷,不老實了,打死你難道還有人跟你申冤嗎?”


    遲明鏡聽了,有些好笑,心想:這就是大戶人家的奪權麽?是不是糙了些?


    不過也是,最高端的鬥爭往往隻需要樸實無華的手段。大少爺名正言順,如果帶的人手實力夠,那還不是怎麽都行?


    不管怎麽說,是大少爺奪權也好,狗咬狗黑吃黑也好,若能把這囚籠撬開一條縫兒,遲明鏡自然喜聞樂見。


    這時江八摔門而出,危色卻留下了。遲明鏡猜他要回去複命,突然道:“八爺——”


    江八回頭,有些詫異的看她,道:“不用客氣,叫八哥就行。怎麽?”


    遲明鏡道:“他們還有一個地方,應該是專門把奴隸製作成劍奴的地方,剛剛我看有幾個孩子被帶走了,你們要不要接管?”


    江八道:“還有這事?”說著轉身回去,接著把那看奴隸的仆役拉出來,道:“帶路,去那製作劍奴的地方。”


    那仆役忙求道:“不是小的不去,是規矩上小的不能去那裏。按規矩那地方隻有一等家奴才能去,小的這種地位哪隻腳邁進去就砍哪隻腳。”


    江八冷笑道:“什麽規矩不規矩?哪輩子的規矩?什麽前朝的劍能斬本朝的官啊?你隻管去,大少爺的規矩一向是:誰聽話誰就有好處,那不聽話的別說一等二等,最末等也沒有份兒了。”


    他逼的凶狠,那仆役隻得哆哆嗦嗦的帶路。


    其實染坊這買賣能有多大,相隔就一個院子。到了院門口,就聽得裏麵有呻吟聲傳來。


    那聲音並不大,但不是不痛苦,而是被堵住了嘴,聲音也發不出來,隻能嗚嗚咽咽。偏偏外麵幾人除了那仆役都耳朵極靈,聲音鑽入耳朵真如針紮的一般,渾身不適。


    江八端足了狗仗人勢的範兒,上前一抬腳,啪的一聲把門踹飛。


    就見小院中擺著一個個櫃子,俱是雜木薄皮,看起來就像一個個棺材。其中一個敞著口,一個大漢正把一個捆住堵住嘴的孩子往櫃子裏麵塞去。


    另一個大漢坐在院中板凳上,旁邊是桌子,桌子上堆滿了形狀各異的材料,腳邊癱坐著兩個呆若木雞涕淚交流的孩子。


    見到江八、遲明鏡、馮誌烈還有那仆役進來,那大漢沒反應過來,脫口道:“什麽人?竟敢擅闖禁地?”


    江八喝道:“是你祖宗……啊呸,他麽的我哪有這麽畜生的孫子?我是大少爺派來的!這裏歸我管了,你給我滾一邊兒去。”


    說罷先不管和自己喊叫的大漢,先一腳上去,把那往棺材裏塞人的大漢踢飛了。


    那大漢倒也學過幾天武功,有個意識想要抵抗,但身體跟不上,眼睛一花已經被迎麵踹上,飛到了旁邊一棵樹上,倒掛枝頭。


    這邊江八馬不停蹄,立刻將另外大漢踹倒。眼見那大漢要摔到桌子上,他一閃眼看到了桌上許多材料,心中一奇,一伸手居然在千鈞一發之際將人抓住,扔到一邊,沒把滿滿一桌材料碰散。


    這邊遲明鏡上前,將被塞進一半的女孩兒拉了出來,伸手去取她口中的布。


    後麵那仆役忙阻止道:“等等,先別取……”


    但他說的太晚了,遲明鏡已經把布取下,就聽孩童尖銳的慘叫聲直刺耳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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