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侯眉頭一挑,道:“有用麽?”


    溝通,當然是用白霓留下的交流符陣,然而……白霓不是一直嚐試,一直被拒絕麽?難道他們嚐試就能有效果?


    而且,以什麽身份溝通?


    白霓隻說可以溝通,可沒留下溝通的具體方法。焉知不是人家有特殊聯絡暗語,知道是自己人,這才隻是被拒絕,別人溝通不但得不到回應,還被對方敵視了怎麽辦?


    張融若有所思道:“你覺得你和金烏劍劍意相似,或許能以此獲取信任?”


    不僅僅是相似,湯昭其實是繼承了一部分金烏劍的。當然這事關他自己的實力,他並沒有細說。


    湯昭道:“如果是金烏劍祇,它有兩種存在可能,一則它是有人一樣的智慧,意識清醒,那我就多送這邊的信息給它,說明情由,請它顧念蒼生,給與回應,一起商議如何解眼下之困。我想東君的繼承者想必不是壞人,應該可以被誠心打動。”


    高遠侯和張融均想:這也未必。人之好壞豈能用來區分劍祇?


    但既然湯昭這樣說,總可以試一試。


    湯昭又道:“還有一種可能,它沒有智慧,隻有混混沌沌的意識,那就要試試我與它的相似之處,能不能親近它,讓它模模糊糊接納我,引我過去。我有種直覺,應該是能的。它要是沒有智慧,說不定反而更易親近。”


    畢竟是半個同源,說不定湯昭還能靠近它、控製它呢?


    如果他能掌握金烏劍祇,別說以後做什麽大事,眼前雲州這場危機至少可以解決。


    高遠侯和張融均覺他有些一廂情願了,陽光和太陽說白了隻是兩個不相幹的劍象,不能說長得像就能被認可吧?


    但事到如今,什麽法子都應該試試。這法子又沒什麽成本,小心一些也不大會有危險,試試就試試唄?


    高遠侯點點頭。


    湯昭道:“那我來試試……”


    張融忙道:“且慢——你就在這裏隨意嚐試麽?”


    湯昭道:“我一路都在推敲陣法,已經想好了催動陣法的方法,有八成把握連接上……”


    高遠侯搖頭道:“八成不夠。需要萬無一失。而且你想好催動之後說什麽了?要如何表現誠意?需要不要獻上禮物?怎樣取得信任?”


    湯昭道:“也不是沒想過……”


    話雖這麽說,湯昭也是冷靜下來——就在船艙中溝通確實草率了。畢竟他們不是白霓,可能唯有一次聯絡的機會,失敗了也許對方就不給機會了。


    高遠侯道:“最後肯定你來負責溝通,但要多做準備。咱們多預備些禮物,言辭也需要打好腹稿。你跟張先生商量一下。”


    湯昭也點了點頭,雖然這樣有些瞻前顧後,但幹係越大,越需要謹慎。


    他又正色道:“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這陣法畢竟是一百年的事了,如果已經失效,我們也不能放棄接近劍祇。我試試直接從通陽河下去,找到它。”


    高遠侯目光一凝,喝道:“胡鬧!這如何使得?劍祇如同劍仙,接近神明!它的力量能覆蓋雲州,讓通陽河水溫暖百年,豈是你能隨意靠近的?這不是飛蛾撲火?你以為你當了劍俠就什麽都行了?”


    湯昭反問道:“我若不行,還有誰行?”


    高遠侯一時啞然,湯昭道:“我淌過通陽河水,感受到了那種澎湃的力量。那是太陽的力量,雖然強大,我是不怕的。它能傷害雲州,偏偏不能傷害我,雲州又是我的故鄉。這不是天數如此?我下去接近它,若能因此為雲州彌一場大禍,那再好不過了。實在不行我也算個斥候,可以摸一摸那劍祇的真正力量,給大家做參考。那時再舉全雲州之力與劍祇周旋罷。”


    高遠侯和張融都不說話,湯昭這話隻說好處,不提危險,其實就是有舍生取義的覺悟了。他甚至可能沒接近到劍祇,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就被劍祇湮滅。


    但這是一個可行的辦法,作為一州主君,身係百姓安危之重任,高遠侯不該拒絕這種提議,隻是心中有些沉重罷了。


    張融也隻能歎息一聲,道:“眼前還是以陣法溝通為首選。溝通不成再說。貿然下潛恐有冒犯之意,隻是不得已之下策罷了。”


    湯昭道:“這個自然。”


    三人同時默然。過了一會兒,湯昭另開話題,道:“君侯,淩姑娘是白玉京的使者,她這次來。是想跟雲州商議對付罔兩山的事。”說罷他讓白狐下來,改換下一個議題。


    高遠侯現在眼前一大堆事,聽到罔兩山隻覺得莫名其妙,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但劍仙使者的麵子還是要給的,道:“罔兩山是人間至暗之所,我也早有鏟除之心。仙使有何建議?”


    淩抱瑜道:“是這樣的。我們白玉京和罔兩山有仇,和永夜廷也有仇,你們和永夜廷在人間的幫手有仇,大家同仇敵愾。而且,咱們想見東君的心情也是一樣的,目的相同,或許可以試試聯手?”


    她大略說了一下自己有同伴被困罔兩山,需要借助東君的力量,而東君又在雲州之下,所以不說長遠對敵罔兩山的事,至少在他們眼前的的目的是一致的——從雲州以下徹底將東君安全的請出來。


    “為此事,若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可以盡管提出來。”


    高遠侯提起了興致,道:“能得仙使臂助,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


    大船在河上漂流了一個時辰,檢地司指揮使和刑極也做了一個時辰的護衛。兩人外鬆內緊,並不如門神一般站樁,反而如同觀看風景一般,還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縱然有人認得兩人,也最多以為兩位大人私交不錯,居然有興致同船共遊,絕對想不到真正的要緊人物還在船艙裏。


    既然是閑聊,自然不談公事,隻說些輕鬆話題,不免就扯到了剛剛上船的湯昭身上。


    公孫指揮使便問刑極道:“那孩子是你親戚還是故交之子?”


    刑極笑眯眯道:“都不是,我老刑家哪有這麽好的風水?出我一個都是積德了,再出一個別把祖墳給燒塌了。是我路上遇到的孩子,單純偶遇。”


    公孫指揮奇道:“是麽?我記得你為他進檢地司費了好大勁,跑上跑下,我還道怎麽也是親近子侄之輩,竟然不是麽?”


    刑極道:“當初真不是,現在已經是了。當初我在路上多看了他一眼,便覺得他著實與眾不同,將來必成大器。那時我便下決心幫他一把,有的人隻需給他一雙翅膀,自己就能飛到九霄上去。反正這孩子的前途我已經看不清了。”


    他略帶神往之色,又道:“想必當初君侯第一次見我,也有這樣的感覺吧?”


    公孫指揮聽得一陣雞皮疙瘩,不著痕跡往後退了一步,生怕有人聽到他的話又看到他兩人站在一起,誤會他們是一夥的。


    輕咳了一聲,他轉過話題道:“不錯,小刑你功勞不小。雖然你離開了檢地司,還留下了寶貴的人才。正好當初給你留的那個巡察使的位置有主了,其實我倒是想把他放在身邊多學幾年……”


    刑極立刻道:“且慢,指揮使,湯昭是我要帶走的。正好卸山司初建需要人手,我已經稟明君侯,讓他做我的副手,去靈州剿匪……”


    公孫指揮登時立起眉毛,道:“什麽?跟你走?你那小廟擺得下那麽多菩薩嗎?刑極,檢地司待你可不薄,就你那新衙門,挖的都是咱們自己人,別的衙門誰理你了?但凡你要人要錢,兄弟們掏家底支持你,結果你不但挖自家牆角,還拆咱們梁柱,你對得起檢地司麽?”


    他怒發衝冠,眨眼之間刑極就從檢地司的功臣變成了敗類。


    刑極嬉皮笑臉道:“消消氣,您別氣壞了身子。再說這是君侯決定的事,您氣也沒用啊?大不了我再還您幾個人,一換二,得了,看在您的麵上一換三,我這可吃了大虧啊!”


    公孫指揮罵道:“你這小……”


    這時門一響,船艙打開,高遠侯走了出來,神色鄭重道:“刑極。”


    刑極立刻正容叉手道:“在。”


    高遠侯遞給他一張紙,道:“去叫名單上的人兩個時辰之後在檢地司懸鏡閣開會。你親自盯著,上麵的人一個不許少,不相幹的人一個不許多,方圓百丈之內一隻無關的蒼蠅也不許飛進來。”


    刑極又應了一聲是,轉身要走。


    高遠侯想起一事,道:“對了,之前說讓湯昭跟你去剿匪,如今恐怕暫時不行了。”


    刑極臉色微變,道:“君侯……”


    高遠侯不容他再說,道:“去檢地司給湯昭找一身從三品的武官服,讓他這次就換上。”


    公孫指揮聽得高遠侯拒絕刑極本是眉開眼笑,這時突然一凜,道:“君侯,從三品是否再等等?等小湯再立下功勞才名正言順?檢地司也沒有副指揮使的缺……”


    雖然如今實力與官職掛鉤,成為劍俠一定會升職,但是從三品太高了。檢地司巡察使是四品官職,也是由劍俠擔任的,甚至很多功勞卓著的老劍俠也在巡察使位置上多年。


    在巡察使之上,從三品的職位就隻有副指揮使和同級別的幾個名譽職位,那些名譽職務一般是給功勳老將養老的不提,能當副指揮使的無不是功勞、資曆、名望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勝任,讓湯昭這個毛頭小子去做,恐人心不服。


    而且,從三品就是高遠侯所能任命官職的極限了,再往上正三品指揮使至少名義上需要朝廷任命,也就是說這一任命意味著高遠侯對湯昭封無可封,而湯昭還這麽年輕,前路還長著呢,這過早升職對誰都不好啊?


    高遠侯平靜道:“功勞他已經立下,而且馬上還有一樁彪炳史冊的大功績,隻是暫不公開罷了。”


    湯昭若能溝通劍祇解雲州大厄,區區從三品根本不足以表彰,如果不能,很可能會犧牲,那麽這品級就是追贈,高一些也是常理。


    她繼續道:“湯昭也不會留在檢地司,不用考慮副指揮使的空缺,他現在留在我身邊,將來……將來自有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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