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一開,就見正堂中央有一張大圓桌子,放著四把椅子,每一把椅子上都是空著的。四周反而散坐著六個人,兩兩坐在一起,分外三夥,相互之間壁壘分明。


    已經到了三個勢力共六個人嗎?


    湯昭掃了一眼,將每個人的臉和自己記熟的資料一一對應。


    坐在角落的是剛剛有一麵之緣的熟人,破血塢的北宮奇和神醫秦九九。


    大馬金刀幾乎坐在正中央主位的是五步樓樓主金複生,還有他請來的外援張文箭,乃是雲州一代非常出名的暗器家族的傳人。年僅二十歲就已經連贏數位成名已久的高手,名聲遠播周遭數郡,且以心思詭譎、手段狠辣著稱。


    另一側與金複生隱隱分庭抗禮的是八步堂堂主察飛煙,以及他請來的外援嶽來。


    別看五步樓、八步堂的名字很像,但他們用的毒蟲完全不同,八步堂用得是蝶蛾之類的毒粉,甚至經營香粉生意。察飛煙更以毒粉和輕功縱橫江湖,名聲和可止兒夜啼的金複生並駕齊驅,遠在同輩的黑寡婦之上。


    而嶽來……


    嶽來和湯昭很像,都是不知來曆的年輕高手,外麵搜不到一點兒資料,連畫像也跟湯昭的畫像一般抽象,湯昭也是先鎖定了察飛煙,連帶著確認目標之後,才能細細打量。


    嶽來比湯昭大一些,十八九歲的樣子,絕對不到二十歲,生得白白淨淨,氣質上讓湯昭想起了那位驚蟄山莊的公子孟化舟。


    如果說兩者有什麽不一樣,那就是嶽來氣質更陰森一些,其實嶽來的五官絕非陰鷙一類,但他身上就是一種壓抑的氣息。


    不僅壓抑,而且沉重,仿佛身上背著無形的重擔。


    湯昭如今也算有了閱曆,看到那種沉重,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裏麵藏著極深的故事。


    或許是仇恨?


    除了氣勢,湯昭還有一個判斷。


    不加法器,嶽來比孟化舟強。


    純直覺,來自一個高手的直覺。


    有趣,孟化舟可是劍客的公子,靈感天賦也強大,身經百戰以至於渾身戾氣,在同年齡段內能比孟化舟更強,說明他天賦、勤奮、師承、經驗種種都很強大,至少是雲州第一線的年輕俊才。


    這樣的人物,應該不會寂寂無名吧?難道和湯昭一樣隱藏了身份?


    八步堂怎麽找到的呢?也是察飛煙的私人交情?


    都是高手,互相之間第一印象就會下判斷。對方是什麽來頭,擅長什麽?有什麽弱點?比起我來是強是弱?


    這種飛速判斷不是武斷,而是隻有這麽一點兒時間。江湖紛爭,如天上風雨不知何時會來,往往一見麵就是死鬥,能在第一時間判斷準確的人更容易活下去。


    所有人都會判斷別人的信息,同時會隱藏自己的信息,擾亂其他人的判斷。


    譬如湯昭,他此時就隱藏著自己的氣勢,除了性格和外貌,他更要隱瞞自己的實力,讓人捉摸不透。


    這種捉摸不透不是那種高深莫測,更不是平平無奇。


    都到了這裏了,當了外援了,還能怎麽平平無奇?


    要是對方讓你拚盡全力也看不透虛實,那不是更說明他強大到超乎想象?


    因此湯昭要偽裝成一個不夠高的高手,要不夠的恰到好處。


    他並非天生擅長偽裝的人,所以他難以憑空捏造,隻好按照模板來偽造。性格是這樣,武功也是這樣,他要按照他熟悉人的實力作為水平基準線來表現,最好是同齡人中比較優秀的,還不能太優秀,像江神逸那樣的都有點過分了。


    綜合身邊人的水平,最後實力卡的是秦永誠和危色之間的水平。


    這樣大家不會太警惕,也不會太輕視……


    吧?


    黑寡婦笑吟吟道:“喲,幾位大哥都先到了,確實是小妹來晚了。還好,我不是最後一個到的。”她招了招手,場地中飛起兩把椅子,拉拽到湯昭和她自己麵前。


    湯昭目光凝視那張椅子,他本來以為黑寡婦是用罡氣或者外放的內力拉扯,但是仔細一看,卻是她用一條細細的絲線拽過來的。


    這應該是黑寡婦的招牌武器——驚魂絲,以極堅韌極纖細的蜘蛛絲製成,據說頭發絲粗細的一根驚魂絲可以吊起幾百斤的巨石。


    其實黑寡婦可以用罡氣直接拉,效果更驚人,但罡氣這種自己本身的力量一旦使用必露更多情報,所以她選擇用更常規的方法。


    兩把椅子拽過來,黑寡婦將一把椅子手指輕彈,彈出一片粉末,在椅子上覆蓋了一層,然後輕輕巧巧的坐下。


    防備毒藥,是五毒會人的基本操作。


    但黑寡婦沒有給湯昭的椅子解毒,而是直接把另一把椅子拽到湯昭麵前。


    這時湯昭來選擇,可以選擇直接坐下,驚蟄山莊的椅子大概率是沒毒的。但那會顯得他很業餘,很粗糙,與五毒會的眾人格格不入。他也可以像黑寡婦一樣用手段消毒,彰顯自己的本領,甚至可以故弄玄虛,隨便撒點鹽什麽的。


    其實剛剛黑寡婦也可以順便替他消毒,那可以不用他出手,把他更好的隱藏起來,但這也讓他失去了一個亮相的機會。


    就像剛剛他們一進來,就用相貌、氣質、氣勢都有一個被審閱的過程,他們第一次行動和應對也是被審閱的。幾乎所有人進來都有擦椅子這一步,把亮相的對象放在椅子上,是一個安全選項。


    湯昭在公式化的應對椅子上的隱患時,第一次表現出來的手段和性情對眾人有先入為主的引導。


    黑寡婦把這個機會給了湯昭,看他要如何操作。她甚至沒和湯昭對劇本,她自然是信任湯昭的:信任一個劍客,就算搞砸了也能自己收拾幹淨。


    湯昭對著椅子看了一眼,似乎有一瞬間在思考要怎麽做,但緊接著又露出日漸熟練的有病笑容,一伸手——


    從術器口袋裏掏出一把新的椅子,直接搬了,坐在一邊。


    ……


    ???


    眾人麵麵相覷,連黑寡婦都看傻了,實在沒想到他的應對方法——這是啥意思?


    】


    雖然算得上幹淨利索,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也確實是另辟蹊徑,與旁人不同,但是不是太草率了?


    這能達到什麽亮相的目的?


    是顯擺你家有錢,用得起空間術器嗎?


    還有,就算你有空間術器,你為什麽要在珍貴的術器空間裏麵帶椅子?


    吃飽了撐的?


    家具不占地方嗎?


    直到湯昭安安穩穩坐了下來,眾人才勉強收回凝聚在他身上的各色眼光,各自揣摩他的來路:這小子當真乖僻,腦子跟別人不同。


    那一直默不作聲的嶽來目光在湯昭身上一轉,緊接著轉開,氣勢微微往上漲了一些。


    黑蜘蛛山莊組的亮相結束後,場麵的走勢一下子平平無奇起來。眾人好像變成了尋常幫會的同僚,離著八丈遠各自生疏又熱情的客套著,四個五毒會的勢力首腦都是場麵人,誰也不會冷場,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他們請來的外援倒是沒有一個說話,隻看這四個人,倒是像猛獸進入鬥獸場前一般壓抑,一間房間竟有冰火兩個世界。


    湯昭倒覺得這種聊天十分古怪,細細琢磨便知古怪在哪裏——這麽多人聊天,主人家竟一點兒也不招待,連一杯茶都沒端出來,更別說果盤點心這些招待之物了。


    這還是五毒會的特色,就算有人招待吃喝,也沒有人會入口。全會以下,這種互相不信任已經到了極致。驚蟄山莊概莫能外。


    眼見窗外夕陽一點點西下,廳上眾人往窗外看的回數悄悄增多了。


    都這個時辰了,還有一人沒來。


    最後一個勢力還沒到場。


    如果太陽下山,那人還不到,那就失去了資格,候選人從五變成了四。


    雖然那也隻是從理論上兩成的可能性變成了兩成五,但什麽也沒做希望就增大了,何樂而不為呢?


    人一旦沒有盼頭,自然什麽事也沒有,而有了盼頭,情緒不免浮動。連黑寡婦也漸漸攏住了手。


    終於,太陽墜落西山,金複生道:“諸位,我看塵埃落定了。那姓徐的來不了,難道我們還要一直等麽……”


    就聽有人道:“姓徐的?難道說的是我麽?”


    大門口,一個人影矗立,擋住了最後一點陽光,眾人隻看到來人五官全是陰影,隻有一頭烏黑的秀發在風中飄揚。


    她竟是個身材瘦小的女子,額前稀疏又長的劉海兒幾乎擋住了眼睛,小圓臉大眼睛,說是美人也算不上,身材瘦但有力,五尺的身高,站在門前卻仿佛八尺的氣勢。


    她還是來了——五毒會最後一個候選勢力,“女王蜂”徐司藥。


    湯昭記得她的資料,徐司藥雖然是五毒會的“勢力”,但大多數時候是個獨行俠,來無影去無蹤,如風一樣。


    但她的名聲極響,朋友極多,隻要她想,她能輕易組織起一個大團夥來,被稱為毒蜂女王。


    在所有五個勢力時,唯有她的資料上援手一欄寫的是“未知”。


    北宮奇道:“徐毒蜂,你的幫手呢?”


    徐司藥冷笑一聲,徑直坐在了正中央的椅子上,道:“我需要嗎?我一個人獨來獨往,什麽時候需要幫手了?”


    金複生道:“你可別打腫臉充胖子。是找不到人吧?”


    徐司藥道:“我打腫你的臉吧?你對未來的莊主客氣點兒,小心我將來給你穿小鞋。我隻對當莊主有興趣,對帶人送死沒有興趣。山下那種蠱鬥我可不想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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