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沒料到竟然有人接話,嚇了一跳,猛然一回頭看清來人,更是愕然,道:“您在這兒幹什麽?”


    原來那位宴會唯一的老太太不知何時悄沒聲息的走到他旁邊,正笑眯眯詢問。


    她離得這樣近,湯昭卻一點兒也沒察覺,心中一凜:她的身法好厲害,遠在我之上!這是個高人!


    回想這位老婦在宴會上的表現,可算是處處幹擾,隻覺得大有文章,來意殊為不明,實力又如此驚人,湯昭不免驚疑,雖然四周都是自己人,不至於給人出其不意的幹掉,但仍有出了些冷汗,勉強一笑。


    那老婦人笑道:“讓小劍師見笑了。本來聽人私語,非君子所為,就算偶爾聽得一言半語,也該充耳不聞才是。但劍師剛剛提到似乎有找不到的人,卻是讓老身有些技癢。我別的本事沒有,卻有幾分眼力,擅長找貓抓狗。尤其老身自上山以來,多受山莊照顧,卻並沒有帶什麽賀禮,心中著實慚愧,不知能否借此事有所臂助,補上這一禮?”


    湯昭隻覺得荒謬,這老婦人說話是真不見外,我們找人幹你什麽事,你是哪位?道:“這個……這是我門中私事,倒不敢勞動貴客。”


    老婦人絲毫不退縮,笑道:“自然是私事。雖然剛剛劍師沒有提到名字,但我猜,是不是要尋找那位石純青的下落呢?”


    湯昭先是一驚,又是一時無語:就算你猜到了,你說破了就不好了吧?


    老婦人笑道:“我雖無知,這個人的名字也是聽到過的,據說貴莊倉促鑄劍就為他。但鑄劍會上卻不見此人身影,確實有違常理。你們莫非是疑心他早潛伏進莊,等著關鍵時刻出手裹亂?今日正逢鑄劍成功的喜事,你們自然不想隻顧著防賊,錯過了歡樂喜慶的時光。我想你們大概打算用誘餌將之吸引出來?此計倒好,可那就被動了。若能將之主動找出,上門抓捕,豈不天時、地利、人和盡在手中,大局在握?”


    湯昭聽得心中一凜,暗道:她猜到這麽多,那麽宴會上那些話就不是無心之言了?又聽她越說越真,也有些好奇,道:“這本是我們自己的家園,我們都找不到他在哪裏,女俠第一日上山,怎麽能說有把握找到呢?”


    老婦人笑道:“術業有專攻,我這些年就指著一雙眼睛吃飯,或許能找到呢?”


    湯昭和她對視,隻覺得老婦人一雙眼睛深不見底,仿佛蒼穹星空一般,浩蕩深邃,微微一震。


    與此同時,老婦人也在看著湯昭,先一步開口道:“好漂亮的眼睛,就像晴空一樣,幹淨明澈。這是我這麽多年少見的明亮眼睛。縱然咱們第一次見麵,看著這樣的眼睛,我也想還是要多做一點兒事。”


    湯昭一時不知說什麽,低頭一想,突然道:“您是劍客……劍俠嗎?”


    老婦人笑著點頭,道:“若是劍仙,不早就在天上了?”


    一般人是不敢這麽說話的……湯昭略一沉吟,緩緩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聽說過一把以明見燭照聞名的劍。所謂明見萬裏,高瞻遠矚……”


    老婦人似乎一點兒也聽不懂他話裏的深意,笑道:“哦?很久很久以前聽說……你什麽時候聽過的?用得上很久很久?”


    她關注點甚是奇特,湯昭卻耐心解釋道:“真的是很久以前。在我第一次……應該是第二次見刑總的時候。因為那時我任性的想要跟上他,他卻不想收,就取出一個眼睛一樣的寶石讓我看。我還記得和寶石對視的時候,心神曾受到刺激,感覺看世界格外清晰,就像長了另一雙眼睛一樣。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個法器,法器能分辨我的靈感高低,而我能感受到法器的效果。所以說,那把法器來源的劍應該也是目光如炬之劍。”


    他忍不住感慨道:“若無那法器辨識出我的靈感天賦,刑總或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把我放走了。那時我的命運和現在必然截然不同。現在想來,那也是一切緣分的開始。”


    老婦人聽得很是認真,緩緩點頭道:“沒想到有這樣的緣分。真是一飲一啄,莫不天定。”


    湯昭突然道:“您跟刑總很熟吧?”


    老婦人點頭笑道:“那還算熟吧。”


    不知怎的,湯昭也失笑,道:“那不如這樣?尋找石純青的事確實是我家私事,按理說不該借任何外力的。但我又實在想借您一雙慧眼,隻是還心存顧慮。刑總那是我自己人,若是他能為您擔保,那您也是我們自己人了,我才放心大膽的借您之力。”


    老婦人道:“這個辦法有趣。那好啊,咱們找個私下的地方,讓他給我擔保吧。”她說的順理成章,仿佛刑極一來就一定要給她擔保,不擔保不是人似的。


    湯昭也毫不奇怪,道:“那就請您去我劍廬吧。我帶您去——”


    老婦人擺手道:“我自己去吧。讓你這個東道主公然從宴席上將我請走,人家還以為發生什麽大事了呢。我先去,你和刑極再偷偷逃席出來。你的劍廬是哪裏?”


    湯昭隻得將自己的劍廬指給她,因為就在水邊,倒也不難找。那老婦人點頭,又道:“記住了,我先去了,你叫上刑極。哦,對了,隻叫刑極即可,其他人就算了。”


    湯昭問道:“我師父他……”


    老婦人道:“我也仰慕薛莊主,但今日正事要緊,何必叫其他人來節外生枝呢?就是你這位老朋友——”她戳了一下龜爺的腦袋,龜爺怒目而視,“也別帶了。”


    湯昭拗不過她,隻得答應,目送她悄然離開,然後將龜爺放在席上,徑自去找刑極。


    龜爺見湯昭離去的幹脆,欲言又止,它其實是想跟湯昭說一下朱楊的事,那老鱷魚最近被那個北海元極宮來的小子弄得焦頭爛額,頗有些草木皆兵,問湯昭要如何處置?


    但這時沒機會說,它便不說了。仔細一想,這件事就是朱楊惹出來的爛事,關湯昭屁事?


    湯昭和朱楊從來就沒對付過,讓他棲息在沼澤裏已經很有容人之量了,難道還要為他以前結過的仇家兜底不成?


    光公子的事,朱楊能對付就對付,不能對付自可以去求助江神逸或者再金蟬脫殼一次。龜爺更該做的是看好這老鱷魚,別叫他手段粗糙,給琢玉山莊真的惹下七大勢力那個級別的大仇人。


    說白了,烏龜和鱷魚,本來也不是一起的,各行其是便了。


    刑極正和王飛秘密商議,已然有了結果。先將王飛打發走了,又聽到湯昭找他的事,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道:“我說,就不能清淨一時半會兒麽?”


    湯昭也覺得有些抱歉,道:“這回是意外……真的是最後一回意外了。我也沒想到她會找上門來。她既然開口,我又怎能推脫?您往好處想,除了這件事,其他的事還算事?這算一勞永逸。”


    刑極氣呼呼道:“一勞永逸個屁!不如叫一了百了。一閉眼,一蹬腿才叫萬事皆休。你知道我光為了躲她費了多少勁兒麽?本以為到你這裏躲個清淨,沒想到卻是自投羅網。罷了,伸頭縮頭就是這一回了。”


    一回頭,就見王飛好奇看過來,刑極幹笑一聲,道:“公子稍等,我這就給你探探口風去。”


    一時兩人分別逃席出來。刑極逃席容易,湯昭身為宴會焦點卻很難長久離開所有人視線。最後湯昭幹脆找危色來,讓他看著形勢,無事便罷,若實在要找自己時,他就先易容改扮,替自己一會兒。交代之後,兩人才來到水邊棧道匯合。


    此時全山莊的熱鬧都是鑄劍會上,水邊棧道顯得格外幽靜。沿著棧道走,即使腳步輕捷如湯昭,也會不自覺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湯昭的劍廬在最深處,從棧道步行過去,一路上能看到石純青那方方正正的劍廬,徐終南的道觀,朱英的白霧靈草,薛夜語的貓頭鷹林……


    想當初,他第一次拜訪此地時,石純青的劍廬完好,徐終南的劍廬卻很寥落。但如今,至少幾日內那座道觀將迎來它的舊主,少不得要熱鬧幾天,而石純青的劍廬,卻不免長久的落魄下去。


    當時徐終南負氣下山,山上是完整的保留了他的劍廬的。然而石純青的情況又與他完全不同,他的劍廬又該如何處置呢?


    過了江神逸那座翅膀劍廬,湯昭和刑極來到了他的劍廬前。


    劍廬有個小小的閣樓,雖然狹窄,卻是劍廬中視野最好的地方。老婦人就站在閣樓上,白發微微飄起,隔著柵欄,不覺得形容暮氣,反而覺得風采非常。


    刑極在下麵看著,輕輕咽了口吐沫,露出一種湯昭從沒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糾結、忐忑和一點點膽怯。


    最後,他還是拽平了自己身上代表白身的布衣,然後對湯昭使了個“跟上來”的顏色,正容走上了台階。


    上了閣樓,老婦人回轉過身,笑容比之前淺了不少,幾乎可以說是似笑非笑,道:“終於來了?”


    湯昭看著不自覺得背上一凜,刑極低下頭,大禮參拜,道:“刑極,參見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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