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手之間,須彌破碎,日月更替,天地變換。


    迎賓館之外,本是最尋常的青山綠水,山高林密,綠草如茵,尤其水麵寬闊,涼風習習,是一片不錯的湖水。眾人待了幾日也覺得風景不錯,最多就是比較常見,不那麽出挑而已。


    然而,當外麵一層罐壁偽裝卸下,露出真正的九皋山,真正的琢玉山莊,眾人才恍然大悟。


    真偽有別。


    罐裝的山水固然優美,卻仿佛盆景一般,多了工整平靜,卻少了真正自然的靈性。更何況九皋山有自己的魂魄,也有自己的氣質。


    九皋山的魂魄,就是那無邊無際,仿佛鋪滿了所有山穀的沼澤。


    沼澤不比湖海波瀾起伏,十分靜謐,水清而淺,水深處靜靜地仿佛鏡麵,水淺出時露出地麵形成沙洲和泥潭,沼澤邊緣長滿了青黃色的蘆葦,雖然茂盛卻不鮮翠,顏色蒼蒼,氣質清冷。


    然而沼澤又是熱鬧的,水麵上遊弋著翩然的遊禽、涉禽,羽毛舒展,水麵下悠遊著青魚、小蝦,錦麟活潑,沙洲上伏著慵懶的烏龜、鱷魚。俊美的白鶴就停在醜陋的鱷魚背上,黑白分明,既對比鮮明,又意外和諧。


    清冷的沼澤,孕育著勃勃生機,連著白霧、水波也溫柔起來,這就是琢玉山莊的氣質,綿裏藏針,柳暗花明——這真是一片鍾靈毓秀的神仙府邸。


    王飛恍忽了一下,竟十分驚奇:湯昭多製作充滿奇異力量和想象力的作品,風格自成一家,充滿年輕驕傲的爆發力,他還以為湯昭是從什麽文化交融、天氣暴躁的狂野之地出身的,沒想到竟是來自這樣溫柔的世外桃源?那他如何爆發出那麽多與眾不同的奇思妙想的?


    僅僅是懷疑了一瞬間,他便沒時間考慮這個了。


    他的心神立刻凝聚到了沼澤邊緣,一片白霧中。


    劍爐,就在那裏!


    這不是他的眼睛告訴他的,而是他的心告訴他的。


    白霧中,有一種莫名的存在在季動,影響著他的心神,精神隨之振動,一直震顫到魂魄裏。他有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仿佛回到了靈感豐沛卻又缺少防備的孩童時代。那個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天賦異稟的先天靈感少年,世界上有好多存在都能刺激他的心神,世間對他豐富多彩又充滿危險。


    後來,當他按部就班,學會了玄功,又成了劍生,這種刺激就少見了,他就像閉上了另一隻眼睛一樣,看不到那些可怕的東西,可也少了幾分色彩。


    今天,這隻眼睛又睜開了一線。


    然而,隻有一線而已。


    這種震動本來應該直達魂魄真深處,但緊接著,另一種震動抵消了這種震動。


    他背後的劍陡然震動起來,無風自鳴,嗡鳴聲低低的幾乎聽不到,仿佛與那種和鳴一般。而當劍鳴顫時,他的心很快平靜了下來。


    是什麽?


    那刺激是什麽?那劍鳴又是什麽?


    “咦,你的劍能保護你了?”旁邊有個熟悉的聲音道。


    王飛一回頭,嚇了一跳,道:“你啥時候來的?”


    原來自昨日起,一整日未見的雲西雁竟又無聲無息來到他身邊。


    雲西雁斬釘截鐵的道:“我一直在啊,和你一起上山的。”


    而且,還把你帶上山了呢。


    “我就知道,湯兄弟那麽透靈的一個人,怎麽會住那種俗地方呢?這裏真好,沼澤漂亮得不像話,這才配得上他。”


    王飛一瞬間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他怎麽不記得雲西雁一直在?但緊接著搖頭,看向白霧,道:“你說劍在保護我?”


    雲西雁解釋道:“這是劍誕生的靈感衝擊,也是劍在尋求共鳴。越是靈感強的人越是受到震動。不過聽說靈感和劍匹配的話,會有更奇妙的感受,不是難受,反而身心愉悅。當然我沒趕上過,不知道恰好和鑄劍共鳴是怎麽的感覺。”


    王飛點頭,若論出身他比雲西雁還好,然而雲西雁終究是鑄劍師大勢力出身,見到鑄劍開爐的機會遠勝於王飛,見多自然識廣。


    “不過,當你成為劍客之後,就不會感受到這種衝擊了,劍會更貼身的保護你的,而是相當主動的保護你。”雲西雁一笑,道,“我師父他們說,神劍有靈。你已經是劍客了,有劍,劍不會讓你近距離體會別的劍的好處的。劍生應該會差一點,但你這麽快受到保護,說明離劍客不遠了哦。”


    其實她有些話沒說,其實心神受刺激,也是悟劍的速成方法之一,如果那把新誕生的劍能和王飛有所共鳴,可能一下子就刺激他開悟成了劍客,少了許多苦功。


    看來這把新劍和王飛的劍一點兒也不契合。


    王飛很是驚喜,既驚喜自己,也驚喜湯昭,問道:“這麽說,琢玉山莊的劍,鑄成了?”


    雲西雁看著那模湖不清的白霧,道:“應該是吧。琢玉山莊出鑄劍師了。”


    比起王飛的驚喜,雲西雁隻是澹澹的欣慰,鑄劍師對她真不稀奇,她家裏就不止一個,何況隻是湯昭的長輩,又不是湯昭自己,也不大值得高興。唯獨見湯昭殫精竭慮布局,用盡全力調度,左右求援,花盡人情,終於沒有白費精力,平安鑄成了這把劍,替他欣慰罷了。


    白霧如此深邃,現在還不能得知其中究竟,唯獨那種直抵心神的衝擊昭示著劍的呼之欲出,一船賓客形態百出。有的沒有劍的保護,不免恍然失神。那些不受影響,保持住清明的,又分兩類,一者如雲西雁有劍保護,自然遊刃有餘,談笑風生。再者便如有些武者,根本沒啥靈感,無緣感受世界的惡意。


    “哦,看來是鑄成了。”女少監瞄了一眼自己的同伴,“雲州出了鑄劍師,這是好事。一會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咱們上去宣稱他被玄水監納為北方鑄劍師行會中的一員。”


    她的同伴,比她小一點的少年男少監點點頭,他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其實四大監中,北方玄水監真是比較衰落了,以至於權威喪失。不然他們也不會主動上門。在東南地方,凡是有機會鑄劍的早就恭恭敬敬給青木監、赤火監送上孝敬,請監中上門正名,說不得連出任務的少監也要奉敬一二的,哪裏似他們這樣主動把機會送到臉上?


    不過既然送來了,倒沒有哪個鑄劍師非不答應的——加入組織有什麽不好?又沒收你錢。好處也是有的,朝廷的招牌如今不得還剩下幾兩銀子的價值?


    女少監問道:“對了,這個劍方向測出來沒有?”


    男少監手中持著一個圓環,圓環透明,外麵刻著無數裏麵有一個透明的小珠在不住轉動,道:“還沒有。這是新手鑄劍,對劍意的駕馭不會太強,雜慮太多,應該是會混沌難測吧……啊?”


    女少監正要讚同,突然眼睛一直,就見珠子停下了。


    “可以啊。”她感歎了一聲。


    要知道鑄劍師鑄劍最基本的隻是把一把劍完整的鑄成,至於成品的方向、劍意皆是聽天由命,在劍種中早已蘊含了。但更高明的鑄劍師是能夠影響劍意的。


    是的,不是創造劍意,也不是選擇劍意,而是影響劍意。


    劍意是劍本質的東西,幾乎隻與劍種相關,最多在悟劍時混入了一點劍客的意誌,不會被其他因素扭曲。


    但是一個劍種並不隻能包含一種劍意,相反,大部分劍種混沌難明,有多重劍意的方向,隻是有主次之別。隻是單純的用四平八穩的材料將其鑄造成劍,那將鑄成一把方向不明,適配很廣,進步不易又上限不高的劍。在當初,劍客數量少,有靈感者更少的情況下,這樣鑄劍可以提高劍客數量,增加即戰力,還是有市場的。但如今玄功越發普及,有靈感天賦者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數量不再是問題,能一次出現一個前途更大、上限更高的劍客才是最好的。


    現在的鑄劍理論普遍認為,一個有能力的鑄劍師應該在鑄劍過程中通過材料搭配、鑄劍術等等方法讓劍意更純粹,方向更明確,以待尋到最合適的劍客便能一飛衝天。


    然而,那種手段本是需要相當技巧、知識、經驗乃至運氣的,對一個初次鑄劍的鑄劍師,本不該要求更多的。因此看到劍的方向那麽容易便停住,女少監還是有些驚訝的。


    “所以方向是……”


    “火向。”


    “火偏……”


    “不偏。”男少監再三確認,方難以置信的道,“純火向。”


    女少監愕然,道:“這麽巧……”


    正說著,便見眼前雲霧漸漸散去,露出一座好似火炬一樣的高爐塔來。


    “劍爐,劍爐出現了。”


    “還著著火呢,看來鑄劍還沒成功。”


    “哈,那就是說,還有機會……”


    各種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中,雲西雁等心越發啾了起來。


    明明眼看就要成功,可越到此時越是熬人。


    行百裏者半九十,這是最後幾步了。成與不成就在……


    突然,一道光芒衝天而起,將劍爐的爐頂衝開。仿佛衝破了烏雲,見到了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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