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春城。


    客棧上房中,一個打扮考究的少女疑惑地道:“都這個時候了,及春城還要舉辦拍賣會?誰舉辦的?拍的是什麽?”


    另一個和她打扮差不多的少年道:“是在地下傳開的消息,鬼推磨的場子,說是拍賣鑄劍大會的請帖。”


    那少女搖頭道:“離著鑄劍大會還剩四五天了,近在眼前了,還拍賣什麽請帖?鬼推磨的請帖買賣都做了兩輪了,能賣出的名額早就賣光了,現在還賣什麽請帖?拿了請帖接引的人都沒有了吧?”


    那少年道:“可說呢?所以我說如今這個鑄劍大會的走向越來越奇怪了。簡直妖孽頻出。你知不知道最近市麵上流傳最廣的傳言是什麽?”


    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我哪知道?我又不像你,好好地城裏不逛,隻往地窟裏鑽。咱們是玄水監堂堂少監,代替掌監至雲州行走,隻需要等時間到了大搖大擺的上山出席大會,完成使命就是。又何必在乎那些閑雜人等想什麽?”


    那少年卻不似少女一般傲氣,反而凝重道:“其實不是我多事,而是我覺得這裏氣氛不對。及春城裏氣氛不對。本來經過鬼推磨幾個任務的推波助瀾,這裏已經像加熱的水,雖沒開鍋,也在咕嘟咕嘟冒泡,就差沸騰了。偏偏還時不時有這個、那個消息出來拱火,往局勢上火上澆油,簡直就像被精心設計一般。我覺得這裏頭有鬼,不得不多注意。”


    那少女聽了也不由肅然,道:“你說得對。咱們這回出來沒有上監帶隊,隻咱們兩個頭一回獨立辦事,就遇上了這樣錯綜複雜的局麵,可不得留神?那你聽到什麽傳言了?”


    那少年道:“我聽地下那些人說,琢玉山莊發現自己陷入了十麵埋伏,已經徹底怕了、慫了,不敢再一味逞強,所以想了一個辦法抵消這些惡意。”


    那少女道:“此時都欺壓至頭頂上了,還能想什麽辦法?”


    那少年道:“據說琢玉山莊打算在鑄劍大會上為新鑄的劍找劍客。用公開的方式,保證公平。到時候隻要鑄劍成功,在現場的所有武者、符劍師,人人都可以上去試那把新劍,隻要匹配成功,就可以當時成為劍客。”


    那少女失聲道:“他們瘋了,千辛萬苦鑄的劍怎麽可能隨便送人?不,是那群練武的人傻了,竟然相信這樣荒誕不羈的謠言?”


    那少年道:“雖然乍一聽荒唐,但細細想來卻又不算荒唐——這就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若什麽也不做,琢玉山莊要是被攻破了,那劍根本鑄不出來,也就無所謂失不失去。現場選擇劍客就是個力挽狂瀾的方法,至少那些武者有了這一絲希望,自然就非常盼望劍成功鑄出來。誰要是破壞鑄劍,誰就是他們的公敵。如此就把一部分敵人拉到了自己這一邊。雖然最後會損失一把劍,卻能得到鑄劍師的盛名,而且當場為劍擇劍客也不失為一段佳話。將來自然好處更大。這算是一招高明的驅狼吞虎之計。”


    那少女緩緩點頭,又緩緩搖頭,道:“這確實算一招絕地求生的妙計,但我總覺得不至於此。雖然對琢玉山莊的攻勢一浪高過一浪,但我總覺得那邊始終遊刃有餘,並沒有慌亂,甚至還隱隱掌握大局。也使不上這等殺敵一千,自損五百的招數。”


    那少年卻不以為然,在及春城隻看見琢玉山莊舉城皆敵,幾時看出琢玉山莊遊刃有餘了?這幾天根本是被動挨錘,沒有任何反擊好不好?這種情況那少女居然能憑空察覺出琢玉山莊大局在握的狀態,難道這就是“女人的直覺”?


    那少年沒跟她深究,道:“反正得知此事,那些武者跟瘋了一樣,原來看熱鬧的也不看了,都打算去拍賣會搶這最後的機會。時間就定在三天後。若按你說,這是謠言,那麽放出謠言者必要在拍賣會上生事,你說咱們要不要去看熱鬧?”


    那少女遲疑了一下,道:“算了吧。時間太緊了,咱們也有正事,及春城也就這樣了,不值得多留。明天就上山吧。雖然沒有請帖,但憑咱們的身份,光明正大的上山誰會阻攔?比起什麽驅狼吞虎,咱們這種大義庇護才是他們求之不得的。”


    傳言哪裏都有,有的在山下,有的在山上,有的荒誕不經,有的卻真假莫辨。


    即使它聽起來如此震撼,它依舊是可能發生過的。


    “你真的找到了?”


    “找到了,我找到了劍爐!”


    午後的迎賓館中,有幾個人在竊竊私語。


    雖然是私語,但因為是私室,倒也沒怎麽小聲,至少一間房裏五六個須發皆白,年紀都不小的老頭都聽得一清二楚,然後各懷心思。


    過了一會兒,最上首那個最老的道:“陸兄弟,不是我不信你,你如何確認那是劍爐?人人都在找劍爐,你也沒甚過人手段,怎麽就讓你找到了?”


    那說話斬釘截鐵的老頭拍桌子道:“大哥,咱們兄弟多少年了,你怎麽信不過我?我陸豹雖然沒什麽本事,白活了這麽多年,卻知道笨鳥先飛的道理。你們隻管分析來分析去,我卻腿勤。自上來這五六日,我天天往各處跑,把能跑到的地方都跑遍。譬如說你們隻覺得這水泊無邊無際,我卻知道它有盡頭。昨日,我乘著船在水上飄蕩了一整日,一直往東方漂去,突然就覺得船不能前進了,好像撞到了無形的牆。我就去摸,你們猜怎麽著?還有真有一堵風一樣的牆壁。我使勁推,雖然推不動,卻聞到了一絲灼燒的氣味。不是那種高到一定程度的溫度,卻不能有那種風都點燃了的味道。我就知道我找對了地方。那後麵絕對是劍爐!”


    他說得詳細,其餘老頭們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心動了。那領頭老者道:“陸兄弟雖然平時性急,卻是膽大心細。你們說怎麽樣?”


    眾人紛紛道:“聽大哥的。”


    “常大哥怎麽說就怎麽做。”


    “常大哥是武尊者,你不帶頭誰帶頭?”


    “就是,常大哥帶著我們去搗亂,破壞了劍爐,薛閑雲還不哭死過去?咱們這麽多年的仇也算報了。”


    那領頭老者壓壓手道:“別急。雖然咱們一心要破壞劍爐,又得了線索,可是咱們還缺一個強力人物。要知道薛閑雲練武的本事比我強,比咱們都強。要是他不如我們,當年咱們就打死他了。如今他還有徒弟在側,他兩個徒弟也很有名氣,據說是個少年天才,武功也強,讓他如虎添翼。加上他肯定也在劍爐旁布置了無數陷阱,憑咱們幾個上去,結果不大樂觀。”


    眾人點頭,有人道:“多叫一點兒人?反正這裏跟咱們同仇敵愾者可是不少,隻要破壞了劍爐,倒有一大半人稱心如意。”


    那老者道:“人多沒用,需要一個正麵扛住的人,一個能攻堅突破的人。”


    突然,有人合掌道:“有了,我有個人選!”


    “哦……”那被稱為“光公子”的年輕人沉吟不語,在眾人的期待目光中微微一笑,道:“我沒興趣。”


    眾人齊齊一愣,那領頭的常老頭陪笑道:“光公子,我知道您是元極宮高人,不比我等做事不擇手段,也不和姓薛的老東西生閑氣。可是這是個好機會,您一直想找琢玉山莊的人問話,他們都敷衍您,薛閑雲也躲著不見。不如咱們一起去打劍爐,打破了劍爐,薛閑雲必然失魂落魄,問什麽答什麽,您何愁事不成?”


    那光公子微笑道:“也有道理,然而……恕我拒絕。”


    眾人碰了一鼻子灰,然而對方身份高貴,他們都是小門小派出身,不敢無禮,隻能悻悻然退出。


    那光公子道:“我提醒你們一下,這幾天找到隱蔽所在的人可不止你們一個。昨天還有人跟我說,他在山穀西邊發現了一處不可進入的秘地,叫我同行。我也拒絕了。”


    西邊?


    眾人一下子看向陸豹。


    陸豹大叫道:“東邊,絕對是東邊,我敢指天發誓。劍爐就在東邊!”


    眾人滿心混亂,但看說不動那光公子,隻能悻悻去了。


    走出迎賓館,就見外麵站著一個老婦人,頭發花白卻不失優雅,對著他們微笑:


    “我剛剛聽說,你們找到了劍爐,正在找隊友。老身就很感興趣,願意加入你們,如何?”


    “幾路都很順利,嗯,沒事。放心吧,有我呢。”


    一個青年半坐在小船的船舷上,微側著頭說話。


    他明明像是對話,周圍卻一個人也沒有,仿佛在和風說話。


    “嗯,是有不安分的人。昨天也有。”


    他每說一句話都有個停頓,仿佛再等另一個人回答。


    “你如今可真出息了,還用你來提醒你刑總我少造殺孽?安心鑄你的劍吧。”


    “那邊的行動就定在……”


    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眼睛睜大,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有人來了,就這樣吧。我掛了。”


    他停下說話,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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