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業有專攻,對劍客來說如此,對符劍師來說亦是如此。


    紫衣少女的戰鬥力很一般,比乘雨還不如,被骷髏頭抓住後全程躺平,連自救也難,但她有自己的絕活。


    伸出白皙的手,她的手指上戴著三枚戒指,都是製作精良的術器。


    此時湯昭已經把那骷髏麵具抬起,露出平平無奇的中年麵孔,雙眼翻白,紫衣少女用手點在他眼鏡上。


    “穿梭——意誌之門。”


    噗——


    紫衣少女的手沒有動,但湯昭明明看到有一隻白到發光的手指陡然伸長,插入骷髏男眼球之中,如破窗紙。看得他眼睛一疼。


    那骷髏男全身抖動,仿佛又被電了一把,臉上五官抽動,似在做噩夢。


    紫衣少女手指不動,道:“現在可以問了。”


    說這話時,她自信滿滿,似乎已把這剛剛還掌控她生死的惡魔納入股掌之中。


    湯昭把骷髏男叫醒,就覺得他眼睛無神,一片渙散,嚐試問了幾句,果然如提線木偶,有問必答。


    “叫什麽名字?”


    “椎。”


    “來自什麽門派?”


    “畫骨樓。”


    “嗯……為什麽殺人?”


    “我沒殺人。”


    “沒殺人?竟敢胡說八道。你剛剛還襲擊她們來著。”


    “我不殺她們,隻把她們帶給少主,變成少主的傑作。”


    “少主是誰?”


    “我們畫骨樓的少樓主——易知心。”


    ……


    湯昭略加審問已知大概,心中很是不爽:這個殺人魔居然是畫骨樓的,那是雲州的門派!


    雲州總共就兩個鑄劍師勢力,就出這麽一個貨色,這不是給雲州丟人嗎?


    身為土生土長的雲州人,湯昭都覺得有些麵上無光,心中更生清理門戶的責任感,凶狠的道:“帶我們去找他!”


    兩個少女同時變色。湯昭才想到這個“我們”說的不好,別說兩人不想去,他也沒必要帶兩個非戰力去冒險,當下道:“我去找那敗類算賬,你們先回去吧。路上小心,不行就先找個房子躲一躲。”


    紫衣少女略一躊躇,道:“乘雨先回去,我跟你去。我能控製他的意誌,不然一會兒他意誌恢複,恐不配合你。你若是強逼他,鬧出動靜來讓那惡賊有防範便壞事了。大不了到了地方我藏起來不進去就好了。”


    乘雨道:“我也去吧。其實我對逃脫有一手,雖不能幫你戰鬥,但你要是失了風,我還能幫你一把。”


    湯昭微微一笑,挺欣賞兩人的勇氣,道:“好啊,一起去吧。我是琢玉山莊的湯昭。不知兩位姑娘怎麽稱呼?”


    乘雨道:“我是森羅之門的簡乘雨。”


    紫衣少女道:“森羅之門,歐陽落霞。”


    這個門派湯昭聽說過。森羅之門是禹洲一個鑄劍師門派,也不算大,但比琢玉山莊強些,理念很有意思:森羅萬象,皆有門戶。掌握其門戶,收納於股掌。兩個少女顯然各精一道,一為空間,一為意誌,雖然鑽研都還淺薄,但潛力無窮,假以時日必有成就。


    湯昭記得這個門派除了因為他們的理論有意思,還有就是門派的名字很有氣勢,是他喜歡的酷炫風。


    三人控製著骷髏男引路,一路往畫骨樓那邊摸過去。湯昭閑聊道:“你們來這裏幾日了?已經熟悉迷宮城了麽?”


    歐陽落霞道:“我們來得早,大概兩天前就來了。這兩天一個是裝飾房子,一麵偷題。偷題可真不容易,大家都太聰明了,都沒得手過幾次。要說熟悉迷宮城,肯定是不熟悉的,迷宮城一天一個樣,沒辦法熟悉。哦,對,咱們得快點,午夜之前趕回去,不然找不到路的。”


    湯昭一怔,簡乘雨解釋道:“每天三更,迷宮城的道路會變,各個建築都會移位。那時最好找個房子躲起來,在街上走路不知會被甩到哪裏去。”


    湯昭恍然,越發覺得迷宮城大氣——不僅每座房子可以隨時改裝成術器,街道,城牆,乃至整座城,都可以看成一整個術器。


    不,這偌大城池,恐不是術器級別,恐怕是法器乃至勢陣級別的造物了。


    不愧是龍淵,縱然這些年沒落,底蘊仍然深不見底。


    不過,聽說也有劍州的劍仙遺澤來著?


    他確認道:“你們知道城裏有龍淵的人嗎?負責維持秩序的?”


    兩個少女都搖搖頭,簡乘雨道:“沒聽說過。就這麽幾天時間,也不用特意維持秩序吧?如果說監察,每個人的靈使都是一雙眼睛,都代表龍淵看著我們呢。一般大家顧及臉麵,自然會自律。就算遇到什麽不平事,到了符會上自可投訴。除了瘋子,誰會用這段時間殺人啊?根本毫無好處,就是變態!”


    湯昭點點頭。其實簡乘雨說的沒錯,按規則競爭,確實不必要裁判在場,靈使能代替一部分裁判的功能。而且除了龜爺等一小撮,其餘靈使都沒有心,是極端公正的。


    畫骨樓搞事,恐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不遠處,一座小樓在黑夜中靜靜聳立。


    在黑暗中,每一棟小樓都隻餘下形狀,越是奇形怪狀的樓宇越是恐怖,這座小樓形狀並沒有特別出奇,但卻帶著微白的反光,這點白色讓它與眾不同。


    “骨……不,是牙。”


    這棟小樓是某種凶獸的牙築成的。牙和骨一樣,都是這樣的慘白。


    湯昭將骷髏男打暈,舉手示意,讓兩人回去。他自己要趁著黑夜無人知曉,爬上這座牙樓。兩個少女點點頭,歐陽落霞用口型說:“小心”,隻是黑夜中,原是看不見的。


    黑夜中,臉色蒼白的少年正提著燈看他的作品。


    房屋中有燈,術器燈燈光明亮,能照的滿屋皆白,但他並不點。他提著一盞幽暗的燈,燈火白中發綠,一閃一跳,仿佛骨中磷火。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盞燈,燈火的顏色很完美,在這種光線下,作品能綻放最豔麗的光彩。


    在他麵前,是一幅畫。


    畫上是個端莊的女子,雖然算不上美貌,卻不缺少芳華,眉目之間充滿了智慧與慈祥。


    隻是這幅畫有殘缺,女子的頭與發已經畫完,唯有左胸是空白的。那是心髒的位置。


    一般圖畫最難畫的本是眼睛,所以有畫龍點睛之說。但少年認為,最難畫的當屬心。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虎畫骨難,人畫心難,


    他是易知心,既叫知心,便能畫心。


    “其實我已胸有成竹,隻是找不到材料。沒有人的骨頭能配得上你的心。”他從頭發的位置一路往下撫摸,一直劃到心髒的位置,停了下來。這一路上,他劃過粒粒骨珠,每一顆都渾圓潤滑,來自數位年輕有為的符劍師。


    是的,這栩栩如生端莊溫柔有慈母之姿的女子,竟是由一粒粒白骨琢成的圓珠拚成的。


    “我今日叫椎取青春少女為材,畫你的心。你一定很高興吧?因為你說過,你的心永遠是少女。”他喃喃自語。


    “你對我滿意麽……母親?”


    他仔仔細細欣賞了自己的作品,良久,方提著燈默默走到窗邊。


    窗外寂靜非常。


    今日椎去的有點久啊。


    難道說……失風了?


    易知心微微搖頭,也不是不可能。椎雖然是個好骨仆,但他不是符劍師也不是劍客,隻有一身蠻力和一根煉製過的椎骨,遇到一些棘手的劍術、符式還是有可能失手。不過他也不在乎,失手了椎也不可能把自己供出來,因為骨仆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他隨時能讓那根骨頭斷裂成粉末。


    再說,就是供出來又怎麽樣呢?


    這座牙做的房屋實在太適合自己了,一切都像是為自己準備,三天時間已經在自己手中建設的如同堡壘,來敵也不過化為白骨材料。


    或者,就算他們找來了龍淵又怎麽樣呢?追究自己麽?自己自有脫身之法。


    追究畫骨樓?


    那就追究好了。


    “隻要能完成那幅畫,畫骨樓毀了又如何呢?你又不在了。”


    他臨窗觀景,琉璃窗上倒映著他的影子,輕聲道:“真是好夜景啊,適合抽骨——”


    “嘿!我說,弄出那些惡心事的,果然是你小子吧?”


    突兀的聲音從窗外響起,易知心臉色驟變。


    一道人影倒著從窗戶落下,像蜘蛛一樣扒著琉璃。


    “就是你——”


    “啪!”


    琉璃一擊粉碎!


    易知心欲待掉頭就跑,窗外已經鑽進一個人來,速度奇快,兔起鳧舉之間,已經抓住了他的脖子,一耳光扇了過去。


    “就他麽你幹這事來膈應我?大家都弄題,你弄人,你是不是有病?小樣兒啊,你膽兒挺肥啊!惡心巴拉的,就欠大嘴巴抽你!”


    啪,又一耳光。


    被打得天旋地轉的易知心話也說不出來,心裏隻轉了一念頭:這瘋婆娘是誰啊?


    碎玻璃的聲音穿出老遠,整條街都聽得到。


    潛伏在旁邊的兩個少女興奮又緊張,輕聲道:“啊,發動了!湯昭應該沒問題吧?”


    正要上門的湯昭:“……”


    我這還沒動呢,怎麽就開打了呢?聽著戰況很激烈啊,啪啪的。


    幹脆我也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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