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混亂之後,天樞被堵在龍淵的深潭之前,身後是無底潭水,龍牙劍在潭上寒光閃爍。天樞首座背後,還有另一位首座,數名小弟子,俱都殺的披頭散發,傷痕累累,一頭一丈方圓的巨龜默然跟隨。


    此時小弟子們都被隔絕,圍觀者隻有龍淵首座以上的人物,剩下的四位首座以外,是黑袍白星的北辰殿主,神色端嚴,仿佛帝王。


    兩邊所有人都咬牙切齒,怒目而視,除了湯昭看不見的搖光首座。


    湯昭隻有懵然——還是那句話,這是花點錢就能看的東西嗎?


    剛剛的混亂中,可是流了很多血的。


    龍淵根本沒有外敵,而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殺了起來,連剛剛從鑄劍爐出來的搖光首座亦不能免。湯昭依舊是不能控製身體,跟著搖光一通亂跑、亂殺,到最後才弄清是怎麽回事。


    有三位首座叛變,他們不同意北辰的決策,聯合在龍淵舉足輕重的黿龜一族進行逼宮。雙方爆發大戰,最後叛變者一方失敗,一位首座殞命,北辰這邊也有一位首座重傷,剩下的叛徒被逼到龍淵邊上。


    湯昭附身的這位搖光,說是兩不參與,最後還是抽出了劍,加入了防守一方,算是站穩了立場。


    “天樞——”北辰踏前一步,厲聲喝道,“你為什麽要叛變?”


    天樞冷笑一聲:“叛變?是誰在叛變?李殿主,還記得古老的盟約嗎?記得千年以來龍淵的使命嗎?記得上任殿主時你發誓對大魏的忠誠嗎?”


    北辰淡淡道:“天下焉有牢不可破的盟約?焉有不計一切的忠誠?時移世易,所謂的盟約已經不合時宜。古老,就一定正確嗎?”


    天樞哈哈一笑,道:“你有你的不合時宜,我有我的不離不棄!我還是那句話,大魏有千般不好,現在作亂者劍客是滅世之源!若讓他們登台,這天下就要亡了!”


    北辰皺眉道:“什麽叫亡?似魏這樣倒行逆施,壓製劍客,壓製新生力量,與世人為敵,反而對天魔綏靖,以至於群起而攻之,這叫自取滅亡。你等身為鑄劍師,反而視劍客為敵,這叫取死之道。”


    天樞厲聲喝道:“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劍客,就是禍亂之源!一個劍客的危害,比十個、一百個天魔還多!引劍客對抗天魔,這是飲鴆止渴!劍客越多,世界越不可救藥!千年前的教訓,你們都忘了嗎?”


    北辰搖頭道:“你真是天真。說得好像沒了劍客,世界就會好一樣。我來告訴你,世界從來都是這麽亂,劍客不會讓世界更亂,但自以為是的人會。就像你,你今天的作亂,就讓世界更亂一分!動手!”


    身後眾首座一起掐訣,數道劍光出現——這些首座的劍,一劍分化百劍,百劍分化萬劍,登時龍淵之上,漫天劍光!


    天樞突然背轉過身,叫道:“如果我有罪,龍淵會審判我。如果我沒錯,龍牙會庇護我。是非之辨,在此分明!”突然縱身一躍,往龍淵跳去。


    他這一跳,剩下的首座一起往下跳,跟隨他的弟子們前赴後繼,紛紛跳落懸崖,包括那隻烏龜!


    北辰叫道:“休想!”


    一指點出,仿佛鳴鏑,萬千劍光同時射向半空的眾人!


    吟——


    一聲龍吟,從淵底發出。


    水麵波光皺起,萬千龍鱗具現,仿佛有真龍浮起,緊接著,無數水波衝天而起,幾百道噴泉交織成白花花的水幕,將劍光擋住。


    劍光豈會畏懼水流?登時光華大作,紛紛入水,激起無數漣漪。


    然而除了龍吟,還有龍威!


    即使是湯昭作為夢境旁觀者,都覺得有一種威嚴鋪天蓋地的壓在心頭,沉甸甸喘不過氣來,夢的虛幻被這種真實的驚懼壓倒!


    岸上眾人登時臉色蒼白,即使北辰也不能若無其事,連退了兩步。


    劍光被憑空壓得倒轉九十度,一路向下,仿佛無數墜落的枯枝敗葉,嘩啦啦掉入水中。而落水的人,被卷入龍鱗之下,潭水深沉,再也尋覓不到。


    一直窒息般的靜止。


    良久,北辰揮了揮手道:“叛賊已經伏誅,魏晉之爭,龍淵無力參與,今起我宗封門百年,不問世事,也不再是朝廷鑄劍監!”


    眾首座齊聲答應。有人問道:“那黿龜一族呢?它們的龜族大王跟叛徒跑了。其餘龜族也是袖手旁觀,有背盟之嫌。”


    北辰沉吟道:“一龜之過,不宜牽連太過。隻是這一代和下一代的黿龜就不要服役了,全部放逐淵底。將所有的龜蛋取來,孵化出來交給七殿弟子培養,咱們從頭開始。”


    眾人躬身道:“殿主仁慈。”


    殿主離開,一行人陸陸續續跟上。


    湯昭附體的搖光跟著走,但他自己並沒走,而是身體輕飄飄,向上抽離,好像要醒來。這是要離開了。


    眼見周圍光影扭曲,水波和天糊作一團,一切都模糊了。


    混沌中,就聽有人大叫:“別忘了千年前,劍客是怎樣毀滅……”


    戛然而止。


    湯昭恍惚睜開眼,猛然坐起。


    四麵白牆,下方一榻,頭下一枕,又回到了舊淵的夢館。


    這是……


    夢醒了?


    湯昭扶住額頭,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說好體驗鑄劍的嗎?剛剛在夢裏經曆的那些是什麽?


    龍淵的曆史嗎?


    而且還是黑曆史?!


    最後的結局,雖然是現在的龍淵這一方麵贏了,但那場理論爭端並沒有分出輸贏,後麵衝天而起的龍吟和磅礴降臨的龍威,反而暗示著正義的一方被壞人謀害了。而最後未完的話更藏著令人深思的過往……


    這些,都是龍淵主動放出來給人看的嗎?


    他們圖什麽?


    倘若不是龍淵的話,那又是……


    湯昭坐在床上,仔細回憶,隻覺得鑄劍的過程都快忘了,就剩下龍淵前的那一幕曆曆在目,真有些刻骨銘心的意思。


    衣襟一動,一隻烏龜慢吞吞從衣角下爬出來,和湯昭對視。


    雙方互瞪,但一時沒說話。


    良久,湯昭突然道:“你是哪一支?”


    被放逐至淵底的那些,還是留在龍淵的龜蛋?


    烏龜打了個哈氣,道:“我可不懂你這句話。”


    湯昭道:“你既然不想說,為什麽又給我看這些?好,我去問問其他龍源的人,他們派出來的烏龜都可靠嗎?”


    他推開門,順著樓梯來到上方,舊淵史館中沒人,隻有那些精製的壁畫靜靜不動,畫上的烏龜栩栩如生,這時再看,有些意味深長的意思。


    他靜靜地從尾走到頭,再看了一遍壁畫,然後再次重複道:“不過,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呢?”


    說到這裏,湯昭有些納悶——我好好的來參加符會,最多想給山莊爭口氣,也給自己撈點兒紀念品,結果會還沒上,都遇到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時,烏龜趕上來,扒著他的衣角往上爬。湯昭腳步一頓,也沒理會。


    出了史館,就聽外麵有人道:“這就是龍牙劍,龍牙劍出,龍淵化龍……”


    好熟悉的詞,舊淵又來新冤……遊客了?


    仔細一看,就見那龍淵弟子帶著一個少年在指點景觀。這少年也是熟人,正是王飛。


    “湯兄!”王飛也是一眼看見湯昭,立刻露出笑容,打了聲招呼。


    湯昭笑道:“王兄,你也來了?也是來了個全套?”


    王飛道:“對對,這位老兄很照顧我們普通符劍師,給我打了五折。”


    這位對“普通”兩個字有啥執念?普通符劍師打一折都覺得貴好不好?湯昭就是打了一折進來的。現在還肉疼。


    主要是他付費的那部分回憶都忘了,就記得一堆免費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過既然他也是全套……


    湯昭上前道:“我也是全套,剛剛體驗了一遍。感覺還是那個入夢鑄劍最好。其餘的也不算特別新鮮。你可以著重體驗一下。”


    王飛喜道:“是嗎,那我要體驗一下。不過我打算先漂個流。”


    ……


    湯昭沒想到他喜歡這口,之前他沒體驗過,倒也有心看著。


    王飛聽過了介紹,興衝衝的領了一個獨木舟一樣的筏子,從龍尾白沙灘起,向龍頭龍牙處流去。


    湯昭在岸上圍觀,就見王飛坐著木筏一晃一悠,隨波逐流,還用手撩著水,頗有興味,突然想起一事,對龍淵弟子道:“一會兒龍吟的時候不會有危險吧?”


    龍淵弟子笑道:“沒關係,離著龍吟還有大半個時辰。而且這改造的龍吟也就是意思意思,水麵波動不大,一點兒危險也沒有……”


    “吟——”


    一聲龍吟傳來,湯昭一個激靈。


    不對,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的敷衍版龍吟,反而更像是夢裏那個——


    霎時間,白浪湧動!


    同時,一股令人驚心動魄的龍威降臨。


    舊淵上,一片驚濤駭浪,那木筏下麵湧出一個巨大旋渦。拖著木筏墜入水底。


    本來王飛大小是個劍生,白浪雖凶,他也不會在木筏上等死。然而,那龍威降臨,壓得人心神失守,王飛毫無準備之下,渾身一僵。


    一僵之下,王飛動作慢了一拍,登時跟著木筏在白浪中消失。


    “喂——快救人啊!”湯昭大聲叫道。


    那龍淵弟子臉色蒼白,道:“救……我……”顯然根本想不到會出問題,手足無措,完全沒有救人的預案。


    湯昭瞪了他一眼,縱身跳下。


    在半空,他身子一翻,翻出了火行車,按動機關,車輪上的火焰熄滅,水浪翻滾。同時反手一拉,一條金線掛住了龍首下方的龍牙。


    六龍車,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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