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聽到湯昭他們的建議,尚在胡莊悶坐的桑家梁沉默了。


    這一沉默就是好久,久到湯昭以為他心底實在不想去,又抹不開幾人的麵子,正在想轍搪塞。


    過了良久,桑家梁道:“不怕幾位恩公笑話,別人說我什麽嫉惡如仇、硬骨頭,那都是假的,我當真不是個膽大的人。我心裏著實畏懼雞鳴山上的強人,隻是我知道,一旦我露怯,那餓狼知道我虛張聲勢,定撲上來把五樹堡啃了,這才強撐著。”


    “我怕的是什麽?不是怕現在山上的幾個寨主,是怕大寨主彭斷海身後頭那位。彭斷海是百雄山總瓢把子最早一批兄弟,是當年跟著那位從嘍囉殺出來的,當真若搬下了百雄山上麵的強者,幾個五樹堡也得灰飛煙滅。因此我能忍便忍,每月的供奉都交上。他欺壓我的村民我不說話。他手下的小毛賊劫殺了我們村的人,我都當縮頭烏龜。”


    他絮絮說著,語氣苦悶,仿佛一個不得誌的中年人酒後傾訴。


    他停了停,突然大聲道:“事到如今,我還能再忍嗎?再忍都忍到棺材裏了!他要我的命,要我妹妹的清白,要我五樹堡上下的人頭,我再退也是死路一條,幹脆,幹丫的!”


    說罷往桌子上重重一掌,啪的一聲,桌子被掌力劈出一個大窟窿,木屑紛飛。


    幾個少年都道:“正該如此!”


    車莎道:“既然桑兄下定決心,咱們宜早不宜遲。最好等山寨沒反應過來,就殺上山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江神逸皺眉道:“要上人家的主場嗎?我覺得不如反去報信,說山下戰事惡劣,叫他們下來支援,這樣引蛇出洞,調空山上的力量,尤其是那個散人。先在山下把他的最大戰力殺了,再上山掃他老巢。幹脆把他山頭平了,什麽總瓢把子,叫他對著光禿禿的山瞎猜去。”


    湯昭比較讚成江神逸的想法,道:“這樣更好。散人說強不強,說弱也不弱。咱們不可以太輕敵了。哦,對了,山上還有什麽好手?”


    桑家梁沉吟道:“山上有五個當家,五六百嘍囉。三當家,四當家死了,嘍囉也死了上百,剩下的就是大當家,二當家和五當家。二當家是個文士,縱然有些武功,也隻是稀鬆平常,老五年輕,武功還不如前麵兩個。剩下的大當家最厲害。以前隻是俠客,武功比我高明一點兒,現在成了散人,我就猜不出來啦。”


    湯昭道:“料敵從寬,雖然是剛剛成為散人,咱們就當他有什麽總瓢把子的親傳,練成天罡的武尊者……你說他有沒有可能成劍客呢?”


    桑家梁搖頭道:“應該不可能。靈州的劍客是有數的,每一個劍客都能建百雄山的一等分寨,一共是八座。加上百雄山上那幾位頭領,其餘再沒了。雞籠山總共幾百個嘍囉,哪裏配有劍客坐鎮?他要真成了劍客,反不用回雞鳴山。更不能還用這麽下三濫的招數害我。”


    湯昭等人心中安定——隻要不是劍客就無妨,武者終究是有上限的,除非他也是個武聖。


    但為求萬全,湯昭還是要製定一個“萬一雞鳴山蹦出個劍客”這種最萬無一失的保底計劃。


    最後幾人擬定了引蛇出洞,分而治之的計劃。尤其這樣方便使用術器。


    符劍師雖然能使用多種術器,但術器比起劍術限製更大,一是威力受元力上限製約,要麽需要大量元石,要麽需要強者催動,二是激發、控製都不如劍術方便靈活。所以車莎對付三當家,也需要將他引到早布置好的術器邊上催動陷阱。


    倘若不事先布置,能夠和散人動手的隻有琢玉山莊的師兄弟,一百零八泉二位可就無處插手了。


    幾人又商議了細節,湯昭道:“這樣那胡莊頭都不要送官了,以免打草驚蛇——官府中肯定有山寨的內應吧?”


    這種事不用想也知道,靈州盜匪如此猖獗,焉有不勾結官府的道理?且官匪以誰為主都很難說。


    桑家梁點頭,掃了一眼胡莊幾人,道:“先關起來,以後再送?”


    江神逸道:“不——為了長遠計,不能讓人看出襲擊雞鳴山和你們五樹堡有關。最好全都……”他做了個手勢。


    桑家梁低下頭,沒說什麽。他心中不忍處死幾個無辜家丁,但江神逸說的也有道理,一時不忍,就害了五樹堡的鄉親。


    湯昭折中道:“除了首惡,其他人流放。”他手中一翻,取出幾幅鐐銬,拷上符式奇特,其他幾人都沒見過。


    符式——發配。由狴犴劍劍術改來。


    當下把莊頭一家叫過,問他們要死要活。要活的話,主動出麵善後。隻說自己兒子突發疾病,不能全禮,婚事暫且推後。然後所有人收拾包袱滾蛋,最後把婚禮順勢取消。新浪母子發配千裏,若往北麵發配,已經進了涼州腹地,往其他方向也大都隔了兩三兩個州。老太太給了一身衣服幾百錢,新郎隻穿一身內衣,其餘幾個莊丁各自發配千裏,但都給了些盤纏存身,錢自然有胡家出。


    這邊廂湯昭等人忙著善後和製定計劃,雞鳴山卻有了變化。


    “我說……老三老四怎麽還不回來?”


    大寨主彭斷海坐在頭一把交椅上,仿佛屁股下坐了個狼牙棒,坐立不安:“不成,我下山去接一接。”


    二當家皺眉道:“大當家,老三老四下山三日,算日子今天才該動手。就算得手後立刻趕回來,現在也還沒到山下呢。何況以老三的脾氣,他定要快活一日,或許後日才回。大當家何必著急。”


    大寨主道:“不不不,我今日眼皮直跳,必有災禍。桑家梁就是個禍星,我得替兄弟們把禍接下來。”


    二當家心下了然,大寨主這不是接禍,而是躲禍呢,自從那惡客登門,大當家是一日煩過一日,若非他周旋,山上早該爆發一場內亂。可是大當家若下山,這禍不就甩到自己頭上了?他更不願頂這個雷。


    奈何官大一級壓死人,老二爭不過老大,二當家道:“大寨主要下山……誰能說什麽?那麽要不要通知那位貴客……”


    大寨主聽到“貴客”兩個字,額頭上青筋直跳,道:“我們山寨的事,管他屁事?等我下山後他要問起。就說我這十天半月都未必回山。”說罷一疊聲叫小嘍囉點齊了二百人,準備下山。


    下山之前,大寨主拉住二當家,語重心長道:“我下山之後,那個……貴客就交給你照顧。要吃要喝要什麽你盡力滿足,再者自己小心,別讓老五的事發生在你身上。我可舍不得你這好軍師。”


    二當家皮笑肉不笑的送大當家下山,轉頭陰了臉——虧大寨主還提五當家。昨天五當家陪那位貴客說話,不知說錯了哪句話,竟爾慘死。


    一想到五當家的死相,二當家兀自膽寒。


    山上一位當家死了,那可是天大的事,但此時竟沒起一點兒水花。大寨主在聚義廳上吼了半日,根本不敢去那人麵前提。誰叫人家是劍客呢?得罪不起。哪怕這位劍客動輒殺人,手段凶狠,幾乎像個瘋子,山寨上下竟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惹不起,躲得起!


    如今大寨主找了個借口躲出去了,二當家隻能一個人撐著。


    他雖恨大寨主甩鍋給他,但卻不知怎的,冒出些其他想頭:大寨主是靠不上了。麵對一個劍客都隻顧著甩鍋,將來能成什麽事?他一個胸懷大誌的人,起了良禽擇木而棲之意。


    劍客,焉知不是個選擇?


    正這時,就聽小嘍囉回報:“二當家,那位貴客又鬧起來了!”


    二當家心中一寒,咬著牙穿過寨子,來到後院。


    後院有一座小樓,和山寨粗陋風格不同,布置十分雅致,原本是給壓寨夫人住的,自從大寨主渾家去年死了,一直沒人,給了那位貴客,又加了幾倍的布置,不說多精巧,反正堆砌金銀,遠遠看去就像一座金屋大放光芒。


    這不是山賊們不懂品味,弄得俗氣,而是這貴客要求的。他甚至要求山寨把多年積累的金銀一箱一箱的抬進去。大寨主雖然不願意,但沒有辦法。再想這惡客隻是暫住,等他走了,金銀自然還能回收,所以也就答應了。


    他匆匆趕去,還未進門,就覺得危機當頭,本能一閃身,刺啦一聲,一道劍氣擦著身子飛過,斬斷了外麵一株大樹。


    大樹切口金光閃閃,轉瞬間竟糊了一層黃金。


    二當家渾身發抖,顫聲道:“貴客,是在下啊。您這是……”


    隻聽腳步聲響起,一個身材瘦高的人搶出門來,他身上穿著華麗的錦袍,袍上墜著金銀珠寶,在陽光下耀眼生花,神色高傲中帶著幾分瘋癲。


    二當家向他身後看去,隻見背後一片金燦燦的虛影。仿佛幾百個金色蚊蟲亂飛。第一次見時山寨眾人還以為他養了什麽異蟲,後來才知道,那人背後自帶這些虛影。


    那錦袍人手中緊緊握劍,大聲叫道:“鑄劍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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