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空氣渾濁難受,說出話來也悶悶的。但三人始終守在這裏,並不出去換一換新鮮空氣。


    桑家梁鎮定下來,回憶道:“二位別看我現在,年輕時也是個浪蕩少年。那時我看了許多話本,滿腦子都是少年奇遇,立誌闖蕩江湖當個遊俠兒。闖了一連幾年,除了交了幾個好朋友,再沒任何收獲,直到有一天我掉下一個……”


    湯昭和江神逸同時道:“山崖?”


    桑家梁一樂,道:“沒有。我就山裏遊蕩,走著走著,突然沒有任何征兆,眼前一變,已經換了天地。”


    湯昭道:“聽起來像空型魔窟。”


    江神逸道:“也可能是玄黃地。”


    桑家梁道:“進了門之後,也沒什麽傳說中的神仙府邸,就有一條很長很長的台階。我當時一點兒沒害怕,隻覺得自己機緣到了。就往上爬,爬啊爬啊,一直爬了一日一夜,越累越高興,覺得這是我的考驗。最後,來到了一座大門前。那門十分高大,我看足有幾十丈高,又厚又重。門上有好多花花綠綠的文字,歪曲拐彎,每幾個文字被連接在一起,好像一幅畫。我也看不懂。”


    江神逸不確定道:“符式麽?”


    桑家梁道:“那門太重,我怎麽推也推不開,最後隻在台階上尋到一個前輩。他已經化為白骨,但屹立不倒,手中拄著這把劍,好像在守門一樣。我那時就不知道什麽叫敬畏,用手碰了碰他,他一下子散架了,一半化為飛灰,一半化為碎骨。我連忙把他身子聚攏起來,又在他遺骸中找到一個荷包。”


    他摸了摸胸口,道:“那荷包很神奇,看著很小,卻能裝很多東西,實在方便。我就日常用了。不過一般放在懷裏,我從荷包裏往外掏東西,就好像從懷裏掏東西一般,沒有人看出來。”


    那應該是個空間類的術器,類似的術器有很多種,湯昭罐藏的法器是最高等的那種,還有很多低等的,空間大小不同,東西的狀態不同,裝後的重量也不同。


    說到這裏,桑家梁有些羞愧,道:“當時我已經認定這是我的奇遇,因此把荷包和劍一起收了,一點兒沒給人家留。最後有點不好意思,便把前輩的屍骨帶出來安葬。想給他立個墳,又怕被旁人發現,連墳頭土都平了。”


    湯昭冷靜道:“這很正常。刨墳掘墓是一回事,既然你將他安葬,不使他曝屍荒野,那已經盡到了義務,帶走遺物也是你的權利。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還不如送給活人。”


    這是通用的規則,而且是從前線流傳開的。據說在前線很多劍客死去之後,他的戰友會安葬他的屍首,也會接手所有的遺物,最多把劍交還軍團。至於犧牲者家人的撫恤,那是軍團該做的。


    桑家梁哂笑幾聲,道:“除了這把劍,荷包裏就是剛剛那部功法,還有一個果子樣的東西。我當時真以為是果子,一口吃了,結果內力暴漲。還有些些石板,上麵也是彎彎曲曲的花紋,我看不懂就沒拿出來。”他打開荷包,摸出幾塊銀色的石頭板來。


    湯昭接過,道:“異石?啊,不,上麵有符式,是符頁。難道說這位前輩是符劍師?”


    果然是異石符頁,這東西毫不實用,隻有符劍師會用來記錄符式。劍客會攜帶術器,但絕不會攜帶符頁。這麽說,這位前輩還是符劍師?


    甚至是……鑄劍師?


    他又問道:“這上麵的符號,和大門上麵那些花花綠綠的符號相似嗎?”


    桑家梁想了想,道:“是啊,差不多是一種東西。”


    果然是符式。大量運用符式,難道說……


    江神逸好奇的問道:“你說那個果子是什麽樣子?”


    桑家梁道:“就是一個透明的球,皮很薄,是透明的,球裏好像有一團氣在轉動。我咬了一口,好像要爆炸一樣,躺在地上昏了過去。好久才醒來,醒來之後內力就暴漲。我當時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天命在身,很了不起。於是在江湖上橫行妄為,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甚至差點也墮入了盜賊之流。最後經過幾次教訓才收了心,回家安心保衛鄉梓。”


    江神逸豎起了指頭,道:“我服了,老兄真勇。”


    湯昭和江神逸都猜到,什麽果子,分明是符劍師收集風質材料的容器,裏頭容納的大概就是內力。這位老兄吃了一大口純內力,居然沒爆體,反而因緣巧合功力大進,隻能說天賦異稟,運氣也真好。


    湯昭又勸誡他,不要亂吃東西,桑家梁連聲道:“知道知道,那時候年輕,腦子裏竟瞎想,覺得有機緣就應該及時收取,別給人截了胡。現在是不敢了。我有時想想,恨不得回去給那時候的我一頓老拳。”


    他將之前的經曆一五一十說清楚,湯昭心中也有了決斷。他看了一眼江神逸,江神逸會意,表示無所謂,湯昭道:“這把劍你拿過沒有?能拔出來嗎?當時有什麽感覺嗎?”


    桑家梁道:“當然拿過了,我一路拿回來的,也試過拔劍,一直拔不出來。感覺……就覺得挺重的。”


    這是沒靈感……


    有靈感的人遇到不適配的劍,縱然拔不出來,也會有奇異的感覺。可能會覺得被排斥,或有厭煩、惡心之意。完全沒感覺,隻能是沒靈感。


    因為拔不出來,自晦的寶劍又實在平平無奇,桑家梁當時並不重視,要不是經曆實在奇特,他都差點掛在屋裏辟邪的。後來他年紀大了見識增長,才漸漸察覺不對,把寶劍越藏越深,要是湯昭早幾年來,說不定能在他枕頭下麵看到江湖人夢寐以求的寶劍。


    湯昭看向江神逸道:“師兄要不要來試試?”


    江神逸搖頭,道:“說了我不想當劍客。我要來試,不適配倒還好說,要是適配了怎麽辦?”


    別人都盼著找到自己的劍,他卻正相反,害怕找到合適的劍。他怕動搖他的決心。


    湯昭道:“我也隻會持親手鑄的劍。好好地寶劍,竟然蒙塵。那還是留在原地吧。桑大哥切不可再給其他人看了。”


    剛剛匆匆一瞥,他覺得那把劍並沒有吸引他,甚至不如獬豸劍,想來雙方並無緣分。當然就算再配也很難百分之百相配,那還是不如自己鑄的劍。


    桑家梁連忙道:“不不不,這麽貴重的東西放在我這裏如何安心?你們一走,我天天想著這寶貝,還能睡覺嗎?還是你們拿走吧。”


    湯昭道:“桑大哥,我覺得你既然能遇到這把劍,說明你們有緣分。現在你沒有靈感,但那是因為你沒練玄功。等你練成玄功,或許能激發靈感,到時候你再試試這把劍。也許那個時候你就能拔出來了。”


    他這不是撞運氣,玄功可以影響一個人的靈感方向。那《山門守夜訣》和劍都是同一個人的,很可能這兩樣匹配。桑家梁憑此玄功練出來的靈感,很可能能拿起這把劍。如果這樣,他就算那位守門前輩的衣缽傳人了。


    “比起這把劍,我們更想知道,那個秘境在哪兒?”


    那個白骨前輩,既是劍客又是符劍師,這樣顯赫的身份隻能做守門人,那雕滿符式的大門裏,得是什麽好東西?


    ——


    百裏之外,雞鳴山。


    聚義廳上燈火通明,正中掛著“雄雞啼鳴”的匾額,下麵五把交椅排成一排。


    四把交椅上空空如也,唯獨左邊第一把上坐著個儒生打扮的中年文士。在他身前,戰戰兢兢跪著一個白胡子老者。


    文士正要說話,就聽後麵有人大聲叫道:“師爺,禍事了,禍事了!”


    那文士不等見人,一聽聲音便起身,拱手道:“大當家。你回來了?”


    外頭走進一個黑麵大漢,穿著五色華麗皮毛衣裳,一屁股坐在正中央虎皮交椅上,道:“師爺,有件事要你趁夜做。正好你沒睡——咦?這老頭是誰?”


    那文士道:“自當從命。這是胡莊的莊頭,大當家有急事,就叫他滾蛋吧。”


    那大漢想了半日,沒想起胡莊的哪個莊,道:“也不急一時半刻——一個莊頭大晚上的來幹嘛?”他突然一拍大腿,道,“我知道啦,是哭窮來的!”


    那文士道:“大當家英明,這老兒正說是今年年景不好,湊不齊供奉,想請寨子裏寬限一番。”


    那大漢瞪眼道:“放屁!這個也說不好,那個也說沒有,這是當我們是大冤種?那外麵地裏長得不是糧食?不交錢,拖出去埋了——”


    那老頭連忙磕頭如搗蒜,叫道:“大王饒命。”


    那文士道:“大寨主息怒,這老兒倒也知道好歹,他心思活絡,想幫寨子效力,換咱們寬免。”


    大寨主不以為然道:“就憑他?他給我提鞋我還嫌他老了。他能給咱們效什麽力?”


    那文士微微一笑,捋了捋小胡子,道:“他說能幫咱們除去五樹堡的桑家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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