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艙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兒,湯昭開口道:“吃餛飩怎麽樣?吃板刀麵又怎麽樣?”


    總得有人問這句話吧?


    外麵人怪笑道:“吃餛飩麽,你們自己脫得幹淨,跳下水去。吃板刀麵麽,老爺一刀一個,剁你們下去。”


    湯昭突然恍然——怪不得水裏的浮屍沒穿衣服呢。


    這幫水匪不知害了多少人。


    四個年輕的符劍師對視一眼,江神逸冷笑一聲。


    就聽有人道:“好……好漢——我們願意花錢買命,隻要活命,花再多的錢也使得。小人可以立刻寫信叫家裏送錢來……”


    外麵水匪道:“少囉嗦,老爺們是做水上買賣的,不做山賊綁架勒索的事。嗆了行,到時百雄山上吃雞鳴宴,見到其他兄弟麵上須不好看。你第一個出來!”


    那人道:“啊,不……不……”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哭腔。


    湯昭嘴唇輕動,束音成線,傳入其他幾人耳中。


    這不是符式,而是正正經經的內力應用。


    符式說神奇也神奇,說局限也局限,就說內力傳音這一項,俠客修行幾十年,大半可以學會,但要靠符劍師動用符式手段達到,少說也要數個符式組,上萬兩銀子的材料,還需要對方特定的接收術器,效果還比不上內力。


    傳音如此,其餘方方麵麵限製還很多。


    是以幾乎所有的符劍師門派都要兼顧武功,至少成了俠客才方便出門行走。


    但修煉武功又要天賦,又要時間。符劍師靈感天賦一流,可沒和學武資質捆綁,先天不足後天無力者眾多,其實湯昭也可以劃歸此列,不過他開掛就另說了。再者符劍師時間有限,學習符式辛苦繁瑣,聰慧者也要數年才能獨擋一麵,如何兼顧武功?就算以後再學,最好的學習時間也過去了。所以符劍師大多會武功,但都夠用而已,成了俠客之後往往數年難以寸進。


    在場四個符劍師裏,能做到內力傳音者也就湯昭和江神逸,涼州來的兩個是門中精英,又加上涼州武風興盛,各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但走的是外練的路子,內力就恐不到這樣精細。因此他們就失去了話語權,隻能聽湯昭的計劃。


    他們正在密謀,船艙外的水匪已經不耐煩,大聲道:“沒有人出來嗎?嘿嘿,以為拖拖拉拉的就能保住狗命嗎?大河中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誰能救你們?”


    湯昭突然叫道:“天王蓋地虎!”


    ……


    一時靜默。


    湯昭歎了口氣,果然是沒有回應,他也知道那種切口是故事,但就是想喊這麽一嗓子。


    他繼續胡亂叫切口道:“正晌午時說話,誰也沒有家——”


    最後一個字出口,兩道白氣閃過。


    風切——


    江神逸出手!


    兩道白氣正是江神逸風翅上分出的風刃,在船艙頂劃了兩道,硬生生開出一個天窗來。


    與此同時,湯昭當先跳上艙頂,抽離火劍出鞘,大喝道:“太陽爆——”


    一顆大號的閃光彈在船艙頂升起,仿佛原地出現一個太陽,甲板上的水匪哪見過這個,個個猝不及防,全都閃的眼前雪白。船艙裏眾人隔著艙板反不受影響。


    湯昭一招成功,按約定招呼,另外三人從門口搶出來,就近見人就剁,反正船上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是水匪。江神逸一手風切,一手雷光,一按一個爆點。涼州兩位都用的是彎刀,比馬刀稍短,抽出來一刀一個,刀法淩厲,下手狠辣,頗有塞外虎狼之風。


    湯昭卻沒有加入戰場,他在船艙頂上,搶占最高處,就是防著水匪中有高手,將三人拖入硬仗,他好隨時支援。


    事實證明,他想的多了,縱然靈州遍地悍匪,這條賊船上也最多有個俠客級別的頭目,還正撞到江神逸的槍口上,一身內力抵不過雷電爆炸,當場電焦。


    倒是船邊上有兩個水匪憑著本能撲通一聲翻身入水。雖然河寬浪急,他們卻是在船上生活的,水性何等了得,不著水靠竟也如活魚一般,鑽入水下不見蹤影。


    湯昭從艙頂下來,甲板上已經沒能站著水匪,他都沒來得及對倒下的水匪說一句:“臉怎麽黃了?”


    此時烏孫童係了衣服,看樣子也要下水,湯昭攔住他,道:“怎麽?”


    烏孫童道:“他們下了水,肯定要鑿船,我下去攔住。”


    車莎道:“我也去,我們在涼州海子裏玩,水性很好。”


    湯昭道:“不用,看我師兄的。”


    江神逸露齒笑道:“在我眼前下水?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操作。”說罷雙翅展開,青藍色的雷翅直接接到水裏。


    刺啦——


    無數雷電蛇鑽進水裏,就算是大河通了電了。


    就見水裏滋滋冒電,無數電流順著波濤翻滾,船上眾人雖然隔著木頭船底仍覺得麻酥酥的,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電了一陣,就見兩具屍體從水裏冒出來,雙眼翻白,就像兩條死魚。當然周邊魚蝦也給電了不少,卻是有些殃及池魚了。


    湯昭等人又將船上被砍翻的水匪推入江水,眼不見為淨,這等惡人原無入土為安之幸。


    這幾個水匪不知在江裏害了多少人,自己終於也葬身江河,膏於魚蝦之口。


    一時三刻,船上清清靜靜,剛剛的囂張惡霸被清掃一空。


    唯一一點是……


    “不知誰會開船?”湯昭問一船客人。


    此時眾船客死裏逃生,慶幸不已,但眼前這幾位也十分凶殘,都怕自己才出虎口又入狼窩,不免惴惴難安。也就是湯昭長得最和善,剛剛也沒露出凶殘一麵,還能安撫一下人心。


    當下有兩個人戰戰兢兢出來,嚐試劃船。他們兩個顯然也不是專業的,勉強撐著不打橫罷了,速度慢吞吞的。湯昭覺得不如讓江神逸飛起來,拽著繩子在前麵拖船,但不好意思出口。


    就這麽磨磨蹭蹭到了對岸,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這時,滿船人一起拜謝湯昭等人救命之恩。這些人雖然都是感謝,態度又不同。有真心感激的,也有心存敬畏的,也有心存戒懼的。


    湯昭等人自不求感謝,萍水相逢,想來再無相見之日。有些人還要奉上財物感謝,湯昭他們一一拒絕。


    最後眾人散去,和湯昭聊得不錯的萬老板留下來,低聲提醒道:“恩公,其實應該把他們留下來再甄別一遍。一般這等劫道水匪可能會在乘客中埋下暗子,說不定剛剛散去的就有他們的同夥。”


    湯昭仔細回憶,確實有三五個人眼神不對,身形又孔武有力,像是練家子,道:“有好幾個暗子?”


    這內應都快比客人多了。


    萬老板道:“也不都是暗子,靈州練家子多,可能是鏢客,也可能是其他賊匪,山賊路匪什麽的。反正靈州賊人多,一個磚頭下去,說不定就要砸到兩三個賊。”


    湯昭聽得皺眉,道:“這還是人間嗎?”


    萬老板道:“這裏是靈州啊。”


    但此時去追多半也追不到,人都散盡了。萬老板提醒的晚了,因為他不敢當著賊麵使眼色,恐怕人群中藏著不起眼的賊,惦記上自己,誤了自家性命。


    湯昭問道:“那些賊跑了會怎麽樣?”


    萬老板道:“大概也不會怎麽樣,幾位恩公神通廣大,手段非一般江湖人可比……那一手水裏通電……簡直像神仙手段。估計有內應也嚇破了膽子,等閑不敢回來找場子。但這個水匪能去百雄山吃雞鳴宴,也是個人物字號,說不定背後有水寨,有靠山,難免不會找回來。再者,各家寨子一般不會齊心,但未必不結交盟友,指不定有幾個好朋友要報仇,會在前麵動手。您幾位趕緊啟程吧,路上要當心了。”


    車莎冷笑道:“找上來?那正好,我來時新打的好刀,正是飲血開鋒的時候,還愁沒人送上來呢。”


    湯昭也道:“一般的盜匪我們是不怕的。聽你說靈州到處是匪徒,那不是處處要當心麽?也不差他們幾個。”


    萬老板歎道:“也是。”當下小心翼翼詢問幾人去向,聽到南下去雁州,並不順路,不由得很失望,但還是連連道謝,又將自己的商號招牌報上,期待以後還能見麵,這才千恩萬謝的走了。


    湯昭等人繼續趕路。不知是不是心裏錯覺,湯昭隻覺得靈州的天都比雲州灰了幾分,空氣中也隱隱有血腥的味道。


    但想來也不全是錯覺,不必特意尋找,隨便一看就能發現靈州的凋敝。雲州的官道修得整整齊齊,兩邊還栽有大樹,靈州的道路卻是坑坑窪窪,路基也給破壞了,看樣子有年頭沒修過了。


    走了一陣,路邊隱現白骨,撲倒在草叢,草叢裏還有幹涸發黑的血跡。


    湯昭和江神逸都覺不適,倒是涼州二位神情自若,車莎道:“白骨而已,涼州也常見到。大草原上一場雪災,遍地都是屍首,有畜生的,也有人的。草原上還有馬賊,烏泱泱幾百人,燒殺搶掠無所不為。你們活得是太好了。”


    湯昭和江神逸都默然。過了一會兒,湯昭道:“你們那裏天然條件艱苦,所有人都辛苦。但靈州本來比雲州還富庶些,雖有群山,但當中是有沃土的,不應該這樣。”


    正說著,路邊出現一間店鋪,挑著酒幌,賣酒賣飯。


    現在正是午飯時分,幾人也餓了,便進了店裏,點了幾碗麵條,切了些肉食。


    卻見一穿穿紅著綠,打扮風流的老板娘出來,未語先笑,熱情的先給幾人倒茶,笑道:“客爺們先喝茶,上好的醬肉馬上就到。”


    幾人捧起茶碗,湯昭聞了一聞,又放下,道:“靈州還能不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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