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1點整。


    滬上公共租界康腦脫路,一座酒樓內的徐恩增看了看對麵的石庫門房屋,又看了看時間,惡狠狠的對著龜縮在一旁的石振美說道。


    “怎麽回事,遞交一個材料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嗎,駱馬那個廢物是幹什麽吃的,老子告訴你,行動出了問題,你和他的腦袋難保。”


    “報告處長,駱隊長之前派人來電話匯報了,說是特區法院刑庭的庭長不在,沒有此人的批準,租界巡捕房不會允許我們進行抓捕。”


    石振美努力解釋著:“聽說對方似有寡人之疾,我已責成他們立刻對附近書寓①、技院搜索,一旦找到人,手續會以最快速度送來。”


    徐恩增瞪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證據,可總感覺這個王巴蛋在諷刺自己,隨後略略思考,張口就說了二十幾家高檔娛樂場所的地址。


    說完後又補充道:“快去這些地方看看,就說是金陵陳先生介紹的,店家會配合你們,等這件事過了,把那個什麽庭長給我收拾了。


    堂堂法庭庭長,竟然因為宿娼耽誤公務,一點定力都沒有,把這種毫無官德之人留在特區法院,遲早要惹出禍事,必須早點弄走。”


    石振美真想問問處長大人是如何知道這麽多歡場位置的,他在滬上待了八年,有些地方聽都沒過沒,當然,真要這麽問就是傻子。


    他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是,卑職馬上安排, 隻是12點的行動要不要推遲,這麽多處的抓捕地點一一通知需要時間, 就怕忙中出錯。。


    萬一漏掉了一個地方沒有通知到, 他們照常行動, 到時候必然會驚動其他地下黨,為了保險起見, 我認為推遲抓捕是最佳的選擇。”


    徐恩增猶豫了一下,無奈地點點頭,再心急也不能冒著暴露的風險行動, 怪就怪特區法院的工作效率以及那位尋花問柳的於庭長。


    想到這裏,他一臉不甘地下令道:“隻能如此了,通知各處暫時待命,等待新的命令,所有人員進入蟄伏狀態, 繼續監視各自目標。


    特別是對麵, 根據內線細胞的情報, 此地是地下黨文庫,裏麵有很多重要的資料, 絕對不能給對方焚燒破壞的機會, 聽到了沒有。”


    “是, 處長。”


    石振美認真回道,他很清楚文庫的重要性,地下黨自成立起所有會議記錄與決議案, 上情下達的指示、下情上傳的報告均在其中。


    甚至,這裏還存有西南高層人物的手稿, 地下黨國際的指示以及西南軍隊的軍事文件, 若是成功繳獲了,將會是一個巨大的勝利。


    且是情報, 軍事、政治上的三重勝利,若非如此, 徐恩增也不會親自來這裏主持行動,在搶功勞這事上, 對方絕對是專業級人物。


    此時特區法院, 駱馬終於見到了姍姍來遲的於華, 麵對著火急火燎的特務們, 法官大人顯得不急不躁,笑眯眯的坐下後開口說道。


    “不要急嘛,讓我先看看你們的文件, 這可是大事情,你是曉得的,租界地方涉及歐美各國,一旦牽扯到外交,很多事情就複雜了。


    以後也不要當天才來遞交協助申請,這樣搞得我們很被動,巡捕房是租界的下屬機構,打亂了人家正常執勤計劃,終究是不妥當。”


    駱馬看著慢吞吞拿出眼鏡,又呷了一小口熱茶的於華,氣得兩眼發黑,敢情弄了半天是倒是他們的錯了,當即很不客氣的反駁道。


    “於庭長,別忘了你們是國民政府的公務人員,於情於理都必須配合我特工總部,巡捕房協助抓捕地下黨亦是各國政府的協商共識。


    所以打亂執勤秩序這種話從何說起,別忘了你我是中國人,不要拿了洋人的雞毛當令箭使,在駱某這裏,挾洋自重這一套不好使。


    還有,請你解釋一下,第一刑庭的司法警察去了你家中,你的夫人說你一大早便出門了,你為什麽沒有來法院,又去了什麽地方。”


    等了一上午,接二連三被人訓斥、推諉,他的怒火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聲音越說越大,法院工作人員聽到這番話紛紛麵露憤怒。


    一個特工總部行動隊長就敢這樣對庭長叫囂,還有沒有上下尊卑,真當特務是皇權特許的錦衣衛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於華抱著胳膊饒有興致的看著駱馬,等對方講完,不慌不忙地將文件都推了回去,又看了看手表起身走到門口,慢悠悠說了一句。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該下班了,請駱隊長下午再來,我們第一刑庭會好好研究相關的文件,盡快給你們特工總部一個滿意的答複。”


    “是啊,外交茲事體大嘛。”


    “細節確實要好好斟酌。”


    “我看有些情況需要複核。”


    其他法官也一臉微笑的表示著支持,有些人必須得好好收拾,否則法律的尊嚴何在,至於害不害怕,能在這裏的人誰還沒點後台。


    一個小小的特務罷了,又不是什麽正經國府官員,就算明擺著要整治他,對方又能怎麽樣,難道還能帶人殺進租界綁了他們不成。


    “MD,你們欺人太甚。”


    駱馬兩眼通紅的盯著於華,直接拔出了腰間的手槍,這個動作算了捅了馬蜂窩了,早有警惕的司法警察們紛紛持槍衝進了辦公室。


    “放下槍!”


    “不準動!”


    警察和特務一邊撕扯,一邊互相用槍頂著腦門,現場的情況一觸即發,法官們見狀連忙退出了門外,慌亂的在走廊之中大聲呼喊。


    “救命啊,特務殺人拉。”


    “聯係巡捕房,有刺客。”


    駱馬聞言又驚又怒,這算什麽狗屁法官,怎麽跟滬上那些小流氓一樣臭不要臉,自己什麽時候殺人了,對方明顯是想把事情搞大。


    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就像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唰的一下從頭冷到腳,腦子瞬間冷靜了下來,隨即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特工總部的工作離不開特區法院的支持,要是雙方徹底鬧僵,以後他們就別想再進租界抓人,這對白細胞計劃來說可不是好消息。


    駱馬本就不是個衝動的人,剛剛那麽做純粹是被氣昏了頭,現在清醒過來恢複了理智,率先將手槍放下,陰沉著臉對手下們說道。


    “放下槍,大家是自己人,別讓洋人看了笑話,我有事跟於庭長說,你們先出去,順便向徐處長和石站長匯報,請求暫緩抓捕行動。”


    此地到底是特區法院的地盤,司法警察的人數越來越多,特務們正犯嘀咕,聽到隊長這麽說心中一鬆,罵罵咧咧收回了手中的槍。


    於華悄悄跟現場一人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樣鬆了口氣,他們也不想將事情搞大,誰知道特工總部的人會拔槍,幸好情況沒有失控。


    “放下槍,小心走火。”


    司法警察裏有人喊了一聲,警察們整齊劃一的收槍、列隊,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準備出門,卻跟另一隊身穿中山裝的人迎頭撞上。


    “嘖嘖嘖,哎呦,諸位在這裏唱文明戲呢,能不能讓左某看看。”左重在歸有光和十幾個精銳手下的陪同下,一臉微笑的推開了大門。


    “左特派員!”


    駱馬見到來人驚呼了一聲,然後反應過來對方在這裏出現,恐怕跟石振美脫不開關係,自己真是小瞧了石站長想改換門庭的決心。


    但不管怎麽說,特務處也是統計調查局的一員,特區法院可以小瞧他這個隊長,可是對麵一個中校特派員,必須給予應有的尊重。


    下一秒,他敬了個不倫不類的軍禮介紹道:“報告左特派員,卑職駱馬受徐處長委派,向租界方麵提交協助抓捕地下黨份子的申請。


    這位是第一刑庭的於華於庭長,剛剛我們正就抓捕行動進行商討,由於我的原因造成了某些誤會,請您處置,桌上是詳細的文件。”


    左重看了看駱馬所指的長袍男子,頓時樂了,對方當時突然離開法院,他便懷疑此人是地下黨,離開的目的是給其他人發出預警。


    這會看起來,可能不光是報信這麽簡單,應該也有拖延抓捕時間的打算,怪不得一處的特務進了法院就不出來了,能出來就怪了。


    向地下黨申請抓捕地下黨,這不是開玩笑呢,難怪以往特工總部在國統區抓人無往不利,一到租界就出問題,根子卻在特區法院。


    想完,他慢步走到辦公桌前拿起文件查看起來,臉上的笑容很快淡去,最後轉過頭問駱馬:“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不動相關人員嗎。”


    文件裏寫得很明白,一處所要抓捕的人全是白細胞計劃裏的重要人物,可按照之前的計劃,對於這些人應該繼續調查而不是抓捕。


    左重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叉著腰氣勢洶洶的質問道,一旁的於華和人群中的某個警察微微皺起了眉頭,今天這件事未免太古怪了。


    一個特務要抓人,一個特務不讓抓人,敵人是想放長線釣大魚,還是有其它的陰謀,兩人悄悄豎起了耳朵,試圖打探其中的原因。


    那邊駱馬總不能說徐恩增要搶功,隻好支支吾吾道:“報告左特派員,事關機密,請您隨卑職去見徐處長,到時候您自然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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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帶我去。”


    左重臉色非常不好看,將文件直接摔到了於華身上,陰惻惻地說道:“於庭長,左某不想看到你們特區法院批準這個申請,懂了嗎。”


    “明白,於某明白。”


    於華表麵上裝作誠惶誠恐的模樣,心中忍不住一陣狂喜,沒想到苟特務會把文件留了下來,這下他們就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駱馬看到這幕猶豫了一下,明智地選擇了閉嘴,大人物的事不是自己能管得,趕緊一臉諂媚的走在前方領著路,眾人離開了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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