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金陵下關碼頭。


    一艘從滬上開來的小型貨輪緩緩靠岸,幾十名力工蜂擁到江邊試圖承攬下搬運工作,就像他們往常做的一樣,結果今天碰了釘子。


    “諸位,白羊號是太古洋行的貨輪,我們有自己的搬運工人,讓大家白跑一趟不好意思,各位過來領一塊錢去喝茶,全當交個朋友。”


    船上的中國二副站在船頭衝著岸邊大聲喊道,態度很是和善,還讓一旁的船員給到場的人發了點錢,這種處理方式讓人挑不出錯。


    況且太古洋行不是第一次這麽幹,隻要運送的東西價格不菲或者物品易碎,就會由其內部人員負責上下貨物,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事實也是如此,聽到對方這麽客氣,原本有些怨氣的力工領了錢後便立刻散開,將卸貨區留給太古洋行的人,也算是行了個方便。


    很快,就有幾輛卡車從港口外開了過來,車上跳下來的都是些身強力壯的青年,跟二副交接了一下,飛快地搬運起一個個條板箱。


    貨輪駕駛艙內,兩個中年男人透過舷窗看著外麵這幕,其中一個黃種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猶豫著用英文向身旁的白人問了一句。


    “船長先生,為什麽要浪費寶貴的經費給這些搬運工人,難道他們的背後勢力很強大,這實在令人難以想象,您可以為我說一說嗎?”


    “當然可以。”


    船長苦笑著解釋道:“這些人都是漕幫的外圍人員,若是航運公司得罪了他們,不光在金陵碼頭,凡是有漕幫的地方都會寸步那行。


    就像剛剛,如果搬運工將碼頭堵死,甚至讓老人、婦女和兒童躺在地上,這裏就會陷入癱瘓,到時公司所要蒙受的損失隻會更大。


    即使太古與民國各地政府的關係良好,對方也不會冒著引發大規模抗議的風險為我們做事,所以付出一些金錢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中國人張了張嘴沒有說話,這種事情他還是第一次知道,沒想到內地的幫會勢力如此強大,連太古這樣的龐然大物都得接受勒索。


    正說著,一輛卡車裝滿了貨物向外開去,經過大門時司機扔了一個信封給守衛人員,對方熟練地捏了捏厚度,隨即笑著揮了揮手。


    門口的欄杆被高高舉起,路障也被推開,本該被嚴格檢查的卡車就這麽離開了碼頭,消失在車流中,誰也不知道上麵裝了些什麽。


    時間過得很快,天色漸黑。


    月光照在江麵,波光粼粼。


    一群人影提著大包小包從白羊號貨輪走了下來,動作矯健的跳上了最後一輛卡車,早就等候多時的司機扔掉煙頭,扣上車尾帆布。


    這期間雙方沒有說一句話,配合非常默契,司機處理完車廂的痕跡,小心地看了看周圍的動靜,確定沒有人之後鑽進了駕駛室裏。


    “轟~”


    卡車發動,隨後飛快地通過空無一人的大門駛向金陵市區,待他們離開五分鍾,一個酒氣熏熏的守衛走從黑暗中出現將大門關上。


    又過了很久,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碼頭區的貨堆走了出來,看著白羊號上昏暗的燈光,他的眼中滿是喜悅,這下自己要發達了。


    作為商行的“信息員”,他們的職責就是打探各種消息,以此獲得報酬,消息越準確、報告的越快、價值越高,帶來的收益就越大。


    早就知道太古公司經常夾帶和走私貨物,沒想到這次膽子這麽大,竟然偷偷運人進來,這可是民國的首都,對方膽子未免太大了。


    這個情況一定非常重要,可惜沒有交通工具,不能跟蹤對方接下來去了什麽地方,哪怕有輛自行車,今天晚上的收獲也不止如此。


    此人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一貓腰躲進黑暗中,輕車熟路地在碼頭裏穿行著,最後越過一道鐵絲網,奔著一家亮著燈的商店而去。


    此時,洪公祠。


    左重查看著官邸和老虎橋監視點的調查報告,這幾天一處的行動一切正常,暫時沒有動手跡象,不過這種安靜持續不了太長時間。


    根據其它途徑得到的情報,徐恩增已經開始籌措資金,連局本部也支援了十萬經費,這些錢的用途不言而喻,定然是交給餘紅的。


    另外,沈東興和銅鎖的監視表明,餘紅這些天對於前往港城的郵輪非常感興趣,詢問了好幾個同事並打電話給船運公司詢問船票。


    這是要撤離了,看來這個叛徒最終還是決定與一處合作,誰讓便宜老師沒人家有錢呢,隻要雙方交易達成,一處就會對官邸動手。


    他想了想,覺得必須要向戴春峰匯報了,否則自己在日諜中大殺四方,而在地下黨案中表現得一塌糊塗,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懷疑。


    特別是老戴這個老狐狸,此人信奉的是寧殺錯、不放過,別說一個口頭認得學生,就算是親兒子擋了路,這家夥一樣會痛下殺手。


    左重拿起電話跟李衛聊了兩句,確認戴春峰有時間,這才拿著文件上了樓,到了處長辦公室門口他理了理衣服,恭敬的敲了敲門。


    “噔噔。”


    “進來吧,慎終。”


    屋裏傳來戴春峰的聲音,語氣很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在處長的位子上待久了,對方漸漸變得喜怒不形於色,越來越難琢磨了。


    左重開門大步走了進去,向辦公桌那頭的便宜老師敬了個禮:“學生左重,參見老師,情報科近期發現了一些情況,需要向您匯報。”


    “哦?”


    正在批閱文件的戴春峰聞言停下筆,抬頭皺了皺眉頭:“有些事情你自己做主就好了嘛,不用事事都向我匯報,我又沒有三頭六背。”


    “報告老師,您將地下黨案件交給情報科之後,我們抓了兩個一處人員進行訊問,徐恩增調查官邸的情報來源應該是餘紅,不是您。


    餘紅這個女人欺騙了您,她打算一貨賣兩家,準確的說是待價而沽,咱們和一處誰的出價更高,她就將地下黨省韋的情報交給誰。”


    左重才不信戴春峰說的什麽自己做主,規規矩矩的匯報道:“現在的情況是徐恩曾已經籌集了大量資金,應該很快就會對官邸動手。


    同時,情報科政情股在老虎橋附近發現了一處的監視點,對方可能打算如果官邸沒有收獲,就利用監獄裏的地下黨囚犯魚目混珠。


    學生這次來就是想問問您的意見,要不要控製住餘紅,隻要人在咱們手裏,任何人都別想得到地下黨的情報,您看這事該怎麽辦。”


    說完,他就站在一旁等待著便宜老師的反應,以對方的性格聽到這些消息定然會暴跳如雷,說不定還會當場口吐芬芳問候徐某人。


    但是他猜錯了。


    麵對餘紅一貨賣兩家和徐恩增的截胡行為,老戴似乎早有預料並沒有太過生氣,命令非常簡單,他抬起雙手狠狠一捏說了兩句話。


    “錢,我要。”


    “人,我也要。”


    好吧,他是要白嫖徐恩增,反正特務處沒錢給餘紅,不如讓姓徐的先出錢買下情報,他們再去半路搶人,連餘紅的酬勞也不放過。


    對於這種黑心命令,左重當然是一個立正,大聲回道:“是,學生一定謹遵老師您的命令,把地下黨一網打盡,將交易資金取回來。”


    “恩,事情交給你去辦,我是放心的,動手的時候最好不要殺太多人,特別是一處的人,都是一個局的弟兄嘛,鬧得太僵影響太好。”


    戴春峰雙手扶著肚子,靠在椅背上笑吟吟道:“對了,有件事要與你商議一下,回頭行動科有個小案件,需要情報科行動小組幫忙。


    你讓那個歸有~,是叫歸有光吧,就讓他帶隊配合,具體什麽時候,我讓李衛電話通知,調走你一員大將,慎終你不會有意見吧?”


    “報告處長,沒有。”


    左重一臉嚴肅,慷慨激昂地說道:“您是特務處的第一長官,我們都是您的下屬,您的命令就是我們的使命,學生絕沒有任何意見。”


    “你啊,就會說好聽的。”


    戴春峰很滿意這個回答,冷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解釋道:“不是什麽大案子,一天就足夠了,不會耽誤你們情報科正常的工作。”


    這話聽聽就算了,左重知道行動科目標是被俘虜吸引過來的地下黨,恐怕老戴早就知道徐恩增和餘紅的交易,否則不會如此淡定。


    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


    這就是戴春峰的打算,到時候行動科應該是他親自指揮,這種性格多疑的人隻會相信自己,也好,省得行動失敗扯到情報科頭上。


    左重跟便宜老師聯絡了一會感情,就回到了自己辦公室,坐下還沒有兩分鍾,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隨手拿起話筒放在耳邊。


    “商行的東強在下關碼頭發現了異常情況,太古商行的貨輪上出現了一批神秘人員,剛剛搭乘卡車前往了市區。”電話那頭是古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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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古商行?


    神秘人?


    左重有些迷惑,嘴上說道:“讓他們將情況形成文字材料送到我這,另外通知金陵警署和漕幫,立刻調查那輛可疑卡車的行動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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