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曾說:“如無意外,追兵會因這些陣法走彎路。”然而他這話隻能涵蓋祝孟嚐。


    破陣斬將,曹王在這天下間稱第二,也就他的王妃柳月敢說自己第一。


    火把越聚越近,夔王插翅難逃,曹王為了無損救人,才選擇先挑起窩裏反。


    離間分化,曹王亦是難出其右:“若沒有內奸提供牢獄位置,盟軍和民眾怎知去哪裏接應?仙卿早就是我的人,他喂蕭駿馳的靈丹也是我給。隻可惜沒能救活,所以他瀆職、怕被降罪、才否認。”


    “駿馳他……”洪老太得知蕭駿馳戰死,泫然而泣,“蕭氏洪氏的舊日恩怨,都被這孩子的仁德消解,沒想到,還要流血……”


    “王爺明鑒!我隻是遇到了一隻鳥!救蕭駿馳隻為吊他命——唯有拖著洪老太不翻臉,才好給王爺您找寶藏啊……他們,定是,用鳥跟蹤我……”仙卿苦兮兮說著真心,可夔王的眼裏哪還有他:“完顏永璉!你這無恥之徒,幾十年到處挖牆腳燒冷灶!死命地搶人功勞!難怪沒兒子送終!!”把毫無邏輯的話噴得唾沫橫飛。


    “仙卿幫忙救蕭駿馳,或許是為你打算的,隻不過他沒對你提我的存在,無意間促成了你和蒙古軍分道。”曹王從仙卿的灼灼目光裏看到戰狼、嶽離、陳鑄……不忍見他一腔肝膽喂狗,歎了一聲,改口維護。


    “是的,王爺,我是無心的……”仙卿一喜,趕緊抓住機會自辯。


    沒想到夔王更想不開,回過臉來,鐵青顏色:“你承認了!?一唱一和,真默契啊!難怪,那監牢你不請自去,原是要幫他完顏永璉救人!!別狡辯!你那麽聰明,看到隻鳥還不知誰是幕後?剛好和蒙古賊理念不合,正愁找不到新主……裝模作樣陪我去試驗寶藏,就是給他完顏永璉的人安排接應!本來我拐這賤婦一個就夠,是你仙卿建議說,放城主一家、全部!是你,背主妄為,害我與蒙古軍不得不分!”


    “不!我從未背叛過王爺,隻是覺得,您更應該回大金!我確實想過幫忙救人,那也是因為發現了王爺立功、榮歸的契機;但還沒來得及對王爺說,就聽這洪老太供出附近有寶藏,我發現根本不需完顏永璉幫忙,我們靠自己就可以翻身……”仙卿苦苦訴說衷腸,“王爺,您是大金的皇族,在蒙古軍那種‘非我族類,不服者,殺’的環境下如何安身立命?分了也罷……”言多必失——


    “所以,你存心引雜兵們提‘血統’,讓我和蒙古賊之間有裂痕……”夔王心底雪亮,原來連茶餘飯後的笑談都是刻意為之!“什麽‘無心’,你早和完顏永璉搭上了!什麽沒背叛,根本是算計、出賣!什麽背主,你還當我主?我的人頭,就是你對他的投名狀!”


    “冤枉!王爺!您和蒙古軍之間的裂痕,不需要我存心引導,方方麵麵,時刻存在。雖然我巴不得王爺早日斷定他們不是一路人,但那和完顏永璉毫無關係!”仙卿聲嘶力竭。


    “那又怎樣?不管你是不是為了我,有心或無意,你都背著我幹了轉魄的事!蒙古賊說得沒錯,我身邊當真有宋盟在,但是,是你啊……”夔王歇斯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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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當兒,趁主仆倆心亂如麻,曹王等人已靠近洪老太。


    仙卿突然理虧不吭聲。速不台罵夔王“怎麽不找個像樣的借口”時指出,城主一家被放,夔王沒說宋盟開牢門、反而說民眾開、連說謊都不會——仙卿也是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潛意識裏,真的就在掩飾心虛、掩護宋盟!


    “王爺,寶藏我陪您找!代您找也可以!務必求您,回大金去當王爺!我隻知那是王爺最好的歸宿!”仙卿驚醒,泣不成聲,連求帶哄,“仙卿知錯!!王爺,隻求您不要把別人的錯,懲罰到自己身上!”


    “回去回去,你問問眼前這幫人,我回得去嗎!”夔王無心一瞥,恰見到洪老太即將被救,狗急跳牆,比平素動作不知快多少倍,搶前一步扼住洪老太的喉嚨:“誰敢過來!她立馬死!”


    “死有何懼!賺你兩個,老婦不虧!”洪老太還沒說完,便被仙卿打暈,否則剛烈如她一定會直接撞夔王刀。


    “完顏永升,放了無辜,回去之後,我代你求情,與你同罪。完顏永璉言出必行。”曹王一來投鼠忌器,二來察覺地宮不遠處開始震蕩、此地大軍實在不宜久留,三來知道夜長夢多、務必通知林阡嚴防大月氏城被風沙淹沒……因此不惜作此承諾,希望能夠速戰速決。


    “我才不願與你並列史冊,你彪炳千秋,我遺臭萬年!”夔王拔刀,如昨狗苟蠅營。


    “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評?”曹王仗劍,依然聖明燭照。


    “王爺,求您!”仙卿跪地,磕頭淚流滿麵,“仙卿做這麽多,真心希望夔王榮歸!蒼天可鑒!這一生我最看重的都是夔王您!”逆著風沙,片刻後連跪地都不穩,眾人頭發衣袍刀槍劍戟亦都淩亂。


    “你希望,你隻知,你覺得!左仙卿!你看重的,是你自己雕塑出來的‘夔王’吧!”夔王的憤慨之情直衝腦門,這巨力卻先隔空將仙卿斥倒:“什麽?王爺……”穀


    霎時仙卿麵無人色,隻聽夔王字字鏗鏘,仿佛把這些年的堅持都當成錯誤、而且還都歸罪於他仙卿了:“我本是個清閑王爺,若非你父親硬塞我個範殿臣,何來後麵這般多的陰謀計算!他想稱王佐之才,找不到門路偏來惹我!給我規劃一條如此艱難困苦落魄潦倒的奪嫡死路!從頭到尾,我完顏永升,都是你父子倆操控出的擺設!”


    “你,你竟這般看我父子,這基業,難道不是你自己想創……”仙卿滿心憂憤也頃刻飆到頂點,然而畢竟弱不禁風,才剛爬起身,便又被風掃退數步,幾乎是平移式飄掠。


    “你不是想知道你姐姐是不是被我氣死?是,你待如何!今我眾叛親離,極難東山再起,你這王佐之才,剛好從了他完顏永璉,殺了我!!來啊!!”夔王猙獰大笑,仙卿張口喘著粗氣,不知該哭該吼,陡然喉嚨一甜,血團從胸中噴出。


    豈止眾叛親離,根本泰山壓頂,從宮殿外奔入的流沙,倏然將包括他倆的所有人都衝開,好在曹王在那之前就下令眾人各找掩體躲避,“趴在較高的背風處,抓住牢固之物……”他自己則親自衝前奮力把人質從夔王刀下拽出。


    千鈞一發,整座殿堂隻有正在爭執的夔王和仙卿毫無防備,所幸他二人命大,被衝撞在兩根搖搖欲倒但終究屹立的石柱旁,才沒有直接被颶風狂沙碾個稀爛。不過,主仆倆都免不了傷痕累累。


    這是何處?洪波湧起,可惜檣傾楫摧。曆史悠久,奈何壁斷垣殘。天星浩瀚,終究曲終人散……仙卿未料矢誌不渝的主上竟是這般涼薄,思緒還停留在山東之戰他和素心向夔王獻策,要將“林阡、趙擴、韓侂胄三人兩兩離間”,那天姐姐給姐夫煮的湯水,這一刻全都又鹹又苦又粗糙地流進嘴——


    總是策劃別人政變、權鬥、猜疑,現在嚐到苦頭了?哈哈哈哈,左仙卿啊,在你設計郢王曹王豫王潞王、逼著齊良臣常千念等忠臣紛紛走上自裁絕路的時候,在你拆分紅襖寨和宋盟、惡意篡改楊鞍李全路成江星衍等人命運的時候,你就該想到,自己的下場!


    從來他都被譽為“先知”,眼下後知後覺,萬念俱灰,哪還有心再求生?隻是才剛鬆了力氣,便被那無情的沙塵卷走——


    王爺,相傳尾生與女子約定在橋梁相會,久候女子不到,水漲,乃抱橋柱而死,堅守信約,永不背棄。今日這柱,仙卿就不抱了!


    牐牐


    “仙卿!”夔王出於本能大喊,見不得仙卿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方式離開自己。


    -“我還是到哪裏都離不開仙卿。”


    -“仙卿,幸虧還有你。”


    -“我有仙卿,謀定天下。”


    -“仙卿妙計啊。”


    -“仙卿真是算無遺策!”


    然而,既想抓住這個從來依賴的謀主仙卿,又怕離開石柱半步自己也會送命,所以喊了出來,卻隻是僅限於喊而已。


    眼睜睜望著仙卿埋沒於又一波更強風沙,自此伸手不見五指,不知晝夜,不辨年月,不分東南西北……


    “你,你怎能鬆開手,你怎能背棄我啊……”痛哭流涕,繼續甩鍋。


    牐牐


    洪老太從一開始就決定和歹徒們同歸於盡,哪怕看到祝孟嚐領著追兵來又錯過、也隻是希望自己的“犧牲有意義”,從未想過還能被救、生還,悠悠醒轉,正自喘息,忽然大驚:“王爺,您,受傷了……”


    曹王都沒留意到自己何時被夔王劃了一刀,所幸隻是皮外傷,一笑置之:“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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