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這才知陳旭此行用意,點頭:“老狐狸的失蹤不是巧合,而是夔王府不堪受辱的反擊——他們想釜底抽薪,害我們功敗垂成。”損人不利己、誰也落不著好,以夔王府的齷齪程度,完全做得到。


    “也有可能他們是想拖延時間、伺機將解藥奪去據為己有。如此才好脫離我們的掌控、甚至反過來製約我們。”吟兒一邊搶著對弈一邊說起第二種可能,損人的同時可以利己。


    “抑或,夔王府是想要夜長夢多——抓緊時間集結天火島精兵,找空隙對我軍反客為主。”林阡看陳旭笑而不語,便又猜起第三種可能,毒藥之外還有軍事因素,“不過這一點陳軍師倒是可以放心,我就是為了杜絕這群求藥的天火島人哭裏藏刀,才把範殿臣和夔王妃抓出來當人質用。”


    “主公,主母,還不夠。”陳旭不經意間就吃掉吟兒一大片,吟兒一愣,追溯回頭,方才發現自己有一手沒顧到,隻能眼睜睜看著陳旭一個個提出去,聽他宣告遊戲結束,“還要提防這群求藥的天火島人裏,混了蒙古軍哭裏藏刀。”


    “不行不行……”“嗯,又犯了那個錯:顧的地方太多,被敵人並敵一向了。”林阡看吟兒想耍賴,趕緊重新坐下代勞。


    “沒錯。蒙古軍戰法多變,既驍勇,又靈巧,這提示我考慮到:明目張膽的速不台,隻是鐵木真麾下的其中一支;蒙古的那位軍師極有可能備有另一支,以求一計不成、則明暗兩路齊下——水赤練失蹤證實了我的猜測,這分明是蒙古軍存心要主公毒解不開,與他們對戰時永遠有後顧之憂。”棋局上,陳旭擬出其不意,遭林阡強硬攔阻,不由得咦了一聲,“主公棋藝居然見長。”


    “夫人教得好。”林阡忙不迭誇吟兒,吟兒臉色卻不好看:“好個鐵木真,毒解不開,他就沒有後顧之憂?”


    “主公宅心仁厚,天塌下來也必撐起。鐵木真的軍師正是看中這一點,毒藥的蔓延,他們不必管。”陳旭又落一子,迂回進攻,“並敵一向,心無旁騖,是他們進軍前就擬定好的戰略。”


    “那糟了。”吟兒一驚,“那我們收容那些求藥的天火島人,豈非錯了?給鐵木真的軍師有機可乘……”


    “當時天火島人湧到芥子川求藥,主公主母有兩種應對辦法,一是將他們就地坑殺,缺點是,解藥很可能一如既往進展緩慢,二就是不計前嫌、救,風險卻是,這群天火島人裏,混有夔王府和蒙古軍精銳。”陳旭點頭,一針見血,“夔王府或無所謂,蒙古軍更為可怕,一旦主公讓傷病們留下,就等於給渾水摸魚的蒙古軍一條通路。”


    “也就是說,我親自給須彌山外的蒙古軍開‘門’了。”林阡事前居然笨到隻想到防備夔王府賊心不死和狗急跳牆,而忘記了他們的到來不是蒙古軍的甩山芋,而恰恰是蒙古軍的驅奴攻城!


    “主公,借‘轉魄’之手,我已做一定的部署,隻待您一聲令下。”好在陳旭心竅玲瓏,雖然林阡這幾天總說蒙古人也有單純的、使得陳旭和其它謀士獻策時林阡魄力大得根本沒聽懂,但陳旭還是堅信自己看法、亦為此做了不少準備,包括這晚循循善誘的棋局。


    好在林阡從諫如流,棋都沒下完就立刻提刀出去:“我這就去芥子川,把傷病裏的精兵強將剔出來!”


    “沂兒,看見了吧,這就是擔當和膽魄。”吟兒笑著帶剛好起夜的小牛犢一起目送林阡前往隔離帶。


    陳旭原地坐著不動,搖扇看麵前棋盤,宛如見千軍萬馬,風馳電擊,火列星屯……換位思考,如果我這行棋代表蒙古軍,主公他不曾提刀離去,那他下一步要怎麽走,才能贏我?陳旭蹙眉:“須彌山外,芥子川中……會不會,還有什麽,是我想不到的……”


    牐牐牐


    縱橫圍陷,錯綜複雜而又黑白分明。


    “漢人的棋,著實有意思。”木華黎雖是個初學者,但已經比尋常人精進,自己和自己下得津津有味。


    “軍師,如何是好?我的人,原想借機潛伏,不料竟成羊入虎口……”徹辰滿頭大汗,向他匯報半個時辰前,麾下潛入芥子川的精銳全被林阡剿殺或收押。


    “正麵較量,還是很難啊。”笑歎一聲,木華黎仍然平靜執子,抬眼鋒利,仿佛棋盤的對麵其實有人,“陳旭,棋藝不錯。”


    根據木華黎的經驗,徹辰的手下們一旦行動就如水入沙地,待到聚沙成塔,宋盟就算察覺到也難追溯和根除,但今晚林阡的撲滅之激,使木華黎意識到,陳旭的前期部署,幾乎是緊隨著自己一步不漏,所以才會做到每一滴水都收得幹淨利落——是的,陳旭,就是木華黎擔憂的“林阡,你可知那要承擔多少軍事風險?或是,你明知道……”的那個“明知道”。


    林阡靠自己一定察覺不了,因為《獨步聖功》降智。“林阡此人,名為仁義滿懷,實則天真無邪。寒火毒之事是他之緊要,與我等無關,不必作考慮。”當日林阡對唐小江“寧縱勿枉”,就是木華黎這一判斷的直接證據。


    早在開禧二年初次邂逅,木華黎就看到了林阡是大汗的命中大劫。雖然現今林阡尚存於世,但夜觀天象,其光芒耀目,卻詭變莫測,似乎他自身也有變數。入鄉隨俗,才知“阡陌之傷”,弟弟有封鎖哥哥的跡象,木華黎相信,自己有能力將兄弟倆一並導引向下坡——他絕不允許任何人給大汗的宏圖霸業攔路。


    然而,須彌山之役,速不台首戰告敗,天火島臨危添亂,木華黎竟然孤懸鎮戎州。好在因勢利導如他,非但從容不迫,反而嗅出戰機,當機立斷聯絡徹辰,要他假借夔王府高手的身份,一同聚集到芥子川來“求藥”,以期這部分蒙古精兵能與速不台裏應外合。此即他所計算的林阡要冒的“軍事風險”。


    不過他對林阡和陳旭的勇謀寧可高估,是以在一切妥當之後,又派人盜取水赤練,為的是用寒火毒給宋盟擾心、對林阡拖後腿。同時這也是萬事俱備之後,他對陳旭的一個下馬威。他當然不怕這是畫蛇添足或打草驚蛇,笨蛋才會到水赤練失蹤後才發現蒙古軍混入。


    可以這樣說:從林阡決定收容天火島人的那一刻起,陳旭的部署隻要慢半步,木華黎就先下一城。


    天不遂人願,倒是被陳旭反將一軍。


    此戰雖然失利、半個時辰就失去徹辰百餘精銳,但木華黎並不尷尬,反而認可了陳旭這個對手:“莫急,我手才剛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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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夤夜林阡凱旋而歸,陳旭和“轉魄”功不可沒。


    事實證明,林阡先前低估了蒙古軍,果然像陳軍師說的那樣,有百餘驍將混在求藥的天火島人裏。若非轉魄穿針引線,林阡也難雷厲風行。令林阡感到震撼的是,那幫精銳雖然不是死士,卻比死士還要猛悍、堅毅、服從。要知道,這其實也冒著中毒的風險啊。


    不過林阡先前也高估了夔王府,那幫求藥的天火島人裏,真沒有幾個還有抗宋鬥誌、企圖對盟軍恩將仇報的夔王府死忠了……保命要緊!“該防時極不情願,想治時急得亂竄”是他們這些烏合之眾的真實寫照。


    十一月二十,“夔王府政變”水到渠成——受林阡恩惠後就算沒解毒都吊住性命的天火島島民,不僅由衷產生了學習前人投效林阡的想法,更有不少西遼遺族新仇舊恨一起算,揚言要砍了夔王和仙卿的腦袋去向新主邀功請賞。


    時移世易,暴亂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牐牐牐


    求藥求生的天火島人不曾乖乖守序,而是直接倒戈、賣主、自發促成夔王府分崩,除了形勢比人強以外,還有個深層的內在原因——水赤練失蹤,造解藥遇阻,八成以上效用的解藥供不應求,夔王府拿到手後理所當然地先給天火島的核心層、高層享用——


    如此一來,淘汰的全是底層。


    一時間傷病到處,個個都滿身潰爛,哀鴻遍野,毀滅性猶勝戰爭。這一方麵給了宋盟示警,必須盡快解困,不能讓環慶和鎮戎州的民眾也遭殃。另一方麵,則直接摧毀了夔王在天火島樹立的人設。


    完顏永升,你不是菩薩心腸,專門照拂殘廢、貧乞的嗎?危難關頭,何以隻顧自己!佛本非佛,看來你舍棄江上客,賜死完顏江河,斬殺薛清越,都隻不過是為了自保;死士怕死,生死符根本不是榮耀,而是對天火島人的奴役,礙於範殿臣武功蓋世才成了皇帝的新衣。如今範殿臣成階下囚,他們終於敢說出口:夔王一直都標榜菩薩心腸卻做著魔鬼的事!


    上層公然棄車保帥,必有下層揭竿而起,每個沉迷人設的人,都是在凝視深淵。


    所謂“不久的將來徹底人間蒸發”之所以比想象中還快,正是源於這由內而外的裂解和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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