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夏之交,鎮戎州七大險關,以辜聽弦和盧瀟之所守最重,祝孟嚐、楊致信、百裏飄雲、石珪、彭義斌、楊鞍等人都為犄角之勢。


    辜、盧本人皆是掀天匿地陣中的高手,麾下則分別出自短刀穀與沈家寨,兵多將廣且個個驍勇,百戰不殆,令好不容易才集結了會寧和環慶千餘零散金軍的完顏綱愈加龜縮不敢冒頭。


    盡管如此,因完顏綱擅長卷甲銜枚而又百折不撓,宋盟不可能再將他小覷,都歎“完顏元奴今非昔比”。


    “如今他所據之處也為險隘,隻要會寧的後勤不被我軍切斷,他與我們相峙個把月恐怕都不成問題。”盧瀟犯難,難就難在,完顏永璉用兵素來深間不能窺,會寧曹王府和完顏綱之間的糧道,隱沒在起伏蜿蜒的崇山峻嶺中,到現在也不曾露出過蛛絲馬跡。


    “好個須彌山,峽口逼仄,深溝險壑,不愧漢唐衝要。”登臨送目,山河交接,辜聽弦不禁歎為觀止,片刻後才聽到盧瀟發問,遂點頭讚同,“越縮頭烏龜越難打,我想找肖謀士商量、改進一下抓龜大法,對了肖謀士呢。”


    “應是找陳軍師去了吧。”盧瀟笑著回答,“這不,他倆過來了。”階下不遠,兩位軍師一前一後,陳旭先望見辜盧二人,和他們揮手打招呼。


    別看肖泉作為盧瀟的謀士向來毒舌、為人高冷,這幾日總軍師蒞臨指導,他竟變身小弟、與之形影不離,一反常態,隻為取經:“陳軍師,我聽聞您為主公斷定,鐵木真的起點是會寧、終點是環慶、必經之路一定在我軍腳下。然而,為何軍師這般肯定?鐵木真雖在西夏沒錯,但若取道延安、葭州等地一樣也能跨入金國。”


    “夔王府早就與蒙古人串謀,隴右各地,屬會寧金軍得曹王庇佑最盛,所以夔王府定然早在彼處開門揖盜,如此,鐵木真取道會寧最為暢通無阻。哲別先前開鑿的密道全在會寧和環慶之間的鎮戎州,證實了這一點。如今蒙古軍若再轉道延安等地,不免繞路。那是梟雄,分兵開戰,講求果斷,直截了當。”


    “原來如此,從性情分析……”肖泉隨身帶紙筆記下,一副受益匪淺、心悅誠服的樣子,有幸看到的沈家寨寨眾都瞠目結舌。


    “恪盡職守,不容有失!”肖泉走到轉角,逮住個小兵沒站好,又變嚴厲。


    “唉,關於鎮戎州內部,原先我與主公判定,鐵木真有兩種選擇。一是假借‘夔王府高手’身份,繼續走原有的敵我心照不宣的密道,二是對金宋都掩人耳目、走其它的鮮為人知的密道。”陳旭說,“因此,我軍在州內雖然防備森嚴,卻更多是針對高手或暗箭的……”


    誰料,猜到其一,未猜到其二?蒙古軍確實必經之路在鎮戎州,卻非避人耳目暗渡陳倉,反倒有輕卒銳兵大搖大擺來攻關!陳旭話聲未落,就有哨騎來報:“有一路裝扮怪異的兵馬殺來了!”


    千軍萬馬如星羅棋布,刀槍競逐,鼓角爭鳴。老實說,遠超陳旭心理預期,令聞訊衝到高處的他,甫一見到也嚇一跳:“蒙古人真敢明目張膽……”


    如果說這支蒙古軍取道會寧時還曾掩藏行蹤、防止宋盟提前探知,那他們此刻兵臨城下,旌旗蔽空,氣焰熏天,竟十足的師出有名架勢!


    “嗬,果然囂張,想著要正麵交戰、決一雌雄。”辜聽弦頓然被挑起了興趣。


    “來人頗多。”肖泉粗略一看,一眼望不到邊,雖知道對方謀士利用地勢的複雜造出了些許草木皆兵的效果,但第一眼的軍容整肅騙不了人,直覺,完顏綱和這支蒙古軍之間差了一百個單行。


    “人數再如何比想象中多,也不過是我方九牛一毛,以寡敵眾,他們怎麽敢來?”盧瀟挺槍備戰,然而不解其故。


    “吾所戰之地不可知,則敵備者多。敵備者多,則吾與戰者寡。”陳旭說,肖泉會意並解釋給盧瀟:“對麵的謀士料到我們會有許多的防備之處,一旦我們分散而他們聚合,則他們專攻一處時我方的那一處就寡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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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話少說,不是想我們來?來了還不應戰?!”蒙古軍的先鋒中有人會漢語,乍一看還有點麵熟,估計是哪個變節的金人。


    “鐵木真的謀士,也不是個等閑之輩。”肖泉聽到這句“不是想我們來”,就知道鐵木真和林阡真是在下明棋,知己知彼,有備而來。


    陳旭還沒說“莫管辱罵,靜觀其變”,辜聽弦就禁不住城下又一句“縮頭烏龜”,持雙刀一躍而下,盧瀟趕緊製止麾下們的放箭意圖。


    “縮頭烏龜,是給完顏綱的!”辜聽弦大怒發動刀勢,霍霍光芒於他周身飛旋,守得潑水不入,攻得氣吞萬裏,“昆侖崩絕壁”“瞿塘收萬壑”“天河垂象外”層出不窮。


    對麵劍鋒一挑,早已蓄勢待發,迎刃刺斬,炫目青芒驟進;雙刀一滯,辜聽弦隻覺颶風撲麵:“他與我實力相當……”迎麵劍勢隨地形而嵌合,攻時雄立山巔,守若蔽於山凹,上下翻飛,若隱若現,變化多端,耐人尋味。


    震撼是相對的,對麵也沒想過辜聽弦能接三十招開外:“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造詣!可惜,不懂良禽擇木……”


    “叫你良禽如何!”辜聽弦打斷也喝斷,舉手投足散發少年氣。


    冷電迸射,真氣流竄,他二人從內到外都是勢均力敵,敲鼓的士兵都快累斷了手可陣地裏還是平分秋色。


    “蒙古竟出此等高手?”肖泉微吟,盧瀟搖頭:“怕不是蒙古的。”


    “怎麽?”陳旭、肖泉皆驚,盧瀟道:“二位且看,聽弦每次某片真氣被砍,隔了許久都再也不曾複原。”


    “那又如何?”謀士們自然是看不懂武功的。


    “正常情況下,如果氣血被砍失了毫厘,隻要調勻氣息,臨陣很快卷土重來。”盧瀟解釋,“唯有西夏的‘天守劍’,傳聞中一旦修煉到某種程度,對手被砍失的氣血,永久性失去,再也補不回。”


    對此,吟兒曾有個更通俗的解釋,正常人砍人真氣,這個人砍的是真氣上限。


    “豈不是說……此人以邪派武功侵害聽弦,看似今次平手,實則暗中折他……”肖泉色變,陳旭一樣沉重:“這人可能出身夔王府。”肖泉點頭:“那麽夔王身邊的那群天火島人可能也混在蒙古軍裏麵……”


    “聽弦危險,不能再放任不顧……”盧瀟驚見有蒙古人似要暗箭傷聽弦,當即呼喝“住手”,與此同時毫不猶豫從城上飛下,前往襄助。不過那蒙古人似乎聲東擊西、本意就是要引他下來,所以做足準備,一劍掠襲如白虹貫日。


    虧得盧瀟勇謀兼備,再急切都帶著警惕,奔到那人之側、倏地閃身一避,妙然移形換影,換手一式反紮,對方不及他反應迅捷,被槍紮得血流如注,盧瀟雖技高一籌、並未受傷,奈何卻麵露痛楚之色。


    “怎麽了?”辜聽弦看出不妙,急忙衝到盧瀟身邊。


    “他武器有古怪。”盧瀟臉色蒼白,辜聽弦餘光掃及,他皮膚有部分潰爛、周邊植被也瞬間枯萎。


    “不像是毒,卻能有如此損傷,確實古怪……”辜聽弦不再戀戰,趁著蒙古劍客流血、夔王府高手走神時,負起盧瀟就往城寨回,“鳴金收兵……”


    “乘勝追擊!”夔王府高手望辜盧敗北、宋盟泄氣,知機不可失,舉劍呼喊。


    “衝關!”那蒙古劍客應是個小頭領,裹傷之餘當機立斷。


    千載難逢的良機,宋盟常年不敗難以應變、加上今日打鬥持平已久、突然收兵必然猝不及防目瞪口呆,這個節骨眼上蒙古軍緊跟著辜、盧衝陣,可避開滾木、箭矢之類傷害——


    無論如何,先奪此關,進可震驚林阡,退能懾服完顏綱。


    越殺越近,夔王府高手勝券在握,漫不經心抬頭,恰好見到城頭一個諸葛亮形象的人,搖著羽扇,從容不迫……原以為自己眼花,一刹就已然錯過,再一個交睫,城頭箭如雨下,宋軍喊殺震天,背後人仰馬翻,眼前血流漂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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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怎麽回事……他們,他們是詐敗?”蒙古劍客茫茫然躲避箭矢,“回頭!回頭!”


    是真敗了,不過,這是計劃裏的一環而已。


    “敵雖眾,可使無鬥。一節痛,百節不用。”陳旭當然雲淡風輕,蒙古軍會大搖大擺來攻關的事,主公昨晚就告訴他了,陳旭要判斷的,隻是具體什麽時候出真手。


    既知你欲強攻,與其堅守不戰,不如合乎你心意,同時也試出你實力。


    隻不過陳旭也沒想到,對方出陣二人,一個靠邪派武功,一個靠邪派兵器,取勝勝之不武,辜、盧的敗都不用演。


    當然了,平心而論,如果沒有海上升明月昨夜報信,那現在的情況陳旭勉強能淡定,但決計笑不出來。


    因為陳旭和林阡一樣,分析蒙古人走原來的道會危險、走更多的道會暴露心機,會騎虎難下,會糾結再三,未料蒙古人像這樣大張旗鼓、明刀明槍地來。陳旭一度大惑不解:如此一來,他們繞開了我們的重點防禦、隻需闖過辜聽弦盧瀟不假,但他們要如何解決“如若戰勝宋軍、開入鎮戎州、需用怎樣的說辭去服眾”這個問題?


    對於蒙古軍而言:再簡單不過!鎮戎州近來一直毒霧泛濫,越靠近完顏綱所在的西北,民間越難以複原越人心惶惶,蒙古人隻要打著“濟世”的幌子,或是“溯源”的借口,就可以公然地假道伐虢!何為“濟世”?金朝堂永遠打不贏的宋盟,是他們能輕鬆予以潰不成軍……何為“溯源”?宋盟和金軍攪得烏煙瘴氣的環慶,是他們的到來才有了撥雲見日的希望,哪怕他們解不開毒他們也能發現毒的來源……


    從鎮戎州的占據做起,掐住金朝的最後一口氣,亦令宋盟有金蒙合作、腹背受敵之憂患。


    “算對了一切,唯有‘道’算錯……也罷,畢竟以前沒交手過,增進了解。”陳旭正是從這一戰相信了,蒙古軍比夔王府的狠辣之外多了實力,是某種意義上的成大事者。


    不過,現實與夢想落差巨大,區區一個“轉魄”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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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尾不相連,蒙古軍大敗。


    說時遲那時快,又一個高手逆勢強行穿過箭雨,從城壁縱身而上不費吹灰之力。


    一聲嘯響,倒峽瀉河的氣勢傾灌而來,出鞘的寒鋒威嚴冷厲、似曾殺人盈野、視人命如草芥。


    霎時刀光暴漲,刺目震耳欲聾,辜聽弦大喝危險將陳旭撲倒,再欲提刀卻猶如被什麽控製著力氣完全抽不出,電光火石間千萬道刀氣在他身後頻頻追掃,聽弦隻能抱著陳旭滾倒在地,泰山壓頂的刀勢卻越碾越密。


    “應是……蒙古四獒之一……”陳旭艱難說。鐵木真身邊有四條猛狗,無論叫它們衝向何處,都能夠將岩石撞碎,把懸崖衝破,使降水斷流,扭斷強敵的脖子,摔斷力士的腰。論勇猛,先前出現過的哲別隻能和別人爭第二,這一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轉魄說過,“名叫速不台……”。


    “他怕是能進高手堂……?”聽弦的感覺是壓迫,其實盧瀟也一樣窒息,不誇張地說,由於那人的力量鋪天蓋地,那一刻天地間全部是刀。


    全部是刀?再下一刻,隨著又一刀不由分說地席卷蒼穹,“全部是刀”便改成了“全不是刀”。


    “來者何人!”速不台又驚又疑,這些年來征戰蒙古草原,不是沒遇過令他驚歎的對手,然而大多都成他刀下鬼或手下敗將,哪有像眼前黑衣刀客一般,將他刀勢滅於指顧之間的?


    然而正巧那人也問他“報上名來”,他緩得一緩,還是得一邊拆招一邊回答:“金帳武士之首,速不台……”說著說著,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你,你就是,林阡……”


    “速不台,可比得上範殿臣了。”林阡如是評判,刀勢愈盛,勢如破竹。


    速不台靜下心來,欲吸噬真氣以強固,卻發現林阡也在同步提升,再度吃驚:“獨步聖功,隻有金帳武士會,你怎也會!你也是大汗的守護者?”他因為太過消耗而暫失腦力,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問出的全是傻問題。


    “我是吟兒的守護者。”林阡字正腔圓,宋軍忍俊不禁。


    “吟兒是誰……”速不台被他打得團團轉也被他耍得團團轉。


    換往常,林阡對一個武功在戰狼以上級別的高手不可能不謙和,哪怕是敵人。


    但今日之所以戲耍之,是因為失望。


    如何不失望?昨天傍晚鎮戎州毒藥才壓製,也就是說,蒙古人決定走第三條道的時候還沒解毒,他們甚至就想趁著“林阡還在壓製毒藥來不了”來!標榜治毒,可師出有名,勝過宋盟,可名利雙收。


    要麽他們有辦法解毒,要麽他們是做足了防護,無論哪種情況,他們都是明知生靈塗炭、非但不想解毒、反而冒著添亂的風險加以利用的。


    好個濟世,好個溯源,原來和夔王府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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