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戰狼對自己在西線的經曆表現得懵懂,令高手堂群雄一度以為他失憶、還商量好了要瞞著他。


    而事實上,戰狼並不曾失去過有關大局的任何記憶,他清楚天衍門的所有同門都是自己所殺、文縣那栽贓林阡的血案也是自己所犯。隻不過,今日之前的大部分時間裏,他都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錯——


    “林阡是滅世之魔,除他是我的天責。為了給天下蒼生求福祉,我這把降魔劍下死幾個人,有什麽大不了?那是他們的命,若我在其中也榮幸。”也便是說,戰狼他不是不記得,而是沒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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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溯戰狼的降魔曆程,似乎也沒太多曲折——


    “阡陌之傷”爆發以前,戰狼恪守的信念一直都是“竭力逼林阡入魔,爾後我替天行道”;


    但大聖山之戰,林阡“死而複生”,似是代表天命歸阡,震驚的他被林阡打得半死,也曾放棄執念、勉強向曹王懺悔、並保證日後永不再激林阡入魔;


    卻被曹王無心一句敲打,很快就又在鳳州反悔,大散關前意外逼得林阡暴走,他自己也隨之產生了隱約魔性而不自知;


    然則,在短刀穀內的掀天匿地陣裏,那魔性才剛成型就被林阡封神一刀斬滅;


    可同樣是在短刀穀裏,竟由那林陌做了一回戰狼的指路人,引他在萬尺牢旁為了嫁禍林阡而血洗天衍門,縱然戕殺舊友,他也心安理得,以至於那魔性才消又長、善念稍縱即逝!


    不久,隴右之戰劫持著柏輕舟的他,更因為求殺林阡心切而像傳言所述的那般、一道血狼影把自己徹底送上了入魔之路。


    初心現實,南轅北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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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那些關乎“魔性”的都是傳言,不是戰狼自己的感覺。戰狼根本就擁有入魔的所有印象,但是對“這就是入魔”沒有絲毫意識……


    畢竟在入魔前後,戰狼的狀態始終如一,冷血,無情,執著,篤定;這一點和林阡完全不一樣,林阡入魔時毀天滅地,入魔後痛心疾首,入魔前後差距懸殊,教人陷入一種“那才是入魔”的誤區……


    究其根本,林阡是受飲恨刀影響才入魔,戰狼卻是被自身執念誘入魔;林阡本質是誰都不想辜負、當然會為了入魔痛苦,可戰狼自以為是、掩耳盜鈴,入魔入得理所當然、心平氣和:“我是正義的,我做什麽都是對的,我是為了大多數而覆滅極少數、我有苦衷!”以降魔者的身份入魔,自然內心毫無波瀾——殺人放火都是順應天道;我道就是天道!


    若不是薛煥、郭蛤蟆這些異常的細節提醒,戰狼不會發現自己身上的微弱變化、然後留心注意。


    今日,麵對小曹王時,他終於靈光一現,串聯了所有的不可思議——我竟也會失常、犯錯了?我和林阡愈發相似了?太過靠近而被汙染,太過激烈而被反噬,原來我身上的魔性早已出現,隻不過深藏到了“近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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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來就深信自己是正義的化身、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行事,陡然間角色身份急轉直下,擱誰誰也不可能木頭一個、到了有意識的這一刻心裏還沒觸動。


    然而,戰狼當場就接受了現實。本來啊,天衍門的武功和心法就是容易迷失而入魔的。我便算成了魔,也再正常不過。


    故此,雖然吃驚,反應也並不算大——也許是在大聖山和短刀穀心亂如麻過兩次,雖然那兩次的打擊都很短暫,但是畢竟有了心理準備,今次戰狼心裏的糾結明顯要少得多。


    又也許是破罐子破摔,恐懼的事情一旦定了性,反而不像猜測不定時那麽可怕。無論用什麽態度去麵對,問題都客觀擺在那裏了,沒什麽好沮喪、猶疑不決。


    更也許是現實殘酷,曹王府都快撐不起來了,還容他再去考慮渺小的自身是對是錯?


    對於戰狼來說,入魔真相的大白,隻是幫他理清楚了對最近思緒的疑惑而已:“薛煥果然完全效忠於大金”,這還算得上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既已發現了症結,當務之急,便是伺機移開薛煥,才能逐漸恢複我血狼影的功力——


    天火島人盡數敗北,這世間,所幸還有個入魔的我,能在不遠的將來與林阡一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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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於在場金軍大多留意著戰狼的神色、看他不再反常了才放心;光線稍暗的高處,有人重點關注著這場問罪結束後小曹王的臉色、看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才放心。


    “先前聽說這小曹王狠辣淩厲、凡事不留情麵,本王還擔憂他會不受控製,如今被你姐姐言中,他剛愎自用,器量狹窄,空有手段卻不懂世故……是個再好不過的傀儡。”不適合靠太近的夔王,等著仙卿來見自己。


    仙卿正是從小曹王身邊來——小曹王再如何少不更事,憑他自己也不可能專橫跋扈到那般程度,之所以會對曹王府群雄的底線再三挑戰,完全是被他所推心置腹的這位“仙卿軍師”慫恿。仙卿挑撥曹王府整體的主臣關係,正是怕夔王府和林阡各自自顧不暇的關頭曹王府漁翁得利。


    “王爺,當初‘拿下小曹王’的決定是您拍板,原來那時候,您竟毫無勝算嗎?”仙卿站定,奇問。原來,一向求穩的王爺,危急關頭不僅帶著大家賭了一把,而且是豪賭了一把?


    “我有仙卿,謀定天下。”夔王笑說,就算小曹王一開始很難被架空,你都會幫我將他改造成我想要的樣子,我相信你。


    “哈哈。”仙卿滿足於這樣的評價,乖巧一笑,臉上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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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聊幾句,主臣二人便被新起的爭執聲吸引,循聲而看,似是移剌蒲阿又激怒了小曹王,能聽見的隻言片語是“駙馬”……顯而易見小曹王不依不饒要辦林陌,而曹王府群雄再度不顧一切相護。


    “哼,完顏君劍,這副欣然接受旁人碩果的樣子,跟他的齷齪父王一模一樣。”夔王府暫時的最強高手在他倆身邊經過,如是說。


    “有脾氣卻沒能力,比他父王差遠了。”仙卿笑說,目送此人剛來又走。


    這個喜好穿女裝的大漢,由於心法特殊的關係,越挨揍內力越增強,因此雖和旁人一樣被林阡廢了武功,又奇跡般地漸漸恢複原狀。他名叫江上客,是林阡把七星車輪陣打崩過後,天火島唯一的幸存者和獲益者。


    江上客驚才絕豔卻心理變態,年少就對女人衣裙愛不釋手,且還大膽付諸行動、厚著臉皮招搖過市表達所愛。每逢被他人質疑,總會嘴硬堅持“憑何隻有女人才能這般裝束?”世人多以怪物視之,初始還能特立獨行,久之開始自卑、堅持不下去了。運氣好,遇到個接受和放縱他的主公,以及一大群同病相憐的同僚……


    何故此人剛來就走?眼下,為了防止突然沒動作的金帝再度扮豬吃虎,像範殿臣之類八月末才到中土的天火島人,由於人設是“勇赴國難的海外有誌之士”,不該和任何王府在台前有牽扯,他們選擇完全不跟夔王單獨親近,免得金帝將他們所代表的天火島人直接和“元凶”聯係在一起對準夔王;而青濰之戰包括薛清越、完顏烏賊、江上客在內的較早一批,則是掛名在潞王麾下的“早年退隱山林之世外高人”,倒是可以因為那陣子服務過夔衛聯軍而合理地出現在夔王身側,但為了保險起見,一些特征鮮明的還是不宜久留;更早一批天火島人,譬如仙卿,既輔佐夔王衛王,又取信於小曹王,更像個自由人,因此行動要隨意得多。


    “比他父王差遠了……?”夔王失神了半晌,原是被江上客的無心一句戳中,當年,太行宋軍的分崩離析,明明是本王的辛苦鋪墊,卻被完顏永璉輕鬆摘取了碩果、贏得大金豪傑的人心所向……父皇卻始終認為,汝等比永璉差遠了……


    江上客哀主之哀,幾十年還鳴不平。不鳴則矣,這一鳴,夔王頓覺往事不堪,愈發想打破這血統的不公!


    “王爺……”仙卿發現異樣,怕夔王抑鬱,果斷岔開話題,“小曹王真會舉一反三,我隻給他一個挑戰曹王府底線的推力而已,教他先衝著完顏瞻溫和下手……沒想到他觸類旁通,立刻追著移剌蒲阿要殺林陌。”


    “哎,說起林陌此人,倒真是小曹王的殺之而後快。我聽你講述過馬耆山之戰的來龍去脈,他真是天生的帥才,哪怕躲在幕後,對各部的方位裝備、將領的性情戰法,全部是了如指掌,難怪曹王府望風歸順。”夔王也身經百戰,知道兵力部署才是戰場最核心最精彩的。說了一半,欲言又止——我們駕馭小曹王容易,但因有林陌在,要想駕馭曹王府,還任重道遠。


    “所以,就更要趁著阡陌之傷的間隙,對曹王府和林陌能擾則擾了。”仙卿勸夔王,我夔王府不奢求曹王府人的歸順,隻要將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擾亂就行。


    “對了,也不知林阡那邊怎麽樣了?”夔王回過神,見西山斜陽,“宋軍雖亂猶強,我們很難對紅襖寨趁虛而入,隻能期盼著林阡和楊鞍分道揚鑣。”


    “快入夜了。王爺,咱們一起去宋營看戲吧。”仙卿勝券在握地笑。


    在剛剛過去的這整整一天時間裏,林阡定然為了那群就快死幹淨的天火島俘虜們焦頭爛額,哪還有閑暇去調查幕後黑手以及說服楊鞍?忙了這麽久還一場空,怕是要招架不住楊鞍的又一次興師問罪,繼而灰頭土臉地遵守承諾從山東撤出去。


    那樣一來,就好戲連台了。十八(諧)路金軍都沒打跑的林阡,看來要被楊鞍一句話就轟走。接下來的山東,又會是誰主沉浮?


    “走。”夔王不禁也有些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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