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要不,咱們再忍耐幾時……”仙卿察言觀色久矣,發現夔王滿頭大汗、形似魔怔,再如何覺得不合適、也得趕緊開口將他思緒打斷。


    這些年,夔王府從完全躲在暗處、到挑起曹王豫王郢王爭鬥、到以潞王為載體下棋、到憑借衛王為擋箭牌露臉,奉行的方略一直是“不想負重,但求有功;寧可無功,也要無過”,所以這麽久都還是啞炮,可活得長才是王道。繼續忍氣吞聲也罷,反正也早已習慣忍耐。


    夔王常年依靠仙卿這唯一謀主,想都不想就慣性接受勸諫:“好!忍!先把小曹王作為一條‘後路’……”艱難答應蟄伏,內心又有不甘,不經意間就將情緒流露在嘟囔的下一句話裏,“完顏璟安排小曹王又抽走衛王,是逼著我忽喜忽憂、方寸大亂、由暗轉明。我不能中他的計——他並不懼我轉明,甚至本就是‘引蛇出洞’,畢竟情勢有利於他,我轉明就是必死無疑……”


    這一句,夔王苦苦勸說自己不要動,恰恰表明仙卿並未說服他。


    “為何不轉明?王爺,屬下認為,完顏璟此舉,並不是逼您轉明,而恰是算到您不敢轉明。試想,他在您和衛王之間篤定調走衛王,這個念頭據說早已有之,毫不猶豫。誰是擋箭牌誰是威脅者,完顏璟早已與我們心照不宣,換而言之,在他心中我們本就在‘明’,既如此,還需要‘引’?林匪在側,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按兵不動才是他樂於見到。”範殿臣卻和仙卿有不同見解,“完顏璟為了壓製曹王府而調遣小曹王的計確實高妙,然而計謀的實施永遠都得看‘人’。小曹王這個人,不像我們和林陌那般,對於完顏璟有‘自保’和‘無私’的透明弱點,此人經曆曲折、人性複雜、難以揣測,完顏璟很可能百密一疏。”


    作為天火島一把手,範殿臣行事或出謀比薛清越、仙卿都果決得多,長相也頗為威武不凡,虎體猿臂,彪腹狼腰。他對夔王列舉道:金帝算到林陌不爭、算到夔王淩亂、唯獨算不到自身發飄——


    誠然,金帝對林陌的實力和忠誠皆洞若觀火,料定林陌會被壓威風但心服口服,而在林陌雖憋屈卻堅定的退讓表率下,以攘外為重的曹王府勢必竭盡所能抵禦林匪、守護家國;金帝早就意識到夔王和衛王的嫌疑六四開,可惜這內鬼有野心卻無甚膽魄、有能力猜出小曹王靠近但又不敢真正下手,所以最有可能選擇明哲保身,錯過奪權戰機,正中他之下懷;金帝卻會遺漏最關鍵的一點,你想用知遇之恩去感化完顏君劍投靠你?你想清楚了嗎!曹王作為父親,嶽離作為恩師,才是君劍最大的知遇之恩!曹王雖不在近前,天尊雖逝世經年,曹王府總會有千絲萬縷留存,兩麵拉扯,金帝哪那麽容易入侵小曹王的親疏關係!


    “金帝得意忘形,漏算在所難免。屬下建議,王爺,我們不再退,改進攻。”範殿臣如是說。也罷,兩年前的山東之戰,金帝沒參與,不知曹王父子倆早就有握手言和的跡象。兩年前的山東之戰,夔王府當然全程貫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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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仙卿是倉促開口而範殿臣卻中氣十足,再加上夔王的心本來就有所不甘,聽到這裏,目中不由得閃現一絲精光:“是啊,小曹王不是我們的後路,而是他完顏璟的岔路、曹王府的絕路……”


    然而,關係到夔王府全體的未來,這個決定,能隨便做?袖手旁觀或賭資全押,到底怎麽選?究竟選什麽才能避開金帝目標賭贏?選哪一個會直接撞到金帝槍口萬劫不複?!


    夔王從小就過慣了苦日子而有大誌向,不是沒產生過消極怠戰的念頭,但終能在忠臣們的集體扶持下渡過煎熬。然而這一刻,忠臣們難得劃分為兩派,策謀衝突而隻能靠自己決斷。茲事體大,務必三思而後行……


    所幸身為矛盾結合體的他,是豬也是虎,是最軟弱也最堅韌不拔,是最依賴別人也最有獨立思想。沒錯,王爺有這個最終拍板的能力。仙卿和範殿臣都再了解不過,所以雖然觀點抵觸卻相視不語,默契地等候夔王自己作出決策。


    “你們三個,一點沒變啊,坐的距離、姿態,都還和當年一樣。”為了化解氣氛的稍許尷尬,夔王妃笑盈盈地來給三人奉茶。這些年來,不同於其它天火島人活躍在中土,作為島主並且要保護入宮為妃的妹妹的範殿臣常年遠避海外,像這樣的團聚少之又少,三人都自然倍感珍惜。


    “王妃的茶藝,還同幾十年前一樣精湛。”範殿臣禮貌而冰冷,稍作避讓,未曾側目。


    “範大哥,這一晃,真的都幾十年了?人生如夢啊。”仙卿忍不住感歎起來,被範殿臣這麽一對比,仙卿竟顯得活潑。當然不拘束啦,私底下,夔王妃是他的長姐,夔王是他的姐夫。


    “是的,幾十年了。我離開中土時,你才這麽點高。”範殿臣回憶時,難得流露出微笑,比劃,“後來也就每隔幾年跟王爺在船上、島上見麵罷了。”


    “幾十年了?”夔王心念一動,重音在“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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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疑問句,是強調句!


    幾十年?你們啊,跟著我大材小用、臥薪嚐膽、苦苦奮鬥了幾十年!還至今一無所得!


    因為出身卑微,所以想建功立業都要比別人多耗幾十年!不像那個血統高貴的完顏永璉,一出生就站在了靠近終點的位置藐視我!


    世人隻知,上一代的宋盟是從山西太行義軍開始垮,而那一戰的領袖是曹王完顏永璉,所有的功勞都記載在他那光輝戰史的開篇——不對,不算開篇,對於那時已經有契丹起義、南宋清流關等勝績傍身的曹王來說,不過就是錦上添花而已……


    誰又知道,完成前期全部籌謀的是我,完顏永升!卻被父皇隨口一句就全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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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太行盜匪極多,永璉,你還有餘力去剿麽。”


    父皇,父皇,那是兒臣費盡心思完成給您看的啊,隻求您讚賞兒臣一句……可父皇卻……完全無視了兒臣的存在?!


    即使哥哥性格是那般桀驁不馴,即使哥哥與父皇也有矛盾,父皇目中的溫柔,愛護,惋惜,甚至憤怒,都從來隻是為他,連一絲一毫都沒給過我啊。


    完顏永璉領旨,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兒臣試試,應當不難。


    嗬,我努力了那麽久苦於得不到的東西,對你來說隻是個無所謂、也行、可以一試?


    曹王的眼中一樣沒有夔王,很正常,這世間,誰眼中有夔王?父親也好,兄弟也好,麾下賀若鬆、東方雨、魏南窗、新招的無影派胡蠓,好像從沒見過他一樣,從一具透明的軀體中穿過、欣喜若狂地飛奔向那個大金高手都心向往之的曹王……


    萬惡的高低貴賤,我好像生來就是完顏永璉的附庸?最多也隻能當他的鋪路石而已?不,我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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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永璉一轉身他就攥緊了拳,那時起他就開始了全盤計劃——


    那時你完顏永升乖乖地順從了嗎!何時你白了頭竟失了少年誌!


    雖古人雲,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可古人也有雲,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


    自保要緊、至少安全,但這不代表輕言放棄,劍就算藏在匣中多時,它終有一日要出鞘見血!而錯過這日,便注定生鏽。


    “王爺?”那一邊範殿臣還在蹙眉計算到底多少年,仙卿已看出夔王有了決定,眉宇間的征戰之氣斂不住。


    “把小曹王搶過來。”夔王下令,聽範殿臣,轉守為攻,由暗轉明!


    忍這麽久了一直在輸,按照計劃打從未打贏過,這次,我是真要改換思路,要對金帝和曹王府全都出其不意——


    曹王府和金帝兩麵拉扯,小曹王必存第三麵變數,留給我的空子,為何不鑽!


    不隻是起先構想的靠近小曹王而已,而是通過各種陰謀陽謀、明說暗做地奪。


    “是。兵貴神速!”範殿臣瞬然起身執銳,既要撬,就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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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夔王府沒想到,有人比他們還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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