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風鳴澗率眾神速攻占東穀,安丙雖不至於才睡醒,卻也是始料未及、方寸大亂。


    聽聞麾下早有望風歸順者,此刻亦有見風使舵者,對於使者帶到的“和平演變,一致抗金”,安丙終不過是冷笑一聲:“這麽快就‘整頓官軍軍務’了?算是她這個大金公主的篡宋造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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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鳳簫吟真是個善於文過飾非的小人,現如今,如果不刻意提及,無人會記得她身世,坊間流傳的說書裏,金軍犯境的所有高手都是靠她一把劍打跑的,守護神之名深入民心。包括安丙,其實也承認她對川蜀有功,隻不過沒吹得那麽天花亂墜……可惜最近這段時日,總有人反複說起,鳳簫吟揚言節製川軍,她竟不要避嫌的?還是說,她肆無忌憚,公然要反?


    安丙當然師出有名:劉甲耳聾目盲,朝廷蒙在鼓裏,吳曦之後,我不介意再誅一逆——山高皇帝遠,隻要安丙一天不繳械,鳳簫吟在川蜀一日不能算正統。


    使者急了,苦口婆心:“金軍就埋伏在短刀穀之側,你我雙方隻要不進行大規模火並,都不會給他們這些第三方漁翁得利。”安丙鐵青著臉不肯聽:“哪有什麽第三方,現在不是攘外之後的安內?!”緩得一緩,怒喝:“又是誰先突擊的誰?風鳴澗竟無恥到這地步?帶話回去,不死不休!”


    勢力重排的差不多了,接下來留在安丙身邊的儼然都是死忠於他,忠於大宋,完全有能力與風鳴澗針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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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大人,總算選對了一次啊。”兩軍對壘,劍拔弩張,有個謀士打扮的人到他身邊,定睛一瞧,竟是王喜。


    “你……你……”他一愣,王喜什麽時候行動自由了?


    “學了吳曦,金蟬脫殼。”王喜陰笑,“趁悍婦的注意力集中在彭輅身上。”


    “又想來分一杯羹麽?”安丙直到此刻還沒發現,自己是別人布局裏的一粒棋子,還以為王喜是要來與自己搶奪功勞。


    “哈哈,安大人,王喜還是會一些帶兵打仗的。”王喜請纓。


    “話說在前麵,逆賊的頭顱,由我送去朝廷。”安丙冷著臉。


    “那個該死的女人是麽,怕是由不得你了,她現在恐怕已被毒死,過幾日,頭顱便要送去金廷了。”王喜得意忘形。


    “什麽……”安丙不禁一驚,卻未形於色,“有金軍在側?”什麽“接下來留在安丙身邊的儼然都是死忠於他,忠於大宋”?隻怕真如風鳴澗所說,混入了奸細……安丙霎時心如鼓搥,隻盼是自己想得太多。


    “安大人,選完立場,便已是弦開箭發,收不回了。”王喜雖心有靈犀,可是卻手腳粗魯,小人得誌的他,一個不慎對安丙說漏嘴金軍在側,想著鳳簫吟應該已經被閻王領走,索性就承認,爾後直接策反。


    “……”金軍當真在側?那可不是小事了,不是術虎高琪期待的循序漸進隨風潛入夜了——殺鳳簫吟卻會便宜金軍,那完全觸到了安丙的底線!爭權奪利是一回事,衛境安民是另一回事!


    安丙瞬間了然,原來今晚這一切都是金軍的設計?是在用他這顆棋子發動兵變,卻對短刀穀重兵調虎離山,目標竟是鳳簫吟她一個人?若抗金聯盟群龍無首,軍心大亂時金軍再攻,本身在和義軍廝拚的官軍如何撐得住?待塵埃落定,他安丙就隻能上賊船……


    手腳滿是冷汗,倏然在降金和歸順鳳簫吟之間掙紮。安丙和王喜可不同,答應對劉昌國妻子滅口隻是權宜,殺楊巨源隻是被慫恿腦熱、私心過度,再怎麽想銷毀那些被王喜握在手心的罪證,安丙也不可能願意,這個自己出生長大、萬般熱愛的川蜀,因自己參與的內訌而可悲地斷送給外敵!往私說,安丙不想和吳曦一樣,被釘在鄉人們心頭的恥辱柱!


    原已九成契合王喜的安丙,在這個九成九的節骨眼上,突然橫生異念,不錯,“隻要他安丙一天不繳械,她在川蜀一日不能算正統”,可反之,一樣成立——隻要他低頭認罪直接擁護,同仇敵愾的川軍必是西線的鋼鐵長城!


    迷惘的一瞬,逝者的“未來數十年,如何建立一個朝廷倚重的川蜀”重回耳畔——


    “隻要上奏請求免除租賦,朝廷便會認定安丙大人你體恤川民”“吳曦未死?終究會死。你有未欺君,用未來的川蜀來驗證。”“安丙大人可上奏朝廷,由您總領修城築砦、屯田積粟、擇險保民、加強備防……未來數十年,安丙大人如此這般選官吏、重人才、整軍政、築城池、辦學校、興商貿,必會開創川蜀長治久安局麵……安丙大人流芳百世,遠勝吳賊遺臭萬年。”


    曾經,柏輕舟比完顏永璉表現出更多的高瞻遠矚:你用未來一兩年的內部權鬥去策反安丙,我用未來百年的對外堅固去穩住他!眼下,把完顏永璉換成林陌、術虎高琪、王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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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柏輕舟的宏偉藍圖更像畫餅充饑,那麽,有人真的給他見到過實際成效,那人雖是小輩,卻被他倚若靠山。


    說來諷刺,就是他醞釀要反的鳳簫吟……


    然而他反抗她,更多是兵諫,規勸她切忌胡作妄為,可因為此刻王喜說她必死無疑,他不免想起過去相處的的點點滴滴——


    據說,二月初次誅吳,遭遇金軍攔截,差點功虧一簣,李好義等人第一感覺都是“臨陣參與計劃的安丙靠不住”,是鳳簫吟一力主張用人不疑,說金軍之所以神通廣大,隻不過因為他們的主帥是孤夫人、有這個臨陣逆勢的本領;


    據說,曹王剛被自己通過王喜轉移給吳曦的那次,就有人對鳳簫吟說,主謀有可能是安丙。安丙聞言,裝成後悔鬱悶的樣子,對鳳簫吟裝無辜,說自己錯看了王喜。鳳簫吟當場就相信了他,還力排眾議說,就算安丙想殺金國的王爺也沒錯,無論如何他現在都不是主要矛盾,甚至他不該構成後方的矛盾。也是她,冷靜把所有針對安丙的輿論先壓下,“歸咎是次要,先追查出王喜、吳曦和完顏匡的去向,找到曹王的下落才是最要緊。”


    據說,楊巨源被自己強行壓製功勞,自己隨口一諏,對她說之所以不報楊巨源功勞,是因為擔心楊巨源冒用玉璽被聖上追責,這樣的鬼話連安丙自己都不信,可鳳簫吟卻無條件采信了。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全心信任著他,哪次底下兵變、她不是首先保護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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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外一聲雷響,閃電劃裂天穹,安丙陡然一驚:也是她的全心信任,影響了那個城府極深的林阡,使他放心地把川蜀交給了我和她的手上!我在做什麽,令林阡都看錯?!可別顛覆了他的大局……


    那麽,金軍方麵?四月短刀穀大戰中我詐降曹王、害得金軍被甕中捉鱉全軍覆沒,這樣的教訓使曹王府不會再把我當盟友;我此生也絕不可能真心降金,自然地,他們隻會將此戰中無比被動的我當做棋子,隨時棄如敝履。況且,我害曹王,鳳簫吟還能看在林阡的麵子上容我,曹王府怎麽容我?還有,若川蜀淪陷,我對於金廷來說,永遠不可能跨過王喜的功勞,極有可能受他嘲諷羞辱,甚至王喜的意思就是要將我卸磨殺驢……就算我沒良心,我但凡有腦子,也不可能做降金的事——主動和被動都不降!


    曹王府,說白了隻是捏著我把柄的幕後而已!不妨找盟主解釋清楚,免得傷害更多的無辜……念頭愈發堅定,隻差臨門一腳。


    “還望官軍義軍合作愉快啊!”豆大的雨點驀然擊打在臨時的軍帳之側,安丙踱到帳前掀開帳簾眺望西穀,黑雲滾滾,當中卻時時泛著清亮。不禁令他想起四月末的那天晚上,他在鋸浪頂看見刀叢中的盟主笑容明晰,哪像什麽義軍主母,比自己的幼女還小。篡宋,嗬,你真想多了。


    王喜突兀的致命一擊,使安丙的心動搖過又傾斜回來,最後的決定,還是最初的那個,——再存私,再算計,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安丙的立場是宋,和鳳簫吟是戰友……


    “楊巨源有個麾下,先前跟蹤你的人,被我們控製住,今日放行,就是為了激怒鳳簫吟,死在你準備十足的亂刀下。不過,她雖魯莽,謀士頗多,所以術虎高琪的中策是,利用你將風鳴澗調虎離山,在她無人可助時,合力將她擊殺。時候差不多了,她應已喝下了毒湯。”王喜還在喋喋不休,已將他自己標榜為曹王府的一份子。


    “什麽毒湯?”安丙一愣,著緊問。


    “我毒殺李好義的劇毒,還剩一點,送她上路。”


    “她要是銀針試毒,豈不是會發現?”


    “發現不了。這幾日我趁鳳簫吟不在,教人暗換了一根幾乎一樣的新銀針。”王喜說,雜質較少的銀針,和毒藥是無法起反應顯黑的,“那廚子不像顧小玭一般縝密。”


    “來人……”安丙的心倏然一緊,立刻從帳中跳了出去,召來外麵數十親信刀槍劍戟,回頭來指,嚴詞厲色,“將王喜拿下!”


    “……”王喜傻眼。


    “將使者請回,我願將宵小縛送,並立刻請見風將軍,以救盟主!”安丙氣喘籲籲,選定立場後,當然怕吟兒死,希望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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