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好義來說,最遺憾之事莫過於,為將者不能戰死沙場、被毒害竟還成一樁疑案。


    李好義的靈前,摧鋒軍怒斬劉昌國頭顱,獻上所繳獲的術虎高琪貼身寶刀,並將李將軍平日愛不釋手的《孟子》《左傳》燒去。大勝後的眾人本該意氣風發,祭奠他時,仍衝不盡心中感傷。


    “將軍他,以為終身行此道足矣。”楊君玉邊燒書邊以袖掩淚對吟兒說。二月誅吳時,李家人除了李好義的幼子植兒留在家中,其他全部出動,個個都是豪傑。大功告成之後,是不是李家的、有沒有參戰的大人小人,全都跑來爭搶功勞,楊君玉見狀便對李好義提議,不妨把植兒的名也署上?李好義卻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道:“惟此物不可欺也。”


    “男兒徇大義,立節不沽名。植兒,你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吟兒聽到這細節,愈發敬重李好義,轉過身來,摟住哭成淚人的植兒安慰,抬頭望天邊雲霧奔騰如獸,雖忐忑卻也務必堅強:“不過,還是快些長大吧,不能永遠活在他的庇佑下。”她也一樣,不能永遠活在林阡的庇佑下。


    “盟主。借一步說話。”葬禮結束、吟兒離開時,李好古三緘其口。


    “怎麽?”吟兒一愣。


    “在下懷疑,兄長的死,與王喜有關。”李好古說,自從二月誅吳以後,王喜那個心懷邪謀的宵小,就一直忙著爭權奪利以及對李好義喊打喊殺——是真的不止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向李好義拔刀……確實,王喜有毒殺李好義的動機:李好義誅殺吳曦打破了他原有的生活節奏他慪氣,後來,他更是為了個沔州“副都統製”就和李好義勢成水火。


    李好義呢,寫過一首《望江南·思往事》:“思往事,白盡少年頭。曾帥三軍平蜀難,沿邊四郡一齊收。逆黨反封侯。宵夜,燈火鬧啾啾。廳上一員閑總管,門前幾個紙燈球。簫鼓勝皇州。”字裏行間充斥著對王喜這種寸功未立、卻爬到眾人頭頂狂吠之惡犬的深惡痛絕。每次王喜拔刀李好義自然也不甘示弱,幸好每次都被安丙等人拉開勸和……李好義素來深受軍民擁戴,硬要挑出個仇敵那隻能是王喜。


    牐


    可是,王喜這樣的人,看似是最明顯的凶手,卻也可以是凶手最佳的擋箭牌。


    特殊時期當然可以寧枉勿縱,但吟兒卻怕就此讓真凶逍遙法外,本想找足證據,未料其先送上門——一回到暫住的縣衙府邸,宋恒就迎麵走來告訴她:“內奸全招了,他和劉昌國一樣,都是王喜的發小。”


    宋恒是故意讓十三翼給那些金諜們被關押的監獄留些縫隙的,為的就是給這條名為內奸的大魚上鉤,時間掐得剛剛好,正是那個鐵腕的盟主去主持葬禮了、懷柔的宋堡主在府上練劍散步觀賞池魚之際。那個僥幸沒和金諜們一起暴露的內奸,受命於主上要消除痕跡,可惜沒什麽能力,直撞在宋恒的網上。


    “王喜?哼,不稀奇。”吟兒攥緊拳,真是王喜?並不意外。誅吳之戰,臨陣倒戈;短刀穀之戰,臨陣倒戈;武休關之戰,臨陣倒戈——王喜此人不僅立場上算是見風使舵,而且一旦轉換就決絕毫不眨眼,劣根性擺在那裏,為了殺李好義而寧可便宜金軍、甚至串謀金軍殺李好義,他王喜絕對做得出!


    “不僅授意毒殺好義,還飛鴿傳書給過術虎高琪,密信的內容似乎是想殺一個人,至於具體是誰,這內奸不知情,恐怕隻有王喜和劉昌國知道。”宋恒說起李好義也難掩痛心。


    “既有人證,看王喜還怎麽抵賴!”吟兒怒不可遏。這些日子以來,王喜的免死金牌隻有他枉死的愛子……吟兒心念一動,林阡對王喜有所保留的話還在耳畔回蕩:“王喜雖說是為了孩子,卻有數日都杳無音訊,他自稱一直心係家國,可中途當真沒有糾纏過名利?”“此人到底是否從一開始就效忠川軍、效忠到什麽程度,還待細查。”……想到這裏,吟兒恨不得立刻就拔劍去捅了王喜再說。


    “保險起見,劉昌國的妻子也一並審完,主母!先問密信內容,再抓王喜不遲。”宋恒趕緊攔住吟兒,內奸的幕後是王喜無誤了,可王喜殺李好義的動機單單因為仇恨嗎?宋恒最怕密信要殺的人是主公主母這一類。若能從案情窺見敵情,當深挖細掘、以絕後患,故不急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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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會卻總是來如雨點又擦身而過。


    說來也真無巧不成書,李好義的另一個弟弟李好仁,前幾日並未參與摧鋒軍兵變是以不知吟兒之威,今日從外地趕來參加葬禮,甫一聽聞劉昌國的妻子尚在獄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衝到這縣衙,對著還沒醒轉的劉妻就是一陣亂砍,口口聲聲幫凶也該死,李好古楊君玉等人拉都拉不住。


    鳳簫吟和宋恒聞訊趕到為時已晚,不止劉妻被剁成幾段,被關押的金諜也有求仁得仁,非但如此,宋恒剛抓獲的那個內奸,也一樣伏屍一隅,死得不能再死……


    吟兒乍見案犯全倒斃、十三翼受傷,大怒之下直接拔劍:“哪個不聽我令!?”一幹人等全都嚇得噤聲臉色慘白,唯有李好仁拍著胸脯一身酒氣:“老子!”


    “喝酒了?”宋恒急忙擋在吟兒和李好仁之間,否則,此人怎麽可能這麽厲害。


    吟兒一驚恍然:“逆賊慫恿,借刀殺人。”怕是王喜猜到了內奸被宋恒秘密逮捕,恐陰謀敗露,便鼓動李好仁親手銷毀證據!


    “……盟主息怒……大哥……我對不起您!”被灌醋的李好仁如夢初醒,放聲悲哭。


    “他這樣子,倒有些像過去的我。”宋恒說完,吟兒的怒氣才斂了些:“這下好了,證人全被滅口……我也隻能強行限製王喜了。”宋恒自也遺憾,線索霎時全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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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母。”聞知事變,謀士覃豐曾到吟兒身邊提醒:“前日殺李將軍者,十有七八王喜。但如今滅口者,未必。”滅口,隻不過有人怕拔出蘿卜帶出泥而已,是那人或那群人給王喜擦的屁股——否則,憑李好仁一人,哪能那麽暢通無阻?


    “何解?”宋恒和吟兒齊聲問,他倆雖然有了成長,但秉性都還單純,心思絕對比不上謀士們縝密。


    “表麵看來,李將軍和王喜水火不容,可細細一品,誰搞出的沔州副都統製?”覃豐問。


    “是安丙為了製衡他倆。”宋恒想了想,說。吟兒蹙眉,想起戴宗先生不止一次懷疑過安丙。


    “李將軍之死,安丙有三種可能的角色,其一,王喜的上級和授意者,其二,王喜的合作幫手,其三,他安丙才是王喜密信本來要殺的人,隻不過李將軍替死。若是前兩種,那今次的蜀口大亂根本就是他跟金軍串謀演戲,不惜鋌而走險,以自己對金軍故意提供人質;若是第三種,他會因為這次的事件,漸漸走上王喜的船。無論如何,主母都要提防他將來在王喜受您限製的情況下,代替王喜,完成王喜尚未完成的陰謀詭計。”覃豐建議吟兒對安丙也盯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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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兩點,不太可能,他早就斷了和金軍合作的路,怎還能不惜性命為他們辦事?第三點,更不可能了吧,若他是王喜密信本來要殺的人,李將軍無辜擋了刀,他怎可能還會幫王喜掩蓋罪行?捏死王喜還來不及吧。”宋恒說,貌似合理,講不通啊。


    “這很好理解啊,安丙他……”覃豐正要反駁,吟兒已有定奪:“我知道正反說都有理,但是,你們可知道勝南為何一定要去山東?因為前幾日楊二當家被害、天驕也受重傷、山東前景未知,一切源於楊二當家在李全和勝南之間不停傾斜來回。安丙既被勝南交托給我,我要吸取楊二當家的教訓,要麽相信他,要麽罷免他,主帥最忌諱的是將信將疑、曖昧忸怩、模棱兩可。”


    “主母說的是。”覃豐便不再說,“當今不宜罷免,隻能全心信任。”


    亂局初定,不可能臨陣易帥,就隻能用;若用時還要疑慮、設防與盯緊,首先盟軍沒那麽空閑,其次也容易弄巧成拙為淵驅魚……宋恒思索片刻,也覺得應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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