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酒肆,頓感敞亮,天氣晴朗,秋高氣爽。


    李全心想,好個夔王,陰謀實在無孔不入。又歎,林阡和曹王一樣,於大江大海裏遨遊無阻,卻恐怕要在小河小溪裏擱淺了。


    也對,曹王府、夔王府、胥鼎黃摑仆散安貞完顏匡等大金十八(和諧)路諸侯,在他林阡飲恨刀下就如走馬燈似的更迭和坍垮,勉強在最後一刻懂事抱團方能存活。眼下宋盟的地盤那麽大兵馬那麽多分布何其廣,包括情報網都著重於朝外部更為廣袤的疆土發散,堅硬如鐵,最易被內部角落裏的陰濕之氣腐蝕——也隻能腐蝕了,硬碰硬沒希望。


    前幾日慶功宴上,一見楊妙真暈厥就把矛頭對準段亦心的宵小們實在可疑,堪稱見光就死、夔王用完便棄。林阡也會說,他們跳出來太及時了,他們定然是天火島的,他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林阡認為,盟軍原先對他們有所忽略,沒關係,隻要注意到,限定了範圍,不費力便能肅清。林阡也會扼腕道,江星衍委實不幸,追查其實已到尾聲,哪怕他晚幾天出現,天火島餘孽都已從盟軍完全拔除。


    可惜林阡終是漏了一點:宴席上借題發揮的宵小,是屏息凝神伺機而動、一遇到突發狀況就借題發揮?還是早就胸有成竹楊妙真一定會暈倒、等候多時總算借題發揮?兩者有本質區別,前者隻是死性不改,後者卻是深謀遠慮!前者隻求阻止宋盟化解誤會,後者卻想借機往宋盟植入更多內奸!


    說到底江星衍也不是災星才不幸,他是被夔王府人為推動,在天火島覆滅前的最後幾天插入了莒縣,變相加速了林阡對天火島的肅清,雖然直接燃盡了天火島卻給夔王換來個價值連城光芒萬丈的路成!


    為什麽會漏了這一點?因為林阡想不到,當明爭暗鬥各方麵宋盟都收獲頗豐,都已經到了勝利前夜隻差一步了,居然還有人從他身邊叛到敵營——金國都要亡了還降金!?


    牐


    有關小人物路成對林阡的危害會多大,素心在李全離開酒肆正好錯身的一刹說了這樣的一句:“宋廷在背後,汝等在心腹。要教林阡緊步曹王後塵,千裏之堤毀於蟻穴。”


    “汝等”,可不單單指路成。假道人在酒肆敢直接動手,是因為遠處就算有十三翼盯梢盯的也是李全,衝這一點,李全根本也是夔王府的棋子!


    李全走出酒肆好幾步才忽然覺得情節熟稔,腳步一滯,心中遽然更寒:“我……也是他們按部就班、水到渠成的。”兩年前漣水戰敗後,明明他被金帝遣返回宋,基本上很難再回山東,怎麽就中途發生變亂潛逃回楊鞍身邊的?去年秋天,怎麽就有“李全舊部”醉酒向江星衍透露說薑薊是他害死的了?怎麽江星衍對各位當家的告狀就傳到他耳裏了,害得他非得在江星衍對林阡的遠程遞信裏做手腳,甚至一步步產生了謀害吳越和殺死江星衍的心思……


    夔王,你太可怕,你這翻雲覆雨手,到底扭曲了多少人的命運?!


    不過,你大局雖宏遠,卻兼顧不到細節——江星衍、路成確實是供你拿捏的螻蟻,我李全,不是。你的規劃裏我要反,但反有反賊,亦有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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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你們沒餘力、提防不到我,我一定會好好利用你們給我的這個機會——你夔王府的計謀再妙,終究林阡他不循常理出手,很可能會對你們這些外敵整體拆毀。而你們說得對,你們會被他摧枯拉朽,可我卻在他的心腹,能夠借機牟取漁利。感謝喚醒,感謝指路,楊妙真、路成、楊鞍,都是我李全大展宏圖的新本錢。


    牐


    無獨有偶,李全在歎夔王可怕的同一時間,夔王府的人也在歎林阡可怕——那戰鬼,明爭已近乎將大金趕盡殺絕,連暗鬥也這般神速和斬草除根。當是時,天火島、急遞鋪、控弦莊在宋盟的細作幾乎形成斷層,海上升明月在整個天下的情報組織中從一枝獨秀變成碩果僅存。


    “林阡?討論‘可怕’的時候,不需要算他。”範殿臣和林阡交手過幾次,回來就吐了幾盆血。這位武學造詣可比淵聲的天火島島主,早已默認林阡和他們的內力境界是仙凡之別。如果說南宋王朝素來有十個勁敵,那有九個都是靠林阡殺滅,一個完顏匡還是被他那悍妻鳳簫吟打服。所以宋廷壓根兒不需要衝過來到前線、真正是坐等捷報就行了。至於仙卿最近絞盡腦汁給林阡算出的四大後患,說來容易,前路漫漫,結果如何也猶未可知……


    不論神,那論凡人?“哼,最可怕的,其實是完顏璟吧。”夔王陰沉著臉久矣,手裏是片刻前剛接過的金帝最新一道密旨。


    仙卿一怔:“王爺?”離城門不遠的此地,幾丈內隻有他三人,彼此間推心置腹,直呼其名也沒什麽關係,但夔王謹慎慣了,即使兩人相處都一直都尊稱聖上,突然改口,顯然生氣至極。


    “要我和衛王一起,調查完顏江河、胖子他們的來曆。”夔王冷笑,為什麽完顏璟不要調查範殿臣、薛清越和張書聖呢,因為他們強,哪怕有證據也隻能緩著,不像那幾個,基本上到林阡麵前都是擺設,尤其完顏江河,已是武功盡失的廢物,沒證據也能被隨便蹂躪——因這差別對待,完顏璟的真麵目總算顯現了出來。也算給夔王提了個醒,破綻已越露越多,接下來不使出渾身解數建功立業你就等死。


    “應是完顏匡、郭阿鄰、甚至林陌等人鼓動?”仙卿說,完顏璟自己應該沒夔王說得這麽可怕,既兔死狗烹、薄情寡義,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不。那是他自己的打算。深藏不露而已。”夔王畢竟是主上,身臨高位,對這方麵看得更透徹,“我們從沂蒙到青濰到莒縣,打林阡打得耗盡了天火島,看似是給了曹王府撿漏機會,實際給最多的還是完顏璟調整機會——當我們和曹王府各自沉浮相互消長,他終於從最初的腹背受敵,變作如今的執掌生殺,完顏匡、郭阿鄰、黃摑那些老狐狸小黃鼠狼,都不知自己是帝王久等的契機和台階。”


    “王爺是說,完顏璟的弱小和受製,先期是真,近來是裝?”範殿臣蹙眉,他因為常年身為島主訓練死士,為人冷漠狠戾而話少。


    “否則,汝妹怎會被他送回宮中?”夔王說,早在完顏匡借束乾坤廟勸導之前,完顏璟就已經把範氏送走了,還裝情癡,日夜思念,不過是為了防止對夔王府打草驚蛇吧!一旦沒有範氏對他下藥,完顏璟的思路就愈發清晰。


    “回想起來,確實不錯。我一直就覺得蹊蹺:移剌蒲阿、完顏瞻那些人,幾乎與林陌同期抵達山東,但回溯到他們從西線動身,早在完顏璟‘醒悟’之前。他們的動身,顯然也不是抗旨的。”仙卿點頭,金帝早就授意了,就等著他們和一個乖巧的曹王府並肩作戰。


    “他也許最初不知道,卻漸漸洞穿了林陌的自戕和我的入局,於是借機不斷地用我和曹王製衡。我和衛王誰是元凶有什麽打緊?衛王,說到底隻能保我命罷了。”夔王歎這帝王視角無所不知,“你們或許會說,最有利於他,也不代表是他自己的謀劃,他會有一個類似仙卿的軍師?不會,真有那麽聰明的別人,他也不會全信的。他隻信他自己。”


    “確實不簡單。雖然現在大金整體羸弱看不出他的收獲幾何。然而放眼民間,他從最初的微不足道,變作了如今的舉足輕重。”仙卿說,前不久曹王府複燃,整個大金都起死回生,絕境中所有軍民都興高采烈又感激涕零——高興的是那個唯一能打林阡的曹王府回來了,感激的卻是金帝真是個明君!他啊,趁機在民間和軍中賺了一大把聲望和向心力,亂世之中這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當真有這般強勁?王爺對他會否高估?”仙卿說時,門外有三聲信號,三人齊齊警覺而沉默,正巧一個麵容平平的女子掩人耳目尋到這僻靜處,她從城中酒肆到這裏,中途已經變裝過四次。


    “姐姐。行動可順利嗎?”仙卿急急迎上,話說一半都不管了,先前還揪著的心也放下了。


    “李全已經點頭。”素心原名婉馨,是他的親姐姐,亦是夔王的側妃。


    “沒事就好。婉馨,你辛苦了。”夔王如此接近宋境,也是為了等她會合,趁她洗去臉上汙垢之際,又回答起仙卿的話:“我不會高估。曹王府太天真,完顏璟此人,是絕對不會承認錯誤的。”若幹天前,金帝也對完顏匡的提議不置可否,說,朕自有打算。


    “可他已經點頭讓曹王府掌軍權,君無戲言……”仙卿仍有疑問,金帝還能有什麽厲害的打算?


    “拭目以待。”夔王一笑,這是家事,仙卿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可以走了。”


    仙卿看夔王摟著婉馨望向婉馨的眼神寵溺,自己心裏也像吃了蜜一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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