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囑咐十三翼將餘相濡入殮後還給金軍,一來感慨他赤膽忠心,二來想試探夔王會否羞慚、悲慟、悔恨甚至一蹶不振,三來希望邵鴻淵猜忌夔王對其耿耿於懷、腦後反骨再多長幾塊。


    無巧不成書,一離開監獄林阡迎麵就遇上邵鴻淵的徒弟楚風月,因他和這個紫衣女子有著相同的目的,便自然而然地同行了一大段路——那女子和她的長姐一樣,即便一身輕盈裝束也不改大將之風,敢愛敢恨,不卑不亢,見到他時雖蹙了蹙眉卻不曾回避但也無甚惡意,直截了當地問:“林阡,你也是去找徐大哥?”


    自從在冰陣中撐到林阡來救,徐轅便昏厥過去至今未醒,軍醫說天驕的舊傷複發倒是沒什麽大礙,被冰窟裏的寒水傷及內髒才是最棘手。


    “是啊,好在他已脫離了性命之危,楚姑娘,哦,錯了,徐夫人不必擔憂。”林阡同她親切地笑了笑。楚風月清醒後雖然不像瀕死時那麽決絕,但也很明顯對嫁給徐轅的事沒有反悔之意,她是真真實實地願意當這個徐夫人,徐轅醒來後不知會多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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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卻也咽下了最後那句“有我在,不會教他死”,絕口不提自己對徐轅的重要性,這源於他對楚風月的繁複態度有所預料——


    今次徐轅到山東來的初衷是美好的,慢慢處理好紅襖寨和楚風月之間的平衡、穩紮穩打地解決掉與此相關的所有問題和矛盾,但是徐轅卻有一條不可違背的原則,那就是此生絕不做傷害林阡的哪怕一件事;七夕之前的楚風月卻不一樣,她雖有任何事情都不能以徐轅性命為代價的前提,卻始終不肯放下為親人報仇雪恨的執念,因此才會在確認徐轅底線後、懦弱逃避甚至激進求死。


    “仇恨”,是橫亙在徐楚二人之間的阻障,在楚風月虛弱時可以短暫消除,那麽,在她清醒後呢,解鈴還須係鈴人啊。


    林阡知道,聞因對徐轅再怎麽鼓勵也是治標,自己和楚風月冰釋前嫌才是治本,遂趁著楚風月雖沉默卻也願意傾聽的此刻,將楚風雪和楚風流戰死沙場的來龍去脈都細細敘說,態度也極盡誠懇:“她二人一個為我而死,一個因我而死,也皆是為了守護她們所認定的家國。最終楚風雪完成了父親的誌,楚風流完成了母親的諾,楚風月,我希望她能為自己活一次,做楚家的幸存者中立於金宋,給我林阡一個機會,救贖曾經犯下的罪孽。”


    “七夕那晚我大抵都了解了,黃摑是騙我的,戰爭不能避免死傷,你也絕不是他說的那樣十惡不赦。冤冤相報何時了,或許聞因說的是對的,你欠我長姐和妹妹的,全都被徐大哥償還給了我。曹王對我確然有養育之恩,不過,恩可不必以仇其之仇來報。”楚風月似也看開了,林阡一怔,看來聞因照顧風月的這些天已經幫他打了個前哨戰?那麽,楚風月並不糾結於仇恨了?


    所以此刻的不安和揪心,就隻是來自於“責任”了吧。


    同樣也是快死快解脫的時候可以丟下的重擔,現在恢複健康了頭腦清晰了真的能說放就放嗎,現在的花帽軍據說一盤散沙岌岌可危朝不保夕;然而她楚風月現在已經嫁給徐轅了,花帽軍是責任百步穿楊軍也一樣是責任,徐轅若有什麽三長兩短她能一走了之?就算厚著臉皮享受束乾坤給她的福利一了百了地降宋,楚風月也知道宋人是不會原諒她的,她會頂著個先前禍亂山東的罪名屢屢拖徐轅的後腿,所以黃摑在泰安迷宮陣內說“楚風月多留在徐轅身邊一天就多降低徐轅威信一天”時她一度黯然神傷……


    “花帽軍危難、天驕遇險、山東大亂,你都是受害者而非禍首。不是你的錯,就要學會自我放過。”林阡說著,楚風月停下腳步,吃驚地想這個人居然能看穿我的心思?也罷,他可是盟王啊。“我能給徐夫人的建議是,清醒狀態下與花帽軍圓滿前事,待天驕恢複神智後與他同啟後續,這兩方麵的責任一用‘正式道別’來擔,二用‘同進同退’來擔。當然了,若徐夫人並不願折了誌向,或是世人死死咬著不屬於你的錯不放,那麽對我來說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放過他,金國的天驕能退隱,南宋的天驕何不能?”


    “你……”楚風月還以為自己聽錯,頓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兩年前的山東之戰,他是為了盟軍才被迫失去你,後來他總歎,這一生再也無法回頭。”林阡笑著搖頭,“誰說的,山東之戰再長,也總是會結束的。金宋之戰亦然。我對他來說,不可能一生都是第一位。”


    “林阡,謝謝你讓我看見了希望。那最壞的結果要折了他的誌向,若不發生是最好,但發生了也並不可怕,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會折了我的誌向陪他——有花帽軍和盟軍的支持,我楚風月選擇中立並沒有什麽遺憾。”楚風月釋懷而笑,說不管徐轅退不退隱她是退定了,“平邑,這個地方很熟悉。當年我就是在這裏挽著他的手對你和村民們說,‘請大家監督我,漸漸達到天驕的高度’。”


    與其說楚風月事業心重,其實她更是責任心強,兩年前的經曆告訴林阡,她是願意放棄功名來給徐轅洗手作羹湯的、經此一役也早就在心裏有了決定,但她,顯然還要和花帽軍有個正式的道別、圓滿的句點,此外還得有足夠的勇氣麵對紅襖寨方麵的世俗紛擾,所以她一定會聽從林阡的建議,為了徐轅能有一個最好的結局而努力。


    這清逸之境卻終究被一個世俗之人給闖了進來:“聊什麽這麽投契,師母遠在千裏之外,天驕尚處昏迷不醒,兩人就毫不避嫌花前月下了麽!”“妙真你吃的什麽亂點醋!”柳聞因慍慍把楊妙真往後拖,不就是相視而笑嗎!


    “妙真,師父豈是這種人……”林阡尚未回答完,妙真就本能罵出來:“你就是這種人!”“……”他被這小妮子懟得莫名其妙。


    “我?才不會和他林阡花前月下。他不配。”楚風月冷傲一笑,卻是聰明地看穿了楊妙真而存心激怒。


    “什麽!”柳聞因原還在拉架卻差點一愣跟著楊妙真參與戰團。


    “世間最好的男人,從來都是徐大哥。”楚風月得意洋洋,“是我的人了。”


    楊妙真氣不打一處來:“天驕,你也休想!”轉過臉來望林阡:“我還是那句話,她楚風月就算沒被黃摑陷害,就沒殺過山東人了嗎!她和她的老部下們坑殺我紅襖寨多少兄弟,豈是對天驕一片真心就能勾銷!我怕她做個金諜留在天驕身邊,假以時日連天驕都被帶偏過去——別忘了,邵鴻淵是她的恩師啊!”


    此情此境,預演了一遍林阡說的“即使楚風月折了誌向歸宋,世人仍死死咬著不屬於她的錯不放”,最終,直指徐轅需要和楚風月共同承受千夫所指從而迫不得已隱居……越是一無所知者就越是聲勢浩大,指不定現在已經有“沂蒙之戰是楚風月師徒串謀”的輿論在醞釀,當然了林阡是不可能給它們生根機會的。


    楚風月冷哼一聲,不再說笑:“林阡,聞因,麻煩轉告徐大哥,他恢複身體還需一段時日,且等我回來與他一起麵對風雨。楊妙真,也給你們時間考慮,屆時要如何控訴我呢。”


    “怎麽,徐大嫂要走嗎!”柳聞因這嘴真甜,楚風月態度冷硬都沒忍住笑了笑,片刻後毫不改變霸氣四溢:“起碼要對得起自己。且了卻了前緣去。”拂袖走了。兩件事,先給前半生一個交代,回來再給後半生一個痛快。


    林阡卻也看透了那灑脫背後的一絲苦。或許楚風月本就打算連夜走、去提前體驗中立的滋味默默當個路人關注紅襖寨和花帽軍,隻不過被楊妙真言辭一激,她怕真的拖累了徐轅,竟連徐轅的麵都不願見了。


    他當然不攔著,畢竟邵鴻淵累及徐轅的事情會對紅襖寨一葉障目,換個時間再撮合他倆可能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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