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翳下,楚風月越走近就越蹣跚……


    躺在李君前懷中的青衫男子,熟悉到令她刻骨銘心,談不上怎樣劍眉星目,卻總是氣質正派又淡定從容,對她存在著仿佛與生俱來的吸引,可是……又一次慘白得教她一見就心疼。


    “風月……”直到聽到他瀕死還在呼喚她的名字,她猝然一驚,身體從強撐變得萎靡,神色也從倔強變得破碎,感情則從冷硬直接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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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前的那個楚風月一下子瓦解重塑,驀地衝上去旁若無人地取代李君前,才剛動情地將徐轅一把抱在懷裏,不經意淚水就模糊了視線:“傻天驕,對人對鬼都是那麽誠心實意……”她知道徐轅是為救紅襖寨才身受重傷卻被他們大部分人恩將仇報,罵不絕口的同時,直接把孤夫人贈她的靈丹取了出來。


    “將軍,不能給他,他是敵人啊……”郭仲元雖是負責遠遠策應她的,出於關心,一路小跑過來苦口婆心地製止。


    “廢話這麽多做什麽!你老大我老大!”她一邊飆淚嘶吼,一邊給徐轅強塞進嘴,見他咽不下去更直接不管不顧地以口渡氣,生生讓郭仲元、柳聞因和幾個百步穿楊軍都看得呆了……


    “你想山東之戰結束,你想與我一起,那你就直接跟我說啊,總是板著個臉……”見徐轅許久還無起色,楚風月失態地痛苦哽噎。這些年來,尤其這幾個月,殺死楊鞍、複仇林阡、保住自己和麾下在山東軍中的地位,是楚風月的全部目標。她不是沒有想過,夾他們中間最苦的是她最愛的徐轅,所有壓力都會給徐轅一個人承受……也痛苦,也傷感,但數次交鋒過後,楚風月卻愈發堅定狠心,是因她接受不了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去跟林阡在他徐轅心裏比高低,而且還一次又一次地比不過——


    直到這一刻,她放棄了,她輸慘了,她決定了,有衝突的時候,無論什麽都應該擺在徐轅下一位的。這個人間,所有的風華加在一起,都及不上徐轅一人價值連城。也正是因為這個決定,後來的每次戰鬥,楚風月即使覺得自己被徐轅忘恩負義對待,也給素以大義為重的徐轅留了餘地。包括這次曹王薨逝的消息傳來,團體的壓力驅使她不得不聽從黃摑號令,都還是偷偷為徐轅備了一手……


    這麽做,並非不再在意長姐、妹妹和曹王的仇恨,而是,在她楚風月的潛意識裏,就算要她去死才能解脫她也願意,可就是不能看到徐轅無辜受傷!!


    “怎麽,還沒見效……?!”然而,即便楚風月毫不猶豫給出靈丹,卻等了近半個時辰還未看到任何效果,“天山唐畢雲,劍法丟人就罷了,煉丹也是沽名釣譽?!”百步穿楊軍與天山派素來相熟,聞言直蹙眉。


    “將軍……可否讓老夫看看。”張從正在來的路上作為人質被楚風月五花大綁,用的正是柳聞因著急帶出來的繩子……因為楚風月怕他出於害怕中途逃跑。此舉,自是小覷了張神醫的膽識。


    天可憐見,張從正的攻下之術與靈丹相得益彰,幾經波折終於將徐轅搶出鬼門關,也是這一原因,楚風月一邊慶幸著將張從正帶上的本能是正確的,一邊立刻決定把張從正繼續留在徐轅的身邊。


    


    救活徐轅之際便是分道揚鑣之時,楚風月擦幹淚,站起身來,恢複素日的冷傲,側身晲了連連感謝她“對天驕救命之恩”的李君前和柳聞因兩眼,搖頭肅然:“用不著說我救的,我今夜沒見過他。徐轅自己命大,張神醫今日正巧路過泰安。”


    李君前登時一凜。這雖像是楚風月的一句氣話,卻也提醒了他,隱瞞楚風月、承認張從正,或是個更好的能使雙方都受益的說法——


    畢竟,李君前才剛見識過李全集團的醜態畢露。


    向楚風月求藥是柳聞因喊出來的,求藥之事本身是光明正大的,奈何事發後的此刻,楊宋賢正代表盟軍“奪權”而今夜楚風月恰好就在攻宋!也就是說求藥事件和紅襖寨的變局息息相關。世人與其相信楚風月無償贈藥,不如猜想,盟軍拿什麽跟楚風月做了交易?六月十九此夜,最大的贏家是楊宋賢,他會否就此做了紇石烈桓端的傀儡?


    無論如何,在林阡到來山東之前,紅襖寨不能再被惡意的輿論誤導,而對山東義軍的控製恰恰不看武功而更看民意……李君前暫時也隻能將不利於大局的真相掩蓋,所以當即依著楚風月的話改口:“多謝張神醫救命之恩。”張從正也不得不裝成偶然到戰場,第二天就又回了民間。


    “可是……”柳聞因當然沒他們那麽狠心。


    “柳聞因,千萬別婦人之仁。今日楊鞍失蹤,找得到還好,找不到,若你證實我和徐轅餘情未了,會對我和他在金在宋都不利。所以,莫要將這‘暗通款曲’彰顯給世人。”楚風月極有先見之明。事實證明,後來隻是個花之魅扔釵子的莫須有,都足夠她和徐轅在兩軍威信降低了。


    “就不能拋棄金宋之分、現在就在一起嗎?!”柳聞因期待滿滿地問,能不能不打了?原地結親、直接隱居去、何必看他人臉色?


    “不能。”楚風月搖頭說,她和他還有很多關要過,畢竟,拋棄金宋之分就是要拋棄金宋的責任,但她不是那麽容易放下花帽軍,他也更加離不開他的主公要孝敬和撫養……何況,金宋間的國仇家恨,更難拋棄。


    “那靈丹真能回生?媽的,多可惜啊!”回去的路上,郭仲元一直罵罵咧咧,表示徐轅實在太可恨了。


    “就當是喂了狗吧。”楚風月倒是一身輕鬆,笑起來。


    “糟了,將軍……”郭仲元突然發現,他們來時還算兩軍交界的地方現在已成南宋領地——恐怕就是因為楚風月的擅離職守,他們這一支,輸了……


    “輸了打回來就是。”楚風月笑。


    “楚將軍!我送您過去……”柳聞因不放心,追上來。


    “小妹子,你辦事很穩妥。”楚風月回過身來,認真地以主自居,“我的天驕就拜托你照顧了。注意尺度就好。”


    


    這段記憶,一直封存在柳聞因的心中。


    雖不曾擊掌為誓、要達到尾生抱柱那麽高的境界,卻到底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


    不同於李君前完全為了大局,柳聞因更是尊重楚風月個人——事實上楚風月給的道理隻能支持“不能公開說”,可她卻還強製著知情者“連私下都不能說”,這不太可能因為她多謹慎多縝密。柳聞因猜想,楚風月或許是想找個時間地點,由她自己親口告訴徐轅哥哥?以她的個性,甚至是想看到徐轅哥哥得知救命恩情後認慫認錯的樣子?


    早已將徐轅看作兄長的柳聞因,這段時間也漸漸接受了楚風月當嫂子。當然了比較尷尬的是,她自己在世人眼裏才是堂堂正正的徐夫人,而且還非得和楚風月在台麵上爭風吃醋不可……


    “唉,可笑極了……”許是因為今天七夕的關係,柳聞因忽然就回憶起了徐楚六月十九至今的這一幕幕——其實徐轅哥哥他不是沒有狐疑過,為什麽所有人都在那晚之後性情大變,尤其楚風月怎麽變得愛解釋了?但一來他日理萬機,二來他不自信楚風月愛他愛得勝過一切居然想都不想就給藥……正是這兩點反作用於楚風月,令她和徐轅這些天來的敵意得以微妙地平衡,再加上西線這些日子總是傳來一些對曹王府極度不利的消息,最新的一條有待考證卻太過重磅,楚風月和徐轅之間的感情似乎又要開始經受新一輪的嚴峻考驗了……想到這裏,聞因不禁雙手合十:“老天爺,保佑他們吧!”


    之所以有了空暇來回憶和祈禱,是因為,最早陷入迷宮陣的聞因、星衍、飄雲三人,折騰了快半個時辰時與慕容茯苓的兵馬相遇,互通信息之後僥幸走出了那鬼打牆的境地。然而這並不值得高興,畢竟他們隻過了第一關,會合之後所有人仍陷在陣法裏出不去;而就在不久前陣法似乎已開始崩壞,此地不宜久留。


    “紇石烈執中他,不太像輿論中的要去河南迎戰盟王,他根本就自己也在泰安。”慕容茯苓告訴他們,她是追著紇石烈執中不慎被陷進來的。說話間,她出於偏見有意無意地支開江星衍。飄雲和聞因也不知道要不要星衍避嫌,星衍便愈發自覺尷尬、惱羞成怒索性躲遠了些。這當兒,過去是史潑立部將、如今做了茯苓新歡的那個少年上得前來安慰,江星衍卻因為老王的關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理都沒有理他。


    “紇石烈執中也在?這就怪了。金軍若是誠心迎接戰狼、為曹王府複仇雪恥,應以主公為第一勁敵才對……”飄雲奇道,“怎好像將戰狼送給主公殺戮,而先要竭盡全力地將我等剿除?”


    “而且他不僅在,還悄悄在,要麽是金軍對我們藏兵,要麽金軍是不誠心的,他們也是分家的?”聞因跳出固有框架,作出了這個大膽的推測,“他們遮遮掩掩,是對自己人藏兵?”


    “紇石烈執中和曹王先前確實不是一路人,幾個月前他似乎被卷進哪個王爺的治理黃河貪汙案裏的?”慕容茯苓沿著聞因的方向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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