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林阡從小玩到大的地方,“山林裏的蘑菇,顏色越鮮豔就越有毒。”徐轅不止一次聽他這麽說,心裏卻嘀咕主公你不是吃任何蘑菇都中毒的嗎。


    現在他才懂,主公說得對。就像這個人生信條是血流成河的魔女楚風月,豔若桃李,心如蛇蠍!


    楊鞍的叮囑還在耳畔,天驕當心,她早不是兩年前的那一個了。


    陳旭分明也提醒過,天驕,莫要混淆,金軍和紅襖寨哪個才是敵。


    可他偏偏卻忘了,被她的絕色一葉障目,以至於死穴周圍全都被兩年前的孽緣塞滿!之所以對世人是兩年前而對他還像在上一個瞬間,是因為這兩年每逢閑暇時候他都會回想起她曾退下戰場為他洗手作羹湯。那符合他對她溫婉外表的構想以及他對神仙眷侶的向往,然而她卻在他以為夢想快實現的一刹對他當頭一棒,告訴他,“你覺得”和“我覺得”不一樣!


    戰爭從爆發到白熱越快,陰謀從構思到醞釀就越慢。當這一刻四麵八方全都是金鼓齊鳴和喊聲震天,而他卻在一個低到穀底的視角、與世隔絕的境地,完全分不清禍亂重點在調軍嶺還是摩天嶺……這才醍醐灌頂,原來一切都是早已有之的暗算?可笑他昏招迭出為她做出了自己所有能做的努力,費盡心機誰料她楚風月竟還是個騙子!!


    她來破壞婚禮,眼看就不是為私,也不僅僅是要離間分化,而是明知道紅襖寨會刻意引君入甕以求殺她,所以將計就計、鋌而走險、誘著紅襖寨的這幫蠢貨將她和她的麾下引狼入室,同時,由她這顆氣魄非凡的誘餌,將唯一能救局的徐轅提前帶出局!


    帶出局?事前,徐轅聽陳旭分析楚風月要來,根本就沒想過要出手更沒想逃婚跟她走,為什麽卻循序漸進地順她心意一頭栽進這萬劫不複?因為婚禮上這個可怕的女人一步步地逼著徐轅愧對她、憐憫她、不舍她。眼看“慘遭圍攻”的戲碼不能打動他,她頭腦清醒地轉而對楊鞍擒賊先擒王,其實就是要激他徐轅出馮虛刀刺她。生死關頭她無比決然縮回手,並不是認輸耍賴和自尋短見,而是要騙他親手捅傷她、激發出他內心深處最強烈的恐懼和自責……


    說來所幸他顧及對柳聞因的道義責任,並時刻惦記著不能失信於楊鞍,才沒有犯下眾目睽睽跟楚風月私奔的錯誤,否則那完全就是對楚風月的上策正中下懷,當場就讓盟軍和紅襖寨的“絕對互信”崩潰。饒是如此,他利用世人盲區護她下山的自以為的妙計,仍然還是直接迎合了這位狠毒魔女的中策。


    離間雖未成,戰鬥可打響!山崖下,她昏迷、蹣跚、吵架、挽留,一點點地拖延著他的時間,拖了大約半個時辰,等著遠近大半的宋軍注意力都散到他倆身上,等著所有的金軍先鋒潛入泰山的要塞附近各就各位,等著他對她的心防卸得差不多了,這才對他露出猙獰的真麵目,


    或許她本來是給他機會的,現在回想起來,適才的緊緊相擁原來不是女人的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作為一個即將得勝的敵方主帥在對他下最後通牒:徐轅,你跟我一起走,這一戰、從此以後的每一戰,與你與我都無關。可他卻一直猶豫不決。這女人哪等得起?你不如她意,她滅你全族!


    “到底是哪裏!”安寧被打破,兩處皆戰火,他隻聽到他聲音微顫。


    “哪裏都危險!”她帶著一絲懲罰的快感,冷笑著說哪裏都是重急,摩天嶺和調軍嶺,你一處都救不了,“山東盡在我掌握。”


    “楚風月,你過分了!”他怒極,馮虛刀本能出手,還沒想好是嚇唬她還是真的砍,對麵一道罡風已經阻斷他“挾持她來反製金軍”的可能性。霎時天昏地暗,刀起漩渦,狂沙如潮,來者正是紇石烈桓端。


    由於“歸空訣”傍身,實戰中徐轅從來發揮穩定,刀法不會受到心境影響。故而雖然在氣頭上,仍是從容不迫格擋,順勢劈開連環七刀,轉守為攻、威不可擋。騰挪不到十個回合,紇石烈桓端刀境裏的大漠、胡笳便一掃而空,任憑他浩蕩不竭的馮虛刀撥雲見月。


    光線驟亮,眼看這位南宋武林天驕刀法卓絕,沛然臨絕頂、淩扶搖之風,紇石烈桓端自慚形穢,風裏流沙刀不敢戀戰連連後退,卻還是用兩處刀傷,拚死換得了楚風月安全。


    徐轅雖大占上風,卻不能掉以輕心。不知何時起,在周瞰、江龍幾人昏倒的地方,陸續又湧出二十多個花帽軍武將,他們的出現以及對楚風月的簇擁,注定了徐轅不僅休想傷害楚風月,更是或多或少要被鉗製好一段時間。


    “一起上吧。”徐轅甫一見到紇石烈桓端,最後的一絲疑惑都散盡了


    上上局,仰天山,上一局,會談中、監獄內,楚風月總在人前演出一副舊情未了的樣子,目的隻有一個,離間徐轅和楊鞍;徐轅接連中過兩次計了,本來已經死心、絕情了,卻為什麽好了傷疤忘了疼?就因為這個紇石烈桓端啊,他在談判末尾語重心長地對自己說,風月是因為你,命都不要了,耽誤了撤離。是這位好師兄,幫楚風月塑造了這樣一個癡情女子的形象!也是他,時時刻刻在給楚風月拓寬後路……


    徐轅啊徐轅,你太糊塗,你自己都說過“桓端此人我很了解,他比我更愛風月。”楚風月來搶婚了,你本該去思考,桓端呢,他不怕楚風月死嗎?你沒有,你一則牽掛著楚風月安危,二則……楚風月的戲演得太好,一副窮途末路不要命的樣子騙了你,令你下意識地覺得,她是瞞著桓端出來搶婚的,畢竟她是實實在在的孤立無援。可是,可能嗎!“身為主帥徇私、對敵自投羅網”的愚蠢行為,瞞得住桓端這般寬仁的師兄,瞞得住黃摑那樣的人精!?


    黃摑不僅沒被瞞著,而且知情、讚同。黃摑對紇石烈桓端說,那場婚禮,她愛去不去。其實還有個言下之意,她不去也得去!打著“惱怒攪局”的幌子其實是“蓄意破壞”婚禮,表麵奪夫,實則奪帥、奪誌、奪氣,鋪墊和引導著接踵而來的長驅直入、從天而降、出奇製勝……這樣的絕佳戰略,楚風月隻是實施者,紇石烈桓端才是獻計者,黃摑更是最後的決策者!他們三個,從來就是心有靈犀的最佳搭檔,是山東之戰公認的金軍鐵三角。


    “楚風月若意外死去,對於金軍的打擊之重,堪比楊鞍暴死之於紅襖寨”,包括楊妙真在內的人都曾這麽想。獻計之初,紇石烈桓端就是基於這樣的誘惑,算準了宋軍大部分人都會著重於在婚宴現場埋伏兵和設陷阱而因小失大。於是他在黃摑的鼓勵下拋開私情恢複理智、主張由楚風月打頭陣並拐帶徐轅、從而開啟今夜側翼突擊調軍嶺的好戲。當然師妹是一定要保護的,這一刻,正是由他親自到山腳來搜救她,與此同時調軍嶺的山頂上,黃摑、束乾坤、解濤等人千挑萬選的精銳也都已一觸即發。


    “我想你們是算漏了。即便我不在場,調軍嶺防線重重,憑幾支敢死隊就想打穿?”徐轅淡然一笑,平素調軍嶺就是泰安東北部楊鞍最引以為豪的堅固堡壘,何況今日要舉行婚宴,鄰近的營寨都往此增過兵,以至於對外的防禦更加森嚴。就算對楚風月的放水確實有引狼入室成分,但一旦發現不妥,就隨時能演變成關門打狗。別忘了,金軍要突襲,還得防海上升明月發現報信,所以出動的兵力不可能多。


    所以,徐轅覺得,金軍很可能是避實擊虛,一邊假意要攻打調軍嶺和吸引一部分宋諜兜圈,一邊暗中從西北角的摩天嶺來突入泰安。逐漸恢複冷靜的他,用不著楚風月再親口回答到底哪一處是金軍的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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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驕,你猜猜,這場霧,是天下的,還是我下的。”人群中,楚風月微笑佇立,學著他答非所問。他卻聽出弦外之音,果然,這場霧直指摩天嶺有難。


    這場即將淡去的霧,半個時辰前,他還想問她,這山間的清氣,好看吧。真諷刺,原來不是大自然的清氣,這場霧根本是殺伐的煙火氣,是金軍人為施加的障眼法!為的就是切斷摩天嶺和調軍嶺的第一溝通方式,不給楊鞍等人直觀地獲知“摩天嶺遭到打擊”和及時地調遣救援。


    第二溝通,宋諜……如果說戰鬥發生前海上升明月不知情是因為金軍保密工作做得好或幹擾項太多,那麽戰鬥發生已有半個時辰海上升明月卻還貽誤傳訊,除了情報網癱瘓就隻有一個可能性,有一支軍隊海上升明月還沒能覆蓋到……


    “是大同七雄?”這支原屬於薛煥的部下,兩年前也是花帽軍的同袍戰友,前幾日才從河東方麵往這裏調遣,徐轅一直以為還在來的路上,結果被對麵的黃摑巧妙藏兵了。


    “是我下的。”楚風月眉一挑,狠狠強調,話題該她引導,這場霧是她找人施的障眼法。


    “要在半個時辰內完成突擊摩天嶺,需要有一個身經百戰的主將和一支異常優秀的軍隊,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我想,正是仆散安貞領導大同七雄,對摩天嶺的我軍分割包圍了。”徐轅不理她,繼續冷靜分析,除了桓端、風月之外,金軍再無人能在攻堅戰中獨當一麵。


    “不愧天驕。”紇石烈桓端和麾下仲元、阿鄰等人試驗了許久,方才在實戰中磨合出圍攻徐轅的最佳配置,故而示意其他人別上來幫倒忙、先由他們以三敵一為上。


    “金軍算是下了血本,行動倒也算水入沙地。”徐轅客觀地評價著,刀法越是雄壯,越襯出他內心淡定。


    “師妹,你先回去。”紇石烈桓端知道離械鬥結束還早,不想楚風月再添半點傷。


    “不必。要凱旋一起,反正也快了。”楚風月換上盔甲,全副武裝,拒絕離場,“你們為我拿下他,不用髒了我的刀。”


    好熟的話,徐轅心一凜,她顯然是記仇的,搶親時遭遇的一切她都要原原本本還給他。她卻也是念舊的,她不希望他死。


    “這,有難度啊……”阿鄰汗顏,天驕在前,我們哪能遊刃有餘把握分寸?仲元咬牙說:“照著死法打,或許能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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