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傍晚,吟兒抵達林阡軍壘,得知他還在凱旋歸來的路上,原想立刻前往傷兵營探望輕舟,卻先被顧小和她身邊三個小娃娃攔停了腳步。哈哈,小牛犢都這麽高啦,小虎崽小虎妞都撲上來娘親娘親地叫,誰男誰女怎麽分不清楚?算了,那就兩個一起抱!吟兒心情大好,一邊帶孩子們玩,一邊聽十三翼向她詳述秦州會戰的過程。


    “主公原是以兩成不到的力氣打曹王駙馬的,誰知薛煥從斜路迎上,主公太心急,打了十成力,一下子誤中副車,把薛煥整個給打飛了!好在後來薛煥活生生地回來,可戰場也沒他什麽事了……”十三翼從頭開始講。


    “不對……”吟兒出於理解地搖頭,“太心急也不可能打十成。”在她看來,林阡如果隻是為了斥開薛煥,九成力道就足夠,不至於打十成,更不可能整體打偏。


    “然而,事實如此……”十三翼一臉無辜,“主公自己也承認,他隻能打二到九層刀法,十層不穩,不能常用。”


    吟兒若有所思,腳步漸漸放緩:“是嗎?可別限製過多,其實十層已穩?”


    雖然林阡刀法在九、十層之間連環變就能碾壓魔態戰狼,或許他會覺得那比第十層還有意思、就算沒第十層也無所謂……但吟兒想,如果他能放心大膽盡情享受第十層刀法豈非更好?


    正想著,忽聽馬蹄聲、軍兵呐喊聲、歡呼雀躍聲交雜一片,儼然林阡已得勝而回。還未轉身,便見一彪悍大叔出現身側,一手抱起小牛犢,一手接過她嫌重的龍鳳胎,三個一起帶回帥帳,如昨般龍行虎步豪情萬丈:“吟兒,在說什麽呢。”


    “嗯,在說,這一戰什麽時候結束,才好讓你抽身去山東。”吟兒不希望他再產生自我懷疑,索性徹底轉移開話題。


    “戰地女神都來了,快了!”林阡痛快地笑起來,似乎想摟住她腰親(諧)熱,一不留神就把小虎崽和小虎妞都掉地上……


    “……想什麽呢,你可沒三頭六臂啊!”吟兒大驚,趕緊來看孩子們,所幸是皮肉傷,隻不過都哭得稀裏嘩啦。


    “主公,主母……”正當阡吟忙著安慰孩子,那邊慧如差人來稟報,“軍師她,又咳血了……”


    “什麽!”林阡笑容頓斂,吟兒著緊說:“你先去。”林阡驚慌失措飛奔而去,小牛犢又從他咯吱窩裏漏了一路……


    “這……”吟兒恍然大悟,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撿起小牛犢時,才知道林阡他到底哪不對勁!


    他那“一心二用”的原始戰技,消失殆盡!


    什麽十層意境以上不穩?他分明是第一層的最下麵出了問題!短刀穀之戰她就應該發現了,他“似乎分不了心,一愣神就有破綻”;這般看來,他近期作戰時發生的“意外落到下風”大多都是源於分心;而那場以一敵六個半的比武裏,恰好又有對“白氏長慶集”悟性比他高的林陌幹擾,難怪打偏啊,根基動搖了!


    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因為浣塵淵聲和天衍門的方法並不是對飲恨刀對症下藥前輩們多半用佛經道術來洗滌林阡心魂、靠清規戒律來約束林阡的行為,可是一旦離開了靈岩寺的環境保護,林阡便失去了清心寡欲、參禪悟道的最基本保障,縱然他自控力超強,也難免會受到些外界影響,從而導致了心智的微弱失調、貫穿於短刀穀和秦州之戰的每個細節……那或許不至於入魔遣禍,卻儼然影響著林阡十層以上刀法的穩定發揮。


    “那可如何是好?”顧小麵露憂色。


    “清心寡欲參禪悟道,本來就隻是他杜絕入魔的一種手段,還有更多更好的手段可以訴求,尤其是‘對症下藥’的手段。”吟兒寬慰她說,“出現潛在的提升空間,是好事啊。”


    思及聞因對自己提起,浣塵曾唯恐林阡在將來出現“抗性”、連清心寡欲都壓不住魔態,如此看來,前輩們用的確實不是最佳方法,雖然暫時可以放心,長遠卻不能掉以輕心……這也給吟兒提了個醒,就算是尋遍天下,也要找到能幫林阡治本的東西,譬如,惜音劍……


    先前她就覺得劍在北邊,卻不知何故,真動身往北來,對劍的心靈感應卻又少了。


    哄了三個孩子不哭以後,把他們交給顧小,吟兒的心反倒沉重了起來,完全不敢往傷兵營方向走。


    之所以腿如灌鉛,還不是因為輕舟的病情嗎。他們這些粗人受傷流血是家常便飯,可輕舟那樣孱弱的身體如何能被亂世波及?然而現實卻是,不光是顛沛流離那麽簡單,根據仙人關俘虜們的隻言片語可知,輕舟被喪心病狂的吳曦報複性地折磨了那樣久!吟兒每每聯想到那一幕,全身力氣就攥到了拳頭上,怎麽可能還走得動!


    舉步維艱,停滯不前,卻見林阡如釋重負地出帳,聽樊井的話先回帥帳處理軍務去了……原來林阡一去輕舟就醒轉、還微笑對他柔聲說:“我已經快好了,沒什麽事,不該去打擾您的。”樊井也附和說,主公身上血腥重,最好還是別久留。


    林阡那傻子居然信了,誰想,吟兒遲了他幾步,透過被風吹開的帳簾,親眼看到輕舟倚倒床邊咳血不止的痛苦……


    等了許久,吟兒還是沒有膽量進去,攔在帳邊逮到樊井就問:“她到底怎樣了?”


    也用不著再進去,輕舟已經累得睡著,不知是咳得太辛苦脫力昏厥,還是樊井怕她煎熬給她開了安神促睡的藥。


    樊井看瞞不過去,歎了口氣:“她能撐到現在,隻是因為……”


    “我要看著主公好起來,要活在主公的身邊……”若幹天前,吳曦把輕舟關在風沙極大的地方泄憤時,本已病入膏肓的她就應該窒息而死了,卻一直堅持到現在還苟延殘喘著求生欲如此之強,隻是為了看到一個能令她安心的林阡……


    “所以,這幾日拖著病體強行見這麽多人,隻是為了交代後事,爭取時間給日後的王分憂,是嗎?”慧如眸中難得一次顯現出悲傷。畢竟慧如曾和輕舟形影不離,吳曦偷襲她倆時,也多虧了輕舟,她才得以保全。


    吟兒呼吸一滯,淚水奪眶而出:“不會死!樊大夫可是神醫啊!”樊井卻麵露難色地沉默。


    “哎,想來也是。她是個泄露天機之人,原本就不可能命長,還曾囈語‘逆天而行,吾亦不悔’。”慧如幽歎,憶起林阡“暴死”失蹤後的那段時間,尤其是天驕和主母都還沒到的最初幾日,輕舟病骨支離還為盟軍殫精竭慮。


    吟兒一怔,泄露天機?不錯,去年河東之戰剛打完,輕舟曾對林阡一口咬定,仆散揆會是宋盟和曹王府握手言和的變數,主公務必關注他,否則會吃虧……後來應驗,仆散揆九路伐宋;


    淮西之戰剛開始打,輕舟篤定地對林阡說,仆散揆的渡淮路線“下蔡是假”“八疊灘是真”,仆散揆與下蔡這個地名有著戰勝之外的另一種聯係……最後仆散揆真是從八疊灘渡淮、幾個月後身染重疾死在了下蔡;


    林阡為襄陽焦頭爛額之際,輕舟給了他一個高枕無憂的“十勝論”,結果襄陽如她所說撐了九十天、熬得完顏匡都成了個奸臣……


    輕舟對於他們而言當真是未卜先知的,這些天機本來不該透露、甚至可能透露一次折一次壽,她卻一次次為了林阡脫口而出甚至與天命搏,如此,怎可能不被天意懲罰得短命!


    “肺體受損,兼及心肝,陰損及陽,陰陽俱傷。”樊井作為醫生卻是不信天命的,所以忍了半刻,還是對吟兒和盤托出,“耽誤過久,積重難返了。不過,她不想主公知道這病情,畢竟戰鬥還不曾結束,她不便去給主公添擾……”


    “這算什麽擾!”吟兒抽噎,不敢大聲,“該讓他知道!”


    “過陣子實在不行的話,她想安靜地離開這裏,留書一封給主公:此間事了,輕舟周遊列國去了……”樊井苦澀地說,“主母,還請尊重軍師的意願,她不想看到主公再因為失去戰友而失控入魔。”


    吟兒一愣,豈不知輕舟事事為林阡打算,心中一慟,一瞬眼淚便流到嘴角:“在那之前就把金軍全打完、好讓勝南一門心思地救治她!樊大夫,你且吊著她的命,缺什麽珍稀藥材都盡管告訴我我去找!”可現在,說什麽都做不到……吟兒是那樣恨吳曦完顏匡,恨林陌戰狼,恨安丙王喜,恨這始終籠罩在山天始終不肯散去的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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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連亙了數百裏的烽火間,斷續往東北方向回撤的林陌,如何不恨?恨林阡吟兒,恨吳曦完顏匡,甚至,也恨安丙王喜……


    眼前似乎還拉鋸著,未來形勢卻一邊倒,如此微妙,還不是因為“能解開隴右危局的山東實際在萬裏之遙”嗎?


    宵小們卻如何會管形勢的未來走向,他們比曹王府自己還相信,曹王府一定能抗衡和製約林匪;


    宵小們隻會看到眼前的拉鋸,畢竟他們求之不得:曹王府和宋盟糾纏不息,弟兄們我們的機會來了!


    這不,就在第五場秦州會戰剛落幕不久,金宋雙方意外得知,完顏永璉有了音訊當初,曹王不止一次去盡力幫扶或讓出碩果的對象,吳曦和完顏匡,果然是他倆,從王喜手上輕易獲得了他用來擴張……


    為什麽偏偏發生在這節骨眼上?因為看上去林阡和林陌即將你死我活了金宋都無法抽身啊,又因為最近山東發生禍亂導致徐轅離開、鳳簫吟勢必到秦州去補他的缺、風鳴澗和戴宗顯然就要回短刀穀坐鎮、那麽他倆原本負責安撫的興元府等地便會出現空虛……如此,吳曦豈能不見縫去插針?反正鎮守彼處的安丙,實力也就那麽回事!


    繼續吃祖父的老本,繼續驅遣王喜這走狗,繼續通過完顏匡來婉言相勸金帝;林陌為我吳曦擋煞的這段時間,足夠我來強搶林阡的、不、是奪回原本專屬於我吳氏的川蜀了!


    沒過幾天,就如願以償、滾雪壯大、如火如荼,在武休關嚐到甜頭的吳曦,思路逐漸開始清晰:完顏匡對我的提點,雖有私心卻當真不錯,“將曹王暗暗握緊在手、隨意處置、複仇泄憤”隻是第一步,“找個合適的契機、將曹王由暗轉明、幹大事”才是更重要的第二步,是的,完顏永璉的價值真的太大了,一方麵,曹王府和宋盟都會因他對自己投鼠忌器低三下四,本就顧忌彼此而分身乏術的雙方暫時顧不到我也不敢顧我,另一方麵,我可以榨幹他的價值來哄騙蜀民對我投奔和擁戴


    是我啊,吳曦,抓住了隴南之役和川蜀之亂的罪魁禍首!這個叫完顏永璉的劊子手是你們的不共戴天,你們且隨我一起來將他淩(諧)辱!


    消息還有待進一步確認的此刻,遠在鳳翔靜寧之交的林陌不得不開始懷疑,第一場秦州會戰以前,那封從川軍陣中射來的、推動自己從鳳翔向西南開拓、勢要與林阡決一死戰的信,從何來……


    那封信附帶的另一封,明確體現安丙與其心腹交流時的內容和落款,指向了孫忠銳在仙人關之戰被坑害的來龍去脈;這才使林陌確認“川軍內部存在裂痕”、“不合作的兩路不如一路”、“我曹王府團結必勝”……


    但那封信本身卻是匿名。


    雖說林陌對匿名信是用心判斷過的,也在後續與宋盟的互有勝負中,排除了“那是林阡刻意示虛、引誘我們入伏從而被他聚殲”的可能……但現在林陌才發現,川軍的水有多深,小人在該精明的方麵有多狠


    那封信,難道是吳曦借王喜之手射過來的,為的,就是要挑起曹王府和宋盟兩敗俱傷、他們第三方好漁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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