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關之戰告捷,金軍勢力漸次融匯,曹王府毫不停斷施加強手,連番廝殺後迅速吞沒隴南南部。


    悍然兵鋒下,宋盟節節敗退、損失慘重。待戰線被南推至短刀穀外,雙方早已經相去甚遠。


    然而,洶湧潰散時不乏逆流而上者,為宋軍在粉碎邊緣掙得了喘息之機、將金軍比預想中還要久地製停在了百裏林以北正是在那裏,風鳴澗和戴宗聯手打出過數場防衛戰小高潮,接應了徐轅和鳳簫吟並幫助他們站穩腳跟轉危為安。


    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風鳴澗早就依從軍師荀為之言,收買和囤積了興州境內的所有糧食,並借助楊巨源這位舊時監倉的人脈,約束得成都、漢中等地的資源一時半刻全都過不來。有先機豈能不搶?


    戰前,荀為便這般論勢:“攻入隴南雖使我軍瀕危,但金軍也有現實難處:補給線過長,加之地形極險、氣候多雨……他們很難在我境內打持久戰。”


    “我軍可采取奔襲、遊擊等戰術,騷擾敵軍的現有糧道,攻心;並誘引他們來我軍搶糧而設伏殲之,滅身。”


    “為免死於‘糧’之一字,金軍隻能打‘速戰速決’,然而仙人關之戰他們委實也損兵折將、難以急取;反觀我軍,短刀穀尚有以逸待勞之兵。風將軍,戴宗先生,靠你們的了。”


    果不其然,經過長期休養生息的風戴二人,對戰遠道而來的淩大傑和孤夫人綽綽有餘。連日來,兩位將軍領著許辜郭寒、蕭謝楊田、宋陳路百裏、曹範蘇顧、魏洛景程二十家族的精銳兵馬,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封鎖了外敵所有可能的入穀通道。


    然而,金軍挾仙人關之大勝而來,鋒芒正勁、士氣高漲、勢在必得:若一舉摧毀短刀穀駐軍,不僅可拔除川蜀民眾的屏障、使金軍接下來對天府之國的統一毫無後顧之憂,堪稱一勞永逸;更會令十年來蒸蒸日上的抗金聯盟一朝失去根基分崩離析,震懾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趙宋王朝空中瓦解……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


    可廿六年前即便隴南之役血流成河、南宋的武林前輩們拚出了斷層,都未曾讓殺人一萬自損八千的外敵之戰車碾過短刀穀後輩們怎可以輸!


    如是,一往無前對上了破釜沉舟,狹路相逢,燃在兩軍心上的熊熊烈火,從仙人關一路延燒到了短刀穀。


    “眼下我軍雖還能撐,卻怕金軍為求速攻,以仙人關的戰俘來對將士們威脅或擾心。”荀為對徐轅和吟兒憂心忡忡地說。像戰狼那種懂得以戰養戰又沒什麽底線的人,誰知會否建議完顏永璉用手中已有人質,瓦解穀內的許從容、楊致誠各部?這樣做不涉及普通民眾,在兵法允許的範圍內,想來完顏永璉也不會反對。


    “想把孫忠銳的臨陣倒戈在我盟軍的身上也演一遍嗎。我看他們是想多了,許家楊家哪個怕死?”吟兒噙淚鼓舞士氣,許從容、楊致誠培養出來的孩子,說什麽也不可能辱沒了父輩。


    “奇的是,戰狼和林陌近來都未在陣前出現,就算要養傷,卻不知他們去了何處?”回到帳內,徐轅將地圖看遍,一無所獲。或許他也該慶幸這一無所獲:穀內的控弦莊據點去年春天已被他連根拔起,地圖上的任何地名都已經不可能窩藏金諜。


    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這熟悉的山川:短刀穀,堅持了多年的河清海晏,我徐轅向各位發誓一定不會斷送在此。


    “秦川宇對短刀穀尤其東穀是熟悉的,會否他鋌而走險、先帶幾個人混進來……”吟兒問時,不禁回憶起昔年林陌被蘇降雪和顧霆拉攏著在川北打內戰,這地方他儼然太熟悉了啊……與天驕四目相對了片刻,一起搖頭:“來了也不怕……”


    因為,吸取了仙人關之敗的教訓,今次徐轅和吟兒部署短刀穀防務時,第一件事就是對總領東穀的安丙千叮嚀萬囑咐,盡可能回避吳曦舊部擔任要職,盡量用李好義楊巨源等誅吳義士。而為了安丙本人的人身安全,李好義更是專程從隴南回來、組織衛隊對其貼身保護。由於不再是上次那般沒有防備,林陌就算混得進來也未必能找到安丙。


    說話間,卻忽然有十三翼慌慌張張衝來稟報:“天驕,主母,東穀……官軍叛變!”


    什麽“不再是上次那般沒有防備”?根本是做足了準備也防不勝防!


    和仙人關的情勢一脈相承,孫忠銳的臨陣倒戈竟在官軍身上這麽快就重演!或許,該歸功於數十年來完顏永璉持續不斷地給南宋義軍和官軍的關係鬆土?還是……歸咎於無論何時何地、義軍都本來就對官軍有偏見、越給予精心保護反而越證明不敢托付?


    戰報中,繼蘇降雪、郭杲、吳曦之後,接管了東穀駐軍的安丙,就在半刻前,在盟軍與金軍殊死搏鬥的同時,主動現身、與完顏永璉私下完成了見麵和合作……


    “怎……怎麽會!”吟兒瞪大雙眼,當然不可思議。雖然官軍總有劣根性,可安丙和孫忠銳他們不同,他是吳曦死後的川蜀政壇一把手!若是說他不幸被金軍找到了、嚴刑拷打著投降還能理解,他怎可能放棄現有的一切功名利祿、“主動現身”去和完顏永璉約談?


    橫看豎看,與曹王共謀川蜀、迎接吳曦奪權複位,對於這個輿論中的誅吳首功安丙大人都沒好處不是嗎!所以盟軍曾理所當然地認為,就算金軍抓到他威逼利誘,他也不一定會與金軍達成共識,況且他身邊還有一個精忠報國的李好義,無時無刻不在提點和保護……


    終是一廂情願。


    根據“滅魂”來報,李好義被安丙第一時間就出賣給了曹王;約談前,曹王是借不知何時變節的內鬼王喜為渠道,迅速地接近並遊說了安丙;見麵後,曹王應是對安丙做出了令其心動的保證,具體內容不詳。


    具體內容當然不詳。


    大散關之敗後,戰狼曾對完顏永璉提醒,宋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王爺切記,重要軍機千萬要絕密,以免被近身的“滅魂”竊取。


    因此,完顏永璉與安丙麵對麵相見時,便連王喜或張元素都沒被允許參與,金軍眾將都隻能遠遠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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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丙此人,心機深沉,膽略過人,野心勃勃。”早在徽縣與柏輕舟對弈前,完顏永璉便已經隔空掂量過安丙為人。掂量安丙,是透過現階段李好義楊巨源等人的官職,以及孤夫人所轉述的誅吳事件裏安丙作出的實際貢獻。


    完顏永璉那時就在心中生出一個兵不血刃的計劃,並對戰狼說:“吳曦可以為我做的事不止一件……未來的川蜀,還可以有更大更多的內應通過他來為我所用……”


    更大的內應,指的正是安丙


    安丙他,幾乎是策劃的最後關頭才被楊巨源拉進隊伍,卻搖身一變成了“誅吳”事件的最大功臣,個中有太多細節值得玩味……


    眼看戰狼反對,說什麽“懷柔可行,但太柔則廢”,曹王笑而搖頭:“說來也是托你的福,我會通過吳曦找到那個最合適不過的內應,讓不肯收縮戰線的徐轅親眼看見後方的‘權鬥誤國’。”


    當然是托戰狼的福,托戰狼那個懸賞令的福,它過分拔高了安丙的美名,激得這個原先可能還潔淨無染的人開始為了權力而瘋狂迷亂。這樣的人,和吳曦有什麽不同?會願意日後屈居於李好義之下?屈居於那個被林阡支持的李好義之下?


    此外,“比翼鳥”給完顏永璉傳達的情報中說,鳳簫吟曾千叮嚀萬囑咐安丙“盡可能回避吳曦舊部擔任要職”,可是安丙卻還是任用了王喜,雖說可能是出於懼怕,但完顏永璉看得清楚,安丙他正是想用王喜來對李好義製衡。什麽“盡量用李好義楊巨源等誅吳義士”?鳳簫吟終究還是太天真了。


    權鬥誤國,江湖中人看不清楚,譬如鳳簫吟徐轅甚至戰狼;但完顏永璉所謂的不善權謀卻多半隻是不屑於用它內鬥,身為一個王爺,他又豈會不懂


    如果說林陌的離間對孫忠銳後勁十足,那麽戰狼的造勢對安丙也是一發而不可收:正是那懸賞令給安丙壯了膽,明明誅吳是楊巨源李好義首倡,可安丙卻極有可能是向宋廷奏報那是他安丙一個人的功勞……


    現階段安丙騎虎難下,給宋廷的邀功書信還在源源不斷地遞呈,可吳曦的突然複活會是給他最結實的一巴掌,而懸賞令的解釋權也永遠在曹王和戰狼。成也戰狼敗也戰狼,屆時戰狼造勢幫李好義楊巨源訴苦,和吳曦雙管齊下給你安丙安一個欺君之罪,看你安丙還睡得著睡不著覺?


    諸如此類的話經王喜之口向安丙吐露,分析得那樣遠,那樣深,宋盟包括荀為在內的謀士雖也在官場多年,卻大多都還沒跳出短刀穀的烽火想到那麽久以後。


    見麵後從安丙的談吐舉止,曹王更加確認了心中想法:“安丙,不過第二個吳曦罷了。”曹王怎可能看錯人?安丙肯邁出這個主動現身的第一步,他就已經對倒向曹王有一定的預想。


    另一方麵,今次與安丙的交流之所以要絕密,還因為完顏永璉不想讓吳曦知情完顏永璉對安丙的保證是,我軍打下四川,蜀王由你來當;吳曦他連天命都敢褻瀆,怎可能會有民心所向?


    安丙原還藏匿內心、裝不在乎,聽到“蜀王”卻忍不住地眼前一亮。


    安丙的意外叛變,使短刀穀東穀被完顏永璉不戰屈兵;隨後,北穀受此影響亦接連失守,宋軍士氣大挫、地盤銳減、一蹶不振、惡性循環。


    這才發現,連日來風鳴澗和戴宗提的氣不過是給盟軍吊上來的最後一口。腹背受敵,兩軍的戰場重心不得不殘酷地從百裏林轉到長坪道數十年來短刀穀內戰最頻繁的此地,終於迎來了強悍的外虜壓境。


    “安丙他原也是吳曦之流?這是怎樣的心機深沉,竟連我也看走了眼……”徐轅原先還能與吟兒並肩作戰,而今一東一北分而拒敵,勉強隻有過短短一次交集。


    “唉,我悔恨至極!當初策劃誅殺吳曦,楊監倉說要拉安丙加入,李將軍就曾擔心過安丙‘未必可靠,假意混入’,又擔心他‘懦弱無能,雞肋而已’,更擔心他‘爭權奪利,節外生枝’……是我,迫不及待要殺吳曦,力排眾議接納了安丙!”吟兒宛然不顧十三翼在側,失態怒喝,“結果……當初他確實幫我們成功誅殺了吳曦,卻是我們沒算到的第四種情況,他早就‘野心勃勃、意圖借刀殺人、幹掉吳曦自己上位’……”


    “既然不是無私誅殺奸佞,而是早就有爭權之心,也無怪乎他會被曹王撬動了……金軍可許他更高的功名……”徐轅痛心疾首,卻無暇再作更多分析原本短刀穀就隻能仗著地頭蛇優勢與金軍的強勁兵鋒平分秋色,但當掎角之勢的安丙後院起火,宋軍“竭盡全力製止金軍速攻”的勝算,儼然已從六七成降低到三成以下,“我軍,看來要做足死戰、殉道的準備了。”


    “不知黔西的增援幾時能到……”吟兒期待時也知道,即便魔門中人日行萬裏,但他們動身就已太晚,應該很難及時趕到力挽狂瀾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短刀穀東、北瀕危多時,四月廿三當晚,才知西、南亦遭金軍攻陷……


    焦頭爛額的抗金聯盟先前無暇再考慮的“戰狼和林陌未入東穀,那他們去了何處?”在這一夜的死亡之穀,陡然亮成了再清晰不過的答案


    蜀口第二戰,金軍的頂層設計原是兵分兩路、南北夾擊!正麵,曹王、淩大傑、孤夫人持續不斷明槍暗箭、巧取強攻;側後,戰狼和林陌則鑿壁開路、繞道奇襲。不過,完顏永璉剔除了戰狼原計劃裏的“挾持腹地民眾”,要戰狼和林陌動用一切能力、真真正正地從宋軍身後殺出。


    盟軍聞訊之時,戰狼和林陌就已經不負所望、率眾連夜越過了死亡之穀、距離景州殿和郭三娘子的駐地最近不足五裏。景家、郭家留守的鐵鱗衛和娘子軍,根本是短刀穀最為羸弱的兩支。


    那時縱觀西線大勢,仙人關、康縣、略陽已失,秦州和大散關戰區也有部分淪陷,短刀穀則遭遇四麵傾軋危如累卵……站在絕境的,早已從曹王府換作抗金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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