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禪月清緩緩放下納蘭小弟屍身。理智令他分辨出,他此刻落淚是真。


    眼前忽然浮現出剛結識時,納蘭和他都未身居高位的一幕幕。雖然那時延路暗流洶湧,他們仍然有不少空暇去野間遊玩。


    那日他正在樹林裏納涼,忽然發現納蘭翹著屁股趴地上,不免蹊蹺,探頭去看,納蘭居然在觀賞……一隻螳螂……他不禁大歎“無聊”轉身走。


    “大哥,有何無聊,我就喜歡這蟲!”納蘭小弟沒忍心捉它,片刻後還是選擇來追他。


    “喜歡它什麽?”他沒好氣地邊走邊問。


    “它雖弱小,卻可擋車!”納蘭小弟說著聽來的典故。


    “噗……”他不禁笑出聲,“漢人杜撰的吧?少信!漢人都是騙子!”


    “呃……”納蘭小弟臉一紅,看見林野間不時有鳥蟲掠過,好奇地問,“大哥,你喜歡什麽蟲?”


    “我嘛,喜歡竹節蟲,自保能力強。”他說的竹節蟲又叫葉子蟲,長得和寄居的竹子或樹葉一模一樣,不但可以將身體的紋脈偽裝成葉子的葉脈,六條腿和身體邊緣都能對枯葉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整個身體還能隨風搖曳。


    “大哥居然喜歡這種因為害怕敵人而隻會變裝躲起來的東西,哈哈,大哥,哈哈哈哈,大哥一點戰鬥意識都沒有!”納蘭小弟捧腹,趕快趁機嘲他。


    “你懂什麽啊……”那時的他,和這時的他,都在心裏笑納蘭,你這傻子,你到死都不懂,像我這樣的葉子蟲,根本是為了蠶食葉子,才變成葉子的樣子的……


    也好,你永遠都不知道,你一直都在被最好的兄弟利用和出賣,納蘭小弟,對不起……


    真心的淚水隻能為納蘭流落大約一個彈指的時間,他必須掐住這個時間不能多哪怕一刹那……接下來的徒禪月清雖然還淚流滿麵,卻已經開始在心裏盤算,如何去應付下一幕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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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意外過去了,肅清還沒有完!


    “轉魄他,算是……畏罪自殺?”久矣,完顏綱還愣怔怔望著徒禪月清懷中的納蘭,他居然以為肅清到此結束了。


    “怎麽會算?轉魄會隨便自殺?毫無價值地死?”羅洌搖頭。


    “但這場肅清,沒理由再繼續下去。”完顏瞻卻不想再死忠臣,他分得清,納蘭是真心為了大金,自戕純粹是因為受不了冤枉,“他們這些新秀,心態承受不起!轉魄或許根本不在帥帳裏,枉殺隻會便宜真正的宋諜!”


    羅洌和完顏瞻一個說肅清別停,一個說肅清且止,但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認為納蘭不是內鬼。


    可是完顏綱卻覺得,納蘭也有可能就是內鬼:“未必不是宋諜,未必沒有價值,這有可能是轉魄的臨死反擊、疑兵之計啊……我聽說昔年渭水之戰發生過類似的事,第一任落遠空藏身在北鬥七星裏、身份早就不慎暴露給了我方,可林阡硬是不動聲色坑害我方冤殺了七個嫌疑人……”


    “既知昔年發生過,那就更別重蹈覆轍。忠臣若少,軍心不穩,不利於接下來的鳳州之戰。”完顏瞻愈發憂心。


    “景山,隻剩兩個嫌犯了,你能果決一些?”羅洌堅決搖頭,抓住內鬼心切,“接下來的鳳州之戰,一個內鬼之罪,抵得過十個忠臣之功。”


    短短一句,便點醒了一隅的薛煥:“說得對。繼續,還沒完。”他意識到,鳳州若失,西線會全麵崩盤。


    金北第一,一言九鼎。


    羅洌求之不得,示意青鸞立刻開口:“好,那就繼續。經我控弦莊多次探查,定西之戰有這位新‘轉魄’參與。但奇怪的是,前不久林阡重現人間的小青杏和大聖山兩場大戰,宋軍的傳訊都不及我們快,而同一時間,西和卻被宋軍裏應外合,成州亦發生內奸泄密……很明顯,‘轉魄’那時起已不在定西,而是來了隴南四州。那時,剛好是你三人被從定西調離到隴南的日子。”


    “牽強,說的海上升明月總共就隻有幾個人似的!轉魄一個人不在而已,就能引起這麽大的變化?!”奧屯亮愣了片刻,怒極回應。


    徒禪月清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假裝這時候才從悲傷裏恢複,一邊以衣袖抹淚,一邊滿臉愁苦地站起身。他心裏卻清清楚楚,不愧青鸞,嗅覺敏銳,所指出的確實是八大王牌官職過高引起的硬傷,每逢這時候他都希望自己是個小兵、無人重視行蹤……


    “不,轉魄就是能引起。”青鸞語氣冰冷,仍然側身相對,“徒禪月清,你說呢?”


    徒禪月清心念一動,第一反應是暴露了?好在立即意識到青鸞是在詐自己……即使詐不出自己,也可通過聽自己回答時的速度和聲音來分辨有無心虛。他卻端的是個老牌奸細,當即一邊哽咽一邊跪下連連磕頭,演繹出一個活脫脫的剛從悲傷裏反應過來的徒禪月清:“我知道轉魄一定手眼通天,不然哪會有這般多巧合!?我依然是他的擋箭牌,還請眾位將軍大人明鑒!”


    青鸞許久沒有再說話:奧屯亮和徒禪月清,居然都表現得合情合理,沒有破綻。他們應該一個是真的,一個假得和真的沒兩樣。


    便那時,帳中有另一副將到完顏綱身邊耳語了幾句,完顏綱如夢初醒:“原來赤盞大人在定西被徒禪將軍救過命?!那一戰和其它每場戰鬥都不一樣,那是駙馬足以覆滅整個南宋的!徒禪將軍如果是轉魄,那一戰不可能救赤盞大人!”畢竟如果南宋全國都覆滅了,再多的“殺自己人是為了方便潛伏”都是扯淡。


    徒禪月清看出那副將是赤盞合喜的弟兄,暗歎僥幸,對於這樣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老實說,連他自己都意料之外……


    算來定西那一戰還是徒禪月清的重大失誤,沒有判斷出赤盞合喜是個影響勝負的關鍵,沒有預料到華一方會自刎林陌會殺回頭,真的是差一點就成了南宋全國的罪人,還好郭子建撐不住的時候天驕及時回歸了西線……結果,他沒想到赤盞合喜晉升比誰都快,居然還一直記得這救命之恩!到此時此地來報答自己!


    徒禪月清不由得笑逐顏開,一躍而起,小人得誌,咬牙切齒:“穿上吧,再脫幾層皮都沒人看!比誰慘有卵用,有種比誰功多!比啊,你倒是比啊!”一邊上前強拉奧屯亮的衣衫,一邊還朝他胸口傷處按了好幾下挑釁,人品之低劣令所有人都一覽無遺。


    “誰不知你徒禪月清愛搞小團體!赤盞大人被你收買我可看在眼裏!”奧屯怒目而視,惡狠狠地將他推遠。


    “是嗎,仆散駙馬也器重我,也是被我收買的?!哈哈哈。”徒禪月清以人至賤則無敵的口吻,提醒某些人注意自己曾是仆散揆眼前的紅人;又提醒某些人,注意,我的戰功可不止定西之戰,我還救過仆散揆的命;還提醒另一些人,仆散揆在淮西是肅清過的,他卻給了我至高無上的信任,你說你厲害,你能比仆散揆還厲害嗎。


    奧屯咋舌,頃刻落入劣勢,卻有與他交好之人立即到完顏綱麵前為他進言:“徒禪將軍這倒提醒末將了,末將記得,仆散駙馬說過,和州、六合等地,‘轉魄’一直如影隨形。但是奧屯將軍並未去過東線,又怎會是那個活躍於東線的‘轉魄’呢?”


    徒禪月清微驚,是的,奧屯並不是自己挑的盾牌,所以不像納蘭一樣一直跟自己形影不離回憶起來,奧屯好像也在環慶、河東出現過,印象不太深刻,但可以肯定的是,奧屯沒有出現在淮西……這麽大的漏洞,該怎麽補!納蘭小弟的自戕,擋箭牌的折斷,簡直就像自己結局的引子!沒有人和自己分攤嫌疑了,這一局,還有活路?!


    “仆散大人日理萬機,難免也會看走眼幾人。”當是時,青鸞一笑完顏綱會注意徒禪月清曾是仆散揆眼前紅人,完顏瞻和薛煥會記得徒禪月清的戰功,羅洌會覺得自己比不過仆散揆……但他青鸞不會有任何顧慮,當場否決了仆散揆對徒禪月清的判斷:“將宋諜‘轉魄’拿下!”


    “慢著!”危難之際,是圖窮匕見還是急中生智?!徒禪月清靈光一現,舉手示意兵將們先別靠近,爾後語速極快地自辯起來,“這個淮西轉魄,和定西轉魄,確定是同一個轉魄嗎!!會否宋匪就是故意害我!?他們為了報完顏豐梟死在我手上的仇!宣撫大人您應該對此深有體會!!”


    “沒錯,這種功勞過高而遭敵軍報複的心情,我也……”完顏綱厚顏無恥地感同身受,殊不知他第一時間被拉到徒禪月清的小團體來了。


    徒禪月清之所以急中生智,是因為適才奧屯說“不是說轉魄滅魂嗎,林阡有七八個細作王牌呢”的時候,青鸞曾經鬥笠微移,那時徒禪月清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這一瞬仿佛納蘭小弟保佑,徒禪月清想著想著突然就想明白,青鸞那時在考慮什麽


    如今,天下間的激戰多半都集中在隴陝,宋諜“掩日”“滅魂”“轉魄”三脈並立,三大王牌有沒有人互相調換,對於金軍來說,根本是個未知數。


    追溯去年臘月,戰狼和青鸞在七方關剔出黃鶴去這位疑似“掩日”,同期在大散關重創了“滅魂”幾乎所有下線,後來這兩路雖也有小範圍的複蘇和活躍,然而,掩日和滅魂本人是否還存在?有無找到新人接替?這些問題,控弦莊都隻能保持懷疑。


    唯一能確定的是“轉魄”再現,他犯的案子最多、留的痕跡最重……但這個定西轉魄,真是淮西那個轉魄?會是林阡的其它細作王牌替代?又不是非得上一個轉魄死、下一個轉魄才頂上!


    確實可能出現林阡為了給完顏豐梟報仇,刻意讓新轉魄出現在淮西和定西的時間與徒禪月清吻合的情況!


    因此,所謂“奧屯沒去過東線,所以徒禪是轉魄”的邏輯並不成立,可歎徒禪月清隻用了短短一句,就化解了所有的因為調職帶來的危機!


    “這……”奧屯登時語塞,因為徒禪月清用的都是他原話,他也覺得海上升明月不隻有轉魄一個能人。


    “嫌疑依然均等。”青鸞一直側著身,歎了口氣、提示羅洌:我們的計劃或有疏漏。


    “是了,再爭執下去,仍相互打結,這場鳳州之戰,不如暫時將他倆一同關起,也算是寧枉勿縱。”完顏瞻給出個委婉方案。


    羅洌略帶不悅,卻是無話可說。


    原以為塵埃落定,誰料才剛將他二人下獄,靜寧金軍指揮總部竟傳來指令,要求盡快釋放徒禪月清。


    “這是為何?”當完顏綱拿著急遞鋪的信件來找他們,一眾金將都大感奇怪。


    羅洌率先悟出,苦笑:“上麵又是誰在保他?”


    “段大人……”完顏綱說,保他的人,居然是戰狼!


    眾人都是一驚,連青鸞也是心頭一震作為一個優秀細作,他一心為國賣命,幾乎沒動過私情。若說有,那就是渴望戰狼能有一日認可自己……


    換句話說,他能覺得仆散揆看走眼,卻不能說戰狼看走眼。戰狼是誰啊,金國間諜第一人!


    “這倒奇了,段大人何時與徒禪將軍有交集?”薛煥問的時候也認為,連戰狼都作保了,那徒禪月清完全自己人無疑。


    “段大人說,香林山上徒禪將軍不顧一切保曹王。若是轉魄,做不出來。”完顏瞻接過信來看,才懂,“若是轉魄,當時隻會想著通知林阡來撿便宜。”


    “唉,仆散駙馬和段大人素來不睦,徒禪月清幾世修來的福分,竟得到他二人共同青睞!”完顏綱眼紅地說。


    “那就放了徒禪月清吧。”青鸞緩過神來,等到上來奉茶的小翠走下去才說話,他不願意相信太多人,“也許段大人不是保他,而是在暗示我們,對徒禪月清和奧屯亮,一放、一關,才能更好地區分忠奸。”


    “哦,原來段大人還有深意?”完顏瞻恍然,點頭,“我說把他們一起關起來,是我不夠聰穎。段大人才是對的:隻剩兩個嫌犯,應該區別對待。”


    “區分忠奸,需要在這段時間有情報給宋軍探,但百裏飄雲重傷,宋恒短期內未必敢打鳳州。”羅洌迫不及待,“我們可以從戰事之外設計,將轉魄或其下線進一步地釣出。這個計策,同時也可削弱宋恒。”


    “怎麽,宋恒那樣完美的人,也有弱點嗎?”完顏瞻問的同時,不經意瞥了一眼不遠處小翠忙碌的倩影。


    “當然有,致命的弱點。”羅洌冷笑一聲,視線也凝結在小翠的身上,嘴角露出一絲陰鷙,“宋恒,你不是愛攻心,愛輿論戰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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