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如深淵,劍若疾電,若是相近內力,必然可見一番勢均力敵的激烈單挑,那場景必是一道道閃電往深淵插滿,一座座深淵將閃電折斷,閃電上下跳脫,深淵旋轉分裂,非但畫麵驚險,而且響遏行雲。


    可惜林陌畢竟起步太晚,非得靠郭蛤蟆兄弟射箭掠陣,方能將這場與鳳簫吟的對決平衡到三十回合,那時整個院子都已被他們的騰挪輾轉光顧過、磚石草木一片狼藉淩亂,神箭手們也整體位移了十餘次。


    但吟兒再如何武功高強身形靈活,畢竟不像林阡那般善於一心二用,每每招架林陌兩回合,就要躲近身數十根箭,如此一來,既難對林陌追打,也無法平心靜氣因此一時破不了圍攻陣……久之,她被數百金軍封鎖在院內,雖對陌占得上風,卻時刻性命之憂,滿頭大汗,急中生智,次次祭出奇招綁架林陌也身陷箭陣,終於迫得郭蛤蟆等人箭勢放慢:“戰局太緊!”“莫要誤傷了駙馬……”


    “這小蛤蟆不愧是神箭手,赫品章敗給他,不稀奇。”她暗暗稱奇,一旦有了閑暇打周易六十四劍,第一個就想把郭蛤蟆移除,卻就在那時一襲黑衫及時入局,一劍“拂水飄綿”向她飛襲,內力驚人招式精湛,不是曼陀羅又是哪個!


    說來也奇,那女子雖沒和林陌練過夫妻配合之術,卻總是能給林陌的刀法彌補缺憾,好像是刻意要跟他心有靈犀並肩殺敵似的。吟兒一時半刻當然沒意識到曼陀羅暗戀林陌,鑒於曼陀羅武功接近宋恒、是這小院裏的最為強悍,故而惜音劍層出不窮的“一劍無式”“大音希聲”全朝她那邊推。靈堂外原還是拂水飄綿的盛況,頃刻被風花雪月的奇景取代和占滿。


    “她武功進階真快……”曼陀羅歎為觀止,隻幫林陌撐了又四十回合,衣袖便被吟兒劍削斬了一大截。本能後退之時她察覺林陌不敵,還沒調勻自己內息就又為他回衝鳳簫吟,不幸被惜音劍的真氣外沿震傷心脈,真可謂為了林陌把命都豁了出去。好在她拚命搏出的一劍角度刁鑽,逼得吟兒不僅殺不了林陌,更躲不過劍和箭的前後夾擊,不慎被郭蛤蟆一箭成功地擦過後背……


    吟兒背上一疼,劍勢頃刻趨緩,隻有她自己才知道,憑郭蛤蟆的箭法之準,這一箭本來可能直中後心,不知被誰暗中打出的一粒石子擊偏海上升明月裏的高手來了?還是說,是父親的人?又對我留情?


    “林念昔,你也嚐到了寡不敵眾、無物以相的滋味嗎。”戰鬥稍一停歇,眾人各自療傷,林陌眼中再無憐憫,而是複仇雪恥的熾熱,“你今日必死在這裏,抗金聯盟也會分崩離析,林阡早先已失去的大半,將要因你全部淪喪。”


    冷血無情至此,愈發激怒吟兒,一劍挑來角落一壇酒,不過當然不是喝而是砸:“我會把你們都殺完,然後全給他奪回來!奪不回來,我如此酒!”


    “你想殺我多少年了,我還不是活到現在?林念昔,有我林陌在一日,你都小心,終成此酒。”激怒從來是相互的,他打到現在剛好進入了狀態。


    而她從上回地宮之戰、誅吳之戰幾乎就沒歇過,哪次都是以命相搏,難免受傷,不曾痊愈。打到此處又受箭傷、而且那上麵好像沾了軟骨散?!所以她漸漸發現了她正成強弩之末……


    冷笑一聲,握緊惜音劍堅持:“別自稱林陌,你不是!好好珍惜你這久不了的駙馬之位!”


    當她越打越疲,而他漸入佳境,並且還在繼續不停地此消彼長,不得不說那軟骨散實在厲害、她體力下降得過於迅速,很快就從對他的極大優勢演變到負隅頑抗。即便她費盡心力將此戰扳平,亮色還一直在他的永劫斬,刀光劍影,渺空煙四遠,今夕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崖雲樹……


    戰局,倏然變作眾人眼中精彩絕倫你來我往的單打獨鬥,可在吟兒的眼中,卻是最不能接受的失敗……


    “將她拿下。”見她就快落入頹勢,一隅的懶神秀忽而發話。


    “不必了,就地正法,首級扔給抗金聯盟。”林陌殺得滿眼紅熱,為了扶風這一耳光和曼陀羅的連連吐血,竟將她鳳簫吟當作了非殺不可。


    “抗金聯盟來了,你扔給我看看。”從天而降一個青衫男子,二話不說站到吟兒身側,核心瞬然變作三足鼎立之象。三足鼎立?十幾年前南宋的“三足鼎立”,不正是他們三個人嗎……


    林陌眼中殺氣頓然消隱不少,後退一步神智有所清醒。當是時,原就在此的千餘駙馬府兵士,和聞訊最早來援的幾百金軍精銳,把這裏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卻還色厲內荏:“是那位徐天驕!”“他怎也來了!”


    “原來接應鳳簫吟的不是海上升明月,而是徐天驕本人嗎。”懶神秀隻覺意外,這裏大概沒人是徐轅的對手。


    “倒有這空暇,不怕前線失利?”林陌也未想到他兩人竟一起劍走偏鋒、鋌而走險、以寡敵眾。


    “我二人心中,你比前線重,想要帶你回去,製止你再犯錯。”徐轅甫一入局,馮虛刀立即將吟兒護在身後,“製止不了,那就打。”本該激昂的句子,在他那裏說得厚實,卻一樣,無人可以辯駁。


    “天驕,小心那些箭,都有軟骨散。”吟兒見到天驕,心中自然不怯。話音剛落,就看徐轅禦風箭離弦朝四麵八方迸射,三下五除二就把靠得最近的一圈箭矢都削了鋒鏑。第二排神箭手自以為保全上前來替補,驚見自己才上弓的箭矢尖頭猶如即將熄滅的火折,風一吹,星如雨,藕斷絲連隨時斷裂。


    “我們先回去。打也是在戰場。”徐轅低聲對吟兒說。適才他接到外圍海上升明月的報信,得知淩大傑和軒轅九燁就快到場,所以立刻趕來此間掩護吟兒撤退。


    “好。”吟兒隻剩下跑路的力氣,換往常還能助天驕拒敵,今次卻隻能先吃了眼前的虧,“這次的辱,我要他們原原本本還給我!”


    “別放跑他們!”偌大一個院子,誰都懂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可是誰又能敵得過徐轅刀箭的橫掃千軍?


    “走。”無需煙幕彈,被徐轅打折後混作一團亂撕鵝毛的兵器,便是徐轅和鳳簫吟最佳的撤離屏障。


    又走一遍從會寧到靜寧的路,吟兒同樣是和徐轅風雨同行,不同在,今次他們私下潛入、不占理、隻能逃,一路策應他們的宋軍太少,宋金的交界似又比上回更南……


    雖然早就由海上升明月規劃退路和精選戰馬,卻因為這意外的軟骨散漸漸完全地生效,吟兒別說像來的時候那樣調運輕功、就算連正常的策馬都是妄想,故而她和徐轅在迂回避開幾道關卡後仍然被緊隨不舍的追兵趕上。


    “是軒轅九燁……”徐轅一把將吟兒拉到自己馬上,掉轉馬頭時分辨出追兵何許人也。


    發現吟兒氣力耗盡時為時已晚,否則徐轅就把她藏在會寧據點、獨自一個人先過關回去,那樣也可達到一定程度的保全;可惜現在接近邊界,兩軍交戈幾裏之外,此刻想找個隱蔽之處都很難,躲不掉的那道最堅固城關更是近在咫尺。徐轅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因為吟兒是累贅就拋棄,更何況她不僅是同伴而且是主母?


    “還有……”吟兒看見軒轅九燁輕騎簡從原還鬆了口氣,陡然,又發現另一路兵馬旌旗飄舉、鐵甲揚塵,“淩大傑!”


    “此地離我軍隻有一關之隔。”徐轅似要帶她硬衝過去。


    “我會保護自己!”吟兒言簡意賅,她知道,現在不該說什麽自我犧牲的話來動搖天驕決心,她一定要答應和他一起回去!天驕且全力以赴,我即便握不動劍,貼在馬背還是會的。


    前有雄關,後有強敵,徐鳳兩個毫無懼色,交流結束後一騎二人便衝進了守關金軍雪亮的刀鋒中。


    隴岐兵鋒,人人奮勇,他們誰不識他徐天驕馮虛刀、誰不知她鳳簫吟惜音劍,卻終究還是爭先恐後殺上前來,之所以誓死作為先鋒阻攔,儼然是為了尊嚴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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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軍的鐵血戰誌,縱是他倆武功絕頂亦不能完全覆滅這些刀槍雖然十有五六都被徐轅排宕、還沒等接觸到二人近身就分崩離析,卻有四成與徐轅的攻勢擦肩,其中小部分能穿過他的防線,雖鳳簫吟勉力能躲,戰馬卻難免深受其害,最終衝到半途便倒斃地上。


    “殺啊!”“將此二人剁成肉醬!”“慰藉父兄在天之靈!”煞氣即刻從天地八方席卷過來。萬軍之中徐轅當機立斷帶吟兒一躍而起,越奔沙,輾流霜,半空中強勢劃開的一刀,形如潛龍出淵,沛然奇氣充塞,與眾金兵以及最先趕到的軒轅九燁合力斬出的氣波轟然一撞,便在他們的頭頂憑借這颶風反彈之力輕易上得城關。


    城上守衛明顯武功及不上城下先鋒高強,原是準備趁徐轅力竭遠程射箭,見他突然上來紛紛大驚失色,正待近距出箭,才知班門弄斧罡風一緊,禦風箭當先掃射,立時有金軍應聲而倒,雖即刻有金軍回過神來射箭,卻隻見徐轅超群的箭法裹挾著己方箭矢紛湧而出……


    這才明白,果然啊,尋常之輩確實不該在他體力充沛時直接朝他射箭,不然就隻會得到這樣的一個結果……


    “汝等內力不足,勿用箭對付他……”淩大傑見勢不好,一邊命令金兵別給他送箭,一邊準備親自上城關去阻殺徐轅。


    “淩大人。”軒轅九燁立刻阻攔,暗示前麵城門之外,“他要回宋軍,總是要下來的。”


    對付徐轅這種人,甕中捉鱉遠遠不如守株待兔。


    一邊說話,軒轅九燁一邊在城門下麵彎弓搭箭,蓄滿氣力,屏息凝神,時刻守著第一個主動跳下來的人。


    “也好。”淩大傑點頭,不錯,徐轅隻是想逃罷了,我們要的也不是擂台比武,犧牲最少的方法當然是“趁其不備”,打定主意,也取弓來,笑,“天驕大人,我同你一起狩獵。”


    城上,雖不至於血流成河,卻也已傷亡甚多,徐轅拉著一個毫無建樹的吟兒,居然還能來去萬軍毫發無損出入自如,教一眾懾於他刀箭的金兵避閃開時亦難掩讚歎之意。


    “盟主,跟著我。”徐轅並非嗜殺之人,一旦察覺到金陣空隙,立刻要帶吟兒躍下去,但因這城關過於高聳,他委實也沒有十足把握直接跳。


    “慢著……”吟兒總是很能理解軒轅九燁那個小人的心思,趕緊拉住徐轅,眼神示意軒轅九燁在正下方、箭頭正對準城關前頭的任何位置。否則,軒轅九燁為何到現在還沒殺上來?


    徐轅當即會意,驟然改換方向,由台階大步飛躍而下走了回頭路。城上眾金軍還來不及發聲驚呼,就見城頭一道清光飄然掠下;城下金軍注意力還在門外,倏而那清光便一溜煙地“趁其不備”從軒轅九燁和淩大傑戰馬邊穿梭了過去,整個過程快得一氣嗬成不可思議。


    軒轅九燁緩過神時如夢初醒,誰知會被那兩個人精虛晃一招?眼睜睜地任由著他們在自己指縫間溜走了!氣惱拍馬而上,邊追擊邊挑釁:“徐轅,如你這般久負盛名,竟也回避正麵對決!”


    “好笑的鬼兮兮,你何嚐敢正麵衝突了?!”吟兒笑諷,說這話的開端,軒轅九燁那張令她討厭的臉還看不清楚,這話說到末尾,一騎當先的軒轅九燁便已欺身而攻。


    那時徐鳳二人已無戰馬,徐轅輕功再好也不可能比馬匹強,加之鏖戰數場,難免戰力下滑,所以堪堪以馮虛刀招架住軒轅劍時隻能與他勢均力敵。接下來,徐轅和軒轅九燁兩個人刀劍互斫、內力交纏了近十回合,徐轅儼然無餘力再顧後續的軒轅九燁副將和淩大傑等人。


    “盟主先上。”徐轅終究身經百戰經驗豐富,雖處劣勢仍然搶占上風,餘光掃及軒轅九燁副將先到,竟不顧軒轅劍的返璞歸真劍招,浩蕩刀氣強行衝灌去另一方向,徑自將那金將擊落下馬並將吟兒先行甩了上去。


    “天驕,你受傷了……”吟兒望著徐轅的肩傷難免痛惜,天驕的不敗戰績啊……


    “他內力雖遜,招式本就不輸於我……”徐轅如昨般虛懷若穀,閃開軒轅九燁的毒辣一擊、輕輕落到吟兒的身後催馬,“何況他還居高臨下?我們也不能輸了高度和腳力……”


    “說得對。”吟兒察覺這匹搶來的戰馬日行千裏,還不及喜,便覺左右兩邊全然死亡脅迫,轉頭驚見一劍一戟一同殺到,不由得臉色大變……


    徐轅卻真是處變不驚,這般無解的以二敵一之下,他竟還是從容不迫地盡力而為,先是橫刀左右架開淩大傑和軒轅九燁二人的三次合擊、繼而左斬右突挑倒了長鉞戟和軒轅劍的連續七回車輪陣。並駕齊驅的三人四騎,遽然造就出或剛猛或柔和的內氣團,整條路上亦縱橫交織、交相輝映著清光玄色。片刻後塵土飛揚間他們遺落了無數廢招,雖然這些招式到任何一個擂台上都會成傳世的經典,可惜此時竟隻能在鳳簫吟的眼中稍縱即逝……


    徐轅雖是滿狀態來,此刻卻隻達素日七成,勉強能夠戰平軒轅九燁一人,卻如何可以躲得過一個比軒轅九燁更強的淩大傑?前麵十幾回合的持平都是拚盡全力、奮不顧身。虧得吟兒提醒他“這是‘淩遲’之戟,避開重要穴道”,才不至於對著淩大傑的新鮮戟法手足無措繼而把命搭上,饒是如此,徐轅也還是因為重視淩大傑而遭軒轅九燁見機刺傷三處。


    不過,實戰中意外總是不少,正當徐轅告敗垂危,胯下這三匹戰馬不知是否太過熟悉的關係,竟然不願相互為敵,帶同他們幾個打起盤旋來,硬生生把適才全對著徐鳳二人壓榨的直線轉成了圓弧。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生死一線,忽而前方煙塵滾滾,鼓聲震天,旗幟倚風飛電影,吟兒大喜,本能喊出:“軍師!”才剛出聲,便被飛馳的戰馬掀落馬下甩開老遠。好在,她所滾落的地方已經有十三翼站。


    “柏輕舟……”“又是她……”淩大傑和軒轅九燁相視一眼,沒想到金軍得手之際,宋軍竟還能派出未知人數的兵馬來接應徐鳳?!是的,突如其來,始料未及,未知人數這到底是宋軍想繞過半裏外的戰圈先來對此地奇襲然後再回頭夾擊,還是說柏輕舟其實沒有更多人手了這裏隻不過虛張聲勢而已?這該怎麽猜?等煙塵散盡?等得起?!


    雖然正常情勢一定是後者,可現在,明擺著宋軍的天驕和主母都在這裏啊!此情此境,淩大傑怎麽看徐轅的負傷和吟兒的脫力都像是假的,是柏輕舟轉移他們注意力騙他們開城的誘餌……身後的呐喊,竟還錯覺是宋軍的……會是這樣嗎,連環計,對駙馬釜底抽薪的上策不成,就采取對金軍攻城的中策?


    和柏輕舟交手這麽多次,他們誰都猜不透她的虛實:眼前這些宋匪,若是來接應,那我軍便該放棄顧慮、順勢傾軋;若是來奇襲,那我軍便該放棄徐轅、據守城關。


    “虛張聲勢而已。這些天來,柏輕舟一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金軍或有勇,或有謀,卻總是缺乏決斷之人,像昔年的曹王、戰狼、楚風流一樣,自信篤定,一錘定音。


    “即便真有奇襲的萬一,也該在退守城關之前,擒殺徐轅、鳳簫吟,令宋軍偷雞不成蝕把米。”那人率千乘萬騎遠道而來,還一身縞素,卻大將之風,他的話語有種讓所有人都不自禁信服和臣服的力量,連原本不看好他的淩大傑都不例外,心服口服。


    “何況,沒有那個萬一,徐轅和鳳簫吟在這非常時期,不可能一起做餌,走險棋得不償失。”那人說完,便號令在場所有金軍對前來增援徐鳳的宋匪圍剿,殺伐果斷,連柏輕舟察覺不測之後派人接應徐鳳時、賭的“金軍會有片刻遲疑”都沒有。


    犬牙交錯,腥風血雨,勝敗漸漸清晰,景象一目了然十三翼果然隻有造勢,沒有後勁。


    抗金聯盟這場豪賭,終是輸得一敗塗地。雖給徐鳳二人掙得了一線生機,災禍卻全被轉嫁到接應的十三翼身上,以及……更多人……


    廝殺聲中,吟兒忽然憶起,林陌在靈堂問徐轅,“倒有這空暇,不怕前線失利?”


    或許從那時起,林陌就在試探,宋軍的空虛與否。從那時起,林陌就在對徐轅察言觀色。雖然徐轅沒有正麵回答,可是林陌對於“宋軍沒有後招”的篤定顯然從那時起就有。


    “我和天驕,當真是一起做餌,走險棋得不償失了……”昏暗中吟兒不知是被誰強搶出了戰團向南護送,根本來不及去顧徐轅和十三翼的生死存亡,眼淚便不自覺地為那些犧牲的戰士們落下,也為他,林陌,但卻是憎恨的、厭惡的、後悔的淚……是啊柏軍師當然沒在這裏下餌,因為她鳳簫吟自以為林陌會在靈堂就吃了這個命途的餌。


    那不知是林陌對南宋聯盟的第幾場勝戰和血洗,意義太重大,他當場擊潰了徐轅和鳳簫吟兩個人!戰場不是武場,允許以多欺少,故而這一次大勝不容辯駁。緊接著那幾個時辰的乘勝追擊,他統帥千軍萬馬接連打壓徐轅原先所護的三座營寨時,雖然不再是人數懸殊,而是實打實的兵力相近、裝備相近、武功相近……


    士氣,卻遠遠不敵。


    在徐轅和吟兒鋌而走險深入金軍之際,後方固守的是最近剛從平涼戰區調來的楊致信李沁夫婦,除此,便是百步穿楊軍和十三翼,若是沒有發生徐鳳二人被林陌擊敗的意外,憑眾人堅壁據守委實可以抵住畢竟盟軍不打沒準備的仗,這次策反林陌的計劃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麽漏洞,如果有,也隻是對林陌的心計算失敗而已……


    偏是因為這一失算,單刀赴會成了自投羅網,或許也怪吟兒高估自己是常勝將軍,小瞧了郭蛤蟆,忽略了曼陀羅,被區區一箭就削除了所有戰力,才引發這一日一夜一連串的兵敗如山倒!


    那時,辜聽弦、孫寄嘯被完顏賽不、赤盞合喜、抹撚盡忠拖纏,抽不開身從幾裏之外回援,想必也是林陌抓緊戰機發號施令、思想竟比柏輕舟還先行了一步。徐轅帶傷和淩大傑、軒轅九燁對峙,殘酷程度等同於風鳴澗與戴宗夾擊下的封寒。吟兒好不容易氣力恢複了少許奔上前線,卻終究在拚到又一次體力不支時,遭遇林陌充滿殺機的雙刀當頭落下。


    幽暗昏惑,無物以相。雖然勝敗乃兵家常事,徐轅和她才是首敗罷了,可她記得,林阡在時,幾乎不敗……


    忽然間,整個世界黯淡下來,兵馬都飛遠,聲音都寂滅,時空中隻剩下林陌和吟兒兩個人,中間隔著一雙陌生至極的霜刃永劫斬,它劇烈地燃燒出複仇之火,掩蔽了陌吟二人瞳孔裏的光。


    “這場敗,我會記得!!”她不敢看屍橫遍地,卻必須記得倒在這裏的每個人,他差一點就是這裏每個人的主公,他卻引領著無窮敵人滅了他們!


    他軀殼裏有無數個聲音此起彼伏,卻全部指向了他要立刻殺了她為所有親人愛人報仇,激動揮刀,憤怒砍落:“願你來世還記得!”他也不知這刀有否落下,沒看到眼前是否血肉橫飛,卻知道它必然斬了流光。他,到底是用昔年的情誼來換得了日後的崢嶸……


    既痛快淋漓,又痛不欲生。


    忽然之間,時空交迭。


    明明在平地上,為何頭顱忽然有種裂開的疼,他感覺自己好像正睡在一個冰冷的洞窟中、石板床上,好像是要躲避眼前的一團粉色,猛地整個人失去重心朝石板下麵摔落,所以後腦勺重重地撞在了地麵上……再有的,除了暈乎便全是空白。


    其實像這樣的莫名其妙頭疼感覺,這幾天經常出現,所以他才對鳳簫吟說,林阡那惡鬼“極大可能”是死了。他是那樣的不希望林阡活著,可事實證明,不止一次的突然失心瘋、落崖失重感、情緒失控,現在又疼得天旋地轉站不穩……恐怕全是拜他那個雙胞胎哥哥所賜。


    眾目睽睽之下,萬軍驚呼聲中,誰都以為宋軍盟主要命喪金軍駙馬刀下,誰料電光火石間這戰地女神又奇跡般地化險為夷?她是身負什麽奇功?不必出招,就讓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駙馬陡然倒地,此情此境,鬼神皆驚。


    乍見她赫然拔劍回敬似要置他於死地,曼陀羅不顧內傷冒死上前將他推開,巨響聲中和鳳簫吟雙劍對攻各自損傷,金軍趕緊把昏迷不醒的林陌和曼陀羅奪回,十三翼也立即有人上前把主母護到安全地帶。


    涇渭分明。血流成河怎可能涇渭分明?!


    不得不說士氣這東西真是再玄妙不過,哪怕隻是僅僅一個人的在或不在。在此之前金軍都把林陌奉若神明,看得越重就跟隨他殺得越酣暢,突然見他倒地不起,便如失了主心骨一般,再不可能對這些宋匪趕盡殺絕。


    “還不感謝主母救命之恩?”徐轅當即因勢利導、高聲主張著偃旗息鼓。最擅長造勢的他,當然要用吟兒來維係宋軍最近好不容易才恢複到八成的士氣。


    她不知她剛才是哪來的運氣,原還以為是林陌對她放水,可是回想起來又不太像……原想對徐轅說愧不敢當,但徐轅說她確實是淮南、川蜀、隴陝千萬人的救命恩人,“這樣造勢是對戰局好”,因此她還是舔著臉接受了。


    但,再也不像往日那般欣喜,因為今日的賠了夫人又折兵非她所願,因為這場戰鬥雖然如天驕所主張的那樣,在林陌倒地後就偃旗息鼓了,卻終究隻是中止而已,還會繼續的,林陌已經打出了屬於他的威勢,令整個曹王府都對他不可或缺……還因為,此刻金宋的交界比她去勸他回歸前又往南推進了三分……


    難以欣喜,更是因為,“何猛他,快不行了!”這個噩耗險些將清點戰局的吟兒擊倒在地,原來,盟軍危如累卵之時,何猛藍揚等人原還在傷兵營裏養傷,一聽說前線凶險便不顧樊井阻攔而上陣……


    “主母……”傷兵營裏,何猛原已渙散的目光,在見到吟兒時忽然重新有焦點。


    “誰讓你上陣的!你是傷兵卻不好好呆著!”吟兒風塵仆仆趕來,一見他失血過多、回光返照、便遠遠停在外麵,不肯進帳,邊哭邊罵。


    “我……我答應主公的,要保護主母……”何猛慘淡地笑了起來。


    “何猛……”她心一慟,知道他還記得首陽山上她被蘇慕然劫持走的保護不力,不由得淚如雨下,衝前伏倒在他榻旁,“你還答應我啊,北辰劍法和棍法,都要傳授給我的……”


    “我,我……總算……做到了,主公他……”何猛沒有說完。


    主公他,應該很讚賞吧?主公他,到底什麽時候才回來?


    吟兒經受不起,伏屍失聲慟哭,藍揚徐轅等人在後,怎麽也拉不開她。那時她腦中沒有別的,都是林陌,都是林陌害的!她原本希望何猛上回的被俘和受傷是結束,沒想到原來竟隻是開始……捏緊了拳,幾乎粉碎:“何猛,我會給你報仇!一定!”


    從傷兵營裏踉蹌而出,又聽聞有金軍使者奉命前來,她克製住自己心頭暴怒,預料到那是林陌的不戰屈兵之策,冷笑一聲,直接將那人手中書信掀翻,看都不看:“不會投降,死戰到底!”


    “盟主……”那使者卻不卑不亢,將地上書信撿起,又遞回,“這是我奉淩大人之命,代曹王轉交給您的”


    “……什麽?”吟兒淚眼朦朧,原還是為何猛等人悲痛、難過,突然間心情變得繁複,她不知要怎麽去麵對父親。


    “盟主看了便知道。”使者說。


    她顫抖著接過那些書信,發現那上麵不是信,一張紙隻有一張畫,總計應有六十四張。畫中女子雖是簡潔描摹,英姿颯爽卻像極了她,之所以人像畫得極為簡略,是因為重點在於其持劍行劍的動作姿態……這是……“周易六十四劍?”地宮裏父親答應過她,會把她自創的破陣劍法記錄。


    現在的場景不太適合感動,她的眼淚還是忍不住崩落:“曹王他,還好嗎?”


    “曹王抱恙,一直在後方休養。”使者見她終於接受,滿足地準備離去。


    “等等,您幫我轉告曹王,這隻是一半,後麵的‘素問三十二劍’不對。”吟兒說,世事終究不完美。或許我該承認我自以為是還固執己見,我早該放棄了,父親勸說不了我,憑什麽我就能勸說得了林陌?


    “淩大人說了,素問三十二劍,其實就是周易六十四的後一半。”使者代曹王對她講,其實是完美的。


    她一愣還未會意,使者已掀簾要走,陡然帳邊風緊,原是十三翼沒攔住宋兵裏要來殺金軍泄憤的激進者。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那使者急忙躲回帳中,吟兒惜音劍立即出鞘攔擋:“都幹什麽!?”帳邊上十餘小兵全都帶著哭音:“殺不盡這群金狗!”“給何大哥報仇!”其中有幾個正是她當年流落隴陝單行寨時的小弟。


    “不是這使者殺的,記住,是大金的駙馬秦川宇所殺!”她眼中全是殺氣,“記住這個名字,他是我們的頭等大敵!”


    經此一役她完全確定,曹王已退居幕後,林陌是盟軍最新、最棘手也最頑強的敵人。


    他雖崛起得晚,卻來勢空前、殺傷空前、危害空前幾乎是一出麵就要了華一方的命,連累得郭子建等短刀穀元老和越野山寨寨眾甚至祁連九客和單行寨舊人死死傷傷殘殘,當吟兒和徐轅勸服無望反遭他擊敗和屠殺,隴右這片當初由林阡和吟兒建立的功業,遭他林陌接二連三地禍害、顛覆和推翻,世人全都親眼目睹了“阡陌之傷”於開禧北伐的末尾爆發。


    林陌代曹王與抗金聯盟逐鹿隴陝,才幾日,就直接或間接地禍害了無數宋人,又兩日,定西戰區岌岌可危,靜寧秦州風雨飄搖。因小見大,隴陝戰區的金強宋弱,激勵得解濤在環慶對祝孟嚐打出漂亮的翻身仗;同時,近期由程淩霄沈絮如、胡弄玉於樵、蕭溪睿陳坐鎮的鳳翔、鎮戎州、平涼等地,亦被金軍趁虛奪回不少據點;山西馮天羽、河北周元兒、河南魚張二、山東楊鞍等人也不得不停止擴張。


    “金軍為了雪恥,刻意攻上崆峒山的一處山頭,毀壞主公和主母當年所刻豐碑,揚言‘天命歸金’。”最激怒吟兒的情報,莫過於此


    “秦川宇,你與我不共戴天,我與你勢不兩立。”怒到極致,竟然冷冷淡淡,那時吟兒再也不激進,也發現自己的語氣就是天驕當日的,天驕在靈堂之戰原來就已經對林陌忍無可忍。


    天驕說得沒錯,製止不了,那就打。


    宋金西線乃至整個天下的戰勢幾乎朝金國一邊倒時,唯有川蜀和階成和鳳四州,由於吳曦死訊擴散和宋恒莫如等人穩紮穩打,給抗金聯盟預留了一絲燎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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