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


    望著女兒單薄的背影跟隨敵人越來越淡直至消失於鐵甲刀兵之間,完顏永璉縱是有萬般不舍都隻能將後麵的話強行咽下。晨風之中僵立太久,剛想移一步便搖搖欲倒,驚得眾將紛紛上前相扶,個個都是如昨般忠誠:“王爺!”


    “王爺隻是餓了。”張元素診脈後示意眾將無礙,沒多久,便有奴仆匆匆趕來奉上王爺最愛吃、他們也常備的會寧羔羊肉。


    “適當吃一些,葷素要搭配。”張元素嘮叨。


    “不好吃。”王爺就地吃了兩口,便蹙眉要奴仆撤下去。


    陽光越來越強烈,戰事不能再耽擱,顧全大局的完顏永璉終究還是花了最短的時間收拾心情。自認為雜念全部摒除後他立即就起身往軍營方向走,已經暌違十餘日,不能讓其餘將士等他太久。


    淩大傑、林陌、軒轅九燁、完顏綱、蒲察秉鉉等人盡皆簇擁著他,目的地雖一致,心情卻是各異。


    不同於完顏永璉是真的舍不得女兒走;淩大傑、軒轅九燁等大部分人全都是純粹地不想宋軍迎回盟主、士氣繼續攀升;至於林陌,這顆冰冷到極致的心實在已說不清楚,他是不肯放盟主還是舍不得妻子?或是兩者都指向了對林阡的複仇?


    值得欣慰的是,這次被林念昔拋棄、傷害、侮辱,林陌終於不像昔日那般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他終於不再是昔日那個被她的虛偽蒙騙、對她唯命是從、為她赴湯蹈火的傻子了。


    離開地宮範疇,王爺再度駐足回望,令人意外地停了片刻。旁人或還一時發懵,淩大傑卻立即懂了王爺臉上的痛心何故:“王爺息怒,段大哥雖然決定得倉促,但放石堵路時掌握好了分寸,不會破壞當中的楹聯和書畫……王爺如果實在擔心,我這就命人將它們取出來……”


    “戰狼這‘落井下石’的決定,不知犧牲了多少人?”完顏永璉答非所問,好像自顧自地長歎一聲,“我到底是被他逼著,和親人、和聖上都疏離了。”


    聞聽聖上二字,淩大傑臉色倏變,呼吸一滯,淩遲之戟當即對準了自己的死穴,轟一聲響,完顏永璉早有預料眼疾手快,全力一掌將他長鉞戟掀翻開去。強弩之末的兩個人都用力過猛,分別倒地皆因內傷而嘴角流血。


    與此同時,懶神秀等人正要自刎,被領會王爺意思的軒轅九燁一劍橫掃,將他們的武器無一例外從手中斷去。一眨眼整整一排兵刃叮叮當當掉了一地,聽在耳裏清脆,砸到心中沉重。鬧劇結束了,是時候領罰。


    “淩大傑,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完顏永璉一邊由林陌扶起一邊狠狠罵淩大傑,臉上全是抑製到極限的憤怒,“誰準你一次次自作主張,你的命隻能我說了算!”適才他提到聖上,既是真的想問罪,也是試探淩大傑的想法他就猜到淩大傑“背叛”他之後會選擇“自裁”來頂下所有罪名!可是淩大傑,誰準你自裁的,你又想背著我?!


    淩大傑倒地不起,一瞬淚流滿麵,卻是打定主意要扛下全部責任:“地宮的事,和深陷其中的曹王完全沒有關係。如今曹王既已順利出來,理當處死我們這些逆臣……”


    神秀等人一同跪地,忠肝義膽:“求曹王處死!”


    “你們是我的知己、戰友、麾下,你們為了我能對宋軍反敗為勝,情急做出這交換林阡與聖上性命的舉動,與我完顏永璉怎可能沒有任何關係?!”完顏永璉豈會拋棄原則、由旁人為他背負不義之名而他坐享其成還心安理得!?


    “王爺免你們不死,還不速速起來?”最該自裁的軒轅九燁,始終在旁抱劍微笑,此刻還雲淡風輕地代為下令。


    “可是,王爺和聖上……”旁人都遵命起身,隻有淩大傑搖頭拒絕無罪釋放。他怎會不知,地宮封死之前就是香林山事件,聖上對王爺本就猜忌!找不到替罪羔羊,王爺就會再一次變成聖上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把年紀了骨頭還這麽硬……”完顏永璉將他連抓帶扶地撐起來,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好氣又好笑,“淩大傑你是還想繼續抗命!?”


    “我……末將……唉!”他被王爺這熾熱的目光融化,完全沒法繼續抗命賴在地上,硬著頭皮支起身,支支吾吾不敢問,王爺您有對策嗎?畢竟,我們全都欠聖上一個交代……


    跟隨曹王慰勞三軍將士之後,戰將們各歸各位繼續與宋軍交戈,淩大傑則緊隨著王爺去西吉覲見不知何故還沒離開戰場的聖上。說實話,聖上在這裏對軍心也沒太大用。


    那一廂,完顏聽說曹王來麵聖,竟遠道來接笑臉相迎,一改香林山上的陰險狠戾,令淩大傑見到他時,總覺得說不出的詭異和不安聖上這是真的被打服了,還是在裝阿鬥呢?


    完顏非但不計較當日戰狼把他架在火上烤的事實,更還一邊走一邊慰問、優待、安撫曹王:“皇叔傷好些了嗎?”“皇叔,當心台階。”“皇叔從頭到尾都在地宮、完全不知道外麵兵將們是怎麽亂打。朕沒能耐救您出來,怎麽好意思反過來怪您呢?”


    “誅殺林阡的過程裏,委實未經皇上同意便害聖上冒險。好在皇上無憂,可是,臣還是難辭其咎……”王爺絕口不提那是誰的自作主張。


    “皇叔,莫要過於介意。朕是一國之君、大金的領主,若是誅殺林阡必須付出代價,朕不入地獄誰入?”完顏以大無畏的語氣回答,“皇叔,經此一役,林阡暴斃,往後再也不會有人再造謠您與林阡暗通款曲了,誰再亂嚼舌根,朕第一個饒不了他。”


    “林阡雖死,徐轅已歸。日後隴陝戰事恐怕會更加繁複,皇上,不如盡快回京、遠離這凶險之地?”王爺雖還是那個傾力為國的王爺,可對聖上說話都已開始注意謹慎措辭。


    “唉。”完顏忽然重重歎了口氣,真真實實地滿腹心事。


    “怎麽?”完顏永璉與他說完正事後,才留意到他案上有張畫墨跡未幹,回憶起適才他們對話的過程中他也時不時地瞄回去……不禁一怔,遠望一眼,那畫上原來是個美人,麵若芙蓉,纖腰楚楚,卻似乎不是完顏後宮的妃子,反倒更像是漢人女子的打扮。


    乍一看以為是完顏先前心心念念的燕落秋,卻並不似四然居士那般的清逸倜儻,然而,卻和她一樣的風情入骨,比她更多出些豔媚感覺。完顏精於繪畫,故而筆下能呈現出那美人八分姿色,真人想來也是個鬢若刀裁、目若秋波的尤物。王爺不由得心底歎了一聲,聖上還是老樣子,為了美女連自己命都不顧。這一刻,卻不得不關注:“這是?”


    完顏比曹王更懂怎麽鑒別女人,相比之下,燕落秋是極具女人味的少女,而這一個,是富含風塵感的熟婦:“先前完顏匡在中線給朕擄來一大群鄂北的美女賞玩,便屬這柴氏最是極品,而且她啊,實在是太懂朕的心思了……”他一回想起她的嫋嫋娜娜就心神蕩漾,久矣,才在曹王和淩大傑的憂慮目光下注意收斂,“可惜,當日林阡為了威脅你們放鳳簫吟時、氣勢洶洶瘋了一樣殺到西吉,朕為了躲他,驚慌之中,與柴氏等十餘美女失散……”


    哦,原來還是我們的錯。淩大傑心裏暗暗鄙夷。怪不得聖上對王爺這麽客氣,原是有求於他。


    “原已經答應回宮後便封她為妃,怎料,怎料!”那女子出現在他對燕落秋求之不得、因林阡受辱而大病一場的落魄期,不同於其他戰俘或唯唯諾諾或剛烈不屈,她真是巧伺人意他恨不得把她每時每刻拴在腰帶上,那天實在是因為太怕林阡太怕何慧如,沒想到林阡不過是虛晃一招,他丟了她,悔不當初!


    “皇上不必過於擔憂,那女子想必隻是躲藏,待西線戰事趨緩,自會循天威而來。”完顏永璉實在不想再聽,與其看他在這裏為個女子失魂落魄,還不如見到他陰狠地聽信讒言對自己興師問罪。


    “皇上放心,臣等自會留意尋覓。”淩大傑幫完顏永璉抓緊機會離開。


    “慢著,皇叔……朕還有一件事,原還擔心您的身體接受不了,現在看您好了,不能再瞞您了。”完顏原就憂心如搗,忽然眼中全然悲苦。


    “中線和東線,都打不下去了?”完顏永璉終於聽到他講天下大事,轉過身來,大概猜到完顏匡和仆散揆都挺不住,戰狼也未能力挽狂瀾。


    “駙馬他,他沒了……”完顏兩眼通紅,“完顏匡,也已撤到長江北……”


    完顏永璉隻覺腳底一塌雙耳轟鳴,後麵的話全都和他的思緒一起支離破碎:“臨喜?!”情難自禁,本已複原的身體竟不受控地往後就倒,淩大傑險些沒能將他扶住,竭力拉起王爺時,看他滿頭大汗:“王爺……”回看完顏,淩大傑心裏怎不驚恐:“皇上?駙馬他是怎麽沒、何時沒的……”便連淩大傑也覺得五雷轟頂眼冒金星。


    “瘟疫。朕已派了不少太醫去救,可惜無力回天,廿二那日還是去了……”完顏歎息不已,“國之棟梁,不世出之戰將……皇叔節哀,養好身體,朕已缺了左膀,不能再斷右臂。”


    “我還未曾同他說,對不起,我悔不該不聽你的勸阻……”完顏永璉想調運氣力站起身,可是起了兩次都沒起得來,胸腔裏好像有什麽破裂了一直在流血他原是從鬼門關前撿回的一命,沒想到仆散揆那樣健壯的一個人竟先他而去!仆散揆走這麽早,會否因為對他失望,還是那是上天對他排斥仆散揆的懲罰?!


    眼前,全是河東之戰結束時他拜祭嶽離歸來、一路上眉頭緊鎖“吾之明月,隨黃河東逝,不歸沉碧海矣”時、仆散揆在旁邊想方設法逗他笑的樣子:“王爺,你的近身,還有和尚、大傑、煥之、九燁。再不濟,還有臨喜啊。”


    是啊無論怎樣都還有你臨喜,我的近身,何時連你都沒了!


    那年隴陝春風卷簾,你我二人心儀已久初次相見,煮酒論道,擐甲揮戈,好不快哉,何以如今唯餘我一人站在這風雪之中由它割麵,劍舞千遍都再也看不到那個灑脫不羈睡地觀賞的微醺少年,浮生功名,黃粱一夢,好不痛哉……


    或許我也不得不服,我已是發花鬢白、劍鈍刃乏。臨喜,薪火確實會一直傳承吧,可這早已不是我們的時代了……


    “通天下之誌,定天下之業,斷天下之疑。”那原是他們的共同目標,可惜,守備南宋和北疆的擔子,竟不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挑


    臨喜,你放心,我將正視自己的錯誤,繼續你和我最初的理想,守護住這個千瘡百孔的大金。


    既然短期內聖上不會再猜忌,我站在什麽位置守護,又有什麽分別?


    “什麽?王爺!?”回會寧的路上,淩大傑聽到完顏永璉表露出退隱的意思,實在懷疑自己情緒失控聽錯了,還是說王爺接受不了仆散揆去世的打擊?又想起完顏在香林山上的所作所為一時激動犯糊塗?!


    “段煉雖然行事激進,但選擇林陌為主帥,自有他的高明,你們便跟隨他去,像對待我一樣的對待他。”完顏永璉鄭重地對他說後,又將懶神秀、蒲察秉鉉、軒轅九燁等人分別叫到跟前,千叮嚀萬囑咐。


    神秀驟然回想起,王爺在地宮說過一句,不能容忍你們不義……原來,弦外之音是,“事已至此,我除了退隱之外,竟再無路可走。”


    他們沒想到,這一戰鋌而走險降低底線,竟徹底把曹王給搭進去了!一片肅穆和寂靜裏,隻聽得曹王繼續說:“我之退隱,既是為你們的不義付出代價、給聖上和世人一個交代,亦是,我本就要有三個月時間複原,不可能再像過去那般遊刃有餘地指點戰局。”


    “可是!”淩大傑死死否決,“末將從參軍之初,便跟隨王爺您出生入死,怎可能現在投了林陌那乳臭未幹的小子!”


    “你們都是為了保衛家國,才躋身於我曹王府,跟不跟隨我,又有什麽關係?”王爺微笑,“何況,我隻是退居二線罷了,會扶助林陌從初來乍到到羽翼豐滿。”


    眾將臉上這才有些接受之色,接連點頭:“王爺說的是。”“王爺隻是在幕後……”“王爺身體複原便回來了!”王爺沒有回答,淩大傑看著,心裏無比忐忑:王爺才被香林山之事傷得體無完膚,現如今就要為我們的自作主張降罪於他自己,還想為仆散揆的死救贖……淩大傑怕啊,怕王爺根本不是暫時退隱……


    那時神秀鬥膽問:“可是,那林陌終究是宋人出身……”三緘其口。


    “他不會再回去了。”完顏永璉搖頭,“何況,他引領大金,不就是一種變相地金宋共融?”


    “接下來,金宋戰場,竟將成為駙馬和公主的對壘?”神秀恍然。


    “豈止。”完顏永璉轉過身來,“九燁,你可知道還有誰?”


    當然知道。不知道怎麽輔佐林陌。軒轅九燁修長手指為王爺展開地圖,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徐轅和鳳簫吟畢竟剛回隴陝,收拾林阡遺下的爛攤子還來不及,完全顧不上他們的川蜀後方了。”


    完顏永璉失神了一刹,又想起吟兒狠心頭也不回的背影。或許,孩子都比父母狠心,他了解得很,父女關係雖然回暖,卻恐怕也到此為止了。


    當時當地,多留半刻都難過,隻能頭也不回就走。明知父親不舍,吟兒又何嚐舍得。


    “暮煙……”父親如鯁在喉,想問她的是“知道你這一去,接下來會有多難?”


    她卻明白,父親早就猜到她的答案所以才沒問出口,她會回答他:“棄子認敗,重下一盤,心平氣和,不計時間,便算世上已千年都不問它。”不難,盟軍既然輸了這局,那就心平氣和重下一盤好了。


    “念昔……”林陌欲言又止,想繼續說的應該還是那句:“你一個金國公主,如何為那惡魔洗雪冤屈?”


    林陌之所以欲言又止,顯然也是因為被她撥開太多次手:“無論旁人怎麽說,總之我都不後悔。”


    “吟兒。”那是林阡這麽呼喚她。盡管前麵一片黑暗、迷惘,她有天驕並肩同行、循林阡之所在進發,心有所向,何懼路長?


    離開盟軍十餘日,直到站到徐轅身側,方才確信“阡陌之傷”是真。原先一直由完顏永璉統轄的隴陝,即將由他二人暫代林阡與林陌逐鹿。


    徐轅並不是一個人來金軍交涉的,眾多十三翼都隨他來到會寧,分批接應盟軍日前被金軍俘虜今日被交換的武將,包括何猛、藍揚,前者傷勢尤重。道旁,他們一隊隊望見她時,雖都無暇與她說話而隻是沉默同她點頭,目光中卻無一例外地露出喜悅激動之情。但並沒有驚詫,是的,他們除了接應任務以外,本就是來迎她走的,怎麽會驚詫?他們相信她一定會選擇南宋,更相信天驕一定有能力將她帶回。她忍不住再次慨歎,這些年來太多危局,都是因為有天驕在,盟軍才沒到最壞的後果。


    行至一處,滿目荒蕪,明明距離金宋戰場的交界還遠,一幹將士們忽然臉色全變,悲慟駐足,氣氛肅穆,吟兒原還不解何故,環顧地形驀然猜出什麽,緩緩低下身來,噙淚觸碰起地下尚未完全消失的血痕……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得到了徐轅的親口證實:“主公他,二月十八當夜,便是在這裏中箭失蹤的……”


    她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地淚盈於睫,卻不能任由眼淚落下阻擋視線,她隻想用自己這雙已經功力大增的手,推走麵前每一尺血腥的土,挖開腳下每一層冰冷的石,去找到他還活著的證據和軌跡。


    “主母,鎮定……”“盟主節哀!務必振作!”“宋軍盟主,休要胡作非為!”她雖無聲無息,舉動卻近乎狂亂,激起周圍敵我的更大反應,這天生的四戰之地再一次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先回去。”徐轅當機立斷按住她肩,不愧是三足鼎立之首,在她和林阡每每絕望的時候都有他給予鎮定,“不承認他死;按他死了打!”


    “是……”她聞言不再跪地,顫抖著身體拄劍立起,此刻她還有為林阡痛、為玉紫煙苦的資格,但隻要跨出此地一步,她就要去麵對三軍將士麵對世人,她應該換一個麵目走否則她過五關斬六將終於回去了又有何用?!徒有悲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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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驕說得對,按他死了打。她早已不再是黔靈峰上那個悲從中來能對林阡生死相隨的小女子,繼承夫君遺誌的事,從前楊門女將能做,過去懦弱的莫如能做,甚至迷糊的思雪都能做,她怎就不能做!?


    何況,不承認他死。她記得她在地宮裏才和淩大傑打起來時,曾聽到過盟軍的金伐鼓之聲,而那時林阡其實就已經失蹤了。對於吟兒來說“盟軍氣還在,林阡便活著!”


    不錯,盟軍氣還在,他們就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的林阡。雖說華一方的陣前自盡總是令人聽見了感傷,可那自盡不失為英雄壯舉為盟軍占據了道義製高;雖說郭子建的誓死不降為他自己帶來了數月難愈的創傷,可那不降實在是硬漢風範為盟軍傳遞了血氣方剛。如今天驕回來了,她也正回來,盟軍的士氣一直在漲,隻缺一個林阡回來,一回來,就會將二月十八那晚戛然而止的勝勢續上。那她和徐轅就該做到把戰勢恢複成那一天的模樣。


    誠然,士氣的點燃靠三足鼎立,但光靠他們還不夠。回去的路上徐轅便對她說:“盟軍和主公一樣,實力雖越來越強,心態卻越來越差。雖不至於虛弱到一失去主公就一盤散沙,但確實受了極大的影響、一度出現過調度不力的情況。”


    “所以今次勝南失蹤,對盟軍的心理素質和將帥的調度能力,也不失為一種磨練。”吟兒努力平複心緒,往好的方麵想。


    “不錯。好在辜聽弦、孫寄嘯、宋恒、厲風行,他們沒有辜負主公的期望。”徐轅點頭,“我到場的時候,他們四個都守得極好,麵對強敵各顯神通、每一個都獨當一麵。”


    “還好有他們。”吟兒淚中帶笑,雖然今次林阡突遭不幸,好在,從前西線總給林阡拖後腿的曹範蘇顧沒有了,換成了如今常給林阡排憂解難的辜孫宋厲。


    正是在徐轅對戰軒轅九燁的這幾日,辜聽弦以他的飲恨刀法助陣、與金軍來攻打靜寧的旁人抗衡。他雖戰力及不上師父、卻不像師父那般被幹擾就易入魔,何況馬術過人、體力也盛,故而在接近兩百回合的五人混戰中,幫徐轅把林陌和軒轅九燁擊敗、並一把就將抹撚盡忠從對麵拖過來生擒,以此解氣並激勵盟軍將士:“大家打得這麽糟糕,是想把主公逼回來救?可主公怕是早就看透,因此氣得不肯回來。不妨換個思路,像我這樣功高蓋主了迫他回來!?”


    “不對,姐夫,是像我這樣!”孫寄嘯依葫蘆畫瓢,更短招式內就依徐轅之令擄來了赤盞合喜。


    宋金陣容都有重排,戰局早已不可逆轉地集中到第二戰區,不過,第一戰區的華驚雷、肖憶、郭傲、史秋鶩等人,仍是在金軍背盟還打輸的振奮之下破釜沉舟,與被軍師調來相援的赫品章、宇文白一同,死死抵住了有傷在身的高風雷和卿旭瑭……


    作為金軍背信棄義始作俑者的赤盞合喜,比那平凡無奇的抹撚盡忠更加犯宋軍眾怒,好在辜聽弦雖然素來脾性急躁,這次卻未曾動怒動粗,反而指教著麾下們“將戰俘們合理對待”;另一方麵,也正是他那爐火純青的雙刀並用,使原本在戰場上呈現出林阡殺氣的林陌都難以辯駁自己的雙刀不再是一時無兩,辜聽弦仿佛在宣告,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借了師父的威勢來動搖我軍軍心。


    吟兒聽著辜聽弦孫寄嘯等人的表現,心裏實在是欣慰之至,說話間已經能遠遠望見盟軍旌旗飄揚。這些人,這些少年,不枉她這幾日幾夜的不眠不休。


    “散關一帶,近日來,憂吾思、薛煥和術虎高琪始終糾纏,隴南的羅洌、完顏瞻、完顏乞哥地盤相鄰也能及時增補,所以這兩大戰區的戰將,不曾做過任何變動。”徐轅繼續對她說戰勢。


    “嗯,滿狀態的他們三個,需要獨孤大俠和天哥夫婦合力對付;宋堡主、飄雲和莫如姐姐,也不得不留在隴南,繼續壓製完顏瞻那幾個。”吟兒意識到這兩大戰區也本就隨時互融。


    這些金軍二三線兵將不容小覷、各有所長,或善於排兵布陣,或武功遠高於常人。在無數次摸打滾爬中,宋軍的二三線將士也換來慘痛卻值得的成長,雖群龍無首,卻越挫越勇。他們這種背後相托的隔空合作,委實早已碰撞出激情四射的火花……


    臨近她的終點,終點亦是起點。


    “主母!”“盟主!”盟軍將士們早就聞訊在轅門外相迎,她雖是剛打完不久越休息越感到體力透支,卻在看到他們的第一刻就覺得戰鬥力重新蓄滿。


    她正待下馬,忽見道旁有個熟悉至極的柔弱身影,原不應該存在於這群冰冷的戰甲之中,下意識地一驚:“軍師?!”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這些天來西線哪能少得了她柏輕舟,作為軍師抱病籌謀了原該是林阡做的一切部署,全力支持著徐轅、辜孫宋厲,隻為給吟兒的歸來和林阡的重生奠定基礎。


    “主母……”輕舟原是來扶她的,臉色蒼白沒站穩,反而被她落地時托住,那時她滿心都是愧疚和痛惜:“軍師,你受累了。”她怎會不知道,軍師的咳疾本來都已經大好了。


    “無礙,主母。”輕舟搖頭,示意無事,與她一同相扶入帳,“我今日來,是有要事與主母和天驕商量。”


    “何事?”徐轅吟兒都是一愣。


    “主公入魔一事,川蜀和隴陝同受震蕩,我近日一直關注著當地戰況,風鳴澗、戴宗等人原也不負所望。”輕舟取出海上升明月的最新情報,“然而,主公的意外弑母終究給了吳曦挑戰他威望的膽量吳曦等人一旦聞訊便醞釀著借題發揮、大做文章、製造輿論,短刀穀周邊的士氣、民心,都難免受其影響,如此,不僅我軍後方會亂,吳曦也極有可能控製川蜀。”


    “他想得美。我軍哪那麽容易亂,川蜀盡介胄之士。”吟兒和仆散揆想到了一起。她當然比誰都有底氣,自吳曦叛變以來,林阡便認可並采取了荀為軍師的“分辨忠奸,拉攏賢良,加強威信,孤立吳曦”十六字方針,與此同時,川蜀各方義士們也恰好都不約而同地自發組織起反吳誅吳勢力。早在二月初,她就已經奉林阡之命前去、整合起以楊巨源和李好義為首的最大誅吳集團。雖然她後來因為擔心林阡精神狀態而北上,但他們的行動顯然還在進行著、沒有因為她的走就中斷,把吳曦鏟除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輕舟卻立即搖頭:“主母,遲則生變,夜長夢多。川蜀五十四州民眾,一直以來全視主公為保護神,他們的心理素質不比盟軍,主公失蹤多一日,他們便會多一日被吳曦連累的危險。”


    “是了。要趕緊提上日程。”吟兒被一語點醒,“前線有戰士們以行動幫勝南解釋,後方也急需有人用輿論給他辯白……”


    “後方需要一個與孤夫人所組建的吳曦護衛隊相抗衡的高手隊伍,方能成功刺殺吳曦。”輕舟比她想的更狠,什麽辯白,是吳曦該死了、而且是立刻死“主母,用不著誰去辯白,殺死吳曦,是最佳最快的阻止他繼續醜化主公和貽害民眾的手段。”


    “不錯,此一時彼一時。過去誅吳可能還要穩紮穩打,如今川蜀麵臨大亂,需要主母去加一把火,越早、越快、越好。”徐轅同意輕舟的看法,川蜀也需靠行動而非辯白。既然要誅殺吳曦,鐵腕作風的吟兒比他更合適。


    “至於隴陝,勞煩天驕一人,撐到戰狼回歸。”輕舟說,看情形,戰狼會比主公回歸更早。


    吟兒從來就是個行事火急火燎的人,先前之所以對林阡說誅吳的事情急不得,更大緣由是她覺得:林阡才是重急、吳曦根本輕緩。便算這次回到盟軍之後,她察覺自己現在沒什麽體力,想得更多的都是“若不能立刻上陣反擊金軍,那我就先和妙真、聞因一起,尋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勝南”……但聽到這裏,才知她除了安定軍心之外,下一步作用不是去找林阡,而是先殺吳曦!?


    輕舟說得固然不錯,幹掉吳曦也是給林阡洗白,徐轅說的她也清楚,愛情固然重要,但是對蒼生的承擔也不能拋棄。可她總有一種錯覺,她這顆心和靈魂,都留在了剛剛經行的反伏擊圈、林阡失蹤的地方,等她身體合並,林阡在哪她尋到哪。就算吳曦不是輕緩,林阡也是重中之重……


    見她失神矛盾,輕舟和徐轅都知道她心係林阡、不想剛回就走,人之常情,遂都閉口不勸。原就在帳內的西海龍卻起身要走,臨行前對吟兒留了一句:“我和火麒麟就在外麵,等你半刻,過期不候。”


    “龍前輩……”吟兒一震,如何不知西海龍用火麒麟是有送命風險的,但西海龍此舉是最有利於吟兒快去快回的辦法了。


    “川蜀離得近。百姓們要緊。”這妖嬈女子難得一次正經,“若是不幸生了病,盟主煮湯給我喝。”


    吟兒看不出她到底是對林阡情深義重,還是被濡染到一些保家衛國的激情?還是說她喜歡上了喝自己給她煮過的美容湯、獻殷勤?


    大概也是保家衛國的自覺吧……


    忽然間,吟兒感到手上的劍在燃燒,怔在原地,是的她的魂是屬於林阡的,但惜音劍的魄卻始終未改:守千城,護萬民,淮南川蜀均如是,作為盟軍最高統帥,她豈能沒有這種覺悟


    “不用等了。成都的湯最好喝。走。”


    曾經,林阡應該是不希望她與曹王府正麵衝突,所以才把相對較輕的誅吳任務給了她,她勉強完成了大半就立刻趕回隴陝,當時想的是,她是為了勝南才從前線回後方的


    前線?後方?隴陝是他的前線,卻是她的後方;川蜀是他的後方,卻是她的前線!


    “勝南,等我回來。此去我必誅殺吳曦,還川蜀百姓太平天下,消除你與盟軍的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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