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林阡亂打,後有激流席卷,失血過多的段亦心,毫無意外瞬間落水。


    她雖在豫王府排名第五、各種兵器都精通,偏巧不擅遊泳,何況本就身負重傷奄奄一息?一旦沉入江中,便去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浪潮洶湧,電閃雷鳴,昏暗中先是魂悸魄動其後心驚膽戰,緊接著,絕望,麻木,寒冷,刺骨,“好冷……”僅剩的披風都已被風浪吹遠,她失去意識前,呢喃出這最後一句。


    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好像又沒那麽冷,依稀被誰從漫天遍地的水龍裏搶回了性命,誰,是父親嗎……本能地依偎去追索溫暖,一刻,兩刻,很久,終於不再心弦緊扣,閉上眼安然地鬆開了手。


    “活著!還沒完!”那人以命令的口吻對她吼,聲音如強烈的陽光衝破陰翳,因為他,耳畔的江水慢慢從喧嚷變得空靈,因為他,她的心越來越安靜,身體越來越柔軟,因為他,半點不用擔心,可以放肆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好像醒過卻不在這個時空,魂遊到仿佛千世萬代之外,輪回了整整一圈才被那人急切的呼喚拖回原點“段女俠”?誰在叫我?


    怎可能是父親!一驚而醒,魂才附體,早不記得她是怎麽幾乎身無寸縷地獲救,轉過頭卻看見果然是那個男人隔著幾步全身濕透,而她,竟也囫圇穿著落水前被強行撕脫的襦裙,此時盡管破碎不堪,總算身上有所遮蔽,然而如果遇上無恥之徒,隻怕還會覺得猶抱琵琶半遮麵。


    她向來嚴厲、冷傲、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示人,何曾有過這樣的羞恥遭遇,就算那人是林阡也不可以……不,她最怕那人是林阡!


    近來宋軍關於“主公藍衣初戀”的流言頗多,大抵都是覺得像她這樣的才貌雙全,隻能配如他那般的梟雄?然而,不管他是否同道,到底是有婦之夫!她不堪其擾,特意換成黃衫,就是想要與他保持距離。誰料天意弄人,越躲越來,卿未晚趁人之危動手動腳便算了,哪想到他林阡打起架也竟然沒頭沒腦!本來她隻是怕被他看見胸腹傷口,結果……好像是……看光了。


    “段女俠,你醒了。”林阡瞧見她醒,麵露稍許喜色,倏然就轉成尷尬,“實在抱歉,在下那一刀……實在太魯莽了……”


    她環視四周,好像是個偏僻的洞窟,她正睡在火邊、外衫還在烤幹,而他卻在好幾步外另生了火,想必是怕人誤會損她名節,故而寧可穿在身上烘幹……可是那又如何?此地沒有第三個人,她這身襦裙還是他給她穿的!所以……這小子追進江浪前還沒忘要順手牽起她的衣物是嗎!“你倒是自信,一定會救到我?”她不堪再想,鬱悶至極,極力保持威嚴,向他漠然發問,從他身上濕漉的程度可以看出,其實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


    “啊,因為在下水性極好。”衝入江浪之前他太匆忙忘記帶腦子,隻記得她很介意地說過“別碰我”,一心想著女子當然是名節最要緊,所以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帶上她衣裙,將她救上岸後也是一邊幫她止血一邊立刻給她穿戴,穿衣取暖同樣也是為了救命……然而那些衣裙本就破碎還進了水,貼在她身上更顯出曲線玲瓏。饒是他那樣的目不斜視坐懷不亂,也不禁對著她的身體怔過一怔,那一刻他想起了一個美麗的身影,雖然模糊,好像也是這樣的自帶幽香,那柔軟的嬌軀曾在他懷中流連纏綿,盡管為了他遍體鱗傷,可在他眼裏,每一寸肌膚都如雪似玉……油然而生悲愴之意,若不是段亦心需安置救命,他險些當場哭出聲。


    他素來尊敬段亦心,小時候在摩天嶺的迷宮裏與她初遇,心裏就對她留下了一副女英印象,從沒想過叱吒風雲如她,竟會像今夜這般在他臂彎裏荏弱得像個女嬰。後來他一路抱著她狂奔不休,總算在這西陵峽的山腰尋到處洞窟生火……此刻看她好些了故而輕鬆回答她,卻不知這樣微笑著雲淡風輕地回答更加沒帶腦子。


    “你……”她實在不知是氣是急,又不能對他氣對他急,畢竟他腕上的傷還是她咬,百味雜陳,才剛起身,便又仰倒,天旋地轉,他眼疾手快即刻上前將她扶穩:“這是……經脈倒行?!”她恍然這是她為了打死卿未晚而亂運內力的後果,可那時她猝然臨死已經說不出半句話,就在她半昏半醒再度性命垂危的時候,他二話不說抵住她心口就給她運功逆轉經脈救人的第一刻當然是把人當作麾下小兵看待的,不假思索選擇心髒隻因那是最快的療傷途徑。片刻後發現她又一次臉色大變,他才意識到他又失誤,但那時顯然已覆水難收,手與她胸口隻隔了一層薄紗卻不能動:“對不起,段女俠,在下不是有意……”百口莫辯,臉上一紅。


    “沒關係……”她強裝冷漠,言簡意賅,摩天嶺迷宮裏,她也被他救過命,不過當時萍水相逢,她有很多實話沒對他講……心念一動,現在不也還是萍水相逢嗎!?心亂如麻,她素來嚴肅的臉,不敢抬。


    他滿心都是愧疚之意,卻不得不緊貼她的身體,唯恐差一絲氣力都會害她死去。


    清風吹起絲絲秀發,火光暈染雪白容顏,那一刻隨著她的先行沉默,幹柴折裂之聲愈發響亮。


    “大人,小心,這半山腰極是陡峭。”“據說諸葛孔明的兵書藏在石縫裏?”“咱們尋到,獻給元帥?”遠處忽而有人說話,一個個都摩拳擦掌,“若是尋到,可要留意著,別被前鋒都統的人奪去居功。”“那是自然,不可便宜了他!”“兵書寶劍峽,兵書在此,那寶劍又在哪裏呢?”


    “原是遊到這裏來了……”林阡聽當地人說起過,北岸崖壁石縫中有懸棺,相傳諸葛亮在此藏書,所以才會給此地命名兵書寶劍峽。


    倏然警醒,“大人”?“元帥”?“前鋒都統”?莫不是完顏匡的麾下到了三峽?適才他為了救段亦心匆促跳江,遊上岸後又急於救她,一時難辨到了何地,想著暫時與世隔絕片刻再說。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洞窟暫避,竟還是躲不過人煙……


    “有人?!”洞外突然劍拔弩張,原是有人聽見聲響。然而,雖然段亦心呼吸粗重,他們相距都有百步開外,對方能夠聽到,顯然武功不低。


    “完顏匡,派人,護送小王爺……到此,尋我。”段亦心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來。


    林阡立刻領會,這些所謂的小豫王親信,其實都是看在完顏匡的麵子上才護衛他,所以不是每個人都能恪盡職守居然有些人一旦從襄陽的苦戰抽身,竟就地遊曆起南宋的山水來了,當然了,也有令行禁止和小豫王同行的,這就暴露出完顏匡麾下並不團結的弱點。結合他們適才談話的內容,林阡有理由相信:他們內部派係眾多爭權奪利,與輕舟說的襄陽十勝論完全契合。


    段亦心臉色蒼白,經脈仍不曾順暢,他注入她心髒的真氣還在往她全身蔓延,絕對不能被這些突如其來的敵人中途打斷。甫一分清敵我,不允他們進來,才剛有人到洞口,他便迅速抽離雙刀一心二用、右手繼續救她命,左手長刀迅猛對外揮斬:“飲恨刀林阡在此,進來一個殺一個。”


    “不可……”段亦心來不及勸阻,他那一刀就給外麵緩步移近準備探頭進入的金軍高手們演示出了“洞天石扉,訇然中開”的炸裂景象一瞬功夫,洞口的山石土崩瓦解,先鋒們灰頭土臉全被這爆炸品驚得杵在原地……


    中堅們原還迅速平靜,以為這隻是一驚一乍:“唬誰呢,你是林阡我還是林楚江呢……”隻因林阡不可能殺不死人,話未說完,先鋒們接連吐血,中堅們頓感不適……


    隨著前麵的中間的一個個漸次倒下,後麵或有臨陣畏縮的,或有色厲內荏的,或有戰念飆升提起刀槍的:“惡魔林阡?”“怕他作甚!”“他躲在此,不惜自報來曆,說明他現在戰力極低。”


    “說得是!再強的人也有落單、或者不方便的時候,適合咱們幹掉他,拿他首級去攻襄陽!”膽色來源於理智,“弟兄們!我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那幾十個人分作三派,最後卻大部分統一在最後一派:戰!“衝!”


    “豈敢再次連累襄陽。”深知對手不弱,林阡打定主意認真應戰,一邊融匯林楚江、程淩霄以至於淵聲所教的強悍招法,一邊專心用完顏永璉、和尚、燕平生的慈悲之意化解戾氣,敵人不管是接二連三衝還是一起上,全部都被他有輕有重恰到好處地打退打傷。


    “遊刃有餘……”段亦心暗自震撼,適才她之所以說“不可”,是因為受過林阡“收刀太猛”的害,怕他亂打先把這洞窟打塌了害人害己,現在看他打得從容總算放心,放心沒半刻就覺得臉被什麽一擦而過,心念一動,正上方果然落下了第一粒土。


    “莫走神。”林阡提醒她潛心勿用,凝神接受他的內力,她趕緊緩過神來,服從地不再懷疑,任憑他氣流打通她經脈。


    期間他一直一刀一殺,來一輪攻擊就打散一輪,觀其刀法,氣勢、膂力、境界、招式、內力、速度、意誌,無不是妙到毫巔,出神入化,“如寓天地自然,富含動靜變化,幽微似具神玉為骨,大氣盤旋如摧霹靂。”她盡量克製著自己不去欣賞,因為隻要看就會忍不住讚歎,好一個少年人,他竟懂得,以放神八極之刀,騁通天盡人之懷……


    然而,即便明知他真是林阡,還是有不怕死的金人不顧一切往裏麵殺,還好不消半刻就越來越少,留下的當然是自恃武功極高的。


    隔空交擊多次,他掂量出實力超群的約莫十個高手,九個在沈延水準,一個在穆子滕上下,不是他能輕輕鬆鬆擊敗。


    便那時,頭頂碎石越落越多,紛紛揚揚如雨潑打,陡然從天而降一本兵書狀的物件,剛好砸在其中一個金人的肩上,那人一愣,找到借口不用跟林阡打,俯下身來拾起一看,喜不自禁叫喊:“諸葛孔明的兵書!”


    “當真!”眾人雖在苦戰,卻都喜出望外,喜……不過刹那,對麵一道弧光襲來,強行從那人手中將兵書勾帶走:“我家軍師多,歸我!”


    “……”誰想到會有這變故?金兵們全都氣不打一處來:“果不其然!”“掠奪者啊!”


    塵霧間七個高手一同衝上,他提速運力一刀猛斥,颶風中刀色如霜氣吞萬裏先下一城,地麵火星隨鋒芒一同湧蕩噴濺。


    對麵默契集結七星,陣勢奪魄反向逼掃,霎時與林阡飲恨刀對攻。交纏撞擊,巨響聲落,那七人全都橫向飛出,林阡步子也移了半寸,內氣一動,他身側段亦心便一聲慘呼。


    他趕緊回頭顧段亦心,然而內氣分回她多了些,就攔不到後續三人撲進來。他們武功更高,自然衝到更近,一見此地孤男寡女、段亦心還衣衫不整,他們臉上都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武功最厲害的那個瞪圓了眼睛赫然持斧就砍,氣憤不已:“一邊尋歡一邊打架,竟是這般瞧不起人!?”


    林阡右手始終不離段亦心,左手擊飛兩個後堪堪格擋了這一斧,忽然間兩邊的氣力調運開始出問題,她覺察到他臉色微變,知道他難免被她連累:“盟王,別顧我,你一個人走吧……”


    “必須顧。”他微笑,很快化解了內氣鬱積的結,“說好要掩護你到萬州,現在還差一步。”她一怔,沒再開口,原已感覺枯死的五髒六腑,終於又感覺到甘泉的滋潤。


    彼時洞窟內亂撕鵝毛,四麵動搖真有崩塌之勢,林阡思及段亦心情境凶險、受不得半點幹擾、而此地地形極度不利,若再滯留隻怕要被越來越多的金兵合圍,心忖“必須趕緊離開”,遂不再壓製自身內力,但既然用飲恨刀法易走火入魔,便選擇快斬亂麻地施展二十五刀“萬雲鬥法”,風格驟變,那位持斧的高手被殺得猝不及防,立竿見影就滿身是血倒在道旁。


    “段女俠,得罪了。”他不得不裹緊了她攬在懷中,一路從那洞窟裏往外殺去,騰挪輾轉,左劈右撩,橫衝直撞,十步一人。


    突出重圍,雪光血影裏,見不到林立的刀槍劍戟,而隻能感覺他鋪陳金戈鐵馬,蔓延熱血萬丈。


    看不清,那究竟是怎樣的刀?卿旭瑭橫掃千軍,越將軍神威千重,而他,束萬裏山河為一線!


    “兵書寶劍峽,兵書在此,那寶劍又在哪裏呢?”哪裏?那一路,落滿了劍。


    還在哪裏?眉中藏劍鼻懸膽!


    重見天月,望長江煙水澹澹,霧雨蒙蒙。


    “和先前的浩浩蕩蕩相比,竟別有一番風光……”段亦心經脈通暢不少,當追兵們的喧嚷愈發遠,她正自回憶江水的洶湧湍急,忽然好像回憶到了什麽不該回憶的,這一晚全部都不能再回憶……身體一顫,臉色慘白。


    “原本是我軍遇伏,沒想到會連累你,段女俠。萬分對不住。”三峽名勝極多,林阡通過地標分辨出所處方位,意識到已在可以對盟軍求救的範疇,但本來就是自己心急才離開柳聞因、單槍匹馬當先來援越風的,此刻再發信彈勞師動眾來給他接應沒有必要,想著“敵人再多,我也能對付”,便在野渡旁拖了條破爛的孤舟,修補片刻試了可以下水便立即行動,這時轉頭來發現段亦心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總覺得她今夜的所有遭遇都是給盟軍擋了災劫。


    “沒關係我們扯平……”她急忙說,麵對著一個擎起火把扶她上船的林阡,她不得不控製著自己的臉色一點點地變紅,控製得比舞刀弄劍累多了,“我能走……自己來。”


    “段女俠,你救了我越風將軍大部分兵將的性命,這份以德報怨的恩情,林阡此生都將銘記在心。即便將來你可能隱居世外、林阡未必能還,但隻要你有用得著林阡的地方,林阡便一定會不遺餘力。”他誠摯地對她承諾。所謂以德報怨,當然是指襄陽城一度風傳“吳越夫婦之死是金國細作段亦心和變節的驚鯢所致”,中線的紅襖寨兵將不止一個曾與段亦心不共戴天。


    “並不是‘怨’。隻是太多巧合引起的誤會。”她輕聲歎,“即使如此,盟王和天驕還是認可了我的為人,哪怕要冒著失去自己威信的風險……該說感謝的,應該是我。”


    “當今舉國大戰,金宋之分一目了然,同道反倒隔鏡兩端。”棹臨長江,他忽然想起那個最初憧憬江楓漁火的自己,想起雲霧山上那些可愛的暫時卻都回不去的戰友,想起受戰爭迫害永遠回不來的麾下和敵人,他真想盡快結束這動蕩的亂世,“待有一日天下太平,兩國之間再無爭議,清濁才是涇渭分明。”


    “嗯。”她懂,他說的是江湖,和她想的一樣。行到窄處聽他歎惋,她於不經意間轉頭,那時天上有月華傾瀉,穿過上空遮蔽的橫柯,流淌到他的身上,稍縱即逝,卻剛好逢他回眸,那憂鬱的眉眼,深沉的麵容,寂寞的雙肩,竟和這凶險卻壯美的山河一起構成了一幅清幽水墨,她覺得這輩子她都忘不掉這樣的夜晚這樣的人了。


    忘機不過片刻功夫,爭端便又尋上門來,誰教他是林阡,必在風口浪尖?風緊,段亦心驟然耳朵一動,還未提醒林阡“小心”,那千鈞力道便從高處猛降,斷崖式落墜刀光白花花一片直籠林阡。


    “段女俠,靠你了!”林阡反應自然比她更快,早已判斷出敵人方向以及強度,故而一邊拔刀拒之,一邊將船棹交托給她當然要繼續劃,此地波濤洶湧,礁石暗潛,本身就不宜久留、更適合敵人突襲,唯有趕緊離開西陵峽去往水勢稍平的巫峽方才能對他倆有利。


    段亦心即刻聽從。於是在林阡與不速之客的五回合攻殺間,小舟毫不停息地又朝西行進了數丈遠,甩開了不少隨那人而落的等閑金兵。但隨著他們的紛紛落水,段、林二人心情卻輕鬆不得,隻因被刀光照徹的戰局他們清楚看見來人是卿旭瑭,所以,沒人掠陣又何妨?


    林阡,敵人再多,你也能對付,那敵人至強呢?


    卿旭瑭和段亦心的那一戰本就才結束沒多久,避開越風等人之後,顯然還在不遠處尋找兒子和段亦心,想必他見過了完顏匡那幫追趕兵書的殘兵敗將,立即就聞亂而來。“這樣說來,越風確實就在不遠。”林阡篤定接戰,他向來如此,通過山水可確定大致的地點範圍,通過敵人可追溯我軍之精確所在:卿旭瑭既然在這裏,越風必然也在附近此地離段亦心落水處有一大段距離當然不能刻舟求劍,一旦確定宋軍離得不遠、而他確實需要援助,林阡便不再吝惜腰間信彈。


    雖有不少尋常高手落水,到底還是有人趕上,小舟從此左搖右晃速度減慢,使得更多原已落水的漸次追上。林阡不可能任憑這些人擠崩了船,但更不可能教段亦心冒險動武,因此不得不再度一心二用,短刀群攻,光灑滿江豪氣,長刀單挑,刃顯一世無雙。刹那之間,危殆變安然,橫掃兵械如卷雪,掀翻武將似割草,隨著江麵變得稍許開闊,船上又隻剩下他、段亦心、卿旭瑭三個。


    東西走向的船速再快,也比不上上下翻飛的三刀更急。那時,林阡因為救段亦心折耗過,體力大約在素日七成,原以為可能及不上對手,怎料想卿旭瑭原來也被段亦心折耗過?也在素日七成左右!林阡打了七十回合還占上風,方知自己白擔心了一場,狀態一樣,便打得過!自己內力完全比卿旭瑭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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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我越將軍添麻煩了嗎。”林阡一笑,正要放輕鬆,突然就……岔氣了。以為是錯覺還想逞強,越打下去發現越糟。突如其來的狀態崩盤,要麽是因為他剛幫段亦心打通經脈,要麽,就很可能來自於卿旭瑭刀法對他與飲恨刀之間交流的幹擾,畢竟朔風刀的苦寒、淒涼意象,是那麽精準地克著他的心境……


    而當內力優勢開始失去,刀法愈發被卿旭瑭克製,林阡初還想掩飾著不被發現,越打就越力不從心,不得不承認在自己狀態不佳、內力與卿旭瑭差不多的情況下,飲恨刀法對朔風刀法完全無力,急忙像五天前大散關之戰那般對卿旭瑭立刻改換“萬雲鬥法”,那是這些天來他隻要飲恨刀不順就走的路,一招鮮屢試不爽……然而


    卿旭瑭又一次臨陣刷新了林阡的認知,居然對“萬雲鬥法”也有著突破的法門!


    萬雲鬥法速度越快威力越大,但用不著很快就已夠摧枯拉朽,然而,隻要對手看出速度的訣竅,就會像卿旭瑭這般,隻需與林阡一樣快、一樣連貫地打出二十五招針對性的“萬風來號”,即可擊破!而這魔門刀法,雖說在河東時林阡和燕平生一起精煉過,但現在鐵定打不到最精湛、招式有的是漏洞可鑽,所以會被針對性破解他不意外,意外的是……卿旭瑭怎就這麽快全部破解了?!


    恍然大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散關之戰自己用萬雲鬥法震懾卿旭瑭時,看重的是“那刀法在河東之戰曾被謝清發用來震撼過卿旭瑭”,卻忘了但凡絕頂高手,既被震撼過,便一定上心、破解,不惜苦思冥想、殫精竭慮,大半年了,卿旭瑭怎可能不會破!所以西陵峽之戰他把林阡給他的震懾還給了林阡!不愧過去的郢王府第一!


    林阡完全想不到此人從飲恨刀到魔門刀法一路壓著自己,而自己的內氣始終不增反降,再打下去,該不會是要……入魔?!怕是連入魔都沒資格。越風等人還沒來,天要亡他於西陵峽?


    三峽,倒也不失為一個壯烈的葬身之處,當年他就是執著那個女人的手在這裏燃了一把燎原的星火……心一驚,越是在這種腥風血雨裏,他越能記清楚那個女人的麵容和話


    “他現在心念不如以往好控製,也是可以原諒的。就像做生意的時候,沒本錢時你是什麽都不要擔心、一往無前的,那種一身輕鬆和不怕失敗,是有本錢時你的注定缺失。”


    對,那就當你林阡現在就是當年的你,初涉江湖,一無所有,無知無畏,你對戰他時,該怎麽打?!


    是了,誰規定的打不過就非得入魔,還有物我兩忘的領悟和提升不是嗎!


    一瞬忘我,回歸本我,那樣的我會怎麽打?我會……借著環境打出氣勢!


    卿旭瑭微微一怔,隻因林阡手中刀法劇變,前所未見地……分明外強中空……而他卻打不穿那外強……


    這是什麽刀法,最先隻是徒有氣勢而已,卻直接舒卷一幅奇峰連綿、怪石橫陳圖景,分明是不遠處西陵峽的“白狗峽”景象,竟然從刀法中借景呈現!


    卿旭瑭極力平靜,當即思索破敵,刀法連環進擊,彰顯變幻莫測。林阡變得更快,依然占據主導,那時刀法不再怪異,卻是美不勝收的岩壁如月、重山如扇,那好像是西陵峽裏的“明月峽”……卿旭瑭不得不遇強則強,迅速跟上,刀法時而雷霆萬鈞時而行雲流水。


    不容喘息,林阡又把“牛肝馬肺”和“兵書寶劍”接連展現,刀法中聯翩無數的壁立千仞、飛瀑高懸意象,使打的人、看的人和接招的人一起酣暢淋漓,不經意間,又巧奪天工地起承轉合到“黃牛峽”,刀法中彷如有九龍入水,衝波逆流,雄偉之至當然巧奪天工,本就是自然所造!卿旭瑭頑抗到又百回合,才終於對著林阡創新的刀招各個擊破,但那時林阡怎麽可能等他,又給他丟下了曠世難招,“青灘泄灘不算灘,崆嶺才是鬼門關”……


    那時林阡完全失去飲恨刀法、失去魔門刀法,隻是個遊曆三峽的遷客騷人,玩轉著大峽套小峽和峽中有峽。一旦和四麵八方的水域融為一體,那一刹林阡連人帶刀都化為烏有、與這天地萬象融為一體,教卿旭瑭登時有種“我正與整個世界為敵”的悲鬱,林阡的刀霸悍無匹,仿佛在說:刀法的淒涼,留給你自己吧……


    值了,我原是在跟一個刀魂打……卿旭瑭滿心都是欣喜,但蟄伏在郢王府那麽久,好不容易遇到曹王那樣的明主,他絕不允許被別人說他“出道即巔峰”,必須要想方設法不被林阡終結和……把林終結!


    竭盡所能地要把戰局拉回到內力而非氣勢的比拚,那隻需找準一個切入點便可以,是哪裏,哪裏!靈光一現,對戰這西陵峽的險急,我便打出“以險製險”,倏忽沉澱心境、刀人合一,也是臨陣創出足以一招鮮的河山北枕秦關險、不、還有人心之險甚山川,林阡,你我且看誰更險!


    “盟王……”段亦心原還吃驚卿旭瑭這一刀的妙手偶得和切中肯綮,關切的話還未出聲,便轉為驚豔的歎息,隨著孤舟的漂移和氣候的轉變、林阡的刀法妙然化為“朝雲觸石上朝空”,不再凶險,而是磅礴無垠、綺麗幽深,隻因為……


    “西陵過了,到巫峽了。”話聲剛落,林阡終於靠這段氣勢的發揮尋回內力,轟然震響刀光暴漲,徑直把沒跟上節奏的卿旭瑭打下了江水,同時對越風等人再次發送不必來援的信彈。


    “巫山巫峽高何已,行雨行雲一時起。”再行一裏開外,她才從驚撼的狀態走出,那一刻巫山的雲騰霧繞煙彌雨漫,氤氳在整片視野實在不知道是不是他刀法引起的。


    還沒說話,小舟一聲裂響……又失誤了,打爆了?!他趕緊在檣傾楫摧之前帶同她躍入江中。


    一路向西,與越風等人前後趕往萬州,天快亮時,他意識到她不能這副樣子見人,便帶同她在山野間找了一戶難得的人家,那地方應是不久前剛遭兵燹,主人家早已避難離去,卻剛好因為倉促、留了些不要的衣衫。


    “段女俠,將就著吧。”他做主慣了,直接牽出一件就給段亦心。


    “……”陽光灑在段亦心身上,籠著陸離的色彩。


    “好,就穿這件了。”她尷尬了一忽,柔和地回應了一句,沒拒絕這件藍色的衣裙。


    至於巫峽勝境,奇峰嵯峨,煙雲繚繞,山岩嵌金盔銀甲,江流蘊詩情畫意。


    “萬峰磅礴一江通,鎖鑰荊襄氣勢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地方,亦雄亦美,她這輩子都沒想過,今生會到這裏一遊。


    “段女俠竟會吟這麽多詩。”他坐在船頭自行給手臂裹纏,聽她沉默了許久才一愣,這話好像說的有歧義,可別被她誤會是藐視,“啊,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在下……”口拙,越解釋越掩飾,她本來還真的誤解了有點愕然,現在看到他略帶窘迫的樣子更增驚詫,盟王他私底下竟和小王爺一樣喜歡臉紅。


    想起小豫王,心裏忽添堵,趕緊轉頭,轉移話題:“娘親教過一些,巫峽詩我最愛東坡《巫山》,‘孤超兀不讓,直拔勇無畏’一句。”


    “與段女俠確是相配。”他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和她在巫峽的江上吟詩。


    “盟王最愛哪首?哪句?”她坐船尾,遠遠看他。


    他想了想,回答:“應是李頻《過巫峽》,‘削成從水底,聳出在雲端’一句,峭壁自水底磨礪而生,高高矗立於雲巔之上。無論對習武,或做人,都有些啟發。”


    “倒是像你做派。”她笑了笑,巫峽是三峽最長一段,沒想到在攀談中這麽快就過去了,“此地風光旖旎,教人眼移不開,盟王大可多取些意象,創出更多的絕世刀法。”


    “怎樣絕世,我來會會!”卻在那時有人突然開口,打破了他倆平和的聊天氣氛,明明都在警戒,偏偏沒聽得到,那人現身之前,仿佛分散於江天一色。


    巫峽崢嶸轉瞬逝,瞿塘迤邐接踵來。那人……林阡沒想到會在!但是立刻恍然原來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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