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關北見煙塵飛,將軍金甲夜不脫。


    麵對高風雷雷霆戰錘的率先起釁,沈釗雁翎刀第一個出陣相迎。適才林阡命他“協助厲夫人”,並沒強調誰一定主攻誰必須主守,實戰中講求隨機應變,金陵雖武功最高卻也認可由沈釗來打頭陣:當敵人戰力至強、意欲先聲奪人,我方當然是血氣方剛的上、搶回來!


    高風雷膂力如獅,沈釗氣勢若豹,對衝之際兵器外全是火電,戰鬥才拉開序幕就無比激烈。刀錘之中穿插而過的寒星點點,無非來自瞿蓉手中長劍,若說那是點綴,真就大錯特錯,夫妻倆為了守妥隴右早就創造出了心有靈犀的刀劍合璧之術,故而他們在招式、意境上都能相互補缺。


    再加金陵這位號稱“十八般武藝樣樣都通”的雲霧山第十,時不時地給予謀略、內力、毒藥支持,三個人雖是初次見麵倒也合作無間、一攻二守令人驚喜地輪換得當。


    自打高風雷站到金宋疆場的第一刻起,被宋軍多人圍攻就是家常便飯,既感慨對麵年輕一代的人才濟濟,又意識到自己這中流砥柱的當仁不讓。尤其在豫王府四大高手已去其三的情況下,過去他對金軍的歸屬感完全上升成了責任感。如今他的錘法境界“動靜裕如”,能堅定轟砸,會輕巧擊打,亦對付得了各種以堅以巧著稱的對手,就連“難以辨虛”的弱點都逐漸消失,說來真要感謝對手鳳簫吟的磨練。


    巔峰狀態的高風雷,以一敵三完全不在話下。“當今世上,除了鳳姐姐那種虛實並濟到極致的劍術,恐怕很難有人正麵將這高風雷擊破。”金陵苦於一時無法破局,隻能拚力將高風雷拖纏——“出道”才一年多,對手的速度、力量、內涵、應變,全已達到當世超一流水準。


    四邊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


    這四人僵持到五十回合時,金宋軍兵忽然交替喝采,原是不遠處的陣前、厲風行與淩大傑的戰局風雲突變。今次一戰,淩厲二人拳頭上都還負著對方前日給的傷,因而一個持劍一個執長鉞戟間接較量。劍風馳電掣,戟大開大闔,交鋒過四十來回仍不相上下,卻在這時淩大傑一戟“開天辟地”提速衝鏟,險些直接打穿了厲風行的防線,金軍方才歡呼,電光火石間厲風行身形一變,騰挪到側路一劍“天崩地裂”猛厲削砍,差點強勢擊潰淩大傑的破綻,虧得淩大傑回防及時,否則宋軍雀躍之後恐怕立即就擂鼓反擊了。


    大散關周邊的南宋官軍,早年就因為在神岔口、渭河的幾場勝戰對林阡心服口服,此番雖然會受到吳曦和程鬆的支配和影響、也自亂陣腳過、也人心惶惶過,卻不至於分崩離析。特別是素來與義軍交好的幾支邊軍,近年一直都以厲風行馬首是瞻、對金陵言聽計從,所以一看到厲風行占上風就喊聲如雷,萬一真被厲風行得勝隻怕要軍心大振,所以淩大傑絕對不允許那一幕發生!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林阡原想把淩大傑和厲風行的戰局管控在側,繼而通過力壓卿旭瑭的方法間或去幫厲風行,不料淩厲二人很快就被兩軍先鋒從他身邊隔離走了,所謂的四場比武頓然被拆成了五場……更沒想到,他又一次犯了刻舟求劍的輕敵錯誤: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卿旭瑭那把朔風刀,單打獨鬥雖然遠不及群攻能力,但對付起還未傷愈的林阡真不至於被“力壓”——


    刀如其名,殺氣勁烈,朔風怒號,倏然鋪陳出的天寒地凍塞外景象,把遠近將士看得眼寒心冷倍感悲戚,一時恍惚恨不得自刎一死了之;虧得林阡刀法大氣磅礴,令眾人的眼球情不自禁被吸引,繼而濡染到他刀象裏的耳熱酣歌,方才神清氣爽心曠神怡,連聲歎“感謝飲恨刀救命!”


    而林阡不再怠慢,隻因他發現了,若非自己的內力在卿旭瑭之上,此人完全可以通過風格裏的悲冷消極、帶偏自己的心境從而幹擾自己的刀人合一,堪稱昔年柳峻的翻版,不,進階!所幸卿旭瑭內力稍欠,一刀“朔風吹雪”攻襲,眼看要吹散林阡的“雪光之災”,卻生生被林阡以雄渾內氣排宕開去。饒是如此,林阡業已感覺到了此人威脅。


    大雪飄撲征人麵,朔風陣陣透骨寒。


    倒也有不那麽嚴肅的戰局,那便是紅衣和袈裟所在。


    遇到奇人異士西海龍,和尚也不得不歎“阿彌陀佛,大開眼界”,手裏這雙飄逸狷介的判官筆,第一次,對手居然不是人,而是需要幾人環抱的巨型蟒蛇!


    一瞬,仿佛被拖到了幽淩山莊的洞窟裏,遭到西海龍十幾條巨蟒集結合陣纏繞當中,那些蟒蛇有新有舊,有雜亂無章有訓練有素,一樣的是,每條都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驅動它們的,不過是那個在蛇王身上坐姿挑逗的妖女、腕間足上掛著的銀鈴!


    “生擒你師父就好?嗬……白臉夫君,原是這個意思,你師父當真長得跟你一樣白嫩。”女妖看上和尚的戲碼又上演了。


    林阡發誓,他先前說“龍前輩,生擒師父就好”,是要西海龍勿置和尚師父於死地,畢竟西海龍的蛇陣經過寧孝容和何慧如的填補今非昔比,他掂量過她打誰都勝算極大……臘月十一的那場大散關之戰,西海龍對付的是卿旭瑭,思及對方可能有斬蛇經驗,所以林阡這次才把她換給和尚,誰料居然給她與和尚牽線搭橋了?!不由得汗如雨下。


    好在西海龍越是想把和尚擒到手上養成男寵、就越是發動巨蟒們幫她賣力打,長久都困得和尚隻能連番躲避、連施展判官筆的機會都沒有,好不容易衝出生天,用的還是“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這麽長的招式名已然對應著和尚的最強招式了——非得以筆法陣列宇宙、以內氣詮釋佛理,方能在妖林邪雨中站穩那一席之地,和尚咬緊牙關,極力地將這一戰拖回到嚴肅的氛圍裏去……這感覺,真是朝避猛虎,夕避長蛇……


    今才知,陳倉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谘嗟!


    


    那時獨孤清絕與戰狼也纏鬥百招。


    像,像極了平涼的那場決戰,六合陣裏所有的高手都膠著,隻能靠一個人打破平衡來決定勝負。


    隻不過把那日獨孤清絕眼前的天尊嶽離,換作了比嶽離還高一層次的戰狼段煉……


    換旁人,林阡說“戰狼就拜托你了”,振奮之餘或還心裏打鼓。他獨孤清絕卻不一樣,從表麵到骨子裏全是興致高漲,好得很,又一個等著我去打敗的王者!


    可惜他才睡醒不久實在狀況不佳,又或許殘情劍大放異彩的次數太多,故而這一戰給金給宋的驚撼都全在戰狼手中。劍光貫天,日月爭輝,星鬥避彩,劍術超世,山河比肩,神魔退散。


    “四月我同淵聲戰過,你,比不上他。”獨孤清絕平了百招後,大汗淋漓也酣暢淋漓。


    “昔年淵聲同我戰過,天下第一?過渡而已。”戰狼雖非遊刃有餘,卻是一直占據主導,獨孤清絕內力比他略低,很難看透他的招式,因此百餘招有大半都是防守。聽得這話,獨孤心忖,此人倒也狂妄得很,說我這天下第一的名號隻得了幾天而已就要被他搶回去了……豈有此理!遇強則強,獨孤清絕沉澱心境,十成回陽心法全力以赴,串聯起“明月出天山”“殘情清絕”妙招迭出。


    天下英雄誰敵手?獨孤戰狼二人矣。


    林阡餘光掃及此戰,驚覺獨孤他……沒睡得好,然而更意識到戰狼的實力果真比完顏永璉更高,當世的第一高手、劍聖,看來就在獨孤和戰狼之間角逐了……疑竇叢生,戰狼四月應該參加過掀天匿地陣,那時他對手是誰,竟能將他製衡?還是說,他更加重視金宋戰場、由於是細作故而沒放得開?


    否則以他這般非人的戰力……等等……這般非人的戰力,非人……心念一動,稍縱即逝……唉我剛剛想到什麽念頭來著卻忘了……


    林阡之所以能分心用餘光去掃,自是因為對卿旭瑭的這場戰鬥漸入佳境——雖然飲恨刀法在狀態不穩時容易被朔風刀克製,但魔門“萬雲鬥法”的威力並不那麽依賴於心態,加之那刀法在河東之戰曾被謝清發用來震撼過卿旭瑭,因此從林阡手中打出來後,委實給卿旭瑭平添了不少心理障礙。


    五場同時陷入僵局的廝拚,驀然就從林卿之戰突破,那時,不同於別處還會遭兵流席卷,獨孤和戰狼的身側卻清清楚楚掃出一大片空地來,適合林阡第一時間引著卿旭瑭往那邊靠近、襄助。


    當是時,林阡不由分說抽身去給獨孤內力增補,像南石窟寺中獨孤支援他,像掀天匿地陣後他加持獨孤,不知不覺,他們已並肩作戰過這麽多次。


    可惜林阡還是考慮欠妥,前麵獨孤剛有反壓戰狼之勢,身旁卿旭瑭豈是省油的燈,眼看林阡撤走了些許內力,卿旭瑭即刻想起王爺關照過的“避實擊虛”,全力以赴朝著林阡外強中幹的左半身打,逼迫林阡不得不打出飲恨刀法來自救卻正中下懷地被他克。


    緩得一緩,林阡無法再給獨孤掠陣,獨孤隻覺立竿見影殘情受製,迎麵有一股說不清的巨力,就像……佛寺的巨鍾,數萬之多,鋪天蓋地朝自己罩下來那種感覺……洶湧,麻木,不僅他被那無上劍風斥得退後兩步,周圍拚死來救的宋軍精銳,竟如草芥般遇風而轟然四散。


    如果說卿旭瑭更重群攻、常牽念更重單挑,所以才在郢王府裏難排第一第二……那麽這位戰狼,無論群攻或單挑,都是世間數一數二,而且他百分百克淵聲和林阡、五成以上能壓製獨孤清絕……難道他不被誰克?竟然是一個無敵?


    “我這殘情劍法,好像還得繼續參悟……”獨孤清絕上回悟出的劍境還未鞏固、一時半刻再要躍升真是個巨大挑戰,當然了,他願意,隻有那樣才能擺脫對手的壓製,“還有什麽殘念可以追尋?”


    “獨孤大俠,醒和睡的一線之間,是否也是可以提升劍術的殘念?”城樓上,他還惺忪的時候,聽到厲夫人這麽開玩笑。


    “試試看?睡和醒,日和夜,夢和現實,無和有,大抵也是藕斷絲連的吧。”一縷神髓,貫徹劍骨,辭舊迎新之際,是該推陳出新。


    正當他猛然躍前與戰狼交戰、還未來得及驗看成效時,忽而兩軍喧嘩,好像哪處被誰撕開一道缺口長驅直入,不及定神,驚見身旁的宋軍戰士俱已露出欣喜之色朝前衝馳而去……恍然,驚喜——此戰,早已與平涼之戰不同,不再是他一個人超出金軍普遍水平了。


    宋軍這麽大的反應,顯然是大散關主將厲風行引起,近來一直在和淩大傑相互消磨的他,畢竟是個少年人恢複力強於對方。適才在鏖戰的第二百回合,他以軟劍代鞭纏緊長鉞戟,繼而趁淩大傑反應不力、迅速憑唐門暗器打中淩大傑。


    城頭駐紮的官軍主將常年跟在金陵身邊耳濡目染,學最多的就是她抓緊戰機的能力,所以一看厲風行得勝,立即擂鼓下令衝鋒。


    爭先恐後,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金軍五將並進,頃刻潰退一路。


    此間所有金將,無論號召力、武功、智謀,都是戰狼第一,他代病重的完顏永璉坐鎮西線,具備著當場爆發、反敗為勝的能力,林阡當然不可能給他機會,趁獨孤與他持平而立即開口:“尉遲和,看見城頭擂鼓之人嗎?我的三師嫂,也是你的女兒。”此舉,既為給尉遲雪正名,又意圖對戰狼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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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厲聲喝罷,戰狼一愣後退半步,近處金軍遽然沉寂。終究,對於太多金人而言,他是個新人,陌生人。


    “莫聽林匪胡言,尉遲雪既決意委身於賊,段煉便當沒生過這女兒,今日在此指天發誓,段煉生是王爺的人,死是王爺的鬼,凡擋王爺路者悉數滅之。”簡單一句,斷絕父女關係,既是冷血無情的細作,又是忠心可鑒的臣子。


    尉遲雪聽得這話,擂鼓的手略有遲疑,顯然是心下傷感。淩大傑與和尚那時皆來不及說話,高風雷立即代他們凝聚軍心,打傷沈釗戰退金陵瞿蓉為金軍扳回一城:“高風雷幸能與段將軍、淩大人、憂和尚同道!”


    尉遲雪才剛派上用場就迅速失效,宋軍的勝戰隨之而變作苦戰,好在激戰了一日一夜後,先鋒們還是憑著微弱優勢,在林阡、厲風行等人的帶領下把近萬金軍殺得倉皇北顧。


    “有微弱優勢就行。大散關、二裏驛、神岔口等地大多陡峭,山地戰利於我軍。所以隻要有微弱優勢就能滾雪,越勝越大。”金陵指揮宋軍彎弓搭箭時,望見三山鼎峙外,天地間殘陽如血……正自欣慰,忽而一怔,“忘記提醒一句,勿被勝利衝昏頭腦了。”


    


    完顏永璉和戰狼,事先當然沒料到金軍這樣的陣容竟會敗退,一沒料到厲風行以武功破局抓住了最佳進攻時機,二沒料到林阡攻心了片刻害戰狼失去了最佳挽回時機……縱然如此,布局縝密如他們,事先還是留了後手,在神岔口和益水鎮之間設伏,製止了乘勝掩殺而來的林阡大軍。


    林阡也沒想到傳說中在後方養病的曹王居然在神岔口,一邊當場給了戰狼“絕對忠誠”的評價,一邊指揮精銳漸次替換殘兵,一聲令下戰狼就轉守為攻。那時林阡才一拍腦袋醒悟:過了神岔口,陳倉道北段坦途增多,利於金軍鐵騎,我竟忘乎所已……


    說到底,不是忘了這事情,而是忘了去關注自己到底在何時何地吧。林阡知道,這是戰狼示形誘敵做得好,儼然給自己的攻心之計以現世報。


    好在厲風行很快聽金陵號令來援,使林阡等宋軍的損失降到了最低。反觀金軍,三十裏地,風裏火裏均是丟盔棄甲。


    “陵兒。”厲風行回到製高點、宋軍的女諸葛身邊,大年初三的深更半夜,血色的雲鋪滿了整片天空,箭頭的殘火還在地麵燃著藍綠,當天上星越壓越低,而地上煙越升越高,金陵看著那半卷紅旗臨易水,忽然忍不住悲歎一聲:“天上星是戰魂,地上煙是血氣,漸漸融為一體了。”


    “別胡思亂想,不是。”厲風行微笑,按住妻子柔弱的肩,“分明是春節的煙花爆竹,我送你的,怎樣,美嗎。”


    “美。”金陵破涕為笑,勝戰更該高興才是,換了副心境,眺望遠近連綿的殘火,在視線裏匯聚成燎原的星火,照徹了這萬頃壯麗的山河,“就像我十四歲那年,七夕的時候,和你,和勝南,還有鳳姐姐,大家一起在泉州看的煙火。”


    


    厲戰很小的時候就向往愛情了,因為他的父親厲風行,每年都會在他母親金陵生日或過節的時候,放一場煙火,或是安逸時候動用家財,或就是動蕩時候和敵人拚殺放火。他倆之間雖然從不說愛,卻比誰都令人感到浪漫。


    “媳婦兒,走,哥帶你去看兔子。”大人們在前線,厲戰就去和小牛犢培養感情。兩歲大的小牛犢粉雕玉琢,不刻意打扮就像個女孩兒。


    “好呀,我要烤著吃!”小牛犢奶聲奶氣,眸子一閃一閃發亮。


    “啊……是我養的呀。”厲戰發現他們三觀不合,“兔子那麽可愛,為什麽要吃?”


    “因為好吃啊。”小牛犢垂涎三尺。


    厲戰經過反複的心理鬥爭之後,決定隨父親一樣,堅決服從自己的媳婦兒:“那明日午後再吃,我先帶你看看它,怎麽樣。”


    自家軍營,兩位少主,談不上重點保護,到底也守衛森嚴。誰料這晚林阡等人在前線將勝未勝之際,厲戰帶著小牛犢才進營房看兔子,便聽見角落裏一聲窸窣,繼而背後一絲寒氣生起。


    才剛轉頭,便有人猛衝出來將他倆按倒在地,利索地將他倆先後綁手縛腳並以布條塞口準備套進麻袋。雖小牛犢嚇傻了第一時間就嚎啕大哭,可惜帳邊上兩個守衛一直到他被塞口都如木雕石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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