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滅魂的最新情報抵達畢再遇案前:“金軍欲以水櫃取勝。”


    女真人原本活在馬背,占據黃河流域後逐漸學會水戰,“水櫃”是一種從宋人手上偷師的水戰器具。師敵長技以製敵,金軍在今年五月的宿州之戰正是用它對郭倬水淹七軍,將其手下宋軍衝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不過,盟主她早年便講過了這個道理:師父在教你的時候保留了以後對付你的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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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怕。”畢再遇確實用不著軍師,對付水櫃也果然自有妙招,“許俊,茯苓,囑咐下去,趁夜紮草人數千,穿衣戴盔,插上旗幟,羅列成陣,天將亮時鳴鼓佯攻。”


    “畢將軍乃是將計就計,誘騙金軍上當放水,害他們滿身的力全都打在棉花上。”楊葉立即會意,再讚同不過了。


    天色迷蒙,宋軍忽然鑼鼓喧天,金軍有恃無恐,當即動用水櫃,朝著敢來送死的敵人大開殺戒……


    築壩放水,屢試不爽!金軍正自高興,適逢日出之際,忽然發現漂浮在大水裏的根本不是什麽宋軍,而是,一個一個的稻草人……他們的毫無保留,竟對著畢再遇正中下懷,他們的氣淩霄漢,在宋軍眼裏不過一場笑話而已……


    怎能不大起大落,意氣沮喪……


    敵疲我打!便在那時,畢再遇趁機率軍衝殺,一眾金兵顯然目瞪口呆,一則再無水櫃可倚,二則心態受損,三則猝不及防,在畢將軍鐵騎和勁弩的進擊下潰不成軍。


    雖然仆散揆深知碰到畢再遇會是硬仗、也早就作好了窮則思變的準備,但身為常勝將軍的紇石烈子仁偏不信邪,又增調數萬金軍圍攻六合,並且親自督兵攻城。金軍受此鼓舞,力量大振,不分晝夜挑釁,與宋戰況激烈。彼時宋軍雖意氣風發、勠力同心,但每每一場攻防戰下來都耗箭無數,幾日功夫就山窮水盡……


    畢再遇難免煩惱,前來向軍師求策:“我軍箭矢殆盡。若無弓弩之利,便無法遠距殲擊金兵,而近戰肉搏無異以卵擊石,無論如何也戰勝不了數十倍金兵。”


    “既然缺箭……”楊葉素來聰明,“何不因‘箭’於敵?”


    聽過因糧於敵,到沒聽過因箭……


    畢再遇卻一聽就眼前一亮:“妙計。”當即命人給草人身上穿衣服、頭上戴盔甲、打著青蓋在城牆上招搖來回,前來攻城的金軍遠遠望見都以為“那是宋軍主將”,因此爭相往著青蓋射箭“射死他的有賞!”強弓勁矢,疾如暴雨,射在草人上的箭爭如刺蝟般密集,宋軍甫一撤去青蓋便迎來了大豐收,拔取使用多達一二十萬支,六合防禦力頓時大增。


    “將軍可利用金軍對您‘虛實難測’的評價和‘聞風喪膽’的習慣,開始下一步的‘敵戰我退,敵退我戰’。”楊葉繼續獻策。畢再遇采納其建議,一旦金軍受挫撤圍,便親率騎兵到陣前挑戰,待金軍大隊人馬出來迎戰,畢再遇便像第一戰那般且戰且退,金軍怕重蹈上回被伏擊的覆轍,瞻前顧後,止步不前,每當那時,畢再遇又再率眾返身殺去……楊葉遠遠在高處看,痛快不已:金軍棄甲曳兵而走的模樣,實在表現得太不像侵略者了……若在淮陰就這般打,該多好……


    時過境遷,望著眼前鮮明蕭條的冬和隱約在後蓬勃的春,楊葉既慨歎黛藍的犧牲,也欣慰茯苓的成長,更慶幸自己的醒悟。


    不日,紇石烈子仁又向楚州、廬州、和州等地到處借兵,再一次以精兵強將把六合圍了個水泄不通。


    在金兵紮營三十裏包圍孤城的危局下,畢再遇卻是氣定神閑、苦中作樂:“甚好,駿馳、田琳、周虎的壓力都減輕了。”然而,宋軍卻普遍不像他這般擁有極強的抗壓能力。於此,畢將軍又一次顯示出了他卓絕的安定軍心本事——


    “城中樂手幾多?全部集中起來,在臨近城門之處鼓吹演奏。”畢再遇一聲令下,許俊便聚集了城中所有樂手,管弦之聲一時不絕於耳。


    宋軍聽到熟悉的音律,情緒輕鬆,人心穩定;城外金兵卻覺莫名奇妙,“宋軍在搞什麽名堂?”“很閑?”聞知金兵錯愕、懈怠,畢再遇立即派慕容山莊中人作為奇兵攻襲,圍城金軍數度被擾日夜不得安寧,又逐漸表現得跟受害者一樣……


    楊葉聰明過人、善出奇謀、敢用險兵,卻不像畢再遇這般熟知戰場、擅長攻心、臨陣應變,搭檔不過數日,楊葉讚歎連連:薑還是老的辣。


    


    幾仗下來,等閑金軍苦不堪言,主帥紇石烈子仁更是精神錯亂兀自跳腳:“東方文修你打的什麽!”“曼陀羅的傷就這麽難恢複?”“紇石烈桓端和龍鏡湖為什麽不能給我調過來!”“該死的林陌從不參戰!那他老母和他書童呢!總可以!?”“東方文修你們不是很熟?去勸啊,不勸也拉過來!笨!”罵完之後手腳不協調,差點沒當著全體副將的麵直接朝柱子上撞。


    “子仁,既然六合這般難打,姑且從小路繞道,改奪真州、揚州。”仆散揆雖在病中,看得比他清晰,和州很硬,六合更硬,必須再次重新找軟柿子,偌大一個南宋,仆散揆不相信一隻都沒有,“莫硬拚,心平氣和,看真州、揚州破綻。”


    頂頭上司都發話了,紇石烈子仁哪能不承認失敗,遂靜下心來為東線金軍的前途認真打算……可細細一算,真州揚州的難度也不小:“真州有數萬宋軍在保衛河橋,其中義軍主帥是潺絲劍楊宋賢,硬茬;若我軍攻擊彼處,揚州必掎角之勢,彼處義軍主帥是紫電清霜劍葉文暄,難上加難。”


    “真州宋軍防的是正麵打擊,我軍不妨以奇兵尋淺處渡河、潛行到宋兵背後突然襲擊。措手不及的兩麵夾攻,楊宋賢再如何以一敵千,也未必控得住宋軍本身的陣腳大亂。”仆散揆繼續隔空指教,“揚州,掎角之勢不假,但你看看宋廷守揚州的是誰?”


    “郭倪……”紇石烈子仁一愣,宿州之戰曆曆在目,從那時起,郭氏軍閥就一直在撤、在逃、在被宋廷處分……郭倪雖然自比孔明眼高於頂、可能比他那個自亂陣腳的弟弟郭倬要好一些,但就目前金軍掌握的經驗來看,也“不過爾爾”。


    “我軍閃電打擊、真州宋軍慘敗,達到這兩個條件,郭倪他未必敢援。”紇石烈子仁思路倏然清晰,不需要仆散揆再進一步挑明了,當即下令,“東方文修,你來我帳中!”


    出謀劃策、付諸行動,不過幾個時辰而已,仆散揆勾勒的宏偉藍圖便被紇石烈子仁全部以實景呈現——


    閃電打擊,故而連滅魂都不曾及時窺探到這一情報;


    宋軍慘敗,敗得慘烈也便罷了,紇石烈子仁為了解氣同時也是為嚇唬郭倪,下令要東方文修直接暴戾地就地“斬兩萬餘人”!


    陰霾了數日打哪哪都久攻不下的金軍,總算在真州打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漂亮仗,身處揚州的郭倪雖然第一時間遣人去救,但途中聞知真州慘狀、部下喧嘩竟不戰而潰!郭倪比紇石烈子仁想象中還要不堪,聞訊居然直接棄揚州而逃,若非楊宋賢與葉文暄合兵,南宋將會直接從這個破綻拉開國破家亡的序幕——


    若非楊、葉二人一個是韓侂胄偏愛一個是葉適親侄、並以各自的人格魅力吸引和聚集了不少官軍回真揚各地死守,仆散揆與紇石烈子仁豈止“麾軍進駐瓦梁河,控製真、揚諸路要衝”這般簡單?早就渡過長江撞府穿州直抵京都了!


    饒是如此,仆散揆沿江上下布陣,已使得江南地區大震。


    


    作為真州之戰金軍的最大功臣,東方文修顯然受到了紇石烈子仁的不吝誇讚。自覺實現了父誌和自我的他,回到房中掩起門來,得意之際其實不無心事,時至今日卻已沒幾個親近的人好商量。


    點燈照亮,一隅暗處被縛的,正是多年前他還在建康府當一個傭人“阿財”的時候,就對他青眼有加、不惜展開熱烈追求的官家小姐賀思遠,這些年來,他倆明明餘情未了卻總是隔著戰場遙遙相望……難以向她訴說這些年他有多不容易或者他有多想讓她看到他後來擁有的一切,直到這場真州之戰,他總算可以把身為敵軍主將的她俘虜到他身旁,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安安穩穩地對她訴衷腸。


    “思遠。”他高興,他感慨萬千,他迫不及待抽去她口中布條,隻記得盡可能顯露自己的今非昔比,卻忽略了她臉上斑斑血跡和條條黑印,“你知道嗎,川宇和崇力,也來了淮西……”看見她臉色微變,他笑著繼續強調,“崇力他,這幾日就在我帳下,川宇他,也快了,哈哈,都是故人啊。”


    她愕然、驚恐地聽了一句又一句,確定她聽的一個字都沒有錯,如何相信,怎麽接受,卻早該想通!眼前人相貌堂堂的確就是九年前的那一個,可是稱謂變了,神態變了,語氣變了,什麽都變了,他已經走了九年了,隻有她死死賴在原地不肯動,直到此刻的重逢將她硬生生抽出了江湖置入沙場,雙眸一黯:“你,你,早就忘了本了。”


    他沒想到她不僅不為他現在的榮光高興,反而愀然含淚說出這樣的一句,臉色一變,咧嘴強笑:“嗬嗬,何謂‘本’?我在建康過的是什麽日子你忘了嗎!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看人臉色、豬狗不如!比不得他們那些錦衣玉食!”他說的是欺負他的秦二少、秦三少、一家又一家的少爺、還有他母親病重時看他窮酸連門都不肯開的藥店主人,那些,不過是欺負他的人裏的滄海一粟。誰說屠殺真州是紇石烈子仁打不下六合的解氣啊,那根本是東方文修逆襲了前半生的泄憤,那不是服從軍令而是自發!


    “你的父親追名逐利降金,母親她卻不願同流合汙,我初聽時不以為意,後來才知那就是我倆。”賀思遠製止了眼中淚水,憂傷回憶著前些年去世的他的母親,“她臨終前等不到你,隻能由我侍奉在側……”


    “我曾派人接她、勸她,她卻和父親說的一樣死腦筋……”東方文修麵色冰冷。


    “她抓著我的手問,男人們心心念念要功名,為何偏偏最後是女人在守著根。”賀思遠哀歎,“你父親寧死都不肯回頭,我早該懂,你和他是一樣的人,你不會再回頭,也不覺得那是錯。”


    “我本就不是什麽江湖俠者,沒必要像誰那樣堅持抗金恢複中原,哼,說得再好聽都是胡扯,金軍鐵騎下他們就如螻蟻一般。”東方文修冷笑一聲,“你沒見到嗎,兩萬人,在我刀下命如草芥!”


    “可你本來也不是東方文修啊,你原先隻是堂兄的近侍、伴讀的書童……”她強忍心悸,追憶。


    “別再說!”他不悅,不肯被人提及過往。


    “都是我,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該那樣隻顧自己感受、一味瘋狂主動地追求你,無形之中給你造成了求取功名、門當戶對的壓力,這才把你推向了親生父親那裏……”悔教夫婿覓封侯!那一出令誰都驚歎的“凰求鳳”,隻不過讓愛情變成負擔罷了!


    “那又怎樣?那不是很好嗎!找到父親我才過上了人的生活,我現在這樣很好不是嗎!我是紇石烈子仁反敗為勝的關鍵,是金軍南征在東線的第一功臣!思遠,我需要你知道這一切,我東方文修,摸打滾爬了這麽多年終於成功了,比傅家少爺還要雪恥得徹底,比建康每個少爺都活得揚眉吐氣,我要將對不起我的那些建康人一個接一個地踩在腳下,逼迫他們跪在我麵前磕一千一萬個響頭求饒,接下來我便會帶騎兵殺進建康城中去,你在我身邊看著,你嫁給我思遠,我要讓他們看見,最後娶到你的人是我……”他笑望著這個年少時就想娶的女人他情難自禁,一邊給她解除繩縛,一邊找幹淨衣衫要給她換上。


    “你,瘋了……”思遠察覺自己還有氣力,掙紮著想開門逃走。


    “思遠!在我身邊!”東方文修驀然一把抓過她的肩胛,強行將她身體轉過來麵對麵,“那些所謂家國的東西,跟你們女人,特別是跟你這種漂亮女人,有什麽關係?你安心做我東方文修的夫人,脫去宋人的衣衫,換上金人的,嫁給我,我們有快二十年感情了可以很幸福……我特別想看看,你穿金人的裝束,是怎樣的好看……”激動地攥回她本已開了門的手,他臉上肌肉抽搐,麵色變得通紅。


    “那不可能!”賀思遠隻覺他力大無窮……不錯他天賦異稟膂力過人,所以他是掀天匿地陣射月弓的宿主……他明明該比她更有家國觀念才對,為什麽偏偏變成了今天這樣的冷血無情,一時間賀思遠愧疚更甚,平素就未必比他高強的她,如今重傷在身完全不是他對手,被他蠻力徑直按倒在地,金人女子的衣衫由著他強行往她身上推送:“脫了,換了!咱們今天就成親!”


    “你可知道,這衣衫,是左衽,我漢家該是右衽,如何可以脫如何可以換……你想雄衣錦歸無可厚非,卻不應如此,置氣節於不顧,失去你自己便罷,休想連我都改變……咳咳……”她賀思遠,不僅是他們眼裏建康城能文能武的風流才女,更加是……她更喜歡被人稱為小秦淮的十四當家!


    “你有別的男人,是不是!你一直就不是隻愛我,是不是!是不是那個李君前!是不是!”他原先隻是壓住她四肢,後來為了說服她按住她脖子,最終卻因為她的再三拒絕而怒不可遏,眉毛一根根豎起,脖子上道道青筋。


    賀思遠從一開始劇烈地咳嗽慢慢變成苟延殘喘,一度拚命想搖頭想說話想掙紮卻如何抵得過一個暴怒中的東方文修,便那時,凜冽的冬風直接衝開了房門,吹來她曾最喜歡看的漫天紛紛揚揚的落葉,思緒一瞬回到了若幹年前她不慎摔落的樹下,鮮血淋漓,意識模糊……


    “阿財,救我……”夢境和現實,她都泣不成聲沙啞求救,印象中,好像是一個美好的少年抱起了她,從此她認定了要對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原來從那時起就是個錯,此刻他充滿憤怒的雙手,她拚盡力量也不能從自己的脖頸移開,隻能漸漸地失去了抗衡的氣力,生生聽見自己的喉骨在他手裏斷,呼吸困難,直至窒息,那個美好的少年,卻再也不能來救她了。


    “是李君前,一定是他,是他!啊啊啊!”那時賀思遠抓緊他的手已經緩緩垂下,東方文修竟一直沒有覺察還在死死掐住她不停地用力,他不懂為什麽她會變卦,明明他功成名就了來迎娶她,她卻不肯要、找各種借口,很顯然她心裏有另一個人,一定是李君前,一定!


    “阿財……不,東方將軍!你瘋了!”一個故人的聲音傳來,隻怕已經到場了很久,卻是在下一句才喝醒了他,喝得他感覺耳膜都被震穿:“停手!你殺死了思遠小姐!?”


    他如遭當頭棒喝,驀地力氣一鬆,才發現賀思遠身體已然冰冷,嘴唇青紫果然窒息而死,如夢初醒,不禁慘呼一聲:“不!思遠!”


    那故人本來不想稱他東方將軍,因為昔年在林陌身邊他們都是一樣的地位,崇力、阿財,左膀右臂,沒覺得當仆人有什麽低人一等,少爺和思遠小姐對他們都很好,思遠小姐對阿財的追求也是崇力看在眼裏的……


    那時候,多輕鬆,賀思遠不是地上躺的這具屍體,而是活潑風趣大膽求愛的賀大小姐:“阿財,你怎麽在這兒?好是巧啊!”崇力也不是如今這般滿腹怨恨,而是人小鬼大的鬼靈精:“思遠小姐,阿財哥哥是特地到這裏來玩的,他跟我說,這裏對他意義重大!”


    “你瘋了嗎阿財,你怎能將她都殺了!”崇力探她鼻息早已氣絕,粗略一看她身上到處是按壓傷,脖頸處儼然最致命。


    “我沒想殺她!我……”他剛剛是真的瘋得失去了理智,轉頭再看她,悲從中來,悔恨交加。


    “喪心病狂!阿財,你怎麽變成了現在這樣!”崇力跟在他身邊好幾日,豈不知他屠殺真州兩萬人,雖然崇力也已降金,但起碼還有做人的底線。


    “崇力……”東方文修來不及百感交集,果決地先護住自己臉麵,“喪心病狂?咱倆誰也別說誰,都是建康人,都來打建康,咱倆是一樣的……”


    “誰會跟你一樣!至少我崇力從不殺無辜!”崇力趕緊護住思遠的屍體,“我帶思遠小姐去見少爺……”


    “滾!”東方文修臉色一變,一腳將崇力踹開老遠,“我的女人,他林陌敢染指!?先教他當上金軍主帥再說!”


    “你……你說什麽?!”崇力倒吸一口涼氣,“少爺他,幾時對不起你過,你竟忘恩負義成這般……”


    “此一時彼一時了,崇力,別再亂叫。”東方文修冷笑一聲,那時崇力眼中,他已不是個人而是禽獸,“韓萬戶,來,將這小子轟出去!”


    牐


    彼時林陌還在六合,收信時難以置信,那個陪伴他遊覽秦淮河、烏衣巷、賞心亭的堂妹,竟萬般淒慘地死在了最愛之人的手上,那女子,難得的既懂琴棋書畫又有遠見卓識,與他既興趣相投又誌同道合,怎就,怎就隨著兩萬宋人,一起湮滅在真州之戰……


    “你不必殺,他死定了。”林陌作為昔日的主上,對罄竹難書的東方文修自然起了殺心,但忍著悲痛、冷靜回信給崇力時,隻寫了區區八個字。要殺那惡魔的人、要讓那惡魔死得慘烈的人、最該手刃那惡魔為賀思遠報仇的人,不是他林陌也不是崇力,而是,另有其人。


    


    東方文修失手殺死賀思遠後,不知是將錯就錯愈陷愈深,還是碰巧解鎖了隱藏許久的全部魔性,幾日而已,他在真州建康一帶又做了數件人神共憤、足以驚動六合和州揚州甚至南宋全境的惡事。


    最大的那件,莫過於他和金軍的幾個萬戶一起,奸(和諧)了十幾個歌女的屍。事情的來龍去脈據說是賀思遠死後的第三天晚上,他悔不當初想去舊地重遊悼念賀思遠,便找了幾個親信喬裝打扮隨他潛入建康。當他站在他倆結緣的藥鋪前、懷念當年那個幫他一腳踹開店門的俠女時,剛巧秦淮河邊一大群濃妝豔抹的姑娘們經過……


    其實經過那裏的民眾不少,卻有幾個能教這幫禽獸垂涎三尺?一不做二不休,東方文修見親信們喜歡,便點頭示意“賞你們了”,跟蹤尾隨摸黑行事,一氣嗬成地將那十幾個女人各個擊破,俘虜了綁縛了帶回船中,想著享用完了再把好的獻給紇石烈子仁。


    本已做好了聽完小曲就撲倒她們的準備,誰料那群歌女竟意料之外地剛烈,除了一個懦弱服軟之外,其他一律不肯彈曲唱歌,逮著機會接二連三地自盡,害得眾禽獸隻能啃咬她們還能留住的屍體。


    “其中最慘的一個名叫付紅,東方文修認得她,說她琵琶彈得好,是以著重看管她不準她自盡,還用她那個懦弱姐妹的性命逼著她彈曲助興,付紅卻堅決不肯彈,更連著那姐妹一起罵,罵得東方文修衝動之下親手打死了她,據說打了很久,滿船的血,所以這醜聞也傳了開來……”雖然是道聽途說,但真相也八九不離十。


    “付紅……”那歌女,林陌或吟兒,都有印象。


    “秦少爺喜歡聽琵琶,小女子付紅就是憑那個出道的,少爺想聽哪一首?”“《十麵埋伏》。”想不到,連那個他林陌覺得脂粉氣極重的俗氣歌女,都能這般的毫不畏死。是的,誰說商女不知亡國恨?喪命事小,失節事大。


    九年前,秦淮河上宇文白刺殺林陌,雖然吟兒當晚沒在場,事後卻聽小師兄描述過,知道那個名叫付紅的女子精心打扮了去勾引林陌,林陌卻冷漠拒絕還損了她一句:“別彈了,你的心不在上麵,不要糟蹋它。讓陳淪過來!”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不同於林陌認為“該由最該手刃東方文修的人去手刃他”,吟兒覺得,都等著別人去殺他,誰也不會去殺,他多活一天,都是個徹頭徹尾的禍害,得趕緊部署著殺了!


    也不同於林陌遠在六合,吟兒正巧就在這建康附近,原本她就是趁著和州之危稍有減輕、前來後方拜會葉適並剔除戰狼的,既然來了,就順帶著把“去真州處理禽獸”提上日程——


    是的,禽獸,事件發生後,東方文修等人非但不自省還變本加厲,幾次三番趁亂潛行到建康擄掠,由於他們人少、行動神速、武功高強,再加上國難當頭四麵八方都淪陷金軍之手,縱然葉適治下也對賊人們捕獲不得,導致城中人心惶惶、美貌女子人人自危……


    不得不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東方文修的幾個萬戶都那麽理直氣壯地覺得,他們當兵上前線就是為了奸(和諧)淫(和諧)女人能方便些,更有金軍兵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居然將他們的所作所為奉為榜樣……


    


    同期發生的另一事件也直接觸發了吟兒對東方文修的殺機,就在他殺害賀思遠的第二天,他便去了賀思遠父親賀聯的揚州老家,口口聲聲負荊請罪要求二老隨他回金頤養天年,卻在遭到婉拒後派兵將彼處重重包圍,聲稱賀老多考慮一日他便多殺一個無辜之人。


    吟兒到場時金軍已悻悻從那小村莊裏撤走,她遲了一步沒能救得了賀家二老,賀母已服毒身亡,賀父也一樣是自盡殉節,卻留了一口氣,好像是堅持著要問知情者,東方文修為什麽要來逼迫他們,“是不是我們思遠她……”白發蒼蒼的老人,問時眼神已渙散,語氣卻擔心至極。


    “他想逼迫思遠就範,思遠她寧死不屈,所以……”吟兒不敢欺瞞,噙淚抱著賀父運功祛毒,她知道,思遠一向明快奔放有主見,父女倆這些年沒少爭執。


    “好,我家思遠,好樣的……”賀聯總算放心,含笑而逝。


    悲憤的吟兒瞬即攥緊了拳:“我會給眾位報仇!”


    


    轉眼便是臘月初七。


    之所以把殺禽獸報仇“提上日程”而不是立即就殺,一則東方文修畢竟萬人之上、殺他需要縝密策劃和精心部署;二則,正是因為吟兒暫離和州的初衷是“戰狼”,眼下這位金軍最強細作總算有了明確的眉目——


    托葉文暻的福,嫌犯本來就縮在了最後十幾個幕僚裏;打回原籍、告老還鄉的這些文臣,看似一樣的平平無奇,卻有兩個是重中之重:賀思遠父親賀聯、尉遲雪父親尉遲和,他們都曾與確定為金軍細作的秦向朝千絲萬縷。


    日前,驚鯢在中線成功混入控弦莊後,也傳給吟兒一份至關重要的情報:“戰狼曾任控弦莊莊主,正欲潛入南宋時其妻初孕、遇險中了一根毒箭,故而戰狼倉促向曹王求藥。”由於緊急,由於倉促,那是戰狼三十年來唯一一次在人世間留痕。


    那說明了什麽,那說明戰狼夫妻順利潛伏到宋後,一則怕重蹈覆轍不再敢有身孕,二則,必會對他們來之不易的後人疼愛有加!吟兒調查戰狼之際,發現賀聯和尉遲和作為嫌犯高度近似,無論入仕年月、與秦向朝的關係,甚至政見、官職晉升速度,都是半斤八兩、堪稱一模一樣!很明顯,賀聯、尉遲和兩個人捆綁在一起,一個就像另一個找好的擋箭牌、替死鬼。他倆還特別巧合地都隻有一個掌上明珠,賀思遠、尉遲雪,兩個女子年歲相近,雖然性格迥異,卻同樣都是被捧在手心裏養大,百般嗬護,知書達理,那麽巧她倆還都屬於抗金聯盟……


    有不同嗎,有,或許還要感謝東方文修此番的胡來加速,讓吟兒聽見了賀聯回光返照時的愛國之心,如果他是戰狼,臨死前坑死一個沒用的尉遲和有什麽好處,還不如借機回金國去總好過賦閑。況且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吟兒不認為知覺流失了還能說謊,更加不覺得完顏永璉口中武功高過嶽離甚至高過他的戰狼,會心甘情願死在東方文修這樣一個雜碎的手上。


    尉遲和,擋箭牌斷了,你給我聽聽看,你的說法?


    吟兒權衡了輕重,與白路、江南商量過後,準備先在建康抓捕尉遲和,後渡江前往金營砍東方文修,而就在這天晚上,傳來一個令人意外的好消息:“東方文修暴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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