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開始,本就恐慌的金軍軍營,忽然流傳起這樣的一段故事:


    “二十五年前,靜寧之戰從水洛開始,孫長林、楚天闊作為間諜,是宋軍戰勝金軍的功臣;二十五年後,靜寧之戰同樣從水洛開始,卻是金軍的楚風流策劃,宋軍的孫寄嘯被擊敗。”


    如果說故事的內容好像還拿六月底的勝仗為金軍鼓氣,那故事的結論真正是殺人不見血的誅心:


    “這是怎樣的輪回?孫寄嘯是孫長林的兒子,楚風流是楚天闊的女兒!”


    金軍聞言嘩然:“何意?楚將軍的父親不是控弦莊的元老,而是南宋潛伏在我大金的間諜?”“這麽一說,好像確實是叫楚天闊……”“宋匪所說‘江南楚家’,原來是這個意思?”爭議,騷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可是……”可是金軍隻能竊竊私語!近十年來,每一場戰勝林阡的仗,不是楚風流指揮也有她的份,怎能單憑身世來判斷忠奸?無出其右的輝煌戰績,足以說服金軍繼續被她威懾。


    誰也看不出楚風流是否被攻心會否很在意,隻有二王爺捕捉過她眼裏稍縱即逝的黯然,遺憾的是,從天靖山皂郊堡鐵堂峽直到大潭的那一路他都昏迷不醒,盡管那流亡一路楚風流的不離不棄其實可以教任何一個膽敢猜忌她的人閉嘴……


    卻難以杜絕小人們的放暗箭,這從她上位之後就從未停過,隻要不在鼎盛時期,就不乏有像梁四海那樣的人,一邊依賴她戰力,一邊覬覦她地位:


    “我聽聞六月被擒殺的宋匪細作首領落遠空、正是楚天闊最小的女兒,王妃她先前從不知道父親其實是宋軍間諜,是因為幺妹的死才意識到她和林阡本來不該敵對、才開始後悔她自己的前半生錯了……”


    “當真,落遠空竟是王妃的親妹妹?”


    “錯不了,控弦莊有傳言說,當日王妃曾伏屍慟哭,還延誤了對隴幹的攻奪,否則靜寧會戰不會被林阡中斷。”


    “所以應該是姐妹了,落遠空被泄憤時我在場,確實是個女人。”


    “還有,控弦莊還有人說過,那幾日,王妃曾和林阡私會,秘密交換信物。”


    “會不會那時起,王妃就轉為細作?”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說不定更早,就像陳鑄、楚風雪、完顏豐梟這些,可能或者確定為宋軍間諜的人,哪個不是王妃一手提拔起來的!?”中傷的人頭頭是道。


    “話不能這樣說,楚將軍提拔了太多人……”辯護的聲音卻中氣不足。


    楚風流身世的漏洞太多太大,但輕易不會有誰敢言,需要有人事先渲染。林阡那段無風不起浪的輪回故事不過是開了個頭,有心人竊竊私語的推波助瀾才是高潮迭起。具體內容雖然難以預知,惡毒程度卻是林阡預料之內。凡發生過必留下痕跡,添油加醋也無所謂,傳到西和的大王爺耳裏就好——


    楚風流再無所謂,完顏君附也必在乎,在乎得很,故事裏有“林阡”啊。林阡深知山東之戰“小頭目”對大王爺的打擊多大,也見識過三關口之戰兩個小王爺的醋壇子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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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這些流言一起傳到西和的,還有林阡的“走火入魔”和“即將攻打大潭”。林阡之所以虛張聲勢,自然是想聲東擊西,用自己作魚餌誘惑身處西和的大王爺:喪心病狂的林阡情急亂打,一味為了複寒澤葉之仇而意欲橫掃大潭,卻將會直接導致宋軍的背後露出致命空虛……


    是的,打大潭其實是不現實的,雖然楚風流和術虎高琪兵敗到此,但此地本來有完顏綱、完顏璘、完顏乞哥的過萬精銳,已占據的地盤幾乎都是易守難攻,李雲飛等流寇在其中抱頭鼠竄。走火入魔的林阡,竟然妄想要純粹地以武懾敵,身邊又沒有七年前川北之戰的徐轅提點,令明眼人一看他的連勝都會在大潭被楚風流終結,繼而對他自己的背後捉襟見肘。


    “林阡走火入魔”會教大部分金軍噤若寒蟬不假,卻令像完顏瞻那樣的明眼人一眼看穿這是戰機。自從完顏瞻在中線幫曹王府挫敗郢、豫二府之後,就一直是大王爺最為倚重的謀主,也是西和唯一的“智者”。果然,被譽為楚風流第二的完顏瞻洞若觀火,精打細算後為大王爺出謀劃策:“趁林阡去打大潭陷入苦戰,大王爺可從西和出兵偷襲他背後,繼而與大潭兵馬對林阡形成前後夾擊。”


    可惜被林阡重點對付和欺騙的完顏瞻哪裏知道,這些全部都是林阡刻意的張網設伏?林阡對大潭和楚風流的兵鋒所指全是假象,實際根本早就等著吃了敢到他背後的大王爺,然後才攜勝仗之勢並吞大潭剿滅楚風流!楚風流和大潭是林阡下一個目標,完顏君附和西和是這一個,“若殺完顏君附,既緩西和軍情、解救當地官軍,又能複新嶼之仇、安撫紅襖寨,還能助我穩紮穩打收複大潭,從而取得這場決戰的勝利。”


    有完顏瞻這個勇謀兼備的軍師把脈,大王爺一定會到林阡背後來,從而被林阡反向吞噬西和。


    至於大王爺對楚風流的愛會不會令大王爺否決完顏瞻的建議,不惜一切代價先去大潭增援楚風流?不會。不錯大多數情況下大王爺都會出於楚風流的安全考慮,把自己的麾下派到她身邊先救她要緊,但現在這樣的情況恰恰不是大多數,現在的情況是謠言裏出現了林阡和楚風流的私情,自負又自卑的大王爺隻會頭昏腦脹一心證明憑他自己就能對林阡複仇雪恥。


    “完顏君附必然來戰,因為我是他的宿敵。”林阡決策時如是說,兩個小王爺對楚風流,一個關心則亂,一個自負而亂,一邊一個拖住了楚風流的後腿,迅速地幫自己先下了兩城,此戰何愁不勝?


    


    然而完顏瞻注定隻是楚風流第二,楚風流也不愧是林阡兵法韜略方麵的師父,她對於臘月開始、宋軍對大潭的接連強攻和造勢不以為意,也在臘月初二得知大王爺想從西和出擊林阡而急忙製止,一邊作為妻子衣不解帶照顧著二王爺,一邊作為主帥不止一次地寫信給大王爺“不可”。過程中當然來不及平息有關她的謠言,或許是她不屑於。


    羅洌和術虎高琪努力為她分憂,壓製的過程中隻聽過她一聲苦笑:“好一個鸑鷟,窺探無方,泄密有術。”術虎高琪不解其故,羅洌略知一二,眼下潛伏在林阡身邊毫無作用的間諜鸑鷟,靜寧之戰跟在楚風流的身側很可能見過她給楚風雪哭,盡管這次造謠不可能是此人授意,但毋庸置疑他是個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


    終還是被小人們撼了大局……楚風流幾次三番的勸阻都被大王爺拒絕,盡管信上她早已寫明了“大潭兵精糧多,又有西和掎角之勢,林阡不那麽容易打,他不可能全力打。”“王爺切莫相信林阡的聲東擊西,他是假意打大潭,實際誘您從西和偷襲,脫離陣地被宋軍擊敗。”但都遭大王爺回信上冷冷冰冰的幾個字駁回:“李雲飛與林阡已會麵。”“林阡入魔。”“林阡必敗。”


    字裏行間全是疏遠,楚風流那時才後悔沒壓製謠言,那些謠言竟既對她攻心又對大王爺離間。


    臘月初三,眼看林阡即將率全體宋軍踏平大潭,實際卻在暗中調動西和大王爺的指揮和節奏,楚風流擔憂大王爺中計受傷,輕騎簡從不辭辛苦趕往西和,意圖親自勸服大王爺收回成命。但一顆熱心遇到的偏是那男人的一張冷臉,原來他預設的立場便是不相信她。


    “這是斬殺那惡鬼最好的機會!你怎就這般不信自己的後輩?”大王爺閉上雙耳閉上心不肯聽從。


    “完顏合達你先給我清醒了勸王爺!這是林阡的‘示形誘敵’,大潭是林阡示的形!誘的卻是大王爺這敵!”楚風流嚴詞厲色,意圖製止完顏瞻的天真。


    “二王妃,現如今寒澤葉初死、林阡悲傷過度神誌不清,他身邊沒有能說服他的軍師……必會像失去關羽的劉備,遭遇夷陵之敗損兵折將。”完顏瞻認真分析,“我軍唯一的風險,隻是他徹底入魔濫殺無辜,但不能因為怕他一人就放棄戰機。”


    “熟知敵情,委實良將。然而,他真是劉備?你真是陸遜?什麽悲傷過度神誌不清,莫說是我,就連詭絕陳鑄、毒蛇軒轅九燁,甚至曹王和仆散大人都被他騙過數回!”楚風流以居高臨下的口吻不吝賜教,“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貽。”


    完顏瞻微微變色,倒是虛心受教,反倒是大王爺聽不得批評,冷笑一聲:“這般不客氣?真是原形畢露,你不過是怕我要了林阡命吧。”


    “我……”楚風流這才發現敵意泛濫,驀地怔在原地無話可說,一瞬過後,無辜而冷傲地回應,“我若與他暗通款曲,直接勸他不打大潭。”


    “可能嗎!他已經走火入魔!除了我那個好妹妹,誰的話他能聽得進!?”大王爺繼續狂笑,“林阡他英雄蓋世,多的是女人給他賣命,便連你楚風流,也寧可走你那妹妹的老路!”


    楚風流看出不僅他臉色鐵青,就算魑魅魍魎等舊日下屬也是,心口一疼,才知謠言生根,身子晃了一晃,強製自己站穩:“那些謠言,不覺得荒謬可笑?我若是宋軍間諜,會策反吳曦叛宋?!”


    “你自己看看,吳曦將我們引進川蜀,起先好像是順風順水,可如今呢,他那些麾下全在抗金,若此戰他們擊敗我們,會令我與父王首尾不相顧!”大王爺狂吼,“難道沒有這樣的可能嗎,你楚風流,不過是利用‘策反吳曦’來給我軍甜頭罷了!”


    “你……”楚風流喉嚨一甜,險些被他氣得吐血,拚力維持著一貫淡定,“你有這般縝密的猜忌、質疑心思……為何寧可在這裏無理取鬧,也不肯從諫如流重新規募戰局?”


    “無理取鬧?六盤關、黑山、貴陽,你哪次忍心殺過林阡?!沒當細作,也有歸心,‘願與天下人絕對互信’,你妹妹的死令你明白你本就是林阡的人,所以那顆歸心,那種熱情,愈演愈烈,你楚風流和完顏豐梟一樣,身居高位戰功赫赫,卻也甘當內鬼攪亂大金!”大王爺噙淚怒喝,竟然既想釘死她,卻又留存希冀,其實不過是沒有證據而已。


    楚風流冷笑一聲,隻感覺曆史重演:“那又怎樣,大王爺是要將本王妃收押監禁?”


    “你承認了?!”大王爺驚怒不已,臉上肌肉都在抽搐。


    “現在不收押監禁我,我必會在途中消失。”她高傲微笑,如昨般占據主導,“你說我是林阡的人,那我現在就去投奔他。”


    “你敢!來人!”大王爺手足無措卻不肯表現,趕緊讓四麵兵將齊齊衝上,刀槍劍戟將她圍在當中。


    楚風流被包括魑魅魍魎和完顏瞻在內的所有人包圍才知,原來她不止被質疑還被架空了,他們竟從主到臣真的都想擒縛她,二王爺不醒沒人能解她的困局!暗自苦歎,不得不拒捕,果斷先挑完顏瞻打:“完顏君附,你不想活,我還想贏!”


    完顏瞻雖然有傷在身,卻和楚風流半斤八兩,三十招後,凶刀借著圍攻優勢將楚風流劍勢封死:“二王妃,還請見諒……”


    當魑魅魍魎等人全體兵刃直指楚風流,大王爺無情地背對不看她:“送二王妃回大潭!”


    “你若執意打他背後,他日我會為你報仇。”楚風流冷若冰霜擲下一句。


    “大王爺,可否……三思?”完顏瞻經過一番苦鬥氣喘籲籲,靜下心時,覺得楚風流的一些說法未嚐不對。


    “吾意已決,休得再諫!”大王爺火冒三丈,誰的話都不肯聽。


    “這……”完顏瞻突然發現大王爺才像是劉備……


    


    此前,大王爺與宋將李好義在西和大戰,已將其麾下南宋官軍壓到角落、屢戰屢挫、極難翻身。


    那是一支敢與吳曦背道而馳的南宋官軍,大潭西和成縣等地,類似的旗號並不少見;而吳曦本人則遵從楚風流的“按部就班”,怕太急反而失去川蜀名流的擁戴,所以不緊不慢地暗中倒戈,若是無據可依絕不不戰而退,故此吳氏集團的一些親信還會裝模作樣來抗擊幾番,當然那不過是對大王爺的隔靴搔癢甚至羊入虎口。


    以上種種,令大王爺愈發自信,膨脹,恨不得傾巢出動去打林阡。


    卻令楚風流心裏有數:林阡表麵與李雲飛接觸,暗中卻在和李好義溝通;吳曦呢,不知有否被她的身世所擾,對她的依賴和信任降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所幸臨別之際完顏瞻來送她:“二王妃,若然大王爺執意要打,我軍如何可以減輕損失?”


    她駐足凝神看了這個少年一眼,笑讚:“好小子,君附有你是他的福氣。”斂笑,回答,“莫忘了李好義就行。”


    “是。”完顏瞻點頭。


    她又走了幾步,還是放心不下,咳了幾聲,臉色蒼白:“合達,盡可能勸王爺別打。”


    


    怎麽可能不打,林阡分量太重,沒人能勸得住完顏君附。


    林阡摸透了完顏君附的心理,為了調動金軍脫離西和陣地,臘月初三,前半夜林阡親自朝大潭方向進發。


    待完顏君附先鋒來他背後,留守的孫思雨以城寨為依托,率領精銳出戰,佯裝奮力阻擊,不久示弱而退。


    完顏君附眼紅腦熱,毫不猶豫揮主力之師西進,孫思雨在西海龍的幫助下苦苦抵擋,然而漸漸寡不敵眾完全不是對手,眼看就要城破,那雙從半道殺回的飲恨刀猝然從天而降——金軍過於驚撼林阡戰力,忽略了另一個關鍵點那就是林阡的座騎,兩日內就能從東線到西線,當然能這麽快就從大潭到西和……


    非但林阡來得突然,側翼忽然也起伏兵,原來一早就隱蔽在暗處守株待兔,此刻他們同時乍現發動猛攻,完顏君附猝不及防,從將到兵遭到重創。


    誰說宋軍騎兵弱,與步兵搭配無懈可擊,刀劍弓弩密切配合殊死搏鬥,大軍如排山倒海向金軍傾軋。


    “果然,林阡他,是假的入魔……”完顏君附清醒之際,再去後悔已然不及,敵軍的玄衣鐵甲如陣陣黑浪,其後隱現出的景色像極了齊魯群山。曆史重演?是,他永遠都是風流的破綻……


    所幸完顏瞻忠心護主,遇敵則身先之而不避,大王爺才免於當場陣亡或恥辱被俘,然而夜半三更四麵楚歌,早成了殘兵敗將淪落到了不知何處……


    


    憑此戰林阡一舉擊潰西和金軍,豈止可以乘勝追擊與李好義合兵,更還有了意料之外的收獲。原來,金軍未曾想到西和會被林阡收複得這般神速,那位名叫鸑鷟的金軍間諜不久前剛和完顏瞻近距接觸過,水準一般的他居然因為身處金營的關係消除了戒備沒有完全銷毀他的暗號,留下了值得滅魂去破解的信息。


    “滅魂,借機抓鸑鷟,算大功一件。”林阡奪回西和,立即對滅魂傳令。


    滅魂是徒禪月清在轉為“玉兔精”之前的第三級下線,由於月清去了轉魄一脈而向上提拔成第二級,後來又因為莫非從隴陝到河南的關係而匆匆到任、接替莫非傳遞隴陝情報,這些日子以來都一直勤勤懇懇。但可惜他碰到的對手是楚風流,隻能像最近這般,明明埋頭苦幹還像什麽都沒幹一樣……


    林阡想,可不能教滅魂有賦閑的挫敗感。


    不過,除了抓鸑鷟之外,滅魂應該也沒什麽別的事可幹了,因為今夜金軍眼睜睜望著西和大敗完全做不出任何應變。平素唯一一個能臨場逆勢與他打成平手的楚風流,已經作為一顆廢棋被他握著完顏君附的手成功下偏、形同貶謫、無人聽從,而唯一能對她解除封禁的完顏君附,此刻卻被他牢牢地按在了他所設定好的泥潭,苦等著不可能來的楚風流救,相互打成死結。曾令完顏君附重回巔峰的西和,成為其被林阡一把拽下的又一戰場,林阡,從來都是大王爺和楚風流之間的最強結界。


    盡管曹王完顏永璉就在離秦州不遠的靜寧,然而一方麵,有孫寄嘯、百裏飄雲、辜聽弦、赫品章等人牽製,另一方麵,他終究不在此間,未必能及時掌握流言蜚語,不知那裏潛藏著比戰報更可怕的危機,等他反應過來往西和增派援軍或解除對楚風流的架空時,西和、大潭都早已是林阡的囊中之物。


    這一刻,楚風流非但實權被架空,更加對吳曦控製減弱。由著兩個小王爺一起拖後腿的她,本身就有太多的障礙要闖,需要在過五關斬六將之後,才能來直麵以逸待勞的林阡。下一刻,大王爺的噩耗傳去大潭,林阡等著楚風流的陣腳自亂。


    


    不過,如楚風流那般的深謀遠慮,林阡還是不應有半點低估。


    她雖被魑魅魍魎近似押解的方式送回大潭,卻未曾如林阡或大王爺所願遭到全體金軍的排擠——


    完顏綱、完顏璘哪個不是她一手帶起來的,術虎高琪、羅洌哪個不是一直在她身邊成長的?


    就算拋開類似師徒的感情,完顏綱都還牢牢記得,數月前鬆風觀上他差點被一人一口唾沫冤死,是楚風流不計前嫌說了一句“王爺,元奴是被林阡陷害”,那句說完過後,完顏綱即使不是曹王府的人也決定為二王妃肝腦塗地;術虎高琪,去年在臨洮曾與她生死之交,不僅對她的大將風度心悅誠服,而且每每得到她的讚譽都會高興得睡不著覺;羅洌,就更別提了,自從八年前梁四海叛變被剿,他就對楚風流忠心耿耿甚至懷有愛慕,不止一次為了救楚風流舍生忘死。


    除了這些,還有盛屠龍、葉不寐、陳鑄等人的舊部,她甫一回到大潭駐地就悄然告知羅洌,整合這些以她馬首是瞻的兵將、作為地頭蛇壓製魑魅魍魎那些對她不信任的大王爺親信。所以西和之敗才剛傳來,信任派就猝不及防壓倒了反對派,幫助她脫離了軟禁的繩縛:“魑魅魍魎,我說的哪點錯了?林阡設計將我移除!若想逆轉,全聽從我!”懾得魑魅魍魎無話可說,安內就是要這麽快。


    “好,二王妃,如何反擊林阡?”完顏綱趕緊問。


    “元奴,你與乞哥守好大潭,莫讓林阡挾大勝之勢攻奪。汝等兵精糧足,隻要自身不亂,他絕不可能打下。”楚風流頃刻恢複威望指點戰局,“完顏璘,你戰鬥力強,發揮自身優勢,抓緊處理李雲飛。宋軍不過是流竄鼠輩,別教他們撐到林阡來。”


    “好,就讓林阡成也誘敵,敗也誘敵!”羅洌理解,麵露欣喜。


    “說得好。”楚風流欣賞地回看羅洌。羅洌也看出林阡的計謀是示形誘敵,並且他與她一樣透徹:既然林阡先打西和金軍,壓力就加給了大潭宋軍。


    “那,我和羅洌,與王妃一同支援西和?”術虎高琪見完顏綱完顏璘皆領命,立即請纓。


    “都隨我來。”楚風流不置可否,帶著數千麾下向東馬不停蹄。


    途中,援軍救得從西和逃出的一群老弱病殘,其中卻分高低貴賤,原還有大王爺的女眷被簇擁。


    多年過去,大王爺的府邸不知又換了幾輪王妃側妃?但與以往一樣的是,頤指氣使的往往好景不長,低眉順目的才能笑到最後。她遠遠望著最中央的那個覺得有點眼熟,長相清秀好像在哪裏見過,那是遙遠的平涼崆峒?那時,大王爺與她還有理可講……


    那女子一見她一身戎裝英姿颯爽,盡管衣著華貴都忍不住地自慚形穢,她與之擦身錯過時見其似有身孕,一邊歎息大王爺又虧待妻子,一邊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全換作平民衣衫,萬不可被宋軍俘虜。”不刻便又要提攜青溟,欲上馬繼續向東行進。


    “弟妹,這是何意?!”那女子陡然色變,目光冷寒,卻含著凜冽敵意,“為何不往南,直接救君附?!”


    楚風流怕滅魂就在近身,自然不可透露,於是閉口不答,那女子驀然不再韜晦,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力氣大得險些將她拽下馬:“楚風流!你該不會是刻意不救!你真像王爺說的那樣,和林阡暗通款曲?!”


    “放肆!”楚風流大怒本能出劍,鋒芒掠過她脖頸驟然找回理智停住,那女子冷笑一聲:“哈哈,好啊,沒投敵,是想殺了我重獲君附的心?!”不知所謂的女人,到這時間還在爭風吃醋。


    也好,你們越鬧,滅魂越懈怠,林阡知情越晚……不過,我也不能被你們耽誤了真實目的。


    楚風流聽著她的哀嚎怒吼置若罔聞,等她說完眼角全然淩銳戰意:“再不放手,你便隻能見到他的屍體,並且會以貽誤軍機之罪名下獄,有我在一日都無人敢為你求半點情。”那女子似是一嚇,略鬆了力,她一把將之推遠,喝了一聲“滾”,其實也是想讓這些女眷在她的保護下盡快逃到安全之地。


    可惜遇上不識好歹的長舌婦人,不止一個,在她遠去後還在背後嚼舌,說的話卻自相矛盾:“楚風流你少猖狂,王爺他是我的!”“楚風流你到底想幹什麽!就算王爺不愛你,你也不必這般冷血無情!”“楚風流你活該被王爺拋棄,沒有子嗣真是報應……”這些年來,哪個女人都知道完顏君附會為了她六親不認,哪個女人卻都想挑戰她的地位,今次他二人決裂,倒也是她們的契機?楚風流無暇去管這些,兵鋒直指東南,成縣!


    林阡,若是完顏瞻聽了我的勸告,那你與李好義不會這麽快合兵、不會輕而易舉就完全占據西和,所以,我到達東南的成縣開始進攻的時候,正是你剛開始著手打西邊的大潭。你的戰馬再快,快得過思路,快得過光陰?


    為了規避滅魂風險,她非但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而且還利用護衛女眷的契機,又篩走了一批可疑,而將另一批親信留在近身,


    卷甲倍道,兵貴神速。


    林阡,你聲東擊西打大潭,我圍魏救趙打成縣!


    最東麵的成縣此地,一直隻是完顏承裕在戰,可惜他遇上薛九齡一人都沒法突破……雖然承裕也是她一手扶持,但卻是徒弟之中資質最差,能入曹王法眼不過是受了父蔭,楚風流知道,正因為承裕平平無奇,才會使成縣被林阡漏算。


    “很好,適合我圍魏救趙。”但願君附挺住,我用成縣解危——對付林阡,出其所必趨!


    途中,楚風流卻也預料到,謠言毒辣,彼處金軍很可能也需要她力排眾議……笑:安內攘外,同時來吧。


    


    果不其然,雖然完顏承裕敬她為師,麾下並非絕對服從,對她的疑惑甚至能寫滿臉上。兵將對主帥不能絕對服從,難怪對成縣久攻不下。


    遠望薛九齡所率宋軍,旗幟翻空,戈戟耀日,號角頻吹,鼓聲齊鳴,完全不像吳曦集團,反而……竟好像也烙印了林阡麾下的印記?


    楚風流知己知彼,清楚薛九齡曾經在隴幹的城頭妻兒盡被劫持都寧死不跪,心忖:“好在,此人堅強有餘,靈動不足,我能迅速戰勝。”


    當即對列在兩側的完顏承裕等人攤開地圖,迅速出謀:“承裕,你帶五百精銳,在西峽的此處埋伏,一旦有宋軍鄰近,辨清虛實,待他們進軍過半時突擊。”


    轉頭對承裕副將言道:“裴滿老將軍,請率三千主力,先行挑釁並猛攻薛九齡,片刻後假意露出破綻,盡力引薛九齡追出城寨,汝等再回頭抵抗,‘苦於不敵’。如此且戰且退,調動對方主力一路追到西峽。”羅洌點頭:“見我軍最近敗得多,宋軍一定深信不疑。”


    那人卻沒立即接令,反而一臉不悅地說:“楚將軍,二十五年前靜寧之戰的元凶,當真是你的父親楚天闊?”


    楚風流臉色微變,那人直言不諱:“我的父親、兄弟、妻子,全都歿於那場戰敗,今日一定要問個究竟。”


    “一定要在今日問個究竟的話,你的續弦、兒子、孫子,便會歿於這場。”楚風流冷厲開口,那人羞憤滿麵,楚風流話鋒一轉,“西和已然被宋軍攻克,林匪本人欲趁勢奪大潭,我軍別無他法,隻能在成縣攻敵必救。此地需要大勝,否則唇亡齒寒。還請各位兄長叔伯信任風流,不管親生父親效力何人、哪國,風流都願意代替完顏暮煙做曹王的親生女兒。”


    眾人既驚又喜,紛紛臉色由陰轉晴,楚風流這句自辯太過高妙,一邊明誌,一邊也搬出鳳簫吟來,用她來反證“立場和血統並無關係”。


    “好,我等信任王妃,齊心協力渡過難關!”羅洌清楚,戰機稍縱即逝,不得再耽誤了,趕緊搬出酒來歃血為盟。


    “風流,老夫信你,你是這些年來我軍的舍我其誰!”裴滿老將軍義正言辭,“酒,戰勝回來再與王妃飲,除此,還要為了誤會負荊請罪……老夫先誘敵去了!”


    “我等全數信任王妃!”見裴滿老將軍這麽說,瞬間金軍被傳染了信任,眾誌成城。術虎高琪望著楚風流,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久經官場他看得出,裴滿老將軍本就是楚風流的擁躉,剛剛不過是做了一出戲來消除所有人對她的不滿而已。


    旌旗紛紛,人馬紜紜,裴滿老將軍佯敗之際,薛九齡果然鼓噪而出,一路殺了個天昏地暗沙飛石走,直到宋軍在西峽被完顏承裕絆倒,見到情況不對還不及喊出一聲撤退,滾木礌石居高臨下,瞬間死傷數以千計。


    “眾將隨我殺敵!”楚風流怕完顏承裕駕馭能力不足,遂身先士卒親手衝著留守宋軍開弓挽劍。


    宋將薛九齡大敗,成縣不到一個時辰便失陷,楚風流賭贏了滅魂沒在近身,使得林阡比她預計還遲地知情,知情的那一刻,就不是來阻擊,而是來救了。


    她就是要他來救,而不是阻擊;隻有立足於勝,才能占據優勢。


    當成縣大半軍民陷於水火,林阡如何可以不來?他隻要來了,大潭、西和就都沒那麽勢在必得,君附君隨,便都有救。


    楚風流嘴角始終掛著一絲自信的笑。示形,動敵,任勢,她哪一點輸給林阡。


    隻不過,此番她自身被林阡算計得不輕,費了很大的精力才重獲指揮權,此時如釋重負本該舒一口氣,忽然眼前一黑,急忙捂住心口,去年蘇慕梓指使赫品章射中她左胸的箭傷,前陣子被寒澤葉鞭風傷及,不巧似乎今日又在發作,她強忍著疼在馬上端坐良久,見術虎高琪和羅洌齊齊投來目光,慌忙偽裝成一貫的遊刃有餘。


    “王妃,咱們先回本營,休息片刻?”羅洌關切地說,他看出她不再是素日的容光煥發,反倒是氣息粗重,臉色慘白。


    “不急,大王爺他,可有消息了?”楚風流知道林阡一旦被自己引到成縣,西和就隻剩李好義一個,自己剛剛護送女眷們的千餘兵馬,對李好義能扳平多少便是多少,過程中她自然可以獲知大王爺和完顏瞻的下落,說不定,他們還能反敗為勝……


    “還不曾。”術虎高琪的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那再等片刻,一邊等消息,一邊觀察形勢,一邊權當崗哨,看林阡幾時來……”天中似乎有一絲冷雨飄落,一絲一絲又一絲,很快匯聚成滴成浪成柱,是幻覺嗎,何以這麽快就洶湧到窒息,她忽然覺得胸口越來越緊很難喘息,即使拚力去捂可是再多力量都被那疼痛毫不留情地抽走……


    “王妃!”“將軍!”一陣風沙肆虐而過,見楚風流突然墜落馬下,眾將全是始料不及,大驚失色,趕緊一同隨她下馬,羅洌最先將她抱起,看她嘴角滿是鮮血,不知是否過去的內傷發作:“軍醫?!”


    “莫慌張,扶我,起來……”楚風流滿頭虛汗,斷斷續續,看似油盡燈枯,卻倚靠著羅洌佇立,極力保持清醒,“林阡就要來了,切勿影響軍心……”


    “好……”羅洌用身體擋著不停吐血的她,不給旁人看見也不教冬雨淋濕她,可看著她這般辛苦忍不住地眼淚盈眶,“王妃無事,眾人一並回營。”


    


    “王妃何故吐血?”病榻前隻有術虎高琪和羅洌,見楚風流半昏半醒,連連追問軍醫。


    軍醫如實回答:“王妃她……箭傷積重難返,怕是……隻剩不到一年的壽命……”


    “你說什麽?!”術虎高琪臉色劇變,險些拎起軍醫衣領,嚇得那人連聲求饒:“大人饒命!”


    “有無方法可以延續?譬如,不再衝陣,好好養著?可以嗎?”羅洌急忙製止,好聲好語懇求。


    “小的趕緊去開些藥方……”軍醫正待下去,楚風流已然醒了:“慢著。”


    “王妃……”軍醫淚在眼眶打轉,不想死。


    “大敵當前,不可張揚。”她語氣雖輕,飽含警告之意,她知道不少武將都在帳外等消息。


    “明白,明白……”軍醫連連擦汗,“小的什麽都不說!”


    “報——”那軍醫邊望著他們邊退,險些被衝進來的小兵撞得轉了一圈,“王妃,術虎大人,羅將軍,林匪已兵臨城下!”


    “多少兵馬……”術虎高琪趕緊問,不能教楚風流操勞。


    “先鋒大概五百,主力約兩千人。”小兵回答。


    “我軍精銳,亦拿得出兩千。”羅洌沉穩計算,主動為楚風流分擔。


    “正麵交戰,可占優勢?”楚風流以詢問方式,引他倆自己產生信念。


    “占。他們才剛遠道而來,我們畢竟休整了片刻,以逸待勞,以主製客。”術虎高琪立刻回答。


    “敵雖眾,可使無鬥。”羅洌的對策呼之欲出,卻沒敢說,而是定定地望著楚風流。


    “我若是吐血死了,對宋軍和我軍,哪個影響更大?”楚風流一笑,知道所想必和羅洌一樣,刻不容緩,鼓勵他說。


    術虎高琪經過提醒眼前一亮,羅洌因她鼓勵終於開口:“滅魂不在此間,所以我軍知道王妃活著、即使假裝喪失戰鬥力也不會假戲真做,但宋軍卻不知道。宋軍本就疲憊,見我軍偃旗息鼓,必然鬥誌鬆懈……便是‘敵雖眾,可使無鬥’。隻不過,對王妃不敬了。”換往常,他倒是敢騙宋軍“王妃薨了”,但此刻,他看她就在生死邊緣,哪裏願這樣詛咒。


    術虎高琪修改他的說法:“王妃未必‘吐血死’,隻需舊傷複發即可,這本也是真相,隻不過我軍以為是假罷了。”


    “就這般,示虛,誘進來吧。我不是舊傷複發,是‘過度操勞、心力交瘁、憂思鬱積、突然抱病’。”楚風流笑著將他倆的戰略再次修改完善,“換往常林阡不會中計,但此番不同以往,一則他急於速戰速勝、征服吳曦、保護川蜀軍民,二則他先前對準我誅心,我隻需向他示弱,?


    ??然一擊即中。”


    “一則順應他的心情,二則順應他的需求。”術虎高琪領悟。


    “好,那我們就實而虛之。”羅洌點頭,“還有,那個‘滅魂’,範圍縮進了西和的護衛隊裏,此戰回去,末將繼續將他剔出來。”


    “很好,你倆都是一點即通,更加能夠舉一反三,未來皆可獨當一麵,我也放心退居二線。”楚風流一笑滿足,“認為對的事情,那就做到底吧。”


    “是!”二人皆是精神抖擻,立即備戰去了。


    她支撐坐起,遠望著他二人背影,獨處時才露出稍許苦澀,心力交瘁,憂思鬱積,或許有吧,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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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笑,殘喘,喃喃念著:“在這條船上久了,已不知道是在進在退……”


    


    她在魎的扶持下勉力登上城頭,見冬雨中宋軍軍容嚴整,於驚濤駭浪中逆流而來,無數旗幟在一個眉目英挺的人身後烈烈作響,氣吞萬裏如虎。


    那個人,像極了從前的大王爺,在她年少的時候也曾戰無不勝,後來卻……拜那個人所賜變得心思脆弱、疑神疑鬼、剛愎自用。真是命定的宿敵,天生的克星。


    和若幹年前山東之戰一模一樣,也是“圍魏救趙”,不同的是,當初是林阡用這計,今次是她楚風流用,角色互換,雖然還在調動彼此,優劣和攻守卻變了。


    不過可惜,林阡本來應該能想到提防她用成縣脫困,卻低估了她對麾下的控製能力,終究害薛九齡損失慘重、成縣宋軍一敗塗地,他失算了;


    林阡忙不迭地來補救成縣,卻不知她被病情提醒變劣為優,利用他急於求成的心態甕中捉鱉,大戰略圍魏救趙,小對策實而虛之,他要輸了。


    那個叫林阡的男人,是她最強的徒弟,最接近的對手,最遺憾錯過的知己。此刻他作為宋軍先鋒,已帶著千餘主力朝成縣城關橫衝直撞,他身後兵馬不像他這樣精力充沛,有人臉上染血,有人一臉疲憊,有人蓬頭垢麵,是因為金軍主帥病倒、兵將慌亂無主,才膽敢在這種不適合的時機下總攻。


    一旦他們攻入成縣,突然四麵八方炮響,鼓角齊鳴喊聲震天,兩千金軍精銳殺氣騰騰奮勇爭先,對著包括林阡在內的兩千疲旅全力圍殲。


    驅兵接仗,欺身肉搏,水火中,風雷下,金軍越戰越勇,隻待痛擊林阡。電光火石之間,術虎高琪的氣勢猛一收斂,隻因他陡然看見,林阡身邊最近的一個人,臉上的泥土被雨水衝開,竟然是……薛九齡?


    這兩千個疲憊、染血的所謂宋軍主力,原來是成縣本來就死傷慘重的那些?隻不過,換上了義軍裝束罷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過薛九齡等不及,被打敗片刻就回來報仇了。”薛九齡哈哈大笑,奮力穩住陣腳。


    難怪這支疲旅比想象中更差勁,原來是在西峽幾乎被完顏承裕全殲的那些,片刻前他們是真的丟盔棄甲鮮血淋漓死死傷傷,卻拚著一口氣在林阡的整合下這麽快就湊足了兩千人。什麽堅強有餘靈動不足,到林阡手上,連薛九齡都脫胎換骨靈氣逼人。


    那麽,林阡從西和帶來的沒那麽疲的精兵,在哪裏?!楚風流臉色大變,驚見一束烈焰衝天之際,瞬然又有一支兵馬從城外殺入,人數雖少,卻對著術虎高琪和羅洌強勢撞圍,為首那個左刀右劍馳騁縱橫正是孫思雨。


    他也會藏兵,他跟她學的。她到底也漏算了。


    形勢驟變,宋軍正兵當敵、奇兵製勝,一內一外、一守一攻,兵威大振、全力反擊,金軍意料之外、大受打擊,自是人心渙散、紛紛後退,他們的甕中捉鱉,竟成了開門揖盜,圍魏救趙,也變作引火燒身。楚風流那時才知,此戰輸的,原來是她……


    “楚將軍,別來無恙。”林阡驀然揮刀,隔空震碎城牆,雖然相隔較遠,當中再無屏障。


    “林阡,何以看出我病重是假,將計就計假裝上當?”楚風流示意魎勿出手送死,微笑從容,遠遠看著林阡。


    “戰鬥力那麽強的楚將軍,哪那麽容易被我誅心。‘心力交瘁,憂思鬱積’,我不相信,寧可高估。”林阡冷笑,他先前低估她,此番自要高估她。


    原來如此,她成也“被低估”,敗也“低估了自己”。


    “何況,楚將軍心急求成,想速戰速決,不可能據險固守。”林阡又說。


    是的,如果她在鼎盛狀態,自問也會這樣打,這樣才會速戰速決救大王爺,可惜她雖看出他的心急,卻也被他看出她的心急,他還多算了一步,看出她“看出了他的心急”。


    她心中一凜,知道金軍大勢已去,此刻無人可以對她伸出援手,她應該保全麾下還能再戰的兵馬,尤其是術虎高琪和羅洌這些未來的領軍人才……於是不再猶豫,運起輕功飛身而下,飄然落到林阡身邊不遠,天地間頃刻肅靜下來,廝殺仿佛有刹那停止:“片刻前我對吳曦說,若成縣燃起我告訴他的烽火指令,他便焚毀河池指揮部,一路南撤一路焚燒,大亂川蜀軍民之心,他,應該已經照做。”


    “這是你打不過我的後招,用來威脅我保全你自己?”林阡臉色一狠,知她所言非虛。


    “不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楚風流凜然一笑,因為了解他,繼續綁架他的心,盡管風一吹她身體便搖搖欲倒,仍是南宋軍民最忌憚的金軍戰神,“願與天下人絕對互信,你不是說說而已。你若肯放我軍離開,我便教吳曦隻焚毀河池。”


    “不愧楚將軍。”天色昏暗,雨雪交加,他沒看清她臉色煞白,“但我權衡輕重,認為如果你還活著,會亂更多川蜀軍民。不論吳曦接下來做什麽,我都要用你性命去祭死難。”


    “我留下,他們走,我承諾你吳曦不再亂來,你給我軍的其他人逃出生天。”她當然知道宋人最恨的是她,當機立斷,輕聲卻果決地與他談判,“此戰金宋可以雙贏。”


    “將軍?!”“王妃?”金軍俱是臉色大變。


    “我等與主帥共進退!大不了戰到最後一刻!”術虎高琪厲聲說。羅洌靜默,含淚對楚風流搖頭。


    楚風流對羅洌和術虎高琪流露出一個有把握的笑,說出句隻有他們聽得懂的話:“說是一年,還有一年,可熬死許多人。”


    這句話的內涵是,我有辦法逃脫,我和林阡有過情誼,會利用林阡活下來,撐一年後病死,你們放心好了。


    你們先走,我隻是殿後。


    牐ㄎ賜甏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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