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雲煙把林阡交托給吟兒,叮囑再三,萬語千言:“要給他幸福,要給他心安。”


    今夜,不是交托,無需贅言,一個眼神就能交流:任何時候,他都是第一位,其次才是你我。


    所以吟兒隻能留下照顧林阡,無法……也不必陪雲煙一起去戰鬥。


    畢竟,這是她談靖郡主的地盤。


    適才京口五疊和江中子等人,連“一時悲慟、不慎失禮、擅闖寢殿”都做不到,現在有人主持大局安撫他們的悲慟情緒了、並且明令禁止任何人隨意進入此地,他們還能有什麽借口進得去?況且,他們並不知道林阡發燒昏迷不能動,必然以為他們錯失戰機、阡吟二人已經離開,所以即使雲煙不在他們也不會再入。懷雲苑,最危險的地方變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你倆,歇一歇也好。”雲煙暗忖,阡吟隻要躲在園子裏不出來就不會有事,那地方既是她的居所,便是他倆可以停靠的岸。


    無暇多想,一路往假山那邊去,她對江中子等人邊行邊問:“可有人目擊?第三者來曆?有無可能誤殺?”


    “並無人目擊;第三者是丘大人的幕僚王大人……至於誤殺?不是沒可能。然而下官還是覺得蹊蹺,凶徒為何對兩個不算武者的人動刀?隻能說明他是個瘋魔。”江中子一直記得林楚江走火入魔的樣子,估摸著八年過去林阡也快了。還沒說完,就被雲煙狠狠瞪了一眼:“無憑無據,休得亂語。”


    “是。”江中子慚愧點頭。


    “事發到現在,過去了多久?”雲煙又問,冷若冰霜。


    “約莫半個時辰……”江中子三緘其口,淼老抹淚代答。


    “這麽久。”雲煙臉色微變。


    “郡主。”“夫人啊!”“您可算來了!”“大少爺太慘了,凶徒實在太殘忍……”呼天搶地一大群忠仆,以殷亂飛最為典型,他正是垚老和江中子追上去之前把葉文暻屍體移交的對象,是以剛剛見過葉文暻的慘狀。


    “帶我去見他……”雲煙見到殷亂飛痛哭流涕的樣子,心又豈是鐵石做的,步子一踉蹌,正待前去送丈夫最後一程,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做,厲聲開口,不容置喙:“暫且封鎖,秘不發喪。”她知道這對阡吟最為重要。


    “郡主?!”一幹人等,以為自己聽錯。


    “王大人若有親信來問,便說他與葉大人一起失蹤。”雲煙歎了一聲,文暻,隻能先委屈你,給我時間,必會找到凶手、祭你在天之靈。


    殷亂飛上前似乎還想再分辯,雲煙大怒甩袖劃清界限:“金使宋盟皆在不遠,兩淮烽煙百裏之外,若是誰想後院起火,盡管將這消息走漏。本郡主自會稟明聖上,治他個金國細作擾亂國邦之罪,輕則斬首抄家,重則株連九族,莫怪未說在前麵。”


    短短幾句,震懾得在場所有仆人表情都僵在臉上。


    盡管葉府秘不發喪,該散的謠言還是會散,然而沒有官方認證,可信度便小得多。


    仆散揆留在郡主府的眼線自然想不到,林阡吟兒成功殺死了葉文暻,卻居然沒有引起大範圍的恐慌、排斥、迷惘、混亂,那個看似魚餌的談靖郡主,意料之外竟幫他倆穩住了大局。


    “顧此失彼了麽。”仆散揆聞訊後笑歎,回想起嶽離告訴他的一個戰鬥經驗,林阡的女人,一個比一個能說會辯。


    


    不過,畢竟失蹤了人,該知情的還是要知情。第二日,王大人的直係上司丘崈下了早朝就直接趕過來,韓侂胄因為關注丘崈的折子,自然沒缺席早朝所以立刻尾隨而至。另一廂,發現阡吟不見了的南宋盟軍,當然也派遣代表前來要人。


    一時間各路神仙匯聚一堂,就算僅僅從安全角度出發,葉文昭也不得不代為下令、以昨晚談判的規格關門戒嚴。看李君前和完顏瀟湘經過府外毫不知情的樣子,倉促間葉文昭將他倆一起拉進了郡主府,帶過去的路上邊走邊對他二人長話短說。


    君前瀟湘都不得不歎臨安人的富庶,昨晚談判的地方原隻不過是郡主府內一隅而已。在這豪墅裏百轉千回,真正是婆娑有堂信步有亭,花竹水石美不勝收,路盡園現豁然開朗。


    隔得老遠就看到偌大園子裏有山有水還有一大片人,丘崈及其親信顯然是第一批到場的,所以與郡主正麵對麵地站在人群最核心。


    “下官聽得坊間風傳,葉大人與王大人並非失蹤,而是在此地遭遇林匪暗殺、不幸皆當場身亡?”丘崈雖有問罪之心,卻也不敢冒犯郡主。


    “坊間傳聞,多不可信。盟王武功絕頂,不會暗箭傷人。”雲煙搖頭否認。眼看她端莊華貴地佇立在陽光底下,竟無人願猜她串謀殺了親夫。到底是與生俱來的貴氣,還是挺拔頎長的儀態,使所有人第一時間就打消了那個最有可能的可能?


    楊宋賢作為最先到達的盟軍中人,聽她發話控場自然欣喜,雲煙姑娘的容貌氣度,和八年前就沒怎麽變過,那篤定的表情好像在說,就算她引火燒身受到傷害,也一定會力保勝南的周全。


    “盟王近來走火入魔多了,是否不能按常理推斷?”丘崈身後有人說,楊宋賢回神,仔細打量,默默銘記,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很可能有真戰狼。


    “林阡哥哥若是走火入魔,能把這郡主府掀翻過來。眼前所見,有半點像?”柳聞因冷笑一聲,自也聽不得栽贓嫁禍。雲煙原還一時語塞,此刻回眸見到女扮男裝的她,長槍紅纓,英姿颯爽,心中微驚,倒是有三分吟兒的風采。不經意間,又多看了一眼。


    “是啊,不像,不像入魔……”丘崈身後雖有不少都服軟,卻依然有些不依不撓,“瘋癲殺人倒還情有可原。就怕借著瘋癲的幌子故意殺人。”“他此番來臨安想必也是要樹立義軍形象的,不能明目張膽公報私仇,所以為了政見或感情暗箭傷人,有什麽說不通的?!”


    任何箭矢,射人之前,必先搭在弓上。他們越是要中傷林阡,留給宋賢的線索便越多。不過,宋賢既要留意細節,就很難一心二用幫腔了。會過意來,不禁大怒,正待反駁,雲煙已然開口,嚴詞厲色:“放肆,天子腳下,竟還有這般多宵小之輩,當著本郡主的麵含沙射影!”一幹人等全都噤聲,不刻,隻剩幾個暗處嘟噥:“然而確實有過私情,不是嗎?”


    “盟王若真想殺人,八年前便動手了,你也說有‘過’私情,當時情到濃時都不曾殃及無辜,更何況今日時過境遷,他與盟主琴瑟和諧?”雲煙毫不避忌,反倒正大光明,“至於政見不合,想必殺誰也不如殺丘大人直接,汝等說是嗎?”


    “王大人是下官最聽信的幕僚,葉大人也是下官的忘年之交。他二人,堪稱左膀右臂。”丘崈歎了口氣。


    “丘大人。”畢再遇久不發話,一語驚人,“淮東之戰,宣撫司傳檄文責令末將火速救援楚州,末將才剛離開盱眙,金軍便大肆進攻盱眙,使下官險些兩處皆失;若然這是巧合、偶然,那淮西一戰的厲仲方又為何曆史重演。丘大人,末將鬥膽求個驗證,王大人是否參與決策或接觸情報?十月下旬,他有無可能與仆散揆取得聯係?”


    “畢將軍,這話是什麽意思?”丘崈愣在原地,先半懂不懂,後麵帶驚疑,“金軍細作?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韓侂胄的聲音在丘崈腦後響起,他站在第二層人群裏似笑非笑,“查,務必徹查。”


    “丞相。”楊宋賢順勢而上,“仆散揆確實有一細作,堪稱曹王爺的底牌,武功絕頂,與我二哥、啊、也就是盟王不相上下。如若王大人真的是‘戰狼’,或許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他和葉大人此刻的失蹤。”


    宋賢雖然處事溫和,卻哪能沒有心機,畢竟韓侂胄對他不吝欣賞,他必須強調勝南是他的結拜二哥,提醒韓侂胄勝南就是昔年玉澤曾經愛慕的對象。


    “郡主和宋賢都作保了,本相豈有不信之理,此案不可妄斷,找到他們要緊。”果然愛屋及烏,韓侂胄預設立場就是相信林阡,倒也對得起林阡當著仆散揆的麵對他袒護,“找到之後,再查來曆。”


    “金軍細作?”“會是王大人?”一時間丘崈麾下人人自危、左顧右盼,其餘人等卻也麵露恐慌、瞻前顧後:“那他可有同黨?”


    金國細作作亂,雖也會引起騷動,卻顯然比林阡殺人的影響好得多、影響範圍也小得多了,雲煙正待暫且平息事態,卻聽有人於人群中驚呼:“這女子不是金軍的?”“竟也在此出沒?!”“細作!不管是否有同黨,先殺了她再說!”


    眾人皆驚,循聲而去,立刻就有刀劍率先往還未站定的瀟湘打,她和君前二人上前得實在太不巧。


    君前鞭在手當即攔在瀟湘身前橫掃:“先別動手!”話音未落,身後卻起狂風,一大把針、匕、錐、箭等暗器,全部越過他和瀟湘直迎對麵衝上來的等閑之輩,連消帶打,攻守兼備……一刹,李君前仿佛又回到川東,犯了那個七年前險些害死吟兒的錯誤,敵人出手了而他卻讓對麵的自己人停手……


    那一刻他轉身去攔已來不及,眼睜睜望著這一輪暗箭瘋狂地打進人群,四分五散,橫衝直撞,到處殺傷,一絲冷汗劃過臉頰……不對,宋方怎會沒有高手?雖然盟軍等人都在最裏層,可外圍也有韓侂胄、丘崈和葉文暻的侍衛啊,可惜,災難發生的第一刻,諸如冷逸仙、楊大方那些高手,全都不迎反退聚在了韓侂胄身邊保護,非得靠楊宋賢、柳聞因從裏麵擠出來。


    緩得一緩第二輪暗器已經殺至,瀟湘厲聲“住手”的同時後退一大步,不必多說他也懂這是她要他不再顧她、隻管衝前救人就好,金人未必這麽快聽她的停手,而他鞭如潮必須補救!到哪裏再找那樣好的紅顏知己,千鈞一發從來都支持著他做自己的事。


    當是時,難免有無辜被第一輪攻擊紮傷血流如注,威力最強的暗器,魚鱗般閃,蟬翼般薄,卻蝗蟲般密,芒刺般銳。所幸,那個疑似龍鏡湖的歹人畢竟躲在暗處,難以達到素日的“箭無虛發”,加上潺絲劍、寒星槍、鞭如潮的左格右擋,不曾造成誰的死亡,不過,就在這幾輪之間他三人的身畔已經挑落一弧暗器殘骸堆得老高,縮在他們身後的人們恰好也是個半圓全都心有餘悸。難以置信,造成這種突變的是區區一個金軍高手。


    戰鬥倏停,這才發現楊、柳、李稍遠些還站著兩個身影,他們不知是何時出現的,卻一到場就將與他三人擦過的漏網暗器也席卷而空,其中不少差點就打在丘崈韓侂胄和雲煙的護衛們身上,哪怕強弩之末,仍然足以致命。不同於這白衣女子是用劍格擋,那黑衣男人卻是用刀鞘隔斷,白衣女子十分清醒,黑衣男人卻還有些渾噩……


    “勝南?!”“林阡哥哥!”楊宋賢、柳聞因、李君前等人既盼看到他,又怕見著他,誰都難以推測,這樣的他是神是魔?京口五疊和江中子大喜正待抓他,雲煙立即喝斷:“金人在場,看不見嗎?!”她原意是提醒他們葉文暻之死與金人有關,不料好像提醒了林阡有金人在場,林阡隔空揮刀,精準斬向暗處,激起水濺數丈:“龍鏡湖!鼠輩!出來!”


    龍鏡湖雖然被稱鼠輩就會激動,但此刻敵眾我寡焉能久留,逮著個林阡被地上石子一硌沒站穩的機會,電閃般抓緊了完顏瀟湘就跑;逃得過林阡卻逃不過旁人,飛竄的過程中背上就挨了潺絲劍一道劍氣。


    好了,林阡這狀態一看就明白不對了,說昏迷吧明明還能打,說醒了又東倒西歪。此刻雖然龍鏡湖負傷逃跑,盟軍眾人不知可不可以解除危機說“化險為夷”,捏了把汗隻怕林阡一搗亂就令他們的說辭前功盡棄。


    而那時對於雲煙而言,天地間哪還有其餘,不過就他、吟兒和她三個,


    無聲望著吟兒,略帶苛責:不是說了嗎?隻要躲在園子裏不出來就不會有事,怎麽出來了?


    吟兒也噙淚望著她,他又豈是躲的個性?


    林阡適才略有清醒就對吟兒說,假山旁,他是看見葉文暻的屍體一時發懵、不慎做錯了決斷,其實根本不應該拒捕,而該盡可能地平心靜氣說明情況,如今雖覆水難收,也應該自行麵對,不能怕影響聲譽就逃避,最重要的是……


    “我不能對不起她還連累她……”殺了葉文暻已是大錯,更不能給雲煙一絲一毫的危險,所以他強撐著身體也要和吟兒一起出來支持她麵對。


    這一刻,他循著吟兒的視線過來撞見她,目光倏然從陰冷變得溫和,神色也兀自添了一絲人性,


    “別說對不起,也沒有被連累。”


    她微笑,如昨般溫柔地注視著他又一次血淋淋地倒在身前,本能想移步,卻製止了自己。


    光線倏然清晰,世界不止三人,他的盟軍雖然普遍不在,也能從李君前、楊宋賢、柳聞因等人的言行舉止看出,他是他們唯一僅有的主公。


    “這病人,自己快死了,還說要救人,實在逞能極了……”太醫從懷雲苑裏氣喘籲籲追出來,見到郡主正待請罪,路過韓侂胄身邊卻定住,臉上渾然是不知道要不要跪的窘迫。


    “太醫這麽說,盟王果然是個大善人,不會濫殺無辜?”“親眼所見啊,確實有金人從中作梗!”“金人隻不過是那公主的暗衛吧。一時誤會而已!”“這太醫會否是林阡的人?”丘崈和韓侂胄各自身後的人唇槍舌劍不可開交。


    “朕賜給皇妹的太醫,何時竟成了旁人的人?”韓侂胄身邊怪不得剛剛眾星拱月地護駕,太醫一下子就如釋重負跪倒在地:“皇上萬歲。”


    “都不必跪了。”趙擴四十歲不到,喬裝打扮文文弱弱,若非自己走出人群,除了韓侂胄外誰也不知他在,盡管現在已經表明身份,語氣仍然親切得不像個皇帝。丘崈等人該跪的還是得跪,江湖人士們本來就沒想著行禮,被他這麽一說反倒覺得失禮,但是擔憂林阡傷勢也來不及多想了。


    “林阡他不是歹人。昔年郭都統暴斃川蜀,朕才誤解他是個暴戾嗜殺之人,對他忌憚了六年,卻也誤會了六年。”趙擴走到阡吟身前,一雙眼極盡仁厚,傳聞中他不夠聰明,好讀書不求甚解,不過,畢竟還是讀了不少聖賢書的,“眾位愛卿且看,他行為雖然顛三倒四,救人時卻連刀都不曾出鞘。便衝這一點,也知他與皇妹、太醫所說一致。”


    “皇兄英明。”雲煙一笑,這話自然服眾。


    “皇上,不妨給眾人幾日時間,找到葉大人和王大人,徹查王大人等涉案人員底細,探明真相還江湖俠士們公道,不給那幫金國使團有機可乘。”韓侂胄就地奏請,既為公,更為私,既然要給丘崈尋個合理的下台理由,當然從王大人這個漏洞著手。


    “好。一切都由丞相做主。”趙擴果然有主見了不到半刻,就又被權臣任意擺布。


    吟兒還來不及感激他明察秋毫,懷裏林阡就往下一沉,她慘呼:“勝南?!”


    “太醫,他怎樣了?”雲煙不緊不慢詢問。


    “傷得太重,很難救活……”這太醫在所有人的逼視下趕緊改口,“臣盡力!”幾乎把藥箱裏所有保命的靈丹妙藥都給他吃了,又說,“最棘手的是他血中熾熱真氣,常常不合時宜地起伏,臣有一方,可以壓製,不知是否獻上?”


    “什麽?”知情的都知道他說的是大夢丸,第一次聽有人把春藥說得這麽晦澀。


    “那是臣祖傳的秘方,忘情湯。顧名思義,忘情之用。但對情感過於洶湧者,恰巧能以毒攻毒。”太醫說。


    “那還等什麽,趕緊給他喝!”吟兒聽說大夢丸已經危害生命,哪能不趕緊給林阡醫好了。


    “對付正常的情感洶湧者倒也好了,他中毒太深,劑量便難以掌握。臣醫術有限,唯恐下藥過猛,反而令他忘卻了用情至深之人。”太醫說。


    “那怎麽行!”吟兒倏然一驚,勝南如何能忘記他的曾經,他和雲煙姐姐還沒算重逢啊!


    “盟主放心……”聞因不忍見林阡熱極吐血、奄奄一息,心想盟主這樣的女子,林阡哥哥怎麽可能忘得掉。


    生死關頭,豈能遲疑,雲煙立即作主:“相信自己,給他用藥。”為什麽不積極樂觀一些,太醫隻是唯恐下藥過猛,下得好剛好就能抵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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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天謝地林阡總算吊住半條命,本該是樊井的活一股腦兒由這位太醫代勞了。


    趙擴和韓侂胄一旦設定查案限期,不管盟軍眾將也好,畢再遇和葉適門生們也罷,誰都沒閑著,全都在明裏暗裏地調查真假戰狼。


    除了韓侂胄給王大人編排的一係列罪名之外,此人著實滿足了林阡對葉適列舉的所有條件,對淮東淮西的戰事都有直接或間接調控的機會。而就算林阡昏迷前靈光一現的“戰狼會否四月份參加過掀天匿地陣”,他也十分湊巧地契合了“借故不在任上”。


    但丘崈幕僚當中,有且僅有他一人……


    表麵看皆大歡喜,林阡殺對了人,仆散揆竹籃打水一場空;實際上呢,林阡傷成這樣,仆散揆也不過就卸磨殺驢損失了一個假戰狼。


    這期間林阡一直昏迷不醒,便隻能暫住在郡主府上,無法率眾人一同奔波。臨安一行,想不到大夢中度過。


    吟兒找不到戰狼本人,難免也心力交瘁,她自喝了那忘情湯之後,大夢丸的正麵效果和負麵效果便一起跑了,戰力恢複委實艱難得多:“到現在為止,戰狼實際還是一點痕跡都沒露!王大人全承擔的話,那根本就沒辦法查了……”


    傍晚時分,她鬱悶地伏在林阡床頭,一點胃口都沒有。


    “吟兒,吃些。”雲煙在側勸慰,“換個角度想,戰狼需要靠人金蟬脫殼了,不正說明我們離他更近了一步。他能有幾個殼?”


    淺薄素衣,斜吹長簫,雲煙姐姐……她本就該是這樣的。


    “雲煙姐姐……”吟兒心一暖,昔年與家有關的感覺重新回來,竟陡然萌生了一種拋卻一切隱居山林的決心,“我不想再當盟主了,反正他們也不認可我,也總是冤枉勝南入魔……我們三個人,還像八年前一樣,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世外,可好?”


    “吟兒……”雲煙一愕,笑了起來,堅定搖頭,輕拭著吟兒臉頰,“傻孩子,別放棄,勝南他正在巔峰等你。連我都看得見,你倆的盟軍正如火如荼著,宵小們的打擊他如何可能掛懷,站到了峰頂你也大可將他們笑看。”幾句話而已,便撫平了吟兒的心傷:“你以為他們是大多數,其實他們是極少數。”


    “那你回來,葉文暻已經不在了,你找個時間,回來我們身邊。”吟兒眸子裏還閃著期待,回頭握緊了雲煙的手。


    “吟兒,你以為我回來了,你們就能停止漂泊?”雲煙沒有搖頭,卻惆悵著沒有點頭。


    “你答應過我……”吟兒潸然哽咽。


    “你答應過我,我不能做到的,你都要代替我做到。我不能看到的,你都要在他身邊一直看著。”雲煙淡然啟齒。


    “你能做到,你能看到,那是我們三個人的盟。”吟兒點頭,“雲煙姐姐,現下或許不是最好的時機,你等著……”


    “此盟你續,彼盟我守。”雲煙搖頭。吟兒,你是征服天下的抗金盟主,為他開辟疆土,我便做斡旋皇家的談靖郡主,為他保留安逸。在不在他身邊,一樣都是陪他。


    


    柳聞因也是尋了一日未果難免焦慮,聞知林阡脫離生命危險才鬆了口氣,日落時分被西海龍拉著要去逛臨安城吃喝玩樂,她無法反駁“一個女兒家成天穿著男裝成何體統,買些女兒家的東西去啊”,隻能無奈地說“龍姐姐我還有正事在身。”


    西海龍驀地鬆開她,板著臉一臉不客氣:“什麽姐姐?”“嗯?”“叫我妹妹。”“這……”西海龍相貌確實低幼,然而聞因知道,她實際上最少也是六十歲了。委實是個妖孽,在意容貌,著重保養,哪怕奔波在外,每天少不了的喝湯煮粥。但之所以具備著一副不老童顏,應該還是拜他們家的巫術所賜。


    柳聞因忽然有點熟悉,曾經有個男人,常常不準旁人叫他大哥硬要喊他大叔,所以才搞得輩分怎麽看怎麽亂七八糟。一時感傷、失神,便被西海龍拉著跑了。


    “正事?不就是想不動聲色地打聽各種消息嘛。我知道在哪裏打聽最好。”西海龍笑著說,想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直接跑到臨安的各大茶坊,聽賣茶小販說民生道江湖就可以。這些走南闖北的小商販,常常掌握著第一手資訊。


    不愧是個老江湖,她說得完全不錯,柳聞因一邊品著茶飲,一邊聽著各路消息,雖然和戰狼都沒多大關係,但是大部分都是稱讚林阡憑刀鞘就掃退鼠輩救了聖上的,茶販這裏倒還真實,以訛傳訛神乎其神,聞因笑歎一聲:多虧林阡哥哥即使瘋癲、潛意識都在壓製著他自己。總算把最正確……也是最真實的一麵,展現給了該給的人們。


    離開茶坊時,還有個小販在講,那晚京口五疊和冷血寒刀誤會盟王盟主,傳說中盟主她以一敵六的盛況——


    “見隻見盟主她劍光一閃,刷刷刷刷,敵人全從雪球成了雪花……再舞回來,這樣舞的你們看呐……”一幹聽眾,呼吸和腦袋皆隨著小販的手起伏,柳聞因忍著笑都不好意思提醒他茶葉要撒了。


    “盟主殺開一圈,又退開數步……”小販說。


    “等等,不是該乘勝追擊嗎,怎麽會退開數步哇?”


    “是啊……盟主為什麽要退回去?不合常理。”小販沉思片刻,“那這段不要了吧……”


    “不要了,刪了這段,不影響。”“好想找盟主學劍去。”“對啊,劍聖啊!”“舞出來的一定不是這麽醜!”


    聞因聽得心裏陣陣暖意,以為買了養顏茶終於可以回據點,孰料華燈初上夜市熱鬧,西海龍又拽著她跑了好幾家首飾店,譬如簪子、釵、勝、步搖之類,城中姑娘戴的西海龍看到好看的都買,紅襖寨分配給她的錢都快被她敗光了,好在宋賢玉澤在附近,看到信號跑來給她們送錢。


    最後他們駐足在一家“梳行”門口。臨安城許多女子,發髻上不僅插著銀釵,後麵還會裝點梳子,各色各樣,所以就會有賣梳子的店應運而生。


    “這間梳行,是韓姑娘開的。”玉澤說的是昔年她和宋賢的救命恩人,韓侂胄的侄孫女韓霄姑娘。


    楊宋賢點頭,補充:“朝堂民間都是主和派多,有時候軍需便得韓丞相親自去補。韓姑娘開這梳行,正是幫他分擔,韓姑娘說,‘雖無才智武功,亦與大宋共存亡。’”


    正說著,梳行裏的人發現是宋賢駕到,趕緊去內間稟告他們的老板,這才知道韓霄姑娘剛好就在,“楊少俠……”熟悉的聲音在腦後響起,宋賢轉身時,那雙眼眸在觸及玉澤之後便有了一絲自慚形穢的黯然,卻轉瞬即逝。


    韓霄她明顯喜多於傷,此刻落落大方地上前來,一把拉住藍玉澤的手:“楊夫人,你也來了。”


    “韓霄,回來!我吵不過她了!”一個大嗓門從內間響起,戴著珠冠,非富即貴,宋賢一愣,從身影分辨,那好像是韓侂胄的夫人。


    “四奶奶稍等片刻,我與友人敘舊。”與那些貴族少女不同,韓霄舉手投足間盡顯江湖氣。


    “發生什麽事了?”宋賢遠遠看著,韓霄再不回去,裏麵吵得都快打起來了。


    “有個同樣開梳行的對手,汙蔑我們故意搶他們生意……”韓霄無奈地說,“不得已聚在一起解釋呢,可惜解釋不通。”


    “跟不講理的人何必解釋?”西海龍插嘴,“那人汙蔑說你欺負她,那你就去欺負她,搶她生意欺負死她,讓她汙蔑你的謊言全成真。”


    “沒那麽容易啊。”藍玉澤歎了口氣,和韓夫人吵架的那位她也認得,“若是尋常人家,誰敢犯韓四夫人的店子,偏偏那人是楊皇後認的親戚。”


    “如此……”西海龍邪惡的眼神方才有些收斂。


    “韓侂胄和楊皇後的鬥爭真是無處不在啊……”楊宋賢笑道,“連女眷都被牽扯進來了。”


    柳聞因注意到西海龍對藍玉澤服服帖帖,自然蹊蹺,因為幽淩山莊裏西海龍曾信誓旦旦,要先殺了藍玉澤再殺林念昔,以懲治林勝南這個負心漢。


    “唉,此一時彼一時啊。”西海龍回答了柳聞因的疑惑,現在她歸林阡管,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龍姐……妹放下仇恨,真是可喜可賀。”聞因想著少個枝節該慶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得不轉變觀念,把我想象中勢成水火的藍玉澤和林念昔看成同一路人。”西海龍越走越遠,柳聞因忽然停在原地。


    想象中勢成水火的……看成同一路人……


    是啊,今次到臨安一見,主和派主戰派,誰說涇渭分明,本來就有人騎牆。


    盟軍被王大人帶偏、被仆散揆繞遠、被丘崈一葉障目,竟忽略了另一個陣營,倒也算忙中出錯,燈下黑——


    誰說戰狼一定是丘崈幕僚,可不可以表麵是韓侂胄擁躉,實際卻取信於丘崈或其麾下,所以能藏身於主戰派陣營、卻按主和派的意願規募兩淮戰事,或直接調控,或間接攛掇……


    “若真擴大範圍,雖然又見曙光,卻仍大海撈針……”聞因想,再怎樣,也得先告訴盟主再說。


    恰在那時,見有人氣喘籲籲奔過來,帶著哭腔四處瘋傳:“葉大人沒了!”


    “哪個葉大人!?”驚起大街小巷所有看客,便連夜市都不再流動,“談靖郡主的那位,葉大人嗎?”“怎麽會!他家高手那般眾!”


    “據說屍體都找著了!”“傷口好像是刀痕。”


    “道聽途說而已!”“不可能!葉大人絕對不可能死!”


    柳聞因擔心對阡吟不利,與西海龍分別後立即往郡主府趕,途中卻見目的地方向火光衝天,不禁大驚:“又出什麽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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