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幹戈止歇,雖不至於立即見到海晏河清,到底也體驗了片刻歲月靜好,氣氛和心情都不再如傍晚那樣繃緊。


    吟兒醒轉之時,林阡尚未歸來,她不知被誰送回了寒棺,心口又有些輕微的疼。轉過身,卻意外看到個嬌軀軟臥自己身邊,不由得咦了一聲:“落落?”喚了幾聲燕落秋都沒有醒,睡這麽沉明顯是虛脫所致,寧可受凍、睡在這裏,卻是對吟兒的貼身保護——她不可能允許燕平生有再一次的後院起火。


    “謝謝,落落……”吟兒感動得熱淚盈眶,一邊不再喚她,一邊將她衣裙褪去一些,借著燭火仔細察看,所幸,落落的臉沒有受傷,處理得好的話,這雙腿也不會留什麽疤痕,否則,吟兒連百死莫贖的心都有……輕撫這些傷痕,吟兒情之所至,對著她俏臉親了一親,電閃之間,卻被落落那句攻擊性十足的話提醒,愣在那裏頃刻就失了神——


    “活著都壓不住我,死了就能壓住嗎?別天真了。”這,是燕落秋作為情敵對她的挑釁!


    同時,遙遠的意識彼岸,還有燕落秋當著自己這“屍體”麵撩撥林阡的笑:“我隻聽說過,寒棺逗小阡……”


    “哼。我不在的時候,你倆翻天了。”吟兒記憶越來越豐富,驀然被激起強烈戰意,“今日要教你知道,何謂寒棺壓落落!”


    你不是說我壓不住你嗎,看我怎麽壓住你!想到就做,吟兒即刻爬到她身上去,輕笑,如此,不就壓住了?!陣陣幽香沁人心脾,感覺她身體溫軟如玉,吟兒忽然又不舍得壓她,“這樣,似乎不妥……”臉紅趴了下去。


    “不對啊!既為刀俎,何不魚肉?”由於想起自己曾赤(和諧)裸被燕落秋看了個夠,本就好色的吟兒,有仇必報趁她熟睡把她也一下看光了,最後體力不支眼皮打架,索性抱著她做起夢來。


    


    後半夜,林阡才終於回到寒棺,那時他隻覺得頭暈腦熱,極想要趕緊休息會兒。


    喝酒都沒這麽醉過,記憶如同斷了線,和仆散揆交談過什麽完全沒有印象,還好那時有柳聞因、白虎、趙西風先後趕到,順利以萬演和高手堂交換回了馮天羽等俘虜;


    起先,金宋雙方的條件並沒有很快談攏,然而就在互不相讓之際,林阡甫一見到那軒轅九燁,突然越過談判席將其撲倒在地暴打一氣,不知道什麽仇什麽恨地揚言“見一次打一次”,直接把那位毒蛇大人打得一臉懵……難以置信會有這咄咄怪事,可是林阡自己也隱約記得好像確有其事……無論如何,談判過程中公然毆打對麵重要官員一定是做錯了……


    此外,聞因說他那時失去理智大呼小叫一直叫她給他放血,那一副混世魔王大鬧金營的荒唐樣子,驚得仆散揆當眾答應了徐轅先前羅列的所有條件……


    以上,如碎片一樣紮得他全身都疼,疼得火辣,頭皮發麻,總算他被白虎馱回來時,連素來沉穩的柳聞因,都被他折騰得氣急敗壞。


    回到寒棺範疇,溫度一降,他突然記清楚了半夜前這裏發生的風雲淩亂——生死關頭,千鈞懸於一發,麵對著可能萬刃加身的凶險也不肯退讓的兩個人,傾盡全力保護他林阡才教他沒有徹底入魔,所幸他倆是因為自身命好才活下來,否則,南宋這三足鼎立可不是要被他林阡給殺沒了?


    “天驕……”徐轅傷勢極重,就地宿在半山,一直到他探望時才脫離生命危險,剛好睡了一覺醒過來聽他懺悔,“天驕,我覺得自己,實在太可笑了,為了保護天驕,結果害了天驕……”


    “你隻需記著初衷,我為你顧著結果。”徐轅麵色平和,他不僅這麽說,也著實做到了。如果不是因為徐轅臨危的那一推,林阡將會更加荒謬地,由於吟兒醒了一時高興、結果高興地衝動著斬了吟兒……


    林阡完全不懂,明明他沒有入魔,為什麽會有入了魔的言行舉止?對了還有一件披風,昨天淩晨他想在寒棺留給吟兒的,不知道為什麽卻沒留,傍晚那場激鬥他戰力飆高內氣暴漲大殺四方之際,居然還沒忘把這披風扯了下來拋給吟兒。一瞬間多餘的這個動作源於他的初衷:既然曾經想給吟兒披上卻沒完成,那麽哪怕把她打飛了都要給她披上……


    什麽心態?匪夷所思!他自己都氣得想給自己一巴掌。往山上走,想問吟兒怎麽樣了,然而偌大一個盟軍,尤其女將,沒人願意同他講話,個個都是躲之而不及。


    唉,真把我當魔了吧……


    “吟兒……”悔不當初、百感交集的他,一進寒棺就呆住了,見隻見,昏暗的燭火下,靜謐的棺材裏,吟兒正抱著落落睡得安然,一瞬之間,所有的煩憂都排空,“原來不是夢,你真的活了,活著……”


    淚水止不住,先前他一直用戰鬥麻痹自己,以為每時每地吟兒都在側,可是每次要抓住她影子她都飄然而逝,度日如年,年代一久,不知她是第幾次醒、她的醒是真是假?他發現了她就像個泡沫,隻要相信她在就會被打破,所以後來再看到她他索性就不去在乎她,祈求著那樣她還能長久存在,如此,那溫暖的目光還能凝結在他背後。


    直到戰鬥終於了結,一切歸於平靜,他才相信了上天待他不薄,原來是真的將她還給了他,情不自禁躍入棺內,陪著她一起睡一覺先,管它到底大夢幾千!忽然真就覺得疲累,什麽都不想管,一切拋諸腦後,將她翻過身輕輕摟進懷。


    吟兒原還覺得輕鬆愜意,忽然又聞見那熟悉的煙火氣,縱使在睡夢中都心中一緊,疑幻疑真,既壓抑又快樂,泣不成聲,不知今夕何夕:“糊塗鬼,你怎麽才來啊……”


    “對不起,吟兒……哪一次,都來遲了。”他聽出她滿腹委屈、不似醒著,才知這又是一次單方麵見麵,再掂量起手裏這微不足道的分量,心中一慟:“這還怎麽養胖?”怕再一次失去她,遂緊抱她不放手。


    


    這一覺恍恍惚惚不知睡了多久,筋脈通暢,神清氣爽,舒服至極。


    吟兒再次醒來時,推開身上的重物起身,寒棺外的陽光已經射入洞口尺餘。


    那重物也被她推醒,一喜直接爬坐起:“吟兒……”


    她一愣,轉身發現左邊這重物原是林阡,暌違太久,霎時噙淚,欲撲到他懷中與他互訴離殤,那時右邊有輕物慵懶地轉了個身,她一驚回眸,看到落落將醒未醒,隻不過調整了一個睡姿而已,體態修長,曲線玲瓏,絕色容光,名不虛傳的睡意盎然。


    就這麽呆呆打量著落落,吟兒原想說的話都忘光了,對林阡的一腔熱愛忽然就化為山西老陳醋,氣得直接罵他:“你……為何要擠進來睡?!”


    “我……”林阡臉上一紅,太困了?忘乎所以?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為了睡吟兒,竟忘記避嫌……


    “不擠,很和睦。”燕落秋本也就是要醒的,被她這話說得睜開眼,惺忪起身,笑意朦朧,“今晚睡就要換個位置了,吟兒。”


    “好啊。”吟兒爽快地答應,全副武裝跟她鬥,“你同他換。”


    燕落秋一怔,戰逢對手地一笑:“伶牙俐齒。”


    “彼此彼此。”吟兒望著她時,心情繁複,其實她早就接受了燕落秋和林阡的絕配,甚至在性命垂危之時,她希望燕落秋能答應自己陪林阡共赴征程;也因為玉皇山沒來得及說遺言的緣故,吟兒在心裏告誡自己,吃一塹長一智,真話不要說半句、更加不要留心底,所以她現在應該對這個救命恩人服軟才正確,直接告訴落落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讓林阡迎娶你過門。然而,為什麽一有了氣力就想著要與她鬥呢?說到底,還是因為對方不夠矜持、總愛蹬鼻子上臉吧,這落落,真是讓她又愛又恨啊……


    “我出去看看,有什麽可吃的。”燕落秋忘記腿傷,要躍出棺去卻忽然頓住。


    “小心……”吟兒的動作卻出賣了她的內心,燕落秋盡收眼底,慧黠一笑:“罷了,相扶一起去看?”


    吟兒正待點頭,林阡決然搖頭:“不行。”他知道吟兒火毒未清,昨日之所以出棺未死,是因為何業炎給她灌下了此地的所有寒毒,誠然那舉動告訴林阡燕平生本心向善,但這種欲速則不達和當年田若冶對吟兒造成的傷害有什麽兩樣?


    驟然見他這樣從木訥變嚴肅,鳳燕二人都是一驚,繼而都臉色蒼白,一個害怕自己出不去,一個覺得自己對不起,林阡一驚回神,清楚後院起火和燕落秋沒關係、何況她為救吟兒豁出性命……他沒有責怪她的權力,更加不想吟兒絕望,於是當機立斷作出讓步:“就在棺外別走遠。吃的東西我去找。”


    


    他是在給鳳燕二人覓食時才知道大夢丸的事的,以訛傳訛之後,聽到他耳中的版本是“主公不可一日無女”……大驚之下險些把早飯潑了自己一身,急急去找慕紅蓮問個究竟,聽他講了才稍微放下心。原來那藥確實會令人醉生夢死,他一下就吃了一瓶以上,那麽藥效可能會維持一年,這一年裏的任何時間,他都可能不分場合地突然求歡合。


    “還好沒有傳得那麽離譜,可是……也靠譜不到哪兒去!”他恨不得把慕紅蓮痛打一頓,“你給我時不能明說?!”


    “說了吃多傷身!說了啊!”慕紅蓮抱頭鼠竄,這時候滾圓滾圓就是個優勢了。


    “我哪知是這樣傷身的!”林阡氣不打一處來,想狠狠收拾紅蓮,奈何業炎不知為何換了個人,斜路扶簫來戰林阡,護夫得很。


    三人追打,沒老沒小,渾似頑童,完全忘機,都不知燕平生是何時來的,此刻正遠遠望著他們仨。


    “宗主……”慕紅蓮趕緊退到一邊,何業炎一愣,神色微冷,別過身去。


    “小何,還生我的氣?老慕,你也不勸勸。”燕平生不卑不亢上前求和。


    “你說呢。”何業炎擺架子。


    “當時我以為秋兒送命,才瘋了失去理智……”燕平生說著大實話,“老慕見你危險,不也瘋了?瘋了的人,做錯事的時候都不是心裏真的想。”


    何業炎想起那動情一幕臉上一紅,慕紅蓮連忙點頭,爭取這當家做主機會:“至親至愛遭遇危險,才會忘乎所以、一時失心。”


    “好吧,宗主,我也不是惜命之人,隻是不忍真心被誤。”何業炎被丈夫牽著下了這個台階,卻一不小心走下了婚姻製高點。


    “我確實不該踐踏真心,下不為例,小何。”燕平生勢在必行。


    “自然不該。連忠臣你都想殺盡,誰還會為你奪回黔西?”說白了,何業炎更憎惡的是他當時的破罐子破摔。


    “怎麽你們還想奪回黔西?”突然林阡佇立在側冷厲提醒,聲音再低,都像一個霹靂打在他們仨之間。


    “啊……”何業炎自知失語,不知怎麽回答,慕紅蓮趕緊把她拉到一邊:“臭婆娘,後來盟主她說了那麽多,你難道都沒想通嗎?!”強調“後來”,是告訴林阡,奪回黔西是先前所想,加重“你難道都沒想通”,則是問燕平生,宗主您想通了嗎?


    “鳳簫吟說的話,多半都是有道理的,否則當時我與趙西風也不會握手言和。”燕平生回看林阡,目光犀利,“倒是你,當真像她說的那樣,與我是同道中人嗎?今早醒來時我想不通這一點:為何你學得會那叛逆霸悍的‘風虎龍’,卻學不會我這仁慈的‘天地人’?不過後來我又說服了自己,你是悟性太低了嗬嗬嗬嗬。”


    學什麽學,你教過我嗎?林阡強忍著吟兒受害的氣,唉,算了,你昨夜之所以瘋癲,也是練武岔氣、受了吟兒睡寒棺的連累,歸根結底,禍首還是我林阡……想到吟兒當時接連說倒了寧不來白虎燕平生萬演,聽來威風,總是四麵受敵,又想到她一再被完顏永璉和自己的刀兵所傷,林阡忽然就眼眶濕潤。


    “哎,我話說重了啊。”燕平生看見他傷感不語,趕緊注意語氣,把話說柔,“我知道,你是悟性低,但也很努力。隻要你是個仁慈之人,你終有一日會貫通‘天地人’的。”


    “說來我對這‘天地人’,還真是有疑問。”林阡回過神來,收拾心情,不恥下問。


    “問。”燕平生覺得,這小子不敏但好學,一時興起,隨時傳道受業解惑。


    慕紅蓮和何業炎看他倆走遠,鬆了口氣,伴君如伴虎啊。


    


    “魔神的萬雲鬥法……”走遠幾步,林阡開口問。


    “叫他老二。”燕平生不願聽人叫那叛逆魔神。


    “呃……”林阡語塞。


    “叛逆,你選。”不叫老二你就叫他叛逆唄。


    “就沒個具體的名字嗎?”林阡火大,受不了被牽著鼻子走。


    “燕一笑。”半刻,還是燕平生妥協,告訴他。


    “魔神的萬雲鬥法,與您有兩個不同之處。其中之一便是,他的二十五招,每招隻可以與相鄰的相接,萬萬不能間隔著跳躍,譬如第一刀,隻能和第二、六、七刀相鄰,可是您的萬雲鬥法,卻不受困於這不能跳躍的規矩,第一刀可以和除了尾招的任何一刀相接,隻要滿足這二十五招以任意搭配打完一個輪回即可……為什麽會這樣?”林阡在第一次和謝清發交手時,就蹊蹺過。


    燕平生從聽到“魔神”就氣得不想說話,既然你林阡最後還是要叫他魔神,那你為什麽非要我妥協告訴你名字啊?!強迫著我非得由你占據主導!?


    “正因為囿於這規矩,魔神那二十五招演變出來的刀譜,遠遠不及您的厚。”林阡繼續說著當時的感受,燕平生聽到“遠遠不及”這才有點得意,說:“做人寬厚、做事玲瓏,他自然遠遠不及我。”


    “光以仁心仁德,我覺得並不能說通,畢竟謝清發也能打,他仁嗎?隻是悟性高吧。”林阡才不給他麵子,極力說著自己的見解,“我曾潛心入刀,去看謝清發手裏您傳授的萬雲鬥法,發現了一些刀法的本質。原來在相似意境之下,魔神刀中的每一簇雲在撤退時都隻有另一簇雲醞釀登場,而謝清發刀中的每一簇雲在撤退時都有八方欲侵、負勢競上、但像約定般輪番登場。由於那八方的每一簇雲都厚積薄發過,故而比魔神的一方撤一方侵自然是更加變幻。看似沒他那麽井然,但內在卻毫不鬆散。”


    “潛心入刀?怎麽個入法?”燕平生一副被人看透的樣子,心虛反問,不再故作高深,“你竟看得懂……”


    “為何會如此?不相鄰的這些雲如何會相接?強行讓它們碰觸,豈非戾氣更重?如何在第二十五招消解得了?但是您消解了。打得好的話,所有戾氣都一幹二淨、蕩然無存……”林阡在第一次冥獄之戰見到燕平生時就想問他了,燕平生雖然被魔神鄙夷說“短於參透意境”,可他手上的萬雲鬥法,著實高深莫測,分明在魔神的萬雲鬥法之上。


    “你看著眼前這些雲霧,就知道了。”燕平生與他踱步於桃花溪,那時整個棗林的雲陣都收斂了一晚,卻還剩下絲絲縷縷籠罩於溪畔。


    “怎麽?”林阡駐足,風霜入袖。


    “‘天地人’和‘風虎龍’一樣,即使結合了‘雲鬼神’,都無法打破‘不相鄰則不可相接’的規矩。可我偏偏不信邪。”燕平生回憶說,“不過,我在黔西時勤於政務,始終無暇參悟,反倒是到河東來,某日閑情逸致,枕石醒看雲洗,方才想到了怎麽打破。”林阡蹙眉,魔神年少時好勝求戰,但醉酒坐觀雲鬥悟出絕世刀法,偏偏是在他年老歇下來的時候。


    一樣是清心寡欲狀態。不同的是,魔神創造刀譜時,愛而不得,傷心欲絕,故而未完成,一本廣陵散;他燕平生想到這妙法時,卻是懷抱美眷,訴著閑愁,自然有大把的時間步步進階。


    “天高將我欺,我有一清溪,任你天再高,也自照溪底。”燕平生說這首詩是天地人和雲鬼神的結合。


    林阡再次聆聽,方知這詩實在應景,此刻在他麵前的那些雲,有靈性,不怕人,行得低,豈止倒映、根本探足在了溪裏。某片雲蜻蜓點水的一瞬,便有些許記憶被留在了水裏,繼而隨著桃花溪水輕靈地流淌開去,很快便與下一片被倒映在、或接觸了這溪水的雲交匯、重疊。一片片雲霧,現實中不能相鄰,虛空中卻能相接。


    “醒看雲洗……”林阡沉吟、感歎,此刻自己眼前這一切,不正是當年燕平生看見了妙手偶得的?果然,是雲被“洗”了啊。據此意境創造出來的刀法,不相鄰的招式強行相接時,既因為有據可依,又因為戾氣被洗過,產生的矛盾相對於魔神也就容易消解。


    “不過世事有得必有失,招式一旦可以跳躍,那麽能聯用的就多、刀譜自然就厚;但畢竟被洗過,殺傷力也就減小。”燕平生說,屬於他的萬雲鬥法,單看任何一招都沒魔神那麽精湛,好在總體乘算出來強橫得多。當然,他絕對不會輕易滿足於此,這些年來他對刀譜的修繕就是針對每一招的具體錘煉。


    林阡想,也難怪燕平生總說自己悟性低了,同樣的一首詩,魔門本來的意思是“洗”,林阡隻讀到了表麵的“照”……


    “然而,這刀法如樹,根基是仁慈,可惜卻長歪了。”林阡指著溪邊的桃樹,繼續有什麽說什麽地批判,“如果您這些年來堅守初衷、心如明鏡,或許會參悟得完美,然而您複仇心切、半途而廢,居然還由著謝清發來補足,才使得這刀法本末倒置、南轅北轍,現在的‘天地人’,戾氣極重,一日不睡寒棺都會岔氣、吐血。”


    “你你你……你就是來氣我的麽?!哪裏是疑問,分明是質疑!”燕平生忍著絕對不能岔氣、吐血,給他當論據。


    “我來給您指點指點,‘天地人’應有的樣子。”林阡當即在風虎龍的基礎上、醒看雲洗的領悟中抽刀,始料未及地在這裏向燕平生求戰。


    “班門弄斧!”燕平生當即也拔刀,強製自己絕對別想謝清發,努力回憶昔年的淡雲微抹,總之絕不能被林阡這種悟性低的人藐視。


    “噢,我記錯了,我打的其實還是‘風虎龍’……”林阡打了幾招,不懷好意地笑,“厲害厲害,您的才是真正的‘天地人’。”


    燕平生一怔,沒明白林阡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啊!你這病弱,偷師嗎!?”然而被林阡纏鬥哪裏收得住?想要保命就非得繼續打,可又被道德綁架了要堅守初衷心如明鏡、被“不能想謝清發”的條條框框限製著、雜念太多愈加打不過林阡……於是刀法就被迫流露給他越來越多……


    


    林阡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偷師,魔門的所謂玄武門之變他隻是個外人、無辜;魔神才是燕平生應該找的仇人,無論是報複還是勾銷都該找對仇人,解鈴還須係鈴人,因此,當然有必須開啟也必須結束在這裏的一戰:“看看,天地人和風虎龍,刀法多相似,魔神他老來參悟出的,與您心有靈犀,一脈相承,招數相同,限製相同,節奏相同……”二十五刀,二十五刀,一輪輪水火相擊。


    “相同又如何,哪怕他在此跪下,我也絕不會原諒……”燕平生堅決捍衛尊嚴,林阡你心未免太大、得寸進尺啊!


    “奪位之恥,失路之恨,不原諒情有可原,林阡雖有心但絕不強求。不過,您也早就侮辱過他、報過一部分仇——相信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說,沒什麽比自己的妻子在婚禮出逃更恥辱,想來出了那件事他也不會原諒您,到地獄去你們有的是架打。”林阡一邊說一邊痛徹心扉,他現在才發現,燕平生兄弟倆相互所犯,這雙份的罪居然都由他林阡給了林陌……


    “你才去地獄!是的我們互相虧欠,但是他明顯欠我更多,這筆賬,我不可能原諒和勾銷!”燕平生怒不可遏,“如今他地盤歸了你管,不代表往事就可以隨風帶走,他死了我還活著。我知道上天是可憐我,讓我比他多活了這麽些年,就是給我機會去將他挫骨揚灰!!”意思是說,他隻答應吟兒不對林阡奪權複位而已。


    果然,被林阡試探出他還沒完全放下,變數依然在。即便林阡承諾在黔西魔門給他恢複名聲,他還是要把魔神挖出來鞭屍泄憤。林阡忖度,直接勾銷的路,看來是完全走不了了。


    無妨,換條路不就得了。


    “多活了這麽些年,確實是上天在安排,不過我認為,那不是可憐,而是彌補。”當燕平生一直把話題往王位上拖,林阡則一直將話題向刀法上引,“您可知道,他在即將完成這刀法的關鍵一刻猝死,使得這凝結著他心血的刀法殘缺數十年?與對他不同,上天讓您多活了這麽多年,正是為了彌補您、給您時間將刀法不斷完善——雖然一直有待精煉,卻至少是完整的。”


    “他還不是遇到你,補足了?”燕平生酸溜溜地說,林阡手中這屬於魔神的“風虎龍”儼然是完整的,此刻正與他鋒芒共舞如龍。


    “若沒我不就銷聲匿跡了?而且即使有我補足,心法速度皆不足夠,根本不及魔神自己契合,故而隻能勉強將之流傳。”林阡又往他們的相同點說,邊說邊打,“勉強流傳,才有了今時今日與您這相似意境的碰撞。您看這一方雲與八方雲,臨時起意與厚積薄發,都是起伏動蕩,最終同歸於寂……”


    “相似又如何?我定要將他挫骨……”他以為林阡還是想代魔神求原諒,心想你林阡果然不善言辭,把話又說回去了。


    “不,我是想說,您二人這麽相似、相同,不如就一起結束起伏動蕩,最終同歸於我了吧。”林阡慨然一笑,忽然現學現賣,運力提速,繼“風虎龍”的一個循環二十五招之後,突然承接著給他劈斬出了半生不熟、似是而非的“天地人”來,直接把燕平生給看呆在原地,這不還是你偷師了我嗎,這不還是我指點了你嗎,可為什麽,是我燕平生心動啞然了呢……


    “我能補足他,也能精煉你,你比他幸運,可自己流傳。”隨著燕平生的一時語塞,林阡刀中流露的可能性越來越多,“放過那一抔未必還是他的土,與我共譜這無上刀法,實實在在地比他強!”


    刀法刀法刀法,當然三句不離刀法。林阡知道燕平生除了王位之外最看重這刀譜,將之作為複仇寄托的一種,不然為什麽在麵對嶽離的生死關頭都不肯對林阡傾囊相授。


    既然仇恨不可原諒、奪位之路又走不通,與其糾結於不一定解氣的挫骨揚灰,還不如換種堂堂正正的方式複仇——懸崖邊吟兒已經撬動了燕平生的心,現下林阡示出了這致命誘惑,自然是勝券在握的。


    “喂……病弱,還沒打完,你跑什麽?!”燕平生當即從後麵追上來。


    “忘了送早飯的事……”林阡自己饑腸轆轆,才想起寒棺有人還眼巴巴等著吃。


    


    而那時,鳳燕二人早被軍師喂飽了。


    在寒棺邊轉了幾轉過後,淵聲作為師父來認領四氣和十八反的屍體,林阡不在,盟軍如驚弓之鳥,生怕淵聲入魔血洗,問軍師是否調遣越風來護,剛好越風得空來看天驕就在黑龍山上。


    軍師回答說不必:“淵聲的時代已過去。”


    “淵聲立地成佛,那麽……”吟兒歎了口氣,那麽,金宋很難再有合作的時候?那些類似江湖、非敵非友的情誼,看樣子都一去不複返了,以後,就是徹徹底底的水火不容?


    果然淵聲不僅沒有憤怒殺人,反而他看開了還開導眾人,說四氣和十八反是因為妄執才枉送性命,這一切也源於冥獄外的淵聲自己沒講清楚,隻顧著自己懺悔就說解散,怎沒想到凝聚他們在身邊行俠仗義?


    見淵聲攬責在身,活脫脫一個林阡,吟兒覺得可怕至極,隻盼曆史不要重演。


    活脫脫一個林阡?不,淵聲比林阡善良多了,臨走前居然還跑來吟兒、落秋、輕舟身邊,每個人都察言觀色還留下藥或藥方,這,擺明了是在跟樊井、慕紅蓮、葉闌珊搶生意啊……


    “將傷養好,早些成熟。”浣塵陪同淵聲前來,明顯氣色好轉了些,臨行前特地對吟兒說了一句。


    “啊……”什麽意思?嫌我不成熟?吟兒強忍生氣,對浣塵的好感瞬間跑光。


    


    接近午時林阡才帶著早飯來寒棺,燕平生一路緊隨其後求(施)教。


    “武功鼎盛期的魔神,不知和淵聲孰強孰弱……”林阡老遠就望見了淵聲背影,正好在那嬌小身影的左前方,於是衝那裏大步流星。


    “勝南。這淵聲,醫術隻怕不錯,我看我早日走出寒棺有望……”吟兒見是他來,笑盈盈地舉起藥方,同時燕平生去對寶貝女兒噓長問短。


    吟兒看到燕平生半抱半扶地去幫燕落秋恢複健步如飛,羨慕地一時失了神而忘了和林阡還沒說完話。


    “不用羨慕。你爹他,也是事事以你為先的……”林阡撫她頭頂,低聲安慰,“天下間的父母,多是無私愛著子女。”


    “嗯。我知道。”吟兒回過神來,紅著眼圈,“我記得那晚從火樓下來,他命令高手堂助你給我續氣,才救了我這條性命……”


    “不過,為了維護曹王府,那應當是金宋對峙狀態下合作救人的最後一次。”林阡知道,即使此番談判成功,兩國能得到短暫休戰,金軍和盟軍都將一直處於敵對狀態。豈止合作救人不可能,就連合作殺人都沒目標。


    林阡不說她也知道,不然這一戰怎麽會有金軍三番四次與她兵戎相見?可是她知道,父親心底一定還是愛她的,隻不過有比她更重要的原則要守護。


    “沒關係,對峙狀態下的最後一次,興許下次合作救我就是金宋和好了呢?”吟兒微笑,反過來勸導他,她希望看到金宋合作,但絕不是合作殺人,下一個淵聲也絕不是林阡……


    一時走神,不知失語,隻見到林阡定在原地,麵無血色。


    “怎麽了?”她一驚,不知他是失魂還是力竭。


    他一把抓緊她的手,力氣大得難以言喻:“還想有下次?金宋和好可以有別的契機,你受傷昏迷不醒,我不想見下一次。事不過三,林念昔,你且記住了。”臉色語氣,皆是凶狠。


    “這倒是,你說得對,我錯啦。”吟兒笑著抬頭,“我也不想再躺著,上個月,多好的季節,錯過了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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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近距離看她肌膚白裏透亮,便連舊年頰上的那道傷痕都有所消隱,心想真是見了鬼了?吃了什麽神藥還是睡多了?


    “勝南……”她突然動情,一下投送進他的懷抱,眼神變得很柔還帶點媚,“上個月,秋高氣爽的季節,可我卻全身都熱,不穿衣服時,才最舒服,沒那麽熱……”


    莫名其妙,語無倫次,居然不分場合地求歡合?!


    關鍵是他也驟然就把持不住,“那就不穿了……”趁著旁人不曾注意,將她拽去花樹間,“上個月,我原想從玉皇山下來,就還給你一個晉兒……”


    “嗯……你怎麽知道,我給那孩子,起名叫晉兒?”她明明悲傷想哭,卻被一股情欲托起。


    “河東有的,自然叫晉……”顛鸞倒鳳,撐霆裂月,完全不受控。


    “大胡子,戳死我了……”鬢亂釵橫,嬌喘連連,卻停不下來。


    飲恨伐千裏,惜音抵萬殺,豪氣騁青崖,襲閉月羞花。


    這突如其來的激烈纏綿,從寒棺一隅開始,徑直滾到半山附近,令好不容易找到一絲神智的林阡相信了,那大夢丸的效果是名副其實的禽獸……


    而且他摸得出吟兒的脈,知道吟兒可能也吃了不少,所以這一戰的後果著實嚴重……那也就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倆必須形影不離否則必定給對方戴綠帽。然而就算在一起也得時時刻刻防止出事,因為“不分場合”那不是鬧著玩……


    果然,現在這場合就不對,很快就有兵士眼尖剔出了人:“什麽人鬼鬼祟祟!”


    “是我。”他立刻披風將沒穿的吟兒完全罩住,不動聲色鎮靜自若轉過臉來。


    “主公!”那兵士是百步穿楊軍中的,自然認得他,“您何時竟下山來了?越將軍來看天驕,剛說要上去見您呢。”


    “哦,我來找主母的……要越將軍候我片刻。這就到。”他雖和那人說話,卻凝神關注吟兒,雖半暈半醒,卻氣色紅潤。


    “找主母……”那兵士遠走、嘟囔,“為何不從路找?”


    主公有什麽必要要跟兵士報備?除非他做賊心虛:“找主母的食物!那個,主母想吃狼肉了……”


    吟兒知道越風找他必有要事,雖然不是緊急軍情,但也不能貽誤正事,所以隻能放過他:“嗯,狼肉,好吃極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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