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時,桃花溪雲氣如煙。燕平生草木皆兵,不辭辛苦回家查看,結果,不僅撞到林阡夫妻鳩占鵲巢的這一幕幕,還看見了寶貝女兒在一隅倚牆而立、望著他倆安謐溫馨時悄然落淚的孤影……


    心念一動,看她轉身,燕平生匆忙躲到草木之後、繼而屏氣凝神跟蹤,窺視起女兒從子時到醜時張羅內外,親手調控和部署以田攬月為首的魔門兵將……


    原是因為白虎昨日寡不敵眾險些禍害吟兒,燕落秋吸取教訓,覺得無論是否戰鬥狀態,隻要吟兒還在寒棺而林阡不在,她都有必要派人保護吟兒。


    那邊林阡還沒提出要求,這邊眼角還掛著淚痕,居然就把這些事情全做完了!?燕平生氣不過,憋不住怒冒出來,差點嚇了始料未及的燕落秋一跳,定睛一看是本不該在此的父親,她美麗的臉上略有驚疑:“父親?您怎麽……”


    “不值得!”燕平生說著內心感受,林阡心疼吟兒,他卻心疼他秋兒,“哭成這樣,為父從未見過你這樣難過!”


    “難過?”燕落秋一愣,灑脫笑,“不,我隻是感動罷了。”


    燕平生看她情緒好像真沒自己想象中那樣起伏,半信半疑,隨著她再去了寒棺幾次,好幾次林阡都是醒著的、卻沒留心過外麵哪怕一眼,和女兒對內的頻繁關心形成鮮明對比,燕平生見狀不禁愈發忿忿:“該死的病弱!我的秋兒,流淚微笑都是為他,做什麽事都以他為先,他倒好,一次次傷害、連累,現在還視若不見!!”


    “那都是我心甘情願。”燕落秋幽歎一聲,言辭中充滿憐惜,“怨不得他。”


    燕平生看她還執迷不悟,麵上稍縱即逝凶惡:“別再愛他,這世間還有無數好男人!癡迷那個叛逆,他終會害了你!”


    “他是父親的傳人,不是叛逆。”燕落秋微微一愕,“父親,您答應過我……”


    她隻回應了“叛逆”這一句,而前一句的“無數好男人”她沒回答,是因為置若罔聞,過耳便忘。


    “絕不答應這門親事!”燕平生恨恨地說,“為父聽聞他在玉皇山上,對完顏永璉說,隻有完顏永璉配做他嶽父……”燕落秋噗嗤一笑:“哦,這是吃醋了。”挽住父親手臂,霸氣而稍帶俏皮,“稀罕什麽‘嶽父’,要做便做他‘父親’。”


    “為父不是玩笑。”燕平生板著臉挪開她的手臂,“你先前說,他帶來了安寧的黔西和風雅的河東,所以是魔王的不二之選。安寧的黔西,我見不到,風雅的河東,在哪裏?”


    “過了這陣子,自然得見……”燕落秋隱隱覺得燕平生怎麽有種要翻身做主的氣場?一念之差,非但沒加緊關注,反而敷衍了他幾句,又指點田攬月布防去了。


    燕平生被晾在原地半晌,數次與女兒擦肩而過,沒一次搭得上茬,甚而至於田攬月也火急火燎,顧不上他。他自討沒趣、隻能先走,半路遇到寧不來,其素來沉靜的臉上寫滿了焦急,一見到他才放下心:“宗主,您怎麽練功練一半不見了!屬下好找!”


    不提醒還好,一提醒,他倏然憶起夜半他是因為看到桃花溪“冒煙”來“救火”,再往前追溯他正在練功來著……當記憶洶湧回旋,“噗”一聲就吐出一大口血……


    “宗主!”寧不來大驚失色,慌忙將他扶穩背起,向暫住之地疾行。


    “我……我該不是要死了?!”燕平生自我休整了片刻,還是覺得燥熱至極,一想到自己要死臉都花了。


    “‘天地人’沒有‘雲鬼神’的輔助,便需要靠寒棺降火,宗主最近剛好練到關鍵不能停,小姐她實在是……”寧不來氣不打一處來,萬分心疼他的宗主,“宗主,我們去寒棺,把那對夫婦趕出來?”


    “沒關係,不用了。鳳簫吟更需要救命,我找幾塊冰就行……”燕平生雖然這麽說,依然有點怕死,“你去叫紅蓮來給我看看。”


    “怕是要好一會兒了。”寧不來說。


    “怎麽?”燕平生一愣。


    紅蓮正隨著業炎一起,和何慧如家長裏短呢。


    業炎非常關心她大哥何業火,紅蓮也想問慕大、慕二、慕三的事,然而那丫頭說話素來慢,而且是越關鍵的話就越慢……更何況她要關注著盟軍的戰後事宜?因此場景不停轉換、導致他們聊到深夜還沒進展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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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不來的人找到紅蓮時,業炎正和慧如一同,在徐轅主持局麵的中軍帳裏議事,這種人多的場麵紅蓮隻能藏深、不能靠太近,是因為趙西風等五嶽老人都在,而他慕紅蓮卻有著一個滾圓滾圓的特征,對應著五嶽老一輩所知的“何業炎那個草包”……


    


    淩晨以前,徐轅便已經陪同林阡和金軍的仆散揆、淩大傑交涉過,他們代表宋軍保證說隻要完顏璟不食言、自會就完顏永璉之事給金軍一個交代,需知淵聲出沒超出意料,宋軍也同樣損失慘重,海逐浪、林美材的淪陷和失蹤,使得本就不可能坐視不理的他們,愈發不會事不關己。


    徐轅說:“事需緩圖”,心急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今隻能平心靜氣地等候淵聲開出條件,然後由宋軍準備談判以及盡量滿足對方胃口。


    “說得好聽,如果他們就此不出聲?你我一直枯等?”淩大傑擔心並不多餘,誰知淵聲到底是否有所求?


    林阡回答:“給我時間,必找到破局方法。”他知道淵聲門人的陣法鬼祟,但畢竟磧口地主是河東魔門,顯然存在著破陣之法。


    不得不說,今日的盟軍,真是把先前的金軍角色給完完全全地體驗了一遍,與金軍當時對人質和綁匪一樣,需要“且尋且備戰且談判”……


    “最多半日,我要見王爺毫發不傷地回來!”宋軍不給金軍進山尋人的機會,淩大傑也不可能跟他們客氣。


    “一日。”徐轅立即討價還價。


    “天驕對盟軍的能力,竟如此這般的不自信?”仆散揆開口即諷。


    “勁敵環伺,自然慢些。”徐轅一笑反擊,儼然在提醒他們,若然打什麽歪主意,受苦的是你們曹王爺。


    他們卻心照不宣,即使金軍極度看重曹王,即使私下存在惺惺相惜,兩軍也絕對不可能化敵為友,明爭告一段落,暗鬥不可能停。換而言之,曹王失蹤隻是枝節,戰勢便如靜水流深。


    戰勢,不隻限於呂梁,更加關乎天下。淵聲實在誤事,宋軍未能及時放出人質,給了金軍對平反和休戰這兩條承諾的反悔餘地和正義借口。


    談判罷,徐轅立即將林阡勸去了寒棺,說哪怕去睡兩個時辰,他自己卻一宿沒睡,給林阡處理其餘細節,其中就包括對諸葛舍我等魔門中人的托付:“麻煩諸葛前輩了。”


    “天驕客氣。”諸葛舍我還沒答話,趙西風就作為他的上級代勞,“為主公排憂解難,是弟兄們的分內之事。”


    “是,多謝二當家。”徐轅心中了然,趙西風對林阡是真的忠心,反倒是盟軍對他有所隱瞞。不禁忖度:這河東魔門的存在,終有一日還是要向趙西風坦白。騙來的永遠不會長久,反倒會辜負沙溪清一片赤誠。苦於多事之秋,不知如何陳述。


    “真不用謝!天驕,這幾個月五嶽重建家園,越將軍、海將軍他們都幫過不少忙。”趙西風眼神熾熱,徐轅便更加內疚,連連點頭二當家你說得對。


    寧不來的人好不容易才將紅蓮業炎先後召喚回去,燕平生等得花兒都謝了,聽他們複述盟軍的如火如荼之後,他一邊被把脈,一邊狐疑試探:“諸葛舍我破陣,可能需要你夫婦的支持,你倆會去嗎?”


    “顯然是要救的。林美材她六月時就救過秋兒的性命。”何業炎笑著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婆娘,瞎說什麽呢……”慕紅蓮看出燕平生的不悅,既是迎合宗主又跟老婆抬杠,“我可不去。她是叛逆之後。”


    何業炎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好像立場跑偏,訕笑:“當然,還得宗主您點頭不是?”


    


    卻說兩軍交涉之後,金方大多武將也是難以成眠,包括完顏璟亦毫無睡意,總覺得自己髒腑在被毒蟲啃齧。


    然而宋軍明言需要一天時間,地盤是他們的他們有相對主導權,投鼠忌器的金軍不得不服氣,終究又難掩憤懣、擔憂、焦慮,一口惡氣憋著出不來,唯能夠私底下相互推諉和怪罪。


    無官職在身的軒轅九燁是最早的眾矢之的,先有人說,他想割鳳簫吟首級的做法不對,“雖然會對宋匪攻心亂心,但宋匪或能如你所願一盤散沙,卻更可能末路凶徒狗急跳牆”,指責過之後又抱怨,“天驕大人太激進啦。”然後就自然而然上升到問罪,什麽罪?戰鬥緊要關頭,他居然給鳳簫吟解了劇毒!雖然據說是十之二三,卻當場出現了世所罕見的“詐屍”,直接導致金軍戰敗。


    於是眾說紛紜:“毒蛇,你是故意的?!”“從未聽說過您有過緊張、手抖的時候。”“傳言說你覬覦林匪悍妻,原來是真的?怕是早就思索著要救她命了……”“據說近年來和唐門打過不少交道,原是為了救她嗎。”


    髒水從四麵八方潑過來,他既不像陳鑄那般淚如雨下,也不似完顏綱那樣氣急亂咬,畢竟不是他們那樣的性情中人。他就像寒棺洞口的白虎那樣,是兵器?是暗器?無所謂,全都一股腦兒吃,不過不會對勁敵噴出一股狂風,而是直接咽下去就好。覬覦,覬覦個屁啊。我和唐門打交道,明明是為了多掌握個殺了她和林阡的方法!


    還有誰比他更懂,這一戰之所以會敗,根本不是金軍誰表現不佳,相反,每個武將都發揮得出色,情報也沒輸給對麵分毫,問題完全出在完顏璟身上,他但凡有點膽識都不至於做了宋匪的人!


    尤其那道趕緊撤回來否則誅九族的命令,下得荒唐可笑,白白斷送了翻盤機會!


    此時此刻,軒轅九燁也隻能在心裏嘀咕,靜默望著完顏璟歸咎其餘責任:“那蠢貨偷著胡鬧也便罷了,淩大傑,誰命你公然放火!不知那會害了朕嗎?!”


    “……”那蠢貨,是在說我軒轅九燁麽。可笑,到底誰是蠢貨?!


    “皇上息怒。這場火,淩大人怕擾了皇上,便來請示了臣,臣胡亂做了主……唉,現在想來,確實不對。”仆散揆知道他們大半都遭貶職,開口自保隻能加速死,所以急忙攬責在身。


    “皇上,時候不早,先去就寢吧?”封寒由於曾救過完顏璟一次性命,所以是曹王府裏難得的完顏璟寵臣。


    “罷了罷了。”完顏璟這才有些困意,對這場問罪不了了之,“眾愛卿也且先去休息。”


    


    群龍無首的曹王府眾將,誰都不想再糾纏於這無用之事,尤其孤夫人、淩大傑、仆散揆,作為和尚的知己之交,無不擔憂他的生死。


    畢竟王爺吉人天相,他們尚存一絲僥幸,然而和尚情形卻很不妙,哪怕出動了大半軍醫甚至太醫院,眾口一詞“盡人事聽天命。能否度過今晚,全憑他自身意誌”。


    他自身,卻看不出到底有無求生欲。這幾個時辰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但凡有神智有力氣,竟都是在跟各種人,既動情又悠哉地交代遺言……這當兒終於輪到孤夫人,他認出她,用力縮回被她攥緊的手:“施主,莫悲傷,人死四大散,一堆猛火千足萬足……”


    “憂吾思,我不是什麽施主,隻是個喜歡你的人。”孤夫人連連搖頭,噙淚繼續緊握,感情如少年時強烈。


    “貧僧,出家人……”他沒力氣,仍然拒絕,孤夫人與其餘女人不一樣,她們都是他出家前沒斷幹淨的情緣,孤夫人卻明知他是個和尚還對他動心的。


    “我自知此生獨染情衷,也斷不會阻礙你修行。不求你顧我分毫,隻盼你將我與其他人區分看待。”孤夫人泣不成聲。


    他眼中卻眾生平等,所以沒有隨她心願:“貧僧圓寂之後,還望施主,繼續保護王爺……”


    “我已經保護他快三十年,連著你欠他的那份!”孤夫人狠狠的表情,執著,“今次你若真的去了,我便立即自盡相隨。”


    “施主切記!貪、嗔、癡,三毒也……”和尚話音未落就又暈厥。


    


    “憂吾思怎樣了?”黎明時分,高手堂眾人齊來探望,仆散揆忙不迭地問。


    “還活著……”孤夫人一夜忐忑,眼睛雖腫,卻因為和尚脈搏未消而露出一絲欣慰的笑。


    “他……是被你嚇的不敢死了吧。”淩大傑歎道。


    “熬過來了就好。”嶽離也鬆了口氣。


    其實他們幾個,這一夜也都來看望過他,得到了他的幾句“遺言”相贈,卻是聽了一堆佛語,像極了廿五年前他的“每日一禪”。


    不刻,封寒急急趕來:“出大事了……”


    “何事?”那時嶽離等人才知道,這一晚並不安穩,淵聲的徒子徒孫們不僅沒有冷靜提出綁匪該提的要求,竟然反而繼續犯事、出來抓了更多無辜,金軍宋軍都有遭殃。


    由於這晚仆散揆一直作為主帥看著形勢、隻稍微閉目養神了片刻,故而聞訊時不像他們這麽吃驚。


    “淵聲門人雖然沒提條件,但我推測,他們是和鎬王府、鄭王府一樣,想為淵聲‘要平反’,討個公道。所以,不可能隻抓宋方人質。”嶽離說出他的見解。


    “隻能這般解釋了……我軍有不少兵卒被抓,目擊者看見是淵聲麾下,唉,我軍尚未恢複元氣,居然不堪一擊……”封寒一臉鬱悶藏不住,“宋軍據說也有幾處著火,五嶽駐地紛亂不斷,不過,應該不是宋匪為了逃避嫌疑自損。”


    “顯然不是自損。”仆散揆點頭,“林阡不是那種人。”


    


    是夜,宋軍金軍受到了幾乎同等的待遇,寅時前還算安穩,寅時後心驚膽戰,敵人給金軍留下了一片狼藉,給宋軍則放了四五處火。


    金軍之所以確定犯事的是淵聲的人,是因為好歹還跟對方照了麵;宋方失火卻失在呂禾、丁誌遠、萬演舊部三處,另有馮天羽兩處,前三正好人心惶惶,後二又逢寨主不在,所以連肇事者的麵都沒見到。


    那時林阡正好睡了兩個時辰起來,聞訊前往、接連撲救了前三處,所幸傷亡不大,所以和趙西風極力安撫,出山後到達東坪,恰好那裏也起了火,帥帳火勢猶大,思及馮天羽不在,林阡才剛放下心,卻聽想救火而不敢上前的兵將們說,主公,裏麵有人……


    他毫不猶豫就衝進去,也沒具體聽到底誰在、幾個人在,一口氣衝進去逮到一個人就抱住往外飛奔,纖腰楚楚,依稀是個女人,還沒看清楚是誰,她就急切地牽著他往回去:“孩子!還在裏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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