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完顏永璉是肩部中箭,及時止血不會有生命危險,林阡慶幸地想。他委實不願見到一代梟雄折於暗殺,何況那還是吟兒的父親、是為了救吟兒才分心受傷……冷不防脖子後麵一片濕涼,意識到吟兒情難自控淚如雨下,他一愣,趕緊將她放下身來,給她掀開了新娘蓋頭並費力把她所有穴道都推揉順暢。吟兒她,怎可能沒有良心?感情太強烈,非得抑製著。


    那時金軍一片混亂,王爺遇襲,多半不敢戀戰,一部分朝前移近關心,一部分去抓那放暗箭者。亂局中,卻有軒轅九燁處變不驚、盡職盡責,率眾把才剛會合到林阡身邊的宋軍百人全部圍堵。盡管,想要趁亂逃離的群雄隻差幾步就能踏上事先籌謀的退路,終究是行百裏路半九十。


    群雄,也包括那個步履蹣跚卻一步三回頭擔心至極的吟兒。林阡沒有強行背她走,是因為不確定她要不要走、王爺受傷了她還走不走得脫,果然吟兒矛盾糾結越走越慢,所以兩個人一起落到了殿後位置……一邊父愛如山,一邊情深似海,易地而處,連他都不知道要怎麽選,於是不打擾她思緒也不給她力氣,隻是默然作著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的陪伴。像當年尊重雲煙、適才尊重玉紫煙一樣,他尊重吟兒聽憑內心的抉擇。


    吟兒那聲“爹”出口,根本是關心則亂、覆水難收,完顏永璉冷漠的臉上難掩欣喜,多年付出總算得到回報,她終於肯認他這個父親她當然不是鐵石心腸!


    在她的棋盤,中這一箭之前,他和林阡博弈的機會都沒有。他不像林陌那樣自以為說服了吟兒;他早知道吟兒是故意裝成傷勢大好也要出現在婚宴上,就跟她先前在樓閣裏明明好了還裝虛弱一樣,都是為了等林阡;他為什麽給她點穴,因為他清楚她想要出逃;他一眼就識破了她所有的計謀卻還是給林阡降低了搶婚難度,是因為他雖然存心要置林阡於死地,卻不忍忤逆這個敢於算計他的小牛犢,就給她在場看林阡最後一眼也罷,哪怕她會恨他這個父親一輩子……潛意識裏,他放棄了對她認祖歸宗的期望,卻萬料不到那丫頭比她母親要容易動情,越走越慢,寸步難行,終停下來,此刻眼中全是淚水滿臉都是對他傷勢的擔憂,更多的話她遙望著他隔著人群抽泣著問不出聲。


    “這樣的傷受過不下千回,卻是第一次為了暮煙受。”完顏永璉知道隻需對她說出樸實的真情實意,就能比淩大傑輕易萬倍地將她感化,這是他最後的勸她回頭的機會,必須緊握。


    不曾刻意表現,卻是真的臉色蒼白、血流不止,這樣的傷他在成為劍聖之後從未受過,因為他完顏永璉沒有軟肋。


    “爹……”如果不是此情此境,他為了救她中箭,她真不知道會否被他感化,可此時此刻,因為雲藍剛剛代盟軍說過對她的期望,還有林阡就在她身邊孤苦伶仃地守候……父女之間僅十多步,卻如橫著斷崖鴻溝。


    仍站在林阡身側,沒有離開過半步,隻是和以往不同,她主動地朝著父親的方向跪下,以不孝女的身份對他磕頭、以完顏暮煙的姓名明誌:“爹,對不起,暮煙想奉行初衷不改,今日必須與盟軍同進同退……”


    “吟兒……”林阡臉色微變,既喜出望外,又驚心動魄,她比他想象中還堅定,雖然感情上接受了王爺,但是如果一定要選,王爺隻是父親,盟軍卻是同道。是的,這場搶婚,是盟軍不惜一切朝她伸出手,前途未卜,她一定要給他們同生共死的回應。


    “你……”“這是說的哪門子話?你怎能這樣對王爺?!”有人歡喜,便有人震怒。嶽離和淩大傑等人聽她喊爹見她回望看她跪下還覺欣喜,在她說出對不起後全都始料未及,原以為危難時刻真情流露遇到轉圜,怎料想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尤其淩大傑,他臉色驟然由晴轉陰,悲傷痛苦憤怒卻哪及得上王爺分毫!


    完顏永璉心如死灰,那感覺,便像落葉沉積在土裏腐爛,掩埋在塵下消亡,簇擁著洶湧的無奈,蓄積著瘋狂的絕望——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甚至會懷疑,獄中關鎖牢門,此刻稱呼他爹,都是她心機至深的謀算。心機至深,難道不能這樣理解嗎,她為什麽偏要在此刻認父還非得加上這句話?這句宣告她永遠站在林阡身邊的話,是要將她的安危與林阡時刻捆綁,想借著父親對她的寬容和憐惜,避免林阡此戰的有來無回……可是暮煙,你為何寧可承受這樣的誤解!


    你明明不是那樣的女子,你是分清了輕重緩急,兩邊情一樣不可割舍,誰弱那誰天生就占理,此刻,宋軍需要你支撐,方能勠力同心,度過這四麵膠著的困局,所以完顏暮煙,你是非逼著父親死在這裏才肯罷休?!


    吟兒咬緊牙關,繼續用拜天地的力氣來拜高堂:“暮煙與盟軍眾將,相識相知近十年,阻險艱難皆共罹。養育之恩,袍澤之情,盡皆不能相負,然而血濃於水,暮煙也實在不想愧對爹……”


    字字句句真情,竟也在握緊和他冰釋前嫌的機會,原來,原來是這樣啊,她是想緊接著雲藍的話,以她自己為交集,給金宋求一個握手言和的可能。她的初衷——兩邊情一樣不可割舍,兩邊誌一樣可以融合!


    然而,融合之前呢,你不照樣選擇站在林阡那邊,割舍家國?不還是會有無數的摩擦流血?今日不還是要將我給你安排的婚宴棄之不顧?如果要有權宜的恩斷義絕那你也是對我、不是對林阡!


    涉及林阡,是完顏永璉的底線,絕對不會再讓,聽不下去,雙目一凜:“眾將聽令,不必為我對她留情,說了那樣多為南宋鼓舞的話,還妄想在我大金占到什麽便宜?”淩大傑當先應了一聲“是”,瞪著吟兒,睚眥盡裂:“為了給她凝魂聚魄而甘願折損的十年壽命,隻希望老天開眼能立即還給王爺!!”


    吟兒傷魂不已,卻因為和遇刺前如出一轍的對立,忽然想起了完顏永功和完顏璟,一驚而醒,現在絕對不是和父親動情的時候,不管未來如何此刻金宋仍然死敵,兩邊不言和不可能兩邊都獲利,她既決定回到林阡身邊,隻有暫時的決裂才不會將父親禍害……本來是勸說,結果成傷害,父親不接受,那隻能愈發痛苦,長痛不如短痛,就當遇刺遇襲都是意外——


    所以強行收起淚水,既磕完頭謝了恩道過愧,確定他不會絕望到影響身體,她便站直了身,笑著高聲決絕:“那便還!”“放箭!”淩大傑比她更狠,不僅是恨她謀算失敗後的原形畢露,更是要保護王爺不再被她欺騙心血付諸東流。


    眼看雙方高手不再犬牙交錯,而又不用對公主投鼠忌器,金軍得令便再對林阡等人彎弓扣箭,連聲激響,首當其衝都是吟兒,每時每刻每一箭,林阡都擋在吟兒身前:“妻債夫還,便衝我來!”淩空而下死亡威脅密如蝗集,盟軍刀槍劍戟即刻迎戰各顯神通,既有近距砍箭的,又有遠程反打箭主的,漫天遍地霎時血雨腥風。


    當是時,宋軍完全是破釜沉舟、同歸於盡的凶惡架勢,雖然難免出現死傷,金軍卻有成倍遭殃。


    “嶽父,我今日必定將她娶走,您卻是嫌我聘禮不夠。然而,林阡隻有這一身戰力拿得出手,既然如此,不妨公平決鬥、限招比武,我若勝了,盟軍全身而退。幾十招為限,嶽父說了算。”盡管早先就有岷山高手戰死,臨死時說,救盟主不算無謂傷亡,但林阡不想再在這裏打持久戰,有必要從圍得最緊的此地,把盟軍帶上事先策劃的退路——那條由轉魄和滅魂各自為他鋪展的後撤之道。


    “公平決鬥?王爺身受重傷,如何與你公平。”隻有嶽離心知,完顏永璉其實傷得很重,那一箭剛好打在昔年他為柳月受的箭傷上,分明是個極好的對公主動之以情的契機,那個比公主還要倔強的梟雄偏偏半點軟都不肯再示:“不算重傷,別叫嶽父,本王沒有女兒,亦無需與你談判。”


    林阡接過一根流矢立即反手插在肩上:“這樣可公平了?”視線從嶽離轉到王爺,既痛又痛快地笑了聲:“曹王爺,普天之下除您之外,無人配做林阡嶽父。”林阡想,吟兒稱呼他爹,必會被南宋有心者大做文章,那就我也抹黑自己、稱他嶽父好了,反正完顏永璉不認、影響不得他的命途,是我林阡願意、舔著臉硬要叫的。


    如果說,她心的天平上,盟軍和王爺其實持衡,那麽一錘定音壓在宋的,當然是林阡這個人,王爺隻是父親,盟軍卻是同道,林阡更是無垠。吟兒當著一個受重傷的王爺的麵選了他,既然如此林阡也就什麽臉都不要了,他高興又難過,真有人是時時刻刻都站自己,不是說說而已的。


    將吟兒暫且托付給雲藍照顧,林阡一邊拔箭一邊上前繼續求戰,吟兒視線頓時模糊,適才他從山下曆經千軍萬馬直衝到這魁星頂上,怎可能沒受過傷,他早料到會是決一死戰,這傻子,之所以穿紅衣,是因為可以藏住血腥不讓她看到擔心……


    限招,多少招?山東初戰,林阡隻能接父親十招,平涼決戰,卻已能夠有數十招震撼,靜寧會戰,據說馬打盤旋八十回合,環慶死戰,難道不要百式千招?吟兒看父親和丈夫都傷痕累累,不忍再見他倆互耗,哪怕切磋、點到為止……


    “想要他們全身而退,至少你先將命留下,其餘免談。”完顏永璉冷冷回應。林阡妄想著限招打贏他他就把盟軍和吟兒一起放出,林阡是哪來的臉有什麽資格身處劣勢還和他談條件?


    林阡知道類似山東之戰那般單打獨鬥的談判無望、完顏永璉是鐵了心要將眾將一舉殲滅,歎隻歎金軍戰力比自己想得還要強厚得多,事先計算好的退路竟近在咫尺偏偏遙不可及。身邊盟軍大多筋疲力盡不能再戰,此情此景金軍箭矢仍鋪天蓋地,唯有靠寥寥幾人武力強撐著等候變數出現。


    等候變數?不對,是尋求、引導、打出變數!


    “尋求”、第一場變:務必將這箭矢圍攻、變回私人武鬥,完顏永璉不肯那他就拖別人。


    “嶽父見笑,林阡既然來了,便已是豁出性命不要,放在這魁星頂上,且看誰敢拿了它!”慨然求戰,誰人敢應;豈能不應,飲恨雙刀!?


    話音未落,林阡已然出刀,徑直朝一眾金軍揮斥,對數百弓箭手連箭帶人掃出一道巨型弧光,身手之厲,歎為觀止,魁星峁滿山的兵陣,一瞬都因他起了變化,從表到裏,從外到內,好戰者,多得是——“無需王爺出手!”“交給我來對付!”嶽離封寒默契之至,嶽離向來是金軍戰力的中堅、他不入地獄誰入,封寒的存在則可避免林阡的走火入魔、繼而消解金軍的後顧之憂……他二人心念等同,這是個除去林阡的好機會,說什麽都不能將他放過!


    獨孤清絕奮力左衝右突,及時到林阡身側站定,豪爽笑:“天尊地魔,還沒被我打怕?”劍出鞘,履山河,引群龍呼嘯,天下間的殘風暮雨都好像被他隻手縛去,留下的全是浩浩長風、湯湯洪潮。


    “年輕人,爆發力強,耐力如何?”嶽離冷笑,所言非虛,平素盟軍諸將打一流高手還能感覺力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這緊要關頭與絕頂高手捉對廝殺,尤其獨孤剛才還意氣風發拚了個以一敵三,此刻顯然是先聲奪人的後遺症開始發作。


    “哪裏年輕,發比你白。”“爆發力強,耐力更強!”幾乎同時,林阡和獨孤一人答嶽離半句。


    “還活得了幾時,又狂得了幾時?”封寒對他倆久仰大名,知他們在南宋群雄中,一個是進階最快,一個是實力最勁,故而手上不敢怠慢,嘴裏卻禁不住嘲諷。封寒在高手堂年紀最小,也是脾氣最大的那個。


    “哈哈哈哈。”碰上脾氣更大的兩個了,那兩個異口同聲笑起來,“活幾時狂幾時!”


    九天劍與逆鱗槍齊出,飲恨刀與殘情劍合璧,正麵衝突,雷驅電熾,真氣四竄,眼看又是一場拉鋸,卻是成功以私人武鬥把金軍主帥拖進了弓箭射程——


    拖完顏永璉談判可以釜底抽薪,拖任何一個高手堂,都能把這涇渭分明打回犬牙交錯,重新找到金兵弓箭手們投鼠忌的器,把宋軍其餘人攔在鋒芒外得以喘息!


    “林阡他,果然是想保全眾人,強撐著等候他的第二場變數:外援王塚虎。他,正等著和王塚虎裏應外合……不過,王塚虎不可能進得來了。”一切盡在軒轅九燁掌握,林阡今日的搶婚,顯然事先知會過同在環慶的盛世。


    到環慶豈能不考慮“盛世”王塚虎?林阡一定會找他幫忙他也很可能攪渾局麵,所以此地金軍的戰備,完全敵得過第三方闖入,或者說本來就等著把林阡和王塚虎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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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巴不得林阡把全部精銳都整合了帶進來被他消滅,不過也沒想到圍繞著林阡的絕頂高手有這麽多……“唉,倒是比想象中費神啊。”


    時空猶如靜止,唯餘光線轉動,臨近戰局的金宋軍兵皆屏氣凝息,稍遠地帶箭矢似流星般不時擦過,更遠處戰火於山中飄零如雨。


    最有威脅的,莫過於草茂林密的半山腰,隱約有數點星火、斷續連接、形如長蛇、很明顯有人正靜觀其變、伺機而動。軒轅九燁早已留意,不動聲色調動黃鶴去給羅冽增添布防:別說王塚虎,一隻蒼蠅都飛不進。


    


    一束強烈燃燒的火把,在這時映入吟兒的眼簾,林陌,他站在戰局之側,前所未見的一副迷惘神態。


    吟兒心念一動,差點忘了他……如果盟軍僥幸逃脫,萬萬不可將他棄下。


    “去哪裏。”雲藍如影隨形,先前對吟兒放暗箭的金兵,是個才被逮捕就立即自盡的死士,幕後主使者不得而知,雖然出自陝北軍但顯然不屬於海上升明月,雲藍懷疑那是郢王甚至完顏璟,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目的就是要王爺分心受傷,趁王爺落難置他於死地。但無論如何,此刻吟兒仍然危險,不可擅自離開她視線。


    “去拉林陌回來。”吟兒回答雲藍,“他的路不能錯。”


    吟兒覺得,秦向朝,玉紫煙,那是私恨,那是苦衷。


    可是,對林陌來說,正是這私恨,這苦衷,使他已無回頭之路。


    陌不可能相信他養父是細作,亦不會對母親的毀容置之不理,但他對吟兒無法再恨。如果一定要有錯誤的承擔者,他隻能將責任全部推給林阡。陌不可能與阡共存,不可能和吟兒想象中的一樣。


    “飲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個丟棄,或照顧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擊……”奪回飲恨刀,由我林陌來承載南宋家國?早已被華一方柳五津等人證實那是空想。那就這樣好了,奪回念昔,剛好她受難,我娶她,與她相互解救,兩全其美。


    為何迷惘?自然迷惘,念昔前幾日還對他笑,還對他溫柔,原來對他表麵好內心卻在謀求他?那幾日,到底是誰在說服誰?一句“同病相憐”,就是她因為對他歉疚而被感化?林陌以為自己成功了,錯了林陌你真糊塗。


    為什麽你那麽聰明都看不透?是這個女人的笑容有魔力,是這個女人的眼淚能感染?


    此刻她竟然到他身邊來慫恿,信你哥哥的魄力,隻要你願意回去,他一定會有方法,最壞的後果也是隱居在宋,何況,你不會比我還難洗白……


    她,搬出她自己來勸他,你看,出現一個比你更黑的人了。如此堅定,如此準備充足。所以,不是雲藍鼓勵才這樣,不是林阡求戰才這樣,事實證明,確實是她自己,很早以前就是這立場!


    他真是絞盡腦汁都沒想到,他和王爺做了那麽多說了那麽多,她給他們以寬慰和報答的目的,是緊趕慢趕著要離開他們去與林阡同甘共苦!


    他沒有移動,隻與她靜默對立,想好好審視著她的內心,林念昔,你考慮過所有的立場嗎,你在構想婚禮上你要走還帶走我的時候,到底有未想過主辦婚禮的你的父親會受到波及?難道你不知道“阡陌之傷”是他為你用我對完顏璟的最後一道屏障?你什麽都沒考慮,未想過,不知道,因為你隻有為了林阡的時候,才會心思縝密、無懈可擊。


    適才他在林阡麵前對她的捍衛,是他難得一次地挺身而出,主動去搶,現在回想,實在是、太可笑了……雲藍、念昔今夜的話和表現,都對她們的從前食言!“飲恨刀歸他,念昔是你的。”“你我尷尬處境,竟是同病相憐……”是的誰都排在林阡之下,他,林陌,作為她們的棋子,更加不值一提,不堪一擊。


    好一個可笑的林念昔,到那時都沒發現他的不對勁,不是她不會察言觀色,而是林阡在戰,她心不在陌!


    


    觀戰不覺時間飛逝,一晃已是亥時左右。


    “主公身邊不知何時從獨孤大俠換成了石磐掌門,天尊地魔陣的後勁還真是名不虛傳……”


    完顏豐梟審時度勢,在心中說,他早就暗中著手安排空虛之處,給主公製造一條較為順利的退路,可惜主公一直無從靠近。久而久之一直暴露虛處不是辦法,日後萬一被追究起來可大可小,是時候拖徒禪月清下水混淆視聽……


    未曾想到這麽巧,他還沒暗害徒禪月清,那家夥的麾下陣容竟明顯開始鬆垮,心念一動,傾耳聽遠,原來是有一道戰報傳達:“我軍戰敗!”“解公子和萬演將軍皆不慎遭到祝孟嚐俘虜……”“宋匪群情激烈,要求我方釋放主帥!”


    “怎會敗?”軒轅九燁頗覺意料之外,那時他正接替嶽離來與徐轅交鋒,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前去慶陽剿匪的金軍會遭如此慘敗,尤其是這一晚上從見到林阡伊始,林阡就一直忘乎所以不管不顧形似瘋癲,雖未走火入魔,亦是為情所困,不太可能正常地鬥智,難道自己算心又算錯了。


    “隻要不忘防禦,強攻亦無所謂;隻要不負盟軍,闖禍我也由他。”徐轅看出軒轅九燁的心態,一邊調勻氣息隨時加入戰團,一邊在旁微笑給軒轅九燁釋疑。


    “所以林阡他聽了你的話,即使腦熱也沒忘部署……”軒轅九燁明白了,林阡確實腦熱得差點忘記盟軍,但是徐轅提醒他莫忘記雙肩挑擔。


    “金軍攻城,自然要比我軍守城難,據險居高,以逸待勞,戰備充裕,祝孟嚐一人足矣。”徐轅不必說金軍也算得到,留守的將領隻有一個祝孟嚐。


    “然而這些,全都在我的計劃可控範圍之內——楚將軍即使打的是一個防禦充足的祝孟嚐,也是牛刀殺雞、泰山壓卵。”軒轅九燁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祝孟嚐再怎麽神奇也不可能以一打三其中一個還是百戰不殆楚風流!


    戰報裏,慶陽府戰事相當激烈,祝孟嚐在必經之路埋伏,楚風流識破詭計迂回反殺,楚風流以雲梯強攻,祝孟嚐以火箭焚燒,楚風流從廢舊地道挖掘,祝孟嚐及時發現立即挖溝阻攔,楚風流命高手攀城而上展開背後突襲,祝孟嚐眼看手忙腳亂就要失敗……


    “王爺,宋匪有信使,和盛世的信使一同來!”羽檄飛馳,結果已知。


    盛世?盛世的先鋒應該伺機來援林阡才對!但現在為什麽出現的隻是盛世的信使?不言自明,林阡雖然提醒過王塚虎關注前方的搶婚,卻把這個強悍的外援留給了他在後方的盟軍,把王塚虎及其精銳都交付了祝孟嚐!


    甚至,林阡預計軒轅九燁要對他調虎離山,反打一招剛好也是調虎離山,就用他把金軍注意力全吸在了魁星峁,才導致王塚虎前去和祝孟嚐夾攻楚風流之際,環縣金軍來不及反應因為他們還在婚宴上防著這個王塚虎……最終,萬演和解濤在攀城時被俘。軒轅九燁恍然,望著半山星火,那根本隻是虛張聲勢,是林阡用來迷惑他的盛世“先鋒”。


    林阡算到了軒轅九燁對王塚虎的設防,算到了他所籌備的婚宴伏兵足以把王塚虎都算計在內地對付,算到了軒轅九燁要派人去攻打祝孟嚐隻是林阡事先不知道派誰……但是,無論祝孟嚐需不需要,王塚虎都應該避實擊虛,當然虛晃一招,明著正中下懷,暗中閃電剪尾。


    可是,軒轅九燁為何排除林阡會將王塚虎如此安排?因為這太鋌而走險了,這需要把他林阡所有精銳陷在前方的金軍腹地,走不出去看不到光長達半日,不停戰鬥,從申時到亥時,油盡燈枯,林阡唯一的希望隻是王塚虎參戰救他,雖然難,可以一試,才不至於全軍覆沒。


    林阡卻成竹在胸,瘋了?甘心冒著南宋江湖絕頂高手被此役一戰全消的危險?不,軒轅九燁你聽好了,“天驕徐轅,點蒼雲藍,天山石磐,青城程淩霄,太行胡弄玉,京口獨孤清絕,今日我林阡除了新娘之外,也要將在場所有豪傑全部毫發無損地帶走!”


    他強撐到此刻,不是為了等候、而是為了“引導”、第二場變,那變數確實是王塚虎,但不是環縣而是慶陽的王塚虎:計謀雖險,隻需等到宋軍和盛世合作打贏,派信使來就能解圍……


    是嗎,派信使來就能解圍?說幾句豪言壯語就能亂我之心?林阡你怕是不知道輕重緩急,哪個俘虜能與你交換,軒轅九燁冷冷棄子:“解濤和萬演,皆以身殉國,必將奏請聖上,對他們的親族撫恤封賞……”


    林阡一笑:軒轅九燁,我又豈是交換俘虜,要的是這敗仗先攻你軍心,再伺機給他們曝曬的心上再放一把烈火而已。


    這機會,儼然被我找到了……那時林阡身邊人從獨孤到石磐又到徐轅,對戰之人,一個從嶽離到軒轅又到薛煥,另一個卻一直是封寒,林阡自身刀經數戰、筋疲力盡,封寒卻還能點撩崩纏、變化多端,是的,封寒的槍專門給旁人放出關卡和障礙,封寒自己又不需要費多大氣力,當然是耐力最久的那個,如何突破?


    雖林阡與徐轅沒有直說,徐轅參戰之後,明著是和薛煥纏鬥,卻一直為他尋找著封寒的破解機會,功夫不負有心人的一個錯手,林阡和薛煥刀法相搏之際,徐轅至柔的歸空訣所到之處,將封寒的數道湮滅之氣消解,再一個錯身回來,飲恨刀剛好借著這間隙不再有力量被封寒阻礙釋放……


    原來如此,封寒這湮滅手段,對至柔真氣不完全有效!


    過程稍縱即逝,配合天衣無縫,君子也,善假於物也,他向來借飲恨刀中意,也曾借獨孤清絕內力,此刻,果斷借徐轅這至柔真氣對封寒的稍許壓製,施展出那不知是叫蜉蝣還是叫神遊的雙刀刀法,兔起鶻落之間,封寒一槍直取林阡胸腹,凶狠無比,到中途才發現未鎖住他刀中氣勢磅礴、意境混茫,一驚之下,唯能硬拚,刀槍與內力一同轟然相撞,封寒徑直退後一步,林阡雖一動不動卻已喉嚨一甜。


    “主公,這一刀,叫什麽?”徐轅會心一笑,明知故問,這一刀,是馮虛停留在原地的氣,烘托著飲恨一往無前的鋒。


    “逆天!”林阡驀然就像淵聲附體一般,大吼出這個令他們魂不附體的招式名,“逆天了!”舉著他手中飲恨雙刀,霎時風激電駭,令人毛骨悚然,誰不知封寒原是負責克製他入魔的?封寒一旦退卻,證實林阡已入魔,一時間以為淵聲再現,又道是血洗陳倉重演,在場金軍、全體軍心動搖!除了徐轅之外,宋軍也全都以為他走火入魔,尤其吟兒,實在難辨當中真假,險些也為他嚇破了膽。


    無論是祝孟嚐打贏了也好,抑或林阡入魔也好,在平素都不會這麽快害得金軍自亂陣腳,然而當兩者同時發生,如何使得?林阡竟真的在王塚虎出其不意的基礎上憑武鬥“打出”了第三場變,內外盟軍與吟兒全然不負——


    一旦聞知祝孟嚐和王塚虎的捷報,他就計劃好了要把封寒打走裝走火入魔恐嚇金兵,沒想到封寒耐力這樣好死活不退開,好在徐轅心有靈犀不點就通,歸空訣對症下藥切中肯綮。


    說時遲,那時快,察覺金軍無法承受這多重變故的徐轅,果斷抓緊戰機,神鬼之箭籠走一半金兵:“撤!”


    


    吟兒原還呆在原地,想不到林阡會突然從淵聲狀態抽身,躍到她身旁即刻將她負在背上飛奔而走。


    “唉。”她被這瘋子一把背起,雲裏霧裏就逃離了婚禮,誤解他為了她再次入魔現在沒有人性,故而沒有和他交談隻是重重歎了口氣。聽著他腳下一路風雲動蕩,她靜靜撕開她新裝給他裹傷。


    不管是雲斂晴空、冰輪乍湧,抑或蕭蕭穀風、黯黯路陰,不管是山脈嶺梁、丘陵掌區,抑或川道溝台、零碎殘塬,不管是魔王混沌、草莽公主,抑或盟王盟主、主公主母,他們都在一起,那就別無所求。是的,隻要一同麵對,即使是烽火連天、陰風怒號的處境,也有仰觀鳥翔、俯身釣鯉的心情。


    她伸手輕撫他的眉頭,指尖輕量著他的大胡子,忽然覺得這也就夠了,所以揚眉淡笑、從容應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


    他一路沒說話,其實是省著力,一口氣奔去半山尋找坐騎,加之盟軍高手們自撤離開始便立即四散,他很擔心眾人安全,一時便忘了對吟兒說明情況,所以不知吟兒這一路的百轉千回。


    快要到平緩地帶,發現後麵追兵沒趕上來,也留意到此地戰馬和記號,他才終於放鬆心情,怕她疲累放慢腳步,將她輕輕往上抬了一抬,回頭看她,微笑柔聲:“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嗯?”她一愣,不知他走火入魔為何還能平心靜氣?緩得一緩,才意識到他原來是裝的,破涕為笑,“何時和陵兒學會了急中生智演戲?倒是惟妙惟肖、青出於藍!”


    他掂量得出她又輕了不少,不忍看她的眉眼,看了心裏都是她,就會忘記了看路,卻怎能不看她,看她這將近三個月來,為他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吟兒……再給我時間,養胖你。”


    這場景有些眼熟,要風餐露宿在深林一隅……那是遙遠的稻香村裏,她被胡弄玉的網兜著,一路被林阡馱在後背,林阡誇胡弄玉長得美還聰明,她一時氣憤罵了一句——


    “……采花賊!”此刻她含淚笑嗔,伏在他的肩上。


    才剛對話幾句,後方就傳馬蹄,窮追不舍、一馬當先的,未必是要將他們捉拿回去或趕盡殺絕的,或許是轉魄、滅魂,但或許是王爺、淩大傑……又或許,是玉紫煙、林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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