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鳳簫吟還沒救出,那邊滿江紅又陷監牢。不得不說,滿江紅今次被俘虜不得釋放,他所疼愛的小師妹鳳簫吟脫不了幹係。


    “師兄妹,一樣容易暴跳?”莫非搖頭苦笑,因為熟知,不難理解。


    “三清山的師徒,都是這樣的不分是非?”胡弄玉也曾冷笑,江西八怪和他們師父紀景的脾氣一脈相承,衝動急躁是通病。


    作為紀景以玩樂心態組建的七男一女神偷組合,專偷達官貴族私藏文物的江西八怪各有所長,或於盜竊,或於風雅:醉花陰嗅覺,清平樂聽覺,鳳簫吟感覺;西江月精通微型雕刻,山亭柳擅長鑒定真偽;永遇樂是出了名的穿山甲長於盜墓,蘇幕遮輕功和滿江紅爆發力都利於逃逸;就連被踢出局的韓鶯,也具備著高強的搜集情報能力。


    之所以被踢出局,韓鶯一度認為,是林念昔動用關係走了後門。原本已經與七位師兄熟絡的韓鶯,誰想最後一刻會被林念昔截胡,生生奪去了“鳳簫吟”的資格?所以那些年一直耿耿於懷,不惜處處與江西八怪對著幹,闖蕩江湖覺著無聊,更是寧可跟林念昔你犯什麽案我犯什麽案。


    公然叫板江西八怪,甚至陷害他們在建康入獄,卻沒想到那個憨厚老實的大師兄滿江紅,原來心心念念著要娶自己這個、他第一眼就認定的小師妹!盡管自己在旁人心中,是出了名的見錢眼開。


    那又怎麽樣,你既疼愛新的小師妹了,就別來招惹我啊!屢次拒絕他的表白,還跟他說有本事你把這銀子給我變成金子!那年她少不更事,為了比鳳簫吟更早搶到《蘭亭集序》寧可出賣色相去勾引秦向朝,順心遂願地嫁進秦府,結果他衝動之下跑到宴席上來好像要搶親,怒氣衝衝掩飾不住他對她那一顆癡心。於是她果斷以冷風將他吹滅,怎能糟蹋了自己的大好日子?然而他忍著苦痛強顏歡笑,隻願送給她他演練了很久的藍色布包裏的東西,還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溶液真的把金從銀子裏置換了出來,雖然很少……


    “謝謝你,大師兄。”她那時未動容,卻當場一愣。


    她雖不是寒門,到底也不算旺族,嫁進秦府沒多久,就因為下毒害人而遭秦向朝驅逐,告發她的,是鳳簫吟和尉遲雪的婢女扶風。被趕出來的那天下著大雨,黎明時分她癱倒在瀟湘道上的一隅痛哭流涕,全身濕漉,一身淤泥,隻覺整個世界都拋棄自己,生命最風雨飄搖的時候,她的頭頂上終究有一把傘撐著,那個名叫滿江紅的男人輕輕扶起她攬在懷裏:小師妹,大師兄請你去吃飯;小師妹,和我回家吧,好不好。


    “好。”那年她沒回答的,現在她毫不猶豫。


    將近十年,不離不棄,琴瑟在禦,莫不靜好,韓鶯有時候也會感激上天,讓她這樣的俗人都能體驗到伉儷情深。


    然而平靜的日子不到十年,舉國北伐,他身負絕藝,怎能坐視不理,即使不在風口浪尖,衝鋒陷陣也是責任。“我也去,那是師父的理想啊。”她當然也一樣,不可能縮在鐵堂峽裏,她稱呼紀景為師父的時候,不想以徒媳而是以徒弟的身份。


    此戰,他終究兵敗,落在敵人手裏,由於他先前暴怒砍傷完顏璘,在她隨孫寄嘯協商交換俘虜時,遲遲得不到敵人的鬆口釋放。水洛戰敗、宋軍處於劣勢,談判地由金軍選擇在靠近金軍的地點,不歡而散之後,韓鶯恍惚往歸路走,想鐵堂峽,想建康,想三清山,想著想著,淚流滿麵,不經意間卻在道旁看見個熟悉的身影……


    盡管並未一身華服,發飾卻是相當精美,那個靜立道旁似乎在等著誰的金朝貴婦,與她的貴氣比起來落魄的韓鶯自然是相形見絀,可是慶元三年,韓鶯和她見麵情境卻是反著的——


    “聽見沒有?小小侍女,敢如此放肆!”“扶小姐這麽強勢作甚?你爹娘是什麽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你有什麽資格來指證我?”


    扶風……


    世事當真無常,九年前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小婢女,搖身一變竟成了完顏永璉認的幹公主,甚至還嫁給了當時她們都強求不得的林陌……


    韓鶯念及滿江紅,無暇想往事,不管會不會被羞辱,急不可耐地衝上前去,好像黑暗中抓住了那一縷微光:“扶風!扶風公主!”


    “你是……”扶風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片刻,似乎也想起了淮南往事。


    “還請公主念在相識一場,幫忙說幾句話求情,大師兄他腿有舊疾,未必受得了牢獄之苦……”韓鶯恨不得給她跪下,知道她是唯一的希望。


    “我也是寄人籬下,說不上話也求不得情。”扶風卻將衣裙從韓鶯膝下扯回,態度是明顯的回避,緩得一緩,輕聲笑,“即使說得上,我也不可能求啊,韓小姐,難道十年過去了你竟退步了,連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都不明白嗎。”


    韓鶯呆呆佇立原地。


    屢次談判碰壁,隻能訴諸劫獄,對此,孫寄嘯原也是同意的,但是要從長計議,不可能當沒頭蒼蠅,然而好事多磨,打探消息向來神速的掩日,竟然數日都沒有滿江紅的消息,終於來了一條有效情報,卻說還沒探到具體布局,無法籌謀撤退路線。


    “大師兄怎樣了?”韓鶯又驚又喜,關切問詢。


    “據說,昏迷了還被拷打……”孫寄嘯三緘其口。


    “大師兄,你挺住……”韓鶯如何不憂。


    她心思素來深重,其實也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知道金軍的重心隻會往鳳簫吟壓,救援滿江紅顯然會輕易得多,根本沒必要像營救鳳簫吟那樣,需要很多人手和仔細籌謀,所以掩日隻要找到了滿江紅方位,完全不需要下次打探……重要的是,大師兄可能撐不住。


    轉身背對孫寄嘯時,韓鶯就已經下定決心:不等了。大師兄,我自己救。


    當機立斷,帶著十餘在鐵堂峽結識的俠士們強行劫獄。


    孫寄嘯得到莫非的具體布局、策劃好撤退路線隻是一個時辰以後,意外得知韓鶯關心則亂陽奉陰違,大歎失察,急忙去追,帶了數十祁連山高手前往接應,到場時那邊已經廝殺作一團。


    “金軍守衛森嚴,她可真是瘋了!連一個時辰都等不了嗎!”再多的話,孫寄嘯卻也不忍苛責,一邊指揮著眾人帶同滿江紅撤退,一邊殿後並將傷亡者盡可能帶走,於是便免不了一番苦戰。


    聽得宇文白一聲微呼,他當即抽身去救,青雲純陽劍蕩開那杆害得宇文白臂上受傷的長槍,輪椅的突然轉向,使他在背後露出破綻,有兩劍又快又狠,直朝他脖頸衝灌,孫寄嘯手持反劍迅疾架擋,速度力量完全不似一個殘疾人。


    身法奇快,那兩劍分明戳到他的脖頸,卻被他在最後一刻排宕開去,最終孫寄嘯毫發無損,轉守為攻一劍剛勁正是青城“鬆風”,那兩個劍主各自向後飛退幾步,其中一個卻忽然於腕下翻出一把飛匕,脫手徑直投向孫寄嘯,“摘葉飛花”的本領不容小覷,孫寄嘯急急仰倒,飛匕儼然和他鼻尖擦過,隻差毫厘便作削割,危難關頭所幸宇文白彈起琵琶,以一招“手揮五弦”幫他擊退那個縱身追前意欲奪命的劍客。


    “撤!”宇文白一聲令下,麾下發出煙霧彈,掩護他們所有殿後者離開,電光火石間,孫寄嘯卻好像意識了什麽……宇文白這一招截擋的,怎麽這麽像“風起楊花愁殺人”……再熟悉不過的招式!


    事態嚴重,當晚便將林阡也吸引到了水洛:“掩日對我說,那監獄的守衛確實不力,才使滿師兄被輕易救出,可惜剛好先遇上駙馬府的人,又碰上到郢王府的人……”


    雖然滿江紅確實是救了出來,可今晚還是有了無謂傷亡。故此,林阡嚴肅對眾將講:“不聽號令、無謂傷亡,我不要再見到。”


    “是,主公!”那幫人這才知道,隻要再等一個時辰,完全可以完美收場,現在這番動蕩,也不知會否牽累盟主。因此個個都慚愧不已,保證下不為例。


    “主公……我好像……”孫寄嘯不敢在人前說,待到屏退左右,才對林阡開口,“好像看到了莫非,可是他,並不認得我,還險些抓住我。”


    “不是,我覺得,他恐怕就是掩日。他沒有死,還活著。”宇文白眼中含淚,她永遠記得六月廿三那個難忘的雨夜,莫非在絕境裏手把手教她海上升明月暗號的情景,她不希望莫非和眾人的戰友情誼那樣短。


    “記住,切莫聲張。”林阡知道掩日的這個破綻瞞不住宇文白,索性對他倆坦白,“人前務必冷淡,戰後他會回來。”


    “好……”孫寄嘯夫婦皆是喜出望外。“不過,他的武功,還得再往深處藏藏。”孫寄嘯轉悲為喜。


    “滿師兄他,好些了嗎?”這時,林阡聽見樊井在帳外求見。


    樊井進來,說:“好得多了。”


    林阡歎了口氣:“不知滿師兄能否挺得過去。”


    


    宋匪數十高手劫囚成功,以僅死三人的代價殺得守軍死傷幾十人,儼然也驚動了涉及此事的完顏永璉和完顏永功。


    “好險啊。虧得駙馬府的侍衛們剛巧經過,否則劫囚劫得無聲無息……”“也多虧了郢王府的侍衛們及時增援啊。”崇力和莫非各自將功績聽在耳中,對自己今夜的表現都相當滿意。


    “宋匪死的那三個,可有重要人物嗎?”完顏永功問。


    “沒有,隻是殿後的幾個,兩男一女。”守衛們回答。當時宋匪已即將逃脫,剛好遇上崇力等人,當先三劍都砍在殿後女匪的身上,使那女匪當場死亡,慌亂回救的兩個男匪,緊接著被箭射死。


    崇力回憶之際,隱約覺得被自己刺死的那女匪蒙麵後,痛苦和悲傷的表情很是眼熟。


    “那是為何打了一個多時辰?”完顏永功又問。


    “是因那男囚忽然清醒,暴怒殺人,竟然勢不可擋……”“後來,宋匪首領,孫寄嘯宇文白親自來援……”七嘴八舌。


    莫非看假扮侍衛的雨祈似乎也要說話,趕緊拉住,示意她別被郢王發現。


    “完顏璘,你手下便是這般當值?!”一直沒有說話的完顏永璉,雷霆大怒。


    “曹王息怒,那群宋匪,好像清楚地知道,罪囚藏在哪裏……”完顏璘一臉膽戰心驚。


    “近日,有無可疑人物接近?”


    “沒……沒有啊。”完顏璘萬不敢接那淩厲目光。


    “皇兄,是擔心?”


    “是擔心林匪的海上升明月神通廣大。”完顏永璉歎了一聲,如何不憂慮。


    “曹王……”那時有人慌張來報。


    “何事?”


    那人三緘其口,此情此境,卻怎能要郢王退下?郢王不動聲色、卻饒有興致地望著完顏永璉。


    “說。”完顏永璉從容不迫。


    “囚禁林匪悍妻之地,有十餘黑衣人闖入,其中一個更殺進了牢中……”那人一臉焦急,足見那幫黑衣人是多棘手。


    “宋匪嗎?他們竟這麽快,聲東擊西還是雙管齊下?!該不會那鳳簫吟真被林阡救走吧!?”完顏永功留意著,即使說到被林阡救走,完顏永璉的臉色也毫無變化!


    “郢王,咱們一並去抓人。”完顏永璉淡定一笑。


    莫非仔細分辨著:不對,不是主公。


    這些日子,金軍沒有因為雨祈造訪就換鳳簫吟囚禁之地,主要原因還是鳳簫吟機靈裝病“無法移動”,完顏永璉對少不更事的雨祈再輕視,不可能不關注到她身邊的郢王府侍衛,換而言之,雨祈身邊有的是郢王想要借機捕風捉影的探子,完顏永璉怎麽可能不防?再者,完顏永璉顯然也擔憂海上升明月,怕他們神通廣大到這麽短時間就混進了郢王身邊被推心置腹。防,當然防,雖然沒換囚禁地,完顏永璉卻也隻會對那樓閣進一步增添防備。


    莫非一邊走一邊快速組織思緒:在那種鐵桶包圍之下,主母插翅也難逃,主公若能闖進去,也一定是完顏永璉故意露出一腳,試圖對主公甕中捉鱉。如此明顯的陷阱,主公會因為主母要嫁人就腦熱著跳?主公明明不失平素沉穩,早已對我說按兵不動是為一擊即中,主公不可能不知道今夜不是最佳的劫獄機會。


    所以,不是主公。


    不是主公,那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誰呢?


    察言觀色,一路上完顏永功還深藏不露地煽風點火:“曹王,我不怕林阡逃得了,卻怕他寡不敵眾又開殺戒……”


    莫非了然於心,原來是他的人啊,是他在弄鬼,看來雨祈身邊真的有他的探子,借著莫非慫恿雨祈找鳳簫吟的東風,找到了那個身份奇特的令完顏永璉不殺也不放的林匪悍妻,千方百計要試探出她和完顏永璉的真正關係。


    恍然,怪不得雨祈聽了自己主導的說書後,對抗金聯盟的盟主感了興趣,卻在見到她的第一刻叫她“暮煙姐姐”,那個特殊的稱謂證明,雨祈之所以對她好奇,還有另一個說書人在後麵推動,那應該就是同樣護衛她的郢王府第七高手,奉了郢王的命令,調查鳳簫吟在大雨中審訊那日二王爺的那一句“暮煙”,雨祈的暮煙是她無心問出,卻是幕後黑手在刻意留心,留心鳳簫吟到底有沒有去應這個名字。


    “那句眾人聽得不是很清楚的‘暮煙’,確實和曹王失散多年的女兒是一樣的。”可惜不清不楚,沒有真憑實據,郢王當然要試探,如果出現一個場景,林阡靠近要救走鳳簫吟,完顏永璉會露出一副怎樣舍不得女兒的焦急?


    莫非卻心忖,抗金聯盟盟主是金國公主?這怎麽可能?滑天下之大稽。


    多數人也這麽想,所以才要驗證啊,尤其郢王,他寧可相信那是真的,那是這二十五年從未出過破綻的曹王唯一一個粉身碎骨的機會。


    所以難怪郢王一直在說,林阡就快救走鳳簫吟啦,可惜曹王攜策於心,沒露出一絲焦急因為完全不用急,郢王自討沒趣,隻能恐嚇他說,林阡要大開殺戒咯,然而即便如此,曹王卻還是步履堅穩……


    莫非知道劫獄者不是林阡,但想著完顏永璉卻是不知道的,他如此情境是真的去抓人的,愛護部將如完顏永璉,聽到郢王這句恐嚇仍然絲毫不亂,莫非實在佩服他的淡定從容,憶起主公也曾說過:要像相信我一樣,相信我所有的麾下。


    行到那樓閣時,殺聲已漸漸止歇,在曹王府侍衛有條不紊的圍攻之下,那幾十個蒙麵高手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由於那地方絕密,曹王郢王各自隻帶了十餘人跟隨進入,掀開那些高手蒙麵時,大半卻都陌生得很。郢王說:“宋軍裏的小嘍囉啊,奇怪,林阡怎麽不帶高手來。”莫非看他們的骨骼都是漢人,心念一動,郢王顯然不會用熟人,即使一無所獲,也不可能露出他自己的馬腳,所以郢王用的都是與他毫無關係的……


    行至樓上,深處監牢,卻看鳳簫吟繼續“虛弱”地匍匐在地,而那個本該是“林阡”的黑衣人,鮮血淋漓倒在離欄杆幾步的地方,胸口要害插著一把鋒利的飛刀……


    “兩位王爺,果不其然,是宋匪細作!”對死者搜身的兵士們立即遞呈兩張草圖,雖然另外一張被鮮血染透,這一張卻分明是滿江紅關押所在……“此人雖不是林阡自己,卻確定是宋人,還是個高手,才剛救完滿江紅,就又來救鳳簫吟。”


    “海上升明月,厲害得很。”完顏永璉冷笑。莫非心一緊,有種即將暴露的不祥預感,所以借著雨祈當擋箭牌,暗暗靠近了欄杆又遠離。


    “那是?”郢王的臉色忽而一變。當兵士們將那個黑衣人的蒙麵掀開來,郢王的臉霎時變得五顏六色……


    “完顏大人?!”那人是黑虎軍的統帥之一,郢王府第五高手,河東之戰就是因為他不慎被鳳簫吟擒獲而改寫……莫非認出那人時,也不免瞠目結舌,怎麽郢王還是露出了馬腳嗎!?


    “末將記起來了……”完顏璘記起來太及時,“雨祈公主,曾經帶著一群人翻牆靠近過監獄!”


    “皇弟,你身邊混進了海上升明月的人而不自知啊。”完顏永璉給郢王台階下,郢王麾下第五高手是林阡的人,才會有河東之戰的戰敗,才會有今時今日的劫獄。


    可是,莫非想通的時候,心下大震,何嚐不知道,這是完顏永璉的計!


    雨祈接近過樓閣,完顏永璉怎能不防,豈止防,還以守為攻,借力打力倒打一耙,你完顏永功要算計我是嗎,那我就給你冠上輕則失察、重則與林阡暗通款曲的罪名!


    什麽“莫非知道劫獄者不是林阡,但想著完顏永璉卻是不知道的”啊,攜策於心的完顏永璉,怎麽可能不知道接下來要麵對什麽?


    不用想,完顏永璉在郢王那邊也有臥底,而且等級隻怕還不低得很,使完顏永璉對郢王今夜的計劃一清二楚,眼見宋匪劫獄事情鬧大,郢王神速偷襲,曹王便神速栽贓!莫非暗歎,主母你真是個奇人,竟成了郢王和曹王之間的博弈。


    郢王通過雨祈得知鳳簫吟是完顏永璉的不殺不放之人,不惜以人“劫獄”試探完顏永璉對她的看重;完顏永璉則不緊不慢見招拆招,那黑衣人身上找到了監獄地圖是第一步,揭下蒙麵確定是郢王府第五高手則是第二步也是最關鍵一步。


    曹王此舉意義何在?要金軍覺得,這些日子,全在曹王那邊抓內奸,誰料到,郢王麾下才是漏洞!


    郢王下了台階保忠心,卻要自此從隴陝退出局。


    一旦把郢王送走,郢王麾下裏無論有否海上升明月,也都會一起被送走,並不會因私廢公,於第四場靜寧會戰有利無弊!


    郢王卻豈願意走,所以沒有下這個台階,搖頭:“他不可能是來救鳳簫吟的,他是來殺鳳簫吟的,為報河東之戰被擒之仇,一時腦熱碰巧來,或是被有心人慫恿來了!”


    “何解?”完顏永璉被他說中真相,確實是卿旭瑭利用那人和鳳簫吟在戰場上的私仇,鼓動著那人參與了郢王計劃,並在那人死後把地圖放進了他身上,另一張關於鳳簫吟所在樓閣的地圖,時間倉促來不及畫,於是便以血染透。


    “他是胸口中暗器,不是背後……你們看,這欄杆有擦過的痕跡,顯然他是用暗器去殺鳳簫吟,結果被鳳簫吟打回頭擊中了自己……”郢王發現線索,欣喜若狂。


    “你看她如此虛弱,可能嗎。”完顏永璉回頭看向鳳簫吟,說的時候卻已經被提醒,這是真的,原來那人真是她殺的,她是故意裝成這般虛弱,她早就好了卻騙取他的憐憫,她是和誰在串通……


    “虛弱?我怎聽說,皇兄這幾日為了救她,給她的都是最好的藥,有不少因為珍稀,皇兄自己都舍不得用?”郢王冷笑一聲,吟兒不忍再裝,因此不敢再聽。


    完顏永璉恢複冷色:“皇弟,因為‘聽說’吃過的虧,還少嗎。”


    “皇兄,這女子是禍水人盡皆知,皇弟實在是擔心您,二十多年後又為一個女人葬送前程。”郢王沒有明說,也怕打草驚蛇,“林匪以她為名贏過的仗、打下的地盤、殺過的梟雄,還少嗎。”


    “皇弟擔心多餘了,她若真是值得疼惜,我也不可能對她治了再打、打了再治,以此泄憤。”完顏永璉說時,帶著半真半假的情愫。


    “所以這是皇兄給出珍稀藥的緣由?”郢王咄咄逼人,隻因看透曹王這難得的動容。


    “末將看這監獄之中,也並不存在什麽珍稀藥。”軒轅九燁開口,命人打開牢門,將還剩下的常用藥取出。


    “慢著……”完顏璘眼尖,立即看出了其中一瓶,“這藥瓶特別,末將最近見過。”


    “何時?何地?”曹王郢王還沒開口,他們的部下們盡數追問,隻希望和對麵有千絲萬縷。


    “雨祈公主摔傷之時,就是他的侍衛,給了這瓶藥……”完顏璘據實回答。


    “你摔傷了?”郢王一愣,回頭關心那個早被他發現的女扮男裝的女兒。雨祈察覺事態嚴重,哪還管父親是何時發現的自己,啊了一聲點頭如雞啄米。


    “是因為小豫王扔遠、公主又撿回去,末將才印象深刻。”完顏璘補充說明。


    “公主的哪個侍衛?”完顏永璉早就想對雨祈的麾下們清掃。


    “黃明哲……”雨祈話音未落,莫非已挺身而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小的見過兩位王爺。”


    火光下,熟人們驚見莫非的那一張臉,卻存著完全不同的氣質。


    他不是沒想過喬裝打扮,然而一則皮黑遮不住,二則,他必須靠這張臉去吸引雨祈和雪舞……如此,便隻能潛藏鋒芒,盡量表現得氣質猥瑣。


    “莫將軍,原來並不曾戰死沙場,而是加入了海上升明月麽?”軒轅九燁冷笑。


    “……天驕大人?冤枉啊,小的……小的不是歹人,隻是聽說,長得很像宋方的一個武將……”莫非急忙跪地,聲淚俱下。


    “腦子怎麽長的?哪個武將當細作?而且還不喬裝打扮?”雨祈略帶傷感,卻理直氣壯,“莫將軍戰死是很可惜,不過黃侍衛有他自己的好!”


    “何時何地、何種原因加入了郢王麾下?”軒轅九燁不理雨祈,逼問莫非。


    “中元節那日,驚擾了公主車駕,被公主搭救……”莫非回答時仍然低眉順目,無半點莫將軍的雄姿壯采。


    “這樣巧。”軒轅九燁蹙眉。


    “哪個莫將軍?是那位黃大人的兒子嗎?這麽巧也姓黃呢。”郢王裝不知情,其實早就理清楚人際脈絡,既然完顏永璉想把宋匪細作推給自己,那何不利用這層父子關係把細作的事推回去?管他黃明哲是不是細作呢,他越可疑,越說明是那個黃鶴去、是你曹王的人故意嫁禍給我!


    完顏永璉臉色鐵青:“把黃鶴去找來。”


    黃鶴去很快聞訊趕至,臉色慘白,跪倒在地不敢抬頭也生怕說錯話:“末將不知他是何人,他應該,隻是個麵目相似之人……”


    原想說哪有那麽多的麵目相似,可雨祈和雪舞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軒轅九燁不可能讓完顏永璉今夜行動搬石砸腳、不允許己方陣營有任何人被連累,點頭同意黃鶴去的說法:“沒有關係固然最好,那便先將他關進牢中,聽候發落。”


    “不行!”雨祈話音未落,軒轅九燁瞬然一劍出鞘,莫非雖有反應卻賭了一把沒有應接,被這一劍狠狠打在肩頭直接暈了過去。


    雨祈大叫一聲撲上前來以身相護:“好大膽子!跪下!誰準你隨意傷本公主的人?!”


    “他確實不是高手,沒有本能來應我這一劍。然而公主,他無法解釋:不是為救主母?豈會隨身帶藥?”軒轅九燁沒法動她,不過想了想,不曾向她跪下。


    “本公主結痂困難,又從來都喜歡翻牆爬樹,自然是每個忠心的侍衛都隨身帶藥!”雨祈怒不可遏衝著軒轅九燁吼,同時急喚軍醫來救莫非。


    郢王灰頭土臉看著這個忙著和莫非建立關係盡給自己拖後腿的女兒,再望望對麵那個壓根對莫非死活不聞不問直接給曹王撇清嫌疑的黃鶴去……感歎,人和人之間,差別怎麽這麽大!


    “本公主願以性命擔保,黃侍衛絕對是清白的!”雨祈還要說,郢王趕緊拉住她,這當兒雨祈的另一個侍衛說:“黃侍衛他絕不可能是細作,適才宋匪劫滿江紅的獄,他拚盡全力去殺孫寄嘯夫婦啊!”不過,自從知道轉魄是陝北軍高官後,金軍一致認為,細作也有可能對對方下狠手來掩護自己,不矛盾。


    “說他是細作,伯父可有證據?!”雨祈噙淚,仍然擋在莫非身側,“沒證據不能拿我人!”吟兒一直聽著看著,這麽直白的感情她豈能不懂,十四五歲的時候她也曾這樣奮不顧身。


    “先搜身,看看有沒有情報之類,做證據。”完顏永璉保持清醒,若然是海上升明月細作,身上不可能沒情報,趁著莫非昏厥搜身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一無所獲,隻能不了了之,軒轅九燁歎了口氣,說:“今夜之事,暫時作罷。郢王麾下第五高手是來暗殺犯人,雨祈公主這名叫黃明哲的侍衛隻是一時巧合。”雨祈理直氣壯,站起身來,踮腳叉腰,朝他瞪眼:“你叫什麽名字!?”


    “軒轅九燁。”他實在不想和這人一般見識。


    “好在黃侍衛沒有性命之危,不過,待他醒了,你要給他道歉!”雨祈盛氣淩人。


    “好。”他肯定要跟這個黃明哲建立交往,好好留意的。


    吟兒遠遠見到莫非化險為夷,心裏懸著的一顆石頭也終於落下。


    眼看危機即將解除,金軍已有人離去,忽然有人咦了一聲,在監牢門口的稻草下麵,意外發現了一樣東西:“曹王!”


    那應該是海上升明月的東西,雖然文字無法翻譯,圖畫卻一目了然,是關於這樓閣監牢的布局,即將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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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除了吟兒無一人看見,莫非悄然靠近欄杆時,把身上的這樣東西暗中拋下,優秀細作,總是能預見到針對自己的危險。


    “是林阡的人,要救你。”完顏永璉臉色微變,這樣東西不應該給鳳簫吟而呈交林阡,出現在此,那就是倉促之間丟在這裏的,所以就是適才!


    吟兒捏了一把汗,虧得不是軒轅九燁發現了這張紙,如果是他,必然不會咦一聲告訴王爺,而是會悄然收在袖間,張網設伏,守株待兔。因為掩日是肯定要回來再取。


    “真的有海上升明月在這裏……”一時人人自危。


    軒轅九燁提劍直指鳳簫吟:“這裏除你之外無人看見,說,是誰?不說就立即殺了你,你和林阡永無再見機會。”明麵上,是對郢王表示他們沒珍惜鳳簫吟,暗地裏卻是逼鳳簫吟抓住這個可以讓完顏永璉妥協讓步的機會。


    完顏永璉沒有說話,卻帶著一絲懇切看向吟兒,暮煙,今夜之事發生,你若不指認卻掩護海上升明月,在場所有人的眼中你都算是半個細作,今後即使你在金軍存活,也難逃宋匪細作之名,你即使還能在為父身邊,也一定隻是欺騙、傷害地活著。所以,這條路你不回頭?你當真不願意與為父相認?


    生死抉擇驟然壓下,縱使吟兒也猝不及防,她如何不知個中利害,卻怎可以出賣戰友,何況是為了救她孤身犯險的莫非?


    “那就不再見。殺了我吧。”她對軒轅九燁回答著這句,眼神卻回應了完顏永璉:不回頭,不願意。


    “成全她。駙馬的身邊,不能有疑似細作的存在。”完顏永璉也到了容忍的極限,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嗎,“換地點關押,誰若不經我同意肆意靠近,誰就是細作無誤,殺無赦。甘當細作者,也該是萬箭穿心的下場。”甩袖而走,說一不二,“婚禮取消,處以極刑,婚期變作死期吧。”


    軒轅九燁原本因為她是公主而禮讓三分,但今夜做出這樣的選擇來,已經預示了日後她如果留在金國、將和海上升明月的細作共謀王爺,罪無可赦,王爺的決定他堅決擁護,隻是可惜了這場能觸發阡陌之傷的婚禮……不過好在,婚期變死期,一樣能誘林阡入甕。鳳簫吟要死了,或許比鳳簫吟要跟別人跑了更加吸引他。


    何況控弦莊已有情報稱,林阡連夜來了水洛。這處以極刑、還剩一天可以通融的消息,一定會很快到他耳邊。軒轅九燁一笑。


    彼時莫非正巧醒來,知道吟兒竟為了保護自己而被完顏永璉下令處死,臨別之際他被雨祈攙扶著隻能給了吟兒愧疚一眼:連累主母,有辱使命……望著金軍已經有人奉命上前要將她鞭打,莫非難過至極,卻隻能把眼淚往回收。


    別哭,保護麾下,是主母的職責。吟兒微笑,在心裏淡淡對他說。


    


    “婚期改作死期。哼,為何不當場處以極刑?”這道對敵人優柔得不似完顏永璉的決定,還不是來自於他對親人的潛意識?樓閣中,郢王就看出了完顏永璉又在給他自己留餘地。


    “他不可能對她無情,隻是不夠深而已。我想,暮煙要死了,比暮煙要跟別人跑了更加吸引他。”如果把這個“他”,從林阡改成完顏永璉,也一樣成立。郢王忽然意識到,如果要讓完顏永璉像林阡忘乎所以,那對鳳簫吟的計算就絕不是今夜這樣構造出一種快要將她救走的假象,而是應該給她加速死亡的危險。


    為了規避被人出賣的風險,郢王這次選擇隻在決定前一刻,對當事人說。不錯,他嗅出自己身邊有曹王的探子了。


    不過,如果林匪悍妻真是暮煙的話……郢王想起了那個遍體鱗傷的女子,再對比一下自己永遠慣著雪舞和雨祈,無論發生何時都張開羽翼護她倆……不由得歎了一句,“好一個完顏永璉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夤夜,完顏永璉於屏風前負手而立:“月兒,她真的是小牛犢。”她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間,一念開始投靠,一念徹底背叛,她選擇後者,那種決絕癡心不後悔,與你當年為我叛宋如出一轍……


    更有他今晚在樓閣中見到她用盡心機裝得虛弱,倒在地上坐不起身一副畏寒的樣子,令他在第一刻就想起了當年那個冰冰涼涼的小牛犢……


    他卻是個不稱職的父親,才將她治愈,又下令鞭打杖責。


    “然而我隻能作此決定。月兒,當你我與天下無法兼顧,我不能再打一次隴南之役。”他滿懷歉疚地對屏風畫的主人說。


    “王爺……”淩大傑入帳時,見他孑然佇立,一時感傷,如鯁在喉。


    “不必勸了,吾意已決。”他料到淩大傑來做什麽。


    “竟沒有回旋餘地了?”淩大傑更料到他未來會後悔,盡管此刻他眉間盡是冷峻:“我殫精竭慮,為她鋪活路;死路,是她自己選。”


    “王爺……”淩大傑情知無望,跪倒在地,“那便求王爺,讓末將見公主最後一麵。”


    完顏永璉回過身來,目光中一絲凜冽鋒芒:“想做什麽。”


    “末將……不敢違逆王爺!然而公主她,絕不可能……”淩大傑低下頭,自知被他看穿,腦中卻全是二十五年前的靜寧之戰、自己竭盡全力都沒能救的那個小牛犢,還有去年山東之戰、對弈後向自己套取往事、狠心裝不知情的那個小牛犢,還有不久前的南石窟寺裏,甘心對自己舍命相救,卻又與自己極力保持距離的那個小牛犢。


    “別說了。”完顏永璉打斷了他的話,“你隻是去見她最後一麵,別再為我做第二個陳鑄。”


    淩大傑一凜,想起完顏永璉說的,陳鑄做法並不?


    ?取,留住忠肝義膽,卻負家國天下……


    然而公主她……絕不可能無情!淩大傑想,唯有一種方法,那就是動之以情,或許偏是自己,能軟化鳳簫吟那顆堅硬的心。


    片刻之前,林陌也曾來見完顏永璉,說要去見她最後一麵。


    不同於淩大傑的重情,林陌一副無情模樣,隻說有些事情,應該在她上路前與她說清楚。


    


    月西斜,林阡和孫寄嘯正自交談,忽而收到掩日的飛鴿傳書,驚聞吟兒僅剩一天活命。


    “主公,若要營救,隻剩今夜。”孫寄嘯麵帶焦慮。


    “會否是金軍故意?想借著今夜發起第四場會戰、先行對主公調虎離山。”宇文白極力找回了一絲理智。


    要迎戰嗎。


    曾幾何時,所有的從長計議,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被逼迫成鋌而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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