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未必。或許就是從這裏翻盤。”柏輕舟原想用棋盤給眾人演示、更為貼切,但憶起林阡不擅下棋,便選擇在沙盤上簡單擺出靜寧全局,確保他也能看懂她接下來的解釋。


    隻見那沙盤自北而南,西有隆德、隴幹、靜邊、威戎,東有通邊、水洛,殿灣山正位處威戎和水洛之間。


    “表麵看,宋恒戰敗殿灣山,軒轅九燁前往追剿,合情合理,也確實如主公所言,我軍最應該做的,是在不影響其餘據點的前提下救援宋恒,固然會捉襟見肘,勝敗卻在此一舉,我軍不得不計算精準、當機立斷。”柏輕舟說,“然而還有另一種可能。主公可還記得,去年泰山之決戰,完顏永璉曾經對您‘分兵、分心’?”


    “軍師的意思……完顏永璉派軒轅九燁去對宋恒趕盡殺絕,其實是虛晃一招,意在將我削弱?目的是趁我不備,急取我之所在、隴幹?”林阡手裏還握著先前謀士們拿出的最佳方案,正是派出他身邊最靈活機動的百裏飄雲去殿灣山救宋恒。


    “主公最佳選擇,理所當然是出百裏飄雲救急,但我認為主公不需要救,以免正中完顏永璉下懷。”柏輕舟點頭,蘭質蕙心。


    “兩種可能,機會等同?”樊井蹙眉,問。


    “等同,需要主公三思。若不救,有可能如我所言看破了完顏永璉,主公免受其害,隴幹得以保全,卻也有可能我分析錯誤,害主公付出宋恒全軍覆沒的代價,威戎靜邊也將相繼危在旦夕;若救,有可能是我想多,主公會與完顏永璉決戰殿灣山,卻也有可能被我料中,主公中了他的計,被他分心分兵,隴幹將立即失去,主公先於眾將瀕危。”柏輕舟將代表著百裏飄雲的旗執在手心,說,“一切隻看完顏永璉派軒轅九燁追剿宋恒的意圖,到底是做做樣子吸引主公去救、意欲急取主公治下的隴幹,還是真的想覆滅宋恒、緩圖石矽和辜聽弦兩位將軍駐守的威戎。”


    “去年泰山之戰,完顏永璉便已十分看重主公,可能真是想先殺主公一人。那也符合完顏永璉的仁慈作風。”一種見解。


    “不對,今次靜寧之戰,情勢與山東大不一樣,如果耐心從威戎、靜邊包抄,我軍一定艱難,完顏永璉無需速戰速決,他已穩操勝券,勢必穩紮穩打。”另一種見解。


    當是時,軍師們隻是出謀,決策卻靠林阡自己,判斷若然有誤,都是全盤不複——此涉及靜寧全局,縱使有海上升明月傳遞情報,臨陣也很難全部應變,必須戰前就部署妥當。


    燃眉之急,判斷必須快狠準。半刻三千念頭流過心間的林阡,忽然想起了寒棺裏吟兒說的,林阡是吟兒的夫君,那林阡做什麽決策,吟兒就承擔什麽後果,心念一動——


    “輕舟說的可能性更大。慣常狀態下的完顏永璉可能用兵穩健,但是他此戰心急如焚,看重我必然勝於一切。”因為急切地想要吟兒認祖歸宗,完顏永璉迫不及待要殺了他林阡!


    那還怎會穩步謀奪隴幹?夜長夢多,兵貴神速,軒轅九燁這個棋子,不過是完顏永璉的誘敵之兵!林阡頃刻想徹,知道軒轅九燁絕對不是此局該應的那一個。


    “主公,這就是輕舟所說‘或許會翻盤’。如果確定了完顏永璉是看重主公而出了虛招,那他必將會因此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百裏將軍不必南下去救殿灣,而是東進,去奪翠屏,先行抄完顏永璉要奪隴幹的路。”柏輕舟當即將百裏飄雲插進隴幹和通邊當中,不救宋恒,自也不可能全無動作,那翠屏山,正是先前孫寄嘯莫非兵敗流連、莫非就義之地。


    樊井等人眼前一亮:豈止翻盤,更是複仇。


    


    百裏飄雲在接到林阡指示的第一刻,就意識到了主公和軍師在用他向完顏永璉最先打反擊。


    “主公,那我便還金軍一個調虎離山吧。”飄雲隨即悟出,軒轅九燁是故意想調他遠離隴幹,既然主公和軍師識破,那不如讓飄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好了。


    林阡麾下人稱“難知如陰”的百裏飄雲,打出個聲東擊西又有何難,假意安排了一路兵馬去殿灣山虛張聲勢,把等著他的軒轅九燁晾在山北空守候一場,實際,卻是集中兵馬、全力攻打翠屏山一處——並敵一向,千裏殺將!


    駐守彼處的,是飄雲的老對手完顏承裕。去年秋冬隴右混戰,他因為全軍出擊慘敗給盟軍的緣故,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喜好將兵力分散布置;然而第一場靜寧會戰,他又因為分散布置而敗陣,漸漸重新嚐試集中兵力嚴陣以待。一旦大兵力較量,便給飄雲增加了強攻的難度,如何以少勝多打下翠屏山,是飄雲奔襲途中就在心裏盤算。


    “探子說,金軍兵力眾多……兵法有雲,敵眾而整,先奪所愛,攻其要害。”飄雲知己知彼:完顏承裕怕死,他之所愛是他的性命,那這幫金軍的要害就是他完顏承裕的帥帳……


    “一隊,與我上雄關,劫完顏承裕的營,不一定要殺幾個金人,但務必把他帥帳翻個底朝天;二隊跟從,緊隨進攻,做一隊沒做的事,殺一隊沒殺的人。”飄雲當即把敢死隊分成先後兩支,同為先鋒,相輔相成,“其餘人等,依號令行事,一旦敵軍自亂,汝等迅速攻奪!”同是劫營,意義卻和去年的拖延時機大不同——是打出戰機!


    自百裏飄雲上得戰場以來,從未有一次辜負過林阡希望。如夢初醒的完顏承裕,應付劫營時才知情況突變,一不知百裏飄雲會天降於翠屏山,二不知其閃電突襲、專攻他這要害,他麾下兩千金兵,既和他一樣猝不及防,又怕他被擒賊先擒王,為救他牽一發動全身,全體方寸大亂,遭宋軍摧枯拉朽。翠屏山鼓聲大作,一時間草木皆兵,豈能料到百裏飄雲先鋒隻有幾十騎、整體不過一千還分去了殿灣山騙軒轅九燁三百。


    形勢險急,完顏承裕竟想到要拋棄據點、輕騎逃離,所幸羅洌及時馳赴救局,與飄雲展開激烈廝殺,方才不教翠屏山全軍覆沒。刀劍相交,羅冽不禁慨歎飄雲年紀輕輕勇謀兼備:“英雄出少年,幾十騎打出幾千人聲勢。”


    “羅將軍,如何發現?”飄雲素來謙遜,不敢怠慢,這羅洌能這麽快增援,顯然是猜到了自己表麵去殿灣山實際卻從翠屏山冒出來突襲的計策。


    “你是林阡手中最靈活的棋。”羅洌答應過楚風流,要早日獨當一麵,站在風口浪尖,方可不教她操勞,“不巧我也一樣。我知你擅長虛虛實實,必須預留兵馬在此,防著你故技重施。”


    “慚愧。”百裏飄雲終究漏算了這個敵人,兵法可不止自己一個人在讀。


    “慚愧的該是承裕,竟被我料中,每戰逢你,必成驚鳥……”羅洌歎惋。


    執念驅使,羅洌竟洞察了連軒轅九燁都沒洞察的變數,對著這個在百裏飄雲手下屢次翻船的完顏承裕雪中送炭。拚殺半夜過後,雖完顏承裕守軍元氣大傷,百裏飄雲也未能如願得到整座翠屏山,而是與羅洌東、西各據半數營寨對峙。


    戰伐聲與情報迅速傳遍靜寧。刻意沒有打下宋恒的軒轅九燁,情知不妙卻已難以回身補救,隻因身處威戎職責固定的石矽,表麵堅壁據守始終不向臨近的宋恒伸出援手、好像是不想拆東牆補西牆反而使威戎受害,實際卻在飄雲剛打下雄關後趁敵心亂立馬出擊,對軒轅九燁進行了厚積薄發的還手。時機把握出色至極,戰爭開始前靜若處子,戰爭展開後動若脫兔。


    當晚子時許,宋恒之危因石矽而解除,兩路宋軍當即合力,朝著重心才剛移回宋恒的軒轅九燁反擊。那軒轅九燁委實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始料未及、力有不逮,卻端的也處變不驚、指揮若定,一人一劍攔在陣前,極力打宋恒、石矽兩個,挽大廈於將傾。見主帥一往無前,眾金兵無不齊勇,終撐得司馬隆領救兵趕到,將宋軍原已東進的戰線又狠狠推了回去。天明之際,金軍仍在殿灣山占據主導。


    “大人?!”眾人見軒轅九燁前一刻還說著策略,後一刻想上馬竟好像脫力。


    軒轅九燁略覺尷尬,正想著如何掩飾,司馬隆已親自上前,彎腰供他踏上。


    軒轅九燁微微色變:“司馬將軍?”


    “天驕大人,且當這是拜師禮吧。”司馬隆溫和地笑,這兩年,學夠了作戰經驗,也濡染到不少臨陣魄力。


    


    百裏飄雲、宋恒;軒轅九燁、羅洌。是林阡和完顏永璉各自靈活機動之棋子的對碰。這一夜攻防過後,看似金軍仍然是勝勢,實則節奏已被林阡帶走。


    翌日午後,嶽離來見完顏永璉,以棋複盤指出他戰略失誤:“王爺已然將天驕大人安排在殿灣山,若是趁勢在靜寧西南給我軍補空,宋軍將束手無策坐以待斃,至多隻能頑抗半月。可是,王爺卻隻教天驕大人虛晃一招,不往西南進取,反而停留原地,在山北誘惑百裏飄雲……”


    “原想在殿灣山點刺,希冀林阡逢刺必粘,林阡難以看透,百裏飄雲不得不來,不料林阡有高人指點,竟將百裏飄雲這一子落到翠屏山反衝。當承裕被衝散、羅洌前往抵擋時,我便給了林阡反擊的機會。”完顏永璉也不無遺憾,一邊擺著棋盤一邊點頭承認過失。


    “若以穩步戰法,我軍萬無一失。但王爺想法過於完美,欲將禍首林阡當先處死,不願夜長夢多給他任何機會,故而選擇調虎百裏飄雲引他空虛,而以林阡為人,無論識破與否,都會落進圈套……然而林阡的軍師棋高一著,著百裏飄雲以攻代守,狠心擱置宋恒與殿灣山,並敵一向先奪下翠屏山,哪怕隻是奪取一半,林阡的隴幹也愈發堅固,最終林阡之所以能夠下這狠手,恐怕是因他看透了王爺的心急……”嶽離歎息,完顏永璉與他雖是主臣,數十年來都對他虛心聽從,故而嶽離也不必刻意去措辭。


    “今日雖站穩殿灣山,威戎卻一時難再得;而翠屏山陷入被動,我與林阡便隻能耗在隴幹之東,你一子我一子地繼續落下去。”完顏永璉怎不清楚,那速戰速決的錯誤念頭,使自己放棄了吞噬靜寧的最穩打法、最佳戰法。心急?被動?以往戰史上幾乎沒出現過的詞。那個被囚禁的林阡的女人,竟諷刺地成了你完顏永璉的破綻!?


    所幸經此一戰,宋軍隻是有了扳平希望,離反敗為勝還早得很。


    


    短短一夜,翠屏山的戰略價值便被人為拔高到了殿灣山之上。在羅洌救助完顏承裕不久,俞瑞傑立即增援百裏飄雲,自此,林阡和完顏永璉交替出手,將隴幹的薛九齡、孫寄嘯和通邊的羌王、蒲察秉鉉一子子落。


    期間,赫品章辜聽弦林阡、石矽宋恒,分別於隆德和威戎周邊,與淩大傑嶽離黃鶴去、司馬隆移剌蒲阿進退攻防,互有勝敗。不過,畢竟深入金國,金軍猛將如雲,林阡一如既往捉襟見肘,其本人常常需要在隴幹隆德之間來回,隻因金軍比他多出來的一子正是完顏永璉自己……


    完顏永璉與林阡的正麵對決,在這開禧二年的八月上旬,既水到渠成、又比預料提早地到來。這一次正麵交鋒,卻和泰安、平涼意義截然不同。他二人,不僅是金宋雙方的主公,不僅是劍道刀壇的霸主,更作為同一個女人的父親和丈夫,並且林阡的武功,再也不是從前那般對完顏永璉望而生畏,而是已然能夠望其項背——是正常狀態下的比肩,絕非入魔。


    情之所至,林阡雖已走出困頓,語氣神態仍是克製不住的氣憤:“完顏永璉,你藏不住她!”令人稱奇的是,他看似焦急,但在雙刀齊發之際,竟陡然就平心靜氣,心無旁騖。


    完顏永璉那大道至簡的劍法,需要心如止水去窺探,當是時,林阡能探出他是在龍飛鳳舞地潑墨揮毫,鑄就著足以流傳千古的華章,星列鬥野,勢雄楚越。


    “何必藏,隻需殺了你,便可贖她之罪孽。”完顏永璉不遺餘力,劍劍都是追魂奪命,然而與刀相接,也意識到林阡今非昔比,鏡謐、神遊、上善若酒等強意境層出不窮絡繹不絕,有翻龍鳳而散星宿、激雲水以揚風煙之勢。


    “吟兒……我雖為你起過隨意屠戮的惡念,卻終會為了不牽累你而放下。”林阡極力抑製心情,越打越是沉澱,隱約覺察出他那個和尚師父的判官筆竟和完顏永璉的劍法有異曲同工之處,該怎樣去和書法一般的招式打,他的飲恨刀並不生疏。


    然則,完顏永璉終究不是孤獨淚可比,劍法渾然大氣、筆墨遒勁嚴謹,無論整體部分,都比那和尚技高一籌。恍惚間,劍如墨意流淌而天地於其上浮沉,劍與天地竟主客難分!


    冥滅之劍,正因這種超然意境,才會使對手看見的招式和實際的招式完全不同?!是的,完顏永璉手裏的任何招式,表麵都是簡潔精湛一目了然,實際卻好像存在於另一個時空誰都看不出來,所以任何高手都看得見他劍招卻沒一個能破解得了,“大道如青天,你偏不得出”。這自造時空的資格和能力,果然更甚於薛無情、程淩霄。


    馬打盤旋,精疲力盡,萬弩齊發,堪堪脫險,林阡雖然沒能夠避免受傷,卻也撐住了七十招而保持不敗,並且這一戰不是白打——這場比武,就好像剝離了層層宣紙,看到了最內層的另一個乾坤,看到了完顏永璉那實際劍招的痕跡,隻差一點點了……林阡笑而滿足。


    成敗豈能以勝負論?他林阡的執念,是至少和王爺一樣強,王爺的執念,卻是把他直接殺了,他就快達到,而王爺,不可能做到了……


    八月初二,因林阡不敵完顏永璉,宋軍從翠屏山撤出退據隴幹,雖百裏飄雲、俞瑞傑、薛九齡得以保全,孫寄嘯宇文白卻與主力失去聯絡,夤夜,才在靜邊寨以東據險紮營。


    金軍再度以大幅優勢取勝。初二晚間,郢王到達靜寧秦州交界,親自給完顏永璉引薦他的前三高手,稱隻要曹王一聲令下,眾高手一同投以實用。


    嶽離剛巧在和王爺擺棋盤說戰局,看到卿旭瑭和另外兩個高手尚且欣慰,再看到郢王帶著小豫王閑雜人等難免蹙眉,後者看來才是郢王連夜來帥帳見王爺的真正用意吧。


    “中天,慢著……”王爺的視線卻集中在棋盤上,按住嶽離擺的孫寄嘯這一子,“孫寄嘯,確定是落在這裏?”


    “是。半刻前才得到的情報。”嶽離一愣,回過神來。


    “實在是妙手。”王爺蹙眉。


    嶽離一愣,孫寄嘯明明敗兵折將:“如果是刻意安排的敗仗,這也隻是步損棋吧……”


    “局部損棋,全局卻是妙手。”王爺搖頭,歎道,“柏輕舟七月末就在擺,我卻到現在才發現,她用其餘的所有攻防掩蓋意圖,隻為了孫寄嘯今夜這一擊祭出,林阡立刻從劣勢轉為優勢。”


    “何解?”嶽離到現在也沒看出玄機。


    “孫寄嘯退到靜邊寨之東,卻正是宋恒的殿灣山以北,明著是敗,暗著是掎角之勢。”殿灣山,從來都沒改變過是柏輕舟的重中之重,隻不過被淹沒在金宋在翠屏山為主的靜寧縣境一連串的交替落子廝殺中,柏輕舟,正是用這幾日其餘的所有攻防,悄然把握了節奏、吸引了視線、衝淡了殿灣山的價值,直至此刻,孫寄嘯與宋恒越下越近,即將盤活,宋軍活則金軍死,“今夜,孫、宋必然趁我不備,利劍出鞘,朝著殿灣山守軍火速夾擊。”


    “所幸王爺意識到了……”嶽離話音未落,未及慶幸,一聲激響,起於西南——是宋軍已發?為時已晚?誰知宋軍詳細部署?!


    “王爺!”卻有護衛送進帳中一把飛刀,其上絹束,字畫密集。


    那不是控弦莊暗號,而是正常行文與圖畫,署名卻觸目驚心“青鸞”。


    “王爺……可信?”嶽離也看見,那好像就是宋恒的詳細進軍路線。可信嗎?尤其林阡在河東剛用過“反間”。


    “信。”完顏永璉篤定地說,用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


    “如今殿灣山守軍是司馬隆、軒轅九燁……王爺,需要增派人手?”嶽離心頓時安妥,王爺向來算無遺策,並且殺伐決斷。


    完顏永璉轉過頭,微笑看向郢王:“派誰去,皇弟說了算。”


    


    柏輕舟用計固然高妙,未想青鸞突起於宋軍心腹,冒著暴露風險向金軍報信,完顏永璉決定取信,對柏輕舟將計就計,著軒轅九燁給宋恒留空營設伏。


    千鈞一發,宋恒這利劍才要插進軒轅九燁空虛,便被軒轅九燁以伏兵狠擋,彼時孫寄嘯正與司馬隆在另一處搏殺,眼看著毫無預料、把宋恒陷進了水深火熱……


    誰料得三更時候,司馬隆才發現孫寄嘯明明有備而來!孫寄嘯是以自身正麵牽製司馬隆,暗中卻教宇文白及時迂回到宋恒身邊,幫助宋恒突圍脫困……“發生何事?!”司馬隆再鎮靜也難掩內心驚詫,宇文白去得那樣及時,不可能毫無預料,但孫寄嘯怎可能料事如神、識破王爺的臨陣變計?


    發生何事?細作之間,打的是速度戰,完顏永璉才根據“青鸞”給軒轅九燁指點埋伏,“掩日”幾乎在同時告知了孫寄嘯!那時宋恒已在進軍途中不及製止,孫寄嘯果斷遣宇文白前往補救。


    孫寄嘯和宋恒,上次同時出現於一戰,還是在多年前的廣安了。他倆和莫非都曾是戰友,也都曾是假想敵,冥冥中他倆注定有此交集。


    “郢王府的第三高手就快到了,陳將軍,你派人去要道攔截,爭取在那人到達之前,殿灣山已插滿我軍旗幟。”宇文白立即對陳采奕說起掩日的另一條情報。


    “掩日……多虧了他啊。”那時宋恒就預感到盟軍會勝,卻沒去多想,怎會有掩日。也不及去細究,掩日怎知道孫寄嘯身邊宇文白,具備分析海上升明月緊急情報的能力?


    盟軍終究在險象環生中取得初勝,再經過兩日鏖戰,這盤棋終於在一波三折中下完,宋軍以孫、宋重奪殿灣山拉開序幕,再以他倆與石、辜合兵進取水洛而告終。


    “新的掩日,七月中旬便就位。”林阡得到捷報,笑著對柏輕舟說,然而轉過身時,不免憂慮,“好一個‘青鸞’,環慶才安插到我軍,今日竟深植宋恒部下。好在他今次冒險出手,已然從宋恒軍中金蟬脫殼,不過此番戰後,他與控弦莊重獲聯絡,日後必是我附骨之疽。”


    好在,此戰青鸞在明而掩日在暗,金軍未必知道新一任掩日的參戰。


    


    這第三場靜寧會戰,完顏永璉與林阡正麵對決,個人武力、謀士策略、細作情報、武將勇悍、團隊合作,全然平分秋色,除此,金宋軍隊對當地民眾的紀律嚴明、秋毫無犯,竟也生生打了個平手。


    尤其個人武力,竟能旗鼓相當,實在使金軍出乎意外。林阡憑那個叫孤獨淚的和尚練手,將飲恨刀法參悟出一重全新境界,遽然提升到了在正常狀態下便能直追王爺的水平,甚而至於製衡……王爺已完全不可能將之手刃。再有柏輕舟幫他謀定全局,是以這數日對弈過後,林阡竟從王爺手裏強硬奪走了大半水洛。


    所幸即便如此,金軍也不算完敗,這一戰雖然完顏承裕表現平平,羅冽卻進步神速,軒轅九燁和司馬隆亦先後力挽狂瀾,表現可圈可點,而黃鶴去與卿旭瑭則出類拔萃、堪當大任——


    他二人在隆德、通邊,分別對陣過赫品章與百裏飄雲精銳之師,在宋軍的洶湧攻勢下作為金軍主帥屢戰屢勝,戰功赫赫,導致了第三場靜寧會戰林阡終究沒能達到最完美預期。


    尤其卿旭瑭,身為郢王府第一高手,其單兵作戰雖然殺傷力一般,群體攻擊卻無人可比,常常一刀輕掠便橫掃千軍,真正如淩大傑所言是為了戰場而生,教郢王在聽說他戰功時笑得合不攏嘴,也彌補了“第三高手首戰告敗”關乎郢王的麵子問題。


    郢王又豈能想到,河東之戰,卿旭瑭便已對胸懷天下的完顏永璉歸心?卿旭瑭拜見完顏永璉時,雖和昔日行了一樣的禮,個中意義卻再與昔日不同:“王爺,讓我做您手中的刀,守家國,護黎民。”完顏永璉聽時一怔,好熟悉的句子,眼前人,竟和陳鑄同樣熱淚盈眶。


    “可惜,即便金宋拉鋸,兩軍勝負難分。郢王和小豫王已到,眼看著有不安因素……”軒轅九燁站在一旁,沉思著另一個棋盤,他的棋子也該就位了。早在郢王駕到之前,他就已經開始想辦法解決鳳簫吟那個不定時的炸藥。


    這些年來,王爺行事素來磊落不懼怕暗箭,可惜總是有小人在後麵算計著他。軒轅九燁答應過陳鑄,擋王爺路的人,我不可能留,其中或許有對王爺重要的,我看著處理。


    


    八月初八,戰事告一段落。論功行賞,黃鶴去居功至偉,隻覺自己大器晚成,竟從此時此地開始仕途通達,欣喜萬分,卻顯然不露於色,出得帥帳,正自思索接下來的平步青雲,卻忽然在數步之外,看到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那身影,足以把他從一帆風順的仕途一把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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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哲……你怎在此!”盡管那人換了一身王府侍衛的裝束,包裹嚴實幾乎看不到臉,但黃鶴去怎可能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兒子。


    “義父!”轉過頭來是那張酷似莫非的臉,卻沒有屬於莫非的任何記憶,“想不到會在這裏看見您!”六月廿三,黃鶴去在雄關的滂沱大雨裏,在羅冽的眼皮底下,冒天下之大不韙將這敵將救下,那時,這個名叫莫非的少年摔落懸崖命在旦夕,黃鶴去傾盡全力將他救醒,天可憐見,如願以償,他黃鶴去終於得到了一個順從自己的兒子,於是在與他相認義父子之後,便遣親信將他護送到慶陽照顧。既保證他的安全和康複,又能夠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你怎會在此?”黃鶴去當然不想被任何人看見,對麵的主將莫非,居然複活了,而且就在前線!那麽標誌著自己鹹魚翻身的第二場靜寧會戰,將會怎樣殘忍地還他黃鶴去一巴掌?金人們都對他在雄關之戰的大義滅親讚不絕口啊!


    “隨著郢王府的車駕來的……明哲前不久獨自出門,找尋記憶,卻不知何故,被人毆打,是郢王府的雪舞公主,將明哲救下了。”黃明哲笑著回答,天真無邪,“父親,雪舞公主要我當她護衛,我便當吧,也算報她救命之恩。”


    “也罷。莫告訴旁人,你與我的關係。”黃鶴去想,他隻是個跟莫非長得很像的人,罷了。如果他能和郢王攀上些關係,倒是也能在郢王那邊的籃子裏放個雞蛋,也好應對這風雲變幻的世事。隻是,無論戰場也好,還是陣營也罷,黃鶴去都不能讓金宋雙方知道莫非的存在,“那位雪舞公主,據說貌美善良,你需全心全意報答。”黃鶴去說時,已經決意要斬斷莫非和南宋的關聯。


    “是,父親。”黃明哲這一答應,便答應了子承父業,被改造成第二個黃鶴去。


    黃鶴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雙目微微合攏,目光盡是機鋒:他的失憶,應當不是裝的。


    黃鶴去這種深謀遠慮,又怎會甘心搬石砸腳,為他人作嫁衣裳?


    站在原地失神,冷不防卻聽得一個聲音響在腦後,他思緒倏然被那一聲“師兄”拉回,一瞬間組織起自己所有的關係網。師兄?這時節,還有幾人能叫我黃鶴去師兄?!


    震驚轉頭,過程中他想到了那個能叫他這稱謂的唯一還活著的女子,見到她也相信眼前人是她的那一刻,他一驚她麵容燒毀,二驚她怎也來了靜寧。


    “……紫煙?”作為林楚江的女人、林阡的母親,她玉紫煙竟然降金,她玉紫煙豈能降金,然而世間萬事,俱是撲朔迷離,卻又可笑至極。


    “川宇他,原本一直被軟禁在延安府。卻不知何故,竟要被軒轅九燁請來靜寧。”玉紫煙說。


    不知何故?軒轅九燁沒有第二個原因,為了王爺。


    一要抓住一個和鳳簫吟類似的籌碼,壓到林阡和宋軍的心上去,怎能教王爺一個受罪?二則是要去對抗郢王等人關於“為何不殺鳳簫吟”的惡意揣測和捕風捉影,他必須想辦法把鳳簫吟堂而皇之地放出監獄軟禁在王爺的身邊,既保護公主也保護王爺。既不能揭穿身世,便隻有訴諸“阡陌之傷”,那就是屬於軒轅九燁的宿命棋盤。


    “先前已歸順王爺並娶了扶風公主的駙馬林陌,因為過往的私交而求娶林匪悍妻鳳簫吟,王爺念在林陌有顛覆林阡之可能,同意將鳳簫吟留活口,如今林陌已來迎親求娶,鳳簫吟活罪已受,大可釋放出獄,嫁予林陌為妾,以攻林阡之心。”軒轅九燁對完顏永璉如是說,亦在林陌到來靜寧之後,將真相和盤托出。


    阡陌之傷,那是最好的放出鳳簫吟的借口,既解決聖上給王爺設的困局,又能把鳳簫吟和林陌捆綁著吸引到金國來效力,軒轅九燁這設想,和謝清發對燕落秋和風雅之士們一樣!


    到那時林陌才知,吟兒正於監牢中生不如死、亟待釋放,才知吟兒居然是完顏永璉恨不得殺卻殺不得的親生女兒。


    先前一直在延安府甘當徐庶、足不出戶的林陌,想過即使金軍恩威並施,自己最多也隻參與那北疆經略,絕不與宋軍再有任何牽連,實在沒能料到,會有這般離奇交織的命途:


    林念昔,我被逼到金國來,原來是為了救濟你?!


    沒有誰會走錯路,隻有誰會逼誰回不了頭。林阡,如果這世上沒有出現你該多好,我和那個令人恨入骨髓的林念昔,此刻都還是南宋武林的領袖,絕非在這群金人的謀算之下身不由己……


    靜寧的晚風中,並沒有即刻答應軒轅九燁的林陌,望著這羲皇故裏、女媧生地,聽著李廣和吳玠猶在耳畔的抗擊外族之殺聲四起,吟著李白的那句“功略蓋天地,名飛青雲上。苦戰竟不侯,當年頗惆悵。”忽然之間,不能自控地冷笑起來。


    同樣的一抹笑意,八月中旬的慶陽,也出現在林思雪的唇角:“當真?玉紫煙,出現在了靜寧?”


    “消息屬實。”回答她的,是普天之下,目前對她最忠心耿耿的男人。


    “真是個好的契機啊。這世上唯一一個,能讓師祖出山的人。”林思雪戴著複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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