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曾見過嶽離的大幻之劍,若不是再度身臨其場,又怎知吟兒關於她劍法已藐視嶽離的放話,居然真的是連篇大話。


    不愧天尊嶽離,武功已到常人所見的化境,竟還在不停不斷地攀升進取,這終究也是因為他身後追逐者中,有個名叫獨孤清絕的天縱奇才,從撼動到平級到險勝再到反超,隻四戰就代林阡向他施壓。


    遇強則強又豈是年輕人才有的特性?於是隻一劍驅遣,便教林阡察覺到,吟兒已然沒有了靈氣優勢,再一劍回蕩,嶽離劍境中略欠的動態感正在補足,第三劍攻殺,氣勢空前威壓,直接奴役了包括燕落秋在內的萬物。


    絕頂中的絕頂,速度難出其右,永遠在第一時間主宰戰局,劍才沾衣便教你都信你會被他斬除,力才擊出便教你覺得他已在祭你,先聲奪人至此。嶽離手中幾十年前就冠絕天下的九天劍,攬日月,引天地,匯陰陽,時時刻刻都能正反同在、真幻共存,宣告著你的相信你的覺得不是誤信和錯覺,是意料之中、理所應當,是躬逢其盛、與有榮焉。


    劍勢直湧而來,林阡持刀急擋,隻覺這一息之間嶽離打出多少招式根本看不清,但可以從自己身上先後發出多少聲震響、穿過多少道劍氣和血霧來判斷,他身旁的燕落秋並非不想履行生死與共的諾言,而是那一瞬她被凍結完全不知情……


    直到那被凍的時間全都瓦解成碎片,第一波角逐以林阡完敗而告終,逆光碎世,豈是虛妄?嶽離冷笑一聲:“不知世人見到盟王(和諧)林阡與謝氏妖婦私通被殺,會是怎樣一副心情?”


    燕落秋驚見林阡受傷,忘乎所以衝上前來,嶽離眼神一變當即一劍朝她狠劈。所幸他受這私欲所害,放低了對林阡戒備,因而被林阡出其不意。林阡左刀堪堪將他截斷,右刀側麵以風力排宕開燕落秋,吃力一笑:“林阡刀法慢熱,嶽天尊久等了。”


    嶽、燕之間距離,頃刻就被飲恨刀拉開十多步,嶽離原本不該低估了林阡,正麵交鋒一年有餘,他林阡何時才受傷就認輸?他這一刀和這句話也絕非逞能,格擋時速度力量都恰到好處,即便嶽離沒低估應當也能製衡,證明了飲恨刀進入狀態雖慢些,到底也隻差了一回合。第二回較量稍縱即逝,嶽離後退一步,劍鋒微移,目光因他凝聚:“確是我小覷了你,比在山(和諧)東強得多。”


    自然強得多,他林阡麵前有太多可追逐者,身邊亦有無數良師益友。其實在吟兒得到韓丹的反風花雪月以後,他也覺得吟兒劍法提升得詭異,怕她走火入魔,翻遍古籍,苦思冥想,早於吟兒便參出“萬物可以向其對立麵自然轉化”的道理,方才懂得與她風格相似的嶽離、為何能將兩種對立特色集於一劍,既燦爛如日,又迷離如月……這在嶽離的名中亦見端倪:嶽中天,嶽離,月上中天即離。


    當然,也是到這河東之戰,才發現嶽離他剛正光輝的人性背後,居然還有著邪惡陰暗的另一麵……


    然而,這回卻是“知其所以然,卻不知其然”了。林阡沒有獨孤清絕那般高強的辨虛之道,因此這第三回攻防險象環生,他隻能在激烈來去的刀光劍影裏,勉強看出嶽離的大致路數,比獨孤能夠解構的劍招要少得多,更因為見招拆招耗極心力,連嶽離的話都一個字也回應不了。


    好在,這兩年飲恨刀意境的發掘和鞏固,帶來了他自身內力的屢次躍升,故而林阡隻消正常發揮,便獲得了正麵頑抗嶽離的資格,六回合後也可保持不敗,甚至有時還能將主動權搶奪一二。隻是,林阡苦於被嶽離先發製人,早先的劍傷越打就越疼,血染戰衣越撐越覺涼徹,如此,隨著時間推移他劣勢越來越明顯。


    疲憊時,麻木時,終聽得一曲《驅邪》,為他掃清了大半痛楚。那女子沒有再上前半步,而是平心靜氣就地撫起燭夢弦,琴聲高亢,正氣凜然。她全神貫注彈奏,任憑林間狂風吹起她緞帶與裙擺,竟好像正在將堅定的心誌傳遞給林阡?是的,隻要彈起琴來,她比他對刀還沉浸。


    他聽著這段驅除邪祟的樂曲,身心慢慢得以沉靜,那些因為傷痛而自然產生的雜念,漸漸隨著流逝的旋律去遠,最終,腦海裏隻剩下“如何打九天劍”的經驗:如果說其它對立特色的矛盾統一是嶽離九天劍的本質,那麽虛實的矛盾統一構成了其“同化”和“反控”的絕殺,而林阡早在山(和諧)東之戰的最後一場,便借助萬物不定之意象,造就出烏有之力,以一刀“萬寓於零”騙過了嶽離……


    可惜,老辣如嶽離,速力比山(和諧)東之戰皆有提升,加之劍劍連環奪命,壓製得林阡雖然想到了萬寓於零卻根本施展不出,克服萬難堅持到底付出了五六處傷的代價,才好不容易將這一刀揮斥完美——


    萬寓於零。與劍境相撞時,刀不是刀,而是空無,如魂靈般縹緲虛輕;待衝破了嶽離防線後,刀才是刀,包羅萬象,俱是殺傷。


    然而,看似得手的千鈞一發,嶽離竟不曾被騙,而是於那間不容發之際,捕捉到了林阡偽裝成零的所有氣力,瞬即抓緊,一擁而上,刀劍殺氣直朝林阡倒灌。


    竟不曾被騙?這個“竟”,林阡真不該形容給嶽離。當初在山(和諧)東是初次對決,確實可以虛晃一招,如今堪稱老對手,如何故技重演?


    勝券在握和一潰千裏,不過交睫之間轉換,嶽離簡單地一刺一挑,林阡這萬千刀象,險些被他劍勢裹挾全向自己身上打,好在林阡及時調用全身氣力,借鑒獨孤在平涼之戰的經驗,對被反控的力道和心誌盡力拉回,亡羊補牢,才不至於被嶽離完全反控。縱然如此,林阡卻比獨孤要狼狽許多,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卻是連退三步差點沒能站穩,飲恨刀砍在身上實在比其餘武器傷得厲害,刀刃上屬於他的血也早就滴成線。


    “能不被完全反控,已足夠去見薛晏。”換往常嶽離可能還有惜才之意,但此刻前招後式全都對林阡趕盡殺絕。


    林阡雖掙脫開這反控術的徹底籠罩,卻無法勘破嶽離借機傾軋的神妙劍招,迫在眉睫,勉強向左閃避分毫,身後離他最近的一棵桃樹當中而裂、應聲而倒。那桃樹虧得擋在林阡和燕落秋之間,才使燕落秋不至於受害,當然那枝葉花瓣塵土,也有不少已打到她身上琴上,卻見她巋然不動、閉眼彈奏、琴音分毫不受幹擾,好像在笑嶽離,到底是誰寵辱不驚?


    不過林阡也難得一次不那麽雲淡風輕,隻因這對手是他自問連平手都很難的嶽離……當是時,絡繹不絕的劍氣陸續奔襲,林阡匆忙執長短刀各個擊破,卻看似僥幸脫困才剛抬頭就又遭嶽離窮追猛打,砰一聲雙刀齊震,短刀當場脫手,不容喘息之速,一錘定音之狠。此值約莫十五回合,林阡被嶽離一劍刺在左腹,傷口極深,頓時血流如注。


    由於飲恨刀防線頻繁後移又被攻破,林阡看似已毫無還手之力,九天劍便徑直向燕落秋衝去,顯然在嶽離潛意識裏,燕落秋知情要比林阡更多。林阡筋疲力盡,難以護燕落秋周全,正待擲出長刀、從後強行製止劍勢,卻看燕落秋的位置上突然狼豹般閃變出一個人影,擋在燕落秋前麵,凶惡朝嶽離直撲上來。


    嶽離雖從容應對,但與那人對戰之始,九天劍剛好被林阡長刀幹擾,竟被那人一刀砍偏了方向,故而沒能傷得了燕落秋。那不速之客並不完全靠林阡幫忙,他刀法雖然不及林阡殺傷,卻是精妙絕倫、隨心所欲、歎為觀止。


    那人的萬雲鬥法抑或“天地人”,林阡也是化成灰都認得,畢竟上一戰才在冥獄裏匹敵過——燕平生,好在他救女心切,此刻不可能先殺林阡,而是對著嶽離直截了當出刀,林阡也因為他的“相助”,給自己進行了簡單的止血包紮,休整片刻將雙刀收回手中。彼時,燕落秋《驅邪》剛好彈完,睜開雙眼。


    林阡還想休息再久?燕落秋還想近前觀戰?嶽離在場,宣告你倆別再做夢。那燕平生也不知是存心還是故意,做敵人時無懈可擊,當戰友時直掉鏈子,二十五刀才打一半,便接連出現四個失誤,最後一個破綻更是脆弱至極,嶽離再如何不解這魔門刀法也是立刻就看透、舉劍橫掃、高屋建瓴之勢,好在林阡眼疾手快,一看見這破綻立馬上前救護,借著燕平生殘留的速度力量和熟練度,生生將嶽離的這一劍扳了回去,隨即飲恨刀再度攔在了嶽離劍氣最險處。


    燕平生卻被這罡風橫著打飛了數步遠,重重跌落時難掩臉上震懼之色,被關在冥獄十年,他一定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接近或超過魔神和謝清發的高手,令他這二十五刀都沒有發揮完的可能!雖然林阡及時救局將劍氣反推大半,燕平生還是覺胸口發麻,正待起身,哇一聲吐出一大口血。


    “父親!”燕落秋一驚,她原還想看燕平生和林阡合作打嶽離,誰想燕平生驚鴻一現,此刻又隻餘下林阡一人在戰局?敷衍地把父親扶起,心卻完全懸於林阡,看林阡滿身是血,她是既想去救又怕擾他,畢竟連父親都被嶽離如此輕視……


    情之所至,一向聰穎的她竟無計可施,忽然卻發現林阡沒她想得那樣窘迫,此情此境已經將上善若水、巴陵無限酒等意境都熔於一刀,這些意境,哪個不比萬寓於零更強?呼之欲出的,正是他才剛發掘卻尚未鞏固的“神遊”,燕落秋心念一動。


    當然,林阡也沒表麵那樣輕易,隻有他自己知道缺陷何在:這些超強意境,如程淩霄所言,未必會像舊意境那般維持,可能壓製嶽離,卻更容易被反控。


    其實真正到了生死關頭,才發現,自己和嶽離關於意境的相通之處越來越多,不同的是,林阡要求自己平心靜氣,嶽離要求的是別人!


    沉澱心境、萬念皆拋,越是在這種每一劍都好像剜在髒腑的時刻,越是應該物我兩忘、刀人合一,關鍵時刻,忽聽天之涯海之角,混沌處,有一絲琴音飄出,依稀正是契合此刀的《神遊》……


    久旱逢甘霖,亦不過如此,林阡感覺被這琴聲治愈不少,刀法自此打得平和、安穩,偏又不改那磅礴、激越,據此又與嶽離平衡了十回合,始終未露敗退之跡,亦令嶽離大呼驚奇。


    刀劍雖愜意了,對旁觀者可是個不小的消磨,燕平生受不了心肺劇痛,一邊退後一邊來拉燕落秋走:“趕緊走!再待下去會沒命!”


    “不行!”她無法容忍被燕平生打斷琴曲、打破她對林阡的承諾履行,因此怒不可遏,拒絕離開這戰局之側。


    “又中邪了?我話都不聽了?!”燕平生從沒聽過她這個語氣,即使別人,也沒誰對他這般不敬,氣得登時臉紅脖子粗。


    “不聽你了。未嫁從父,出嫁從夫。”燕落秋強調完了,燕平生才看出她一身嫁衣,啊了一聲杵在原地很久,滿臉通紅摻雜青白:“難怪……這些年來從未悖逆,最近卻接二連三不聽我……”眼神一狠:“但他是我無法容忍!我這就去將他殺了!!”


    “先殺我!”燕落秋當即轉身回旋,過程中仍未停止奏琴,燕平生才要揮刀,驚覺眼前內氣滌蕩,敵意居然不似有假,而且因為毫無防禦,他這一刀居然被她琴律震開了:“我、我、我,你、你、你!”又驚又氣,刀都在顫,不知說什麽好。


    這當兒林阡的神遊雖還保持得完美,卻也出乎意料地再次被嶽離劍法打斷。原因太簡單,他林阡有敵九天劍的經驗,嶽離又怎會沒有打飲恨刀的手感?南石窟寺裏,淵聲曾以飲恨刀分別欺負過林阡和嶽離,嶽離無論旁觀還是參與都接觸過淵聲招式,如嶽離那樣的觸類旁通,怎會不知如何舉一反三來攻克這還未鞏固的《神遊》?!


    可惜林阡不像淵聲那般內力非人,亦不如吟兒善於變招,短時間內能使出來對付嶽離的刀法全部被克。而同一時間,燕落秋因傷勢未愈,《神遊》亦施展不到最佳狀態,無法助他繼續提升。甫一察覺到林阡危險,燕落秋更險些被燕平生甩開,虧得她急中生智,當即像她在趙西風麵前假裝得那樣,哭得梨花帶雨:“父親,何時竟恩將仇報?難道你這麽快就忘記了,適才那歹人要殺你,是他不顧性命擋在你麵前?!”


    一瞬就占據了道德製高點,看上去燕平生早年還真是個仁君,竟被這關乎恩情的一句話便說得動容,林阡暗暗覺得慚愧,其實他之所以擋在燕平生麵前,並不是舍己救人,而是因為他認為燕平生不夠資格打嶽離……


    “父親,去幫他,一起打!”燕落秋索性就在這裏走出了對燕平生感化的第一步。


    燕平生看了看燕落秋,又望望那邊鏖戰,無論救命之恩也好,唇亡齒寒也罷,抑或強弱之分吸引,都指向了他應該聽女兒的話前往救局。


    體力稍事恢複,燕平生便再度抽刀迎上,二十回合左右,燕平生見縫插針入局,總算迫得嶽離分心,回救了林阡一命,然而他武功畢竟不穩、上下限差得太大,雖使林阡化險為夷,卻不能助林阡反敗為勝,才加入戰團五個回合,便受了七八處傷也成了個血人。嶽離豈不懂擇弱而攻的道理,雖他二人並肩作戰之初略有棘手,但很快便剔出了燕平生弱點送他出局,一聲巨響,燕平生再度被打飛老遠,摔跌地上,又噴出兩口血。


    “父親!”燕落秋大驚又再上前,燕平生滿頭虛汗,心不甘情不願:“打不過,太強了……”


    “父親,我見歹人對‘天地人’無法勘破,隻不過你經常失誤而已。但我夫君不會失誤,他學過‘風虎龍’,您教他幾句口訣,必然能融會貫通。”燕落秋氣急敗壞對燕平生說,前半句用你,後半句用您,這丫頭,到底是請求還是脅迫?!


    燕平生當即愣在那裏,臉色變得死白,一雙眼瞪得老大:“你說什麽!!”


    “當然,若能將‘雲鬼神’也傾囊相授,便更好了。”燕落秋淚盈於睫,繼續獅子大開口。


    “……就不該生個女兒,胳膊肘往外拐啊!”燕平生看出她對林阡一片癡情,愛女之心令他騎虎難下。


    “再不教,他便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燕落秋淚眼澄澈,握緊他衣袖的手又添了一把力道。


    “我……”燕平生還待思慮,看嶽離一劍猛斫,林阡眼看就招架不住,幾乎本能地指點道:“放棄別的刀法!隻想破銅爛鐵!”


    燕平生雖在參透意境方麵十分笨拙,但是對於一些應急招式的選擇、繁冗招式的刪減還是有著引以為傲的特長,他看得出來,嶽離麵前的飲恨刀法暫時全都失色,唯一還能走的突破之道在他魔門刀法,沒錯,嶽離對他的“天地人”並不能立即突破。


    出身魔門,燕平生對正道刀法都兀自看輕,把飲恨刀法都一同歸類在了別的刀法裏,要林阡隻想著魔門的萬雲鬥法就夠。而林阡不知是被燕落秋提醒還是正巧也想到了水陣裏他打燕平生用的“山雲天三方鬥法”,這一刻飲恨刀裏呈現的還真是源自魔神的“風虎龍”。雖然這三方鬥法還隻是個雛形,未必不能在此一試!然而,這刀法在林阡心中還是個模糊的影子,必然不及燕平生的“天地人”沉澱厚實……


    “叛逆!風虎龍也別用,用我天地人,比他強!”燕平生一看見這屬於魔神的招式就橫生醋意,就算燕落秋不求他也會主動灌輸主動教林阡,“叛逆,你聽著,天高將我欺,我有一清溪,任你天再高,也自照溪底。”


    林阡和燕落秋皆是一怔,這四句,不是墨香居看到的那塊石碑上的,怎麽會?是口訣?林阡還多了一層蹊蹺,說起來好像是萬雲鬥法,怎會連一個雲字都沒有?


    “告訴你了,自己悟吧!”燕平生說完就又後悔,不肯再提示。


    畢竟在嶽離眼皮底下,林阡哪可能那麽輕易想用什麽刀法就用什麽刀法,因為手上停留的一直是飲恨刀,他不經意間又打回了飲恨刀法,由於適才一直都在回憶著水陣四麵環伺時的嘯響,他飲恨刀營造出的自然是如水意境,便那時將燕平生這四句話在心裏過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時間短?不要緊,不到最後一刻,誰說就沒生機——


    隨著飲恨刀法在九天劍下越來越耗竭,那些如水的意境正一點點地被榨幹,終究蒸發殆盡、隻剩一星半點,他腦海中深淵水陣的浩蕩水勢卻愈發高漲,被刀麵照得波光粼粼……忽然間,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這個“照”字,不就是水的,也是四句話的溪裏的……


    原來,水這東西,除了抓不住、流動、怎麽斷怎麽續的特點之外,除了淡泊、輕盈、透徹的特點之外,除了不爭氣度、潔淨無染的特點之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能將世間萬物都照進去,越高遠的,便被照得越低?


    最後的一絲半縷霧汽,安靜地在他刀中結成水鏡,錯不了,就是這意思,任對手再強勁的風勢來襲,任對手再彪悍的力氣打進,隻要這清溪尚存一滴,對手的任何風勢力氣,都將被鏡麵反射、自照溪底!水麵就如銅鏡一般,無風時潭麵未磨照得模糊,越被磨蝕便越能照得清亮,所以對手的風勢力氣,當然是越強勁越彪悍就能激活這意境!


    命中沒有一次麵臨過這般危險的境地,林阡卻也從未一次這樣的神意悠然。此刻他所有的氣力全都調用來支撐這連他自己都覺得玄妙的刀境,心、耳、眼、手也一起在感知著嶽離九天劍的力量和方向,隻要順著嶽離的氣勢借著他的攻擊力引導他全都照進這至虛至遠之處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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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處,嶽離卻需要打比預想長一倍的距離,越攻擊越疑攻勢,越前進越憂前路……就在化開嶽離這致命一擊之前飲恨刀立即便從斜路還擊,隻需一絲氣力都能輕取他難以回防的脖頸,他若不撤則被林阡後發先至,他若後撤也必然首尾不能相顧!


    這一刀,恰似黃河與湫水河邂逅,這雲霧,更像黔西與河東的兩個魔門相撞,飲恨刀的防線上,好像出現個交融動蕩的水霧漩渦,嶽離看不見,身在此山如何看得見,以為林阡氣息奄奄、自己勝券在握。燕落秋卻隱約看清楚了,此刀畢,將會是,霧埋銀河,水淹日月。


    林阡當然是看得最清楚的,雖然完成這一意境時需要全力以赴,他左腹的傷口已完全迸裂,感覺連髒腑都在往外噴,可是,就當多一個對嶽離麻痹的籌碼,何妨!


    嶽離,當初淵聲破你的打法,不從反控入手,而是劍道入手,他不能像你亦真亦幻,但能把你的真幻攪渾,他偏要教那真作假,偏要教那反是正,偏要教那黑成白——


    我也一樣,那比你預想多一倍的距離,不是用來拖延你這致命一擊,而是來化解你,破解你這堪稱無解的劍道。便用這如鏡之水,第一照,攪渾你,照出來九天劍中反是正,真作假,第二照,離散你,照出來你嶽離白成黑,善是惡!你矛盾統一,我清濁分開,將你這意境,從根本上破!


    你那劍,可引天外的日月星辰,我這刀,隻劃出個地獄牽你下。


    幸甚至哉,刀以詠誌!


    以靜製動,以弱勝強,隻在刹那。嶽離發現自己巨力擊空、防線振蕩,一驚之下,選擇的不是繼續進擊、而是本能回防,因此身體受到的震傷少些,換來的結局卻是,首尾不能相顧,九天劍被飲恨刀當中崩斷!


    嶽離滿臉震驚,怎料九天劍真會如林阡預言那般劍斷?這根本比他戰死還要恥辱……


    “《鏡謐》。”燕落秋當即到林阡身邊,微笑將他扶住,給這一刀命名,燕平生想拉她的手第一刻就落空:“我要教的不是這樣!他打出來的,不是‘天地人’……”


    嶽離並沒有發問,可是嶽離臉上的表情,和冥獄裏的謝清發如出一轍。


    桃花溪,明月夜,飲恨斷九天。


    這場比武的勝負,卻怎會是敲定了黑龍山命案的殺人凶手這麽簡單!


    “劍道巔峰,我林阡的女人要上,所以務必先教你讓。”林阡微笑,臉色蒼白,血流滿地已站不穩,九天劍在這種控弦莊全體齊心尋找真相的關鍵時刻居然單打獨鬥以致損毀,正在調查薛煥失刀的完顏永璉若知情,嶽離會不被列入嫌疑?流傳了多年的劍聖神話,怕是要就此幻滅,騰空給旁人去了。


    “什麽天尊劍聖,劍都斷了兩截。”燕落秋微微一怔,知道林阡說的是吟兒,一邊給林阡按住傷口裹傷,一邊不屑嘲諷,既說給嶽離也是說給燕平生聽。


    “可惜,他終究是用命斷的。”嶽離看林阡血如泉湧、燕落秋堵之不住,雖然人聲已近很難再留,卻是對九天劍的殺傷無比自信,林阡這次,是死定了。


    林阡見他要走,毫不猶豫要追,然而才移一步,便直接倒了下去。


    緩得一緩,總是遲到的紅蓮業炎和白虎又來得正是時候,他們仨一見此景,誤以為林阡被燕平生打死,大喜過望,一個前去給燕平生治傷,兩個要來搶破銅爛鐵。


    “紅蓮,快來救他!”燕落秋克製著對他們來晚的慍怒,緊抱住林阡身體喚慕紅蓮來,同時護著破銅爛鐵不給任何人奪去。


    “小姐放心,宗主無礙。”慕紅蓮一愣,看出端倪,趕緊到林阡這裏,隻看了一眼,便搖頭說:“不行,失血太多,救不活了。”


    燕落秋心中一震,眼裏殺氣驟現:“我看是你不想活。”


    “你殺了我,他死更快!”慕紅蓮板著臉,仍然不改嘴硬骨頭硬。


    燕落秋轉頭,目光冷冽:“業炎,你醫術似乎比他高,隻是不外露罷了。”


    “胡說八道!”“怎麽胡說,小姐都說了!”紅蓮業炎當即搶著來給林阡把脈。


    “廢什麽話趕緊救!”燕落秋關心則亂,怒道。何業炎察言觀色,淡笑著把林阡讓給了慕紅蓮。


    “這……”白虎趕緊去扶無人關注的燕平生。


    “邪後舊居就在前麵,去那裏,那裏冷,血會失得慢些。”慕紅蓮給林阡看過之後,如是說。


    


    渾噩中,夢境裏,林阡異常興奮,像正和天驕、澤葉、宋賢、新嶼、風行、文暄、溪清、莫非、獨孤、越風、君前、逐浪、孟嚐等人相聚暢談,切磋罷了,坐地飲酒,喝酣,高喊:拿酒來!


    他也不知道為何全身這般熱,雖然躺在一個黑暗陰濕的環境,還是禁不住要找東西冷冷身軀,剛好伸手觸及一個冰涼冰涼的事物,直接就過去一把抱住了給自己散熱,誰料那東西到他懷中就不停掙紮,不住扭捏,欲拒還迎,半推半就,終究不再動彈乖乖服帖,一直留他懷裏到他沒那麽熱了為止。


    他迷迷糊糊睡到一半醒來,才覺得腦子沒那麽暈,精神也好一些了,轉過頭來,卻恍惚見到個光(和諧)溜溜的東西,那應該是個人的身體?!一瞬之間所有的意識全回到腦海,包括他姓甚名誰、家在何處,包括他昏倒前是在與誰打鬥、為何昏倒,包括這一刻與他同臥一處的還能有誰!前一刻,即使他未曾與她發生任何關係都已經同睡一床失去禮節,心中大震,一時充滿了對吟兒的愧疚以及對燕落秋的罪惡感,甚而至於想到了自戕謝罪,越想越是轉不過彎,竟再次虛脫被打擊得暈死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神魂飄渺,全身發寒,好像有誰給蓋了一床被子,同眠許久,旁邊那身子變得火熱,越來越熱,轉過來糾纏上他,一條腿徑直往他身上繞,他一驚而醒,出於本能禦敵,飛起一腳就將這條腿的主人踢開老遠。隻聽一聲驚呼和一聲慘呼,他才緩過神來驚疑坐起,看到外麵光亮處行來一個秉燭色變的美貌女子,正是燕落秋,而被他踹飛到棺材壁上的人迅猛升起一張大黑臉,鼻孔冒煙:“叛逆!你到底想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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