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宋雙方許多人現今都已了解,當年淵聲和萬千金軍在山東有一場血戰。〈 當時的順序經過推算,最先淵聲是在大佛山和高手堂大半比武,尚處於正常狀態的他扣下了眾金將多件兵器、留給尹若儒等人幾十年之後還刻骨銘心的印象;


    其後,淵聲被引入了嶽離在摩天嶺設下的迷宮,因為迷路、饑餓、窘迫不堪,開始狂,佛擋殺佛,體力極差時一度心智模糊,恰好給了嶽離能夠反控他的條件,然而在最後一刻他還是掙脫了九天劍衝出封鎖,包括段亦心大伯在內的幾位完顏永璉近身高手,都死於這最後一擊,嶽離身負重傷;


    第三場,被激怒的完顏永璉構建了新的迷宮陣,也就是去年山東之戰困住林阡吟兒的陣法,以此繼續消耗淵聲的心智和戰力。才教嶽離明白,先前的反控之所以失敗,可能是因為淵聲並不在“體力極差時”,淵聲與完顏永璉的陣法對峙了數個日夜,最終從陣法出口誤打誤撞走出,順便幫幾十年後的林阡破壞了放置陣中的九鼎。


    然而尚未喘息,淵聲就被淩大傑率軍圍堵、火攻,命不該絕,山雨忽降,終因這場火燒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萬千金軍損兵折將,正自失落,未想不按常理出牌的淵聲居然舉著刀回來,哈哈哈大笑:“逆天了!逆天了!”最終束手就擒。


    可是林阡今天才知道這個再重要不過的細節,淵聲手上舉著的刀,竟是飲恨刀?!


    所以淵聲那日對火從鉤不感興趣、隻搶了自己的飲恨短刀。那不是羞辱,也不僅僅是比武失敗搶人兵器,那隻是一種似曾相識,那是淵聲的刀……不對,那怎麽會是他的刀?


    隻能說明,他也曾做過數日飲恨刀的主人,時間還不短,他有足夠的精力對飲恨刀參悟、並借之提升。


    聯想到在黑山自己第一次與淵聲照麵,淵聲說,想不到林楚江也花鬢白——因此淵聲和父親比過武,就在淵聲去找薛無情挑戰的前後,扣下了父親的兵器,飲恨短刀。可是這把刀與旁人的武器不同,會帶著任何一個意誌不堅的人心念跑偏。


    “所以,淵聲正常地去找薛無情比武,卻在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時間,殺了薛無情的妻子。”林阡這才明白,淵聲之所以入魔,就是因為身邊有這妖邪。


    淵聲對心法參悟深、自然比林阡控製強,但心念不定、反控製能力弱,所以相同意境下林阡很快就能走出的魔障,淵聲一輩子都困在其中。飲恨刀之所以更聽淵聲的使喚,除了他確實天賦異稟,更加因為他早已被刀奴役……


    現在回想起來,淵聲數度入魔,從癡傻變作瘋癲,都有飲恨刀的參與……


    隻是那段曆史早已塵封,更加不可能為人探究,所以林阡也隻能如此猜測。


    淵聲此人,完顏永璉的所有麾下都禁止聲,關於他的書簡也盡數銷毀,導致金方小輩除了南北前十很多都沒聽說過。而父親,被完顏永璉歸還飲恨刀的同時,應當也與完顏永璉達成一致,不會讓淵聲這些魔化事跡流傳於南宋江湖。父親無需強行封口,淵聲消失後南宋關於他的傳說一時全無,無知者誤解是肖逝擊敗他使他羞愧歸隱,勝者為王,肖逝自然而然取而代之成為新的傳說。因此在黑山之役以前,南宋後輩全都不知道淵聲的存在,更不知道這個人還活著、被關在黑山。


    完顏永璉銷毀其存在,是為了給薛無情報仇泄憤,也是為了杜絕恐慌,更是為了對其後人斬草除根,絕不給其門派蓬勃展的希望;而父親,除了欠完顏永璉一個歸還武器的人情之外,或許也藏著內心的一絲歉疚。


    父親千不該萬不該把飲恨刀當成比武的籌碼,他沒想到如此會激化淵聲遁入魔道。世人隻知練白氏長慶集的飲恨刀傳人才可能爆和入魔,可誰料淵聲這種人,對任何心法都能無師自通、舉一反三!


    父親對淵聲亦是痛恨高過憐憫,雖說淵聲也算幫了他大忙挫了完顏永璉不少銳氣,但過程中坑害了太多無辜。所以父親聞知淵聲“被殺”,難免欣慰,同意抹消他。


    牐


    可惜曆史是抹消不掉的,它通過重演而複述了過去。


    “該你了。”淵聲興趣盎然盯著嶽離,笑眯眯的忽然又嚴肅起來,即使在武功的正常態,精神上他也還是個瘋子。


    嶽離和眾人有一點不一樣,他是數十年前那場大屠殺難得的幸存者,是淵聲的老熟人。那場屠殺,知己、良朋、麾下戰死不計其數,嶽離對淵聲的仇恨明顯高過在場其餘人。


    而還有一點值得提起,他是這裏唯一一個差點殺死淵聲的,也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役,眼看就要成功,誰知功虧一簣。這份遺憾,會疊加到仇恨上。


    所以這個平素雲淡風輕、寵辱不驚的嶽大人,竟是帶著明顯殺機躍上石台,一言不九天出鞘,麵容冷肅無以複加。


    兩三劍而已,意境已全出,真幻並存,亦虛亦實,驚豔和實力俱在,集燦爛與迷離於一體。獨孤本還擔心嶽離情緒影響劍法,直到眼見為實才知過慮:影響沒那麽大。


    無愧為“絕頂中的絕頂,什麽破綻都不可能有”,不久前獨孤雖險勝過他,卻是避開了對這劍法的攻破——盡管實力與嶽離相當,獨孤也很難對其劍招作出拆解,九天劍可想而知是怎樣完美。


    此時淵聲氣力和刀意都被耗不少,嶽離神幻脫的意境,無疑承接林阡給出了更強打壓,無怪乎淵聲在八回合時竟險些被劍鋒傷及。


    “很好,有進步!”淵聲對嶽離的態度,明顯比對前幾個要上心得多,因為應付挑戰不那麽輕鬆,他整個人變得異常鄭重,眼神裏也全然屬於武癡的執著。


    “辨虛之道……”嶽離明白,淵聲一旦認真、靜下心來,自有一套辨虛的本領,與肖逝傳授獨孤清絕的不相上下,經過幾十年的錘煉更加爐火純青。


    九天劍雙重意境的環環緊扣、層層籠罩,很快被淵聲手中飲恨刀層層刺破、環環砍落,化險為夷那一刻,淵聲更迅疾搶得先手,刀鋒揮斬挽回上風,於這第十回合,直教嶽離血濺當場。


    說時遲那時快,嶽離放棄進攻側身避閃,與淵聲飲恨刀擦肩而過,方才不曾令他遂願。雖然未曾沾衣,風力已夠傷人,嶽離忍痛不敢怠慢,收起情緒平和投入。先前還隻是亦真亦幻的九天劍,十一回合後開始包羅萬象,海納百川之感,何止真與假?正與反,明與暗,古與今,熔為一劍,宇宙星辰盡在手,逆光碎世獨此有。


    觀者無不臉麻亂須脫之感,誰都本能想遠離此情此景。偏偏有人體力沒在最佳狀態還要一心一意地見招拆招,於激流中奮力衝殺毫無懼意,聲聲大吼如少年人任性恣意。


    淵聲與嶽離,在短時間交手內互傷十次有餘,險象環生,勝負難分,一破一立,一起一落,都有見血,皮開肉綻。


    “嶽離更勝一籌……”獨孤判斷。彼時嶽離劍法臻入化境,一劍過境黑雲壓城、當中又雜白雲滾滾,再一劍如日中天,與此同時月落烏啼,續接一劍黃沙漫天、若隱若現小橋流水……兩種相反意象時刻同在,“舉世不過一場蜃”之感,難免對淵聲的心念有所傷害。看樣子,嶽離隨時都可能反控這個體力很差心念也開始模糊的淵聲。


    林阡沒說話,思路略前,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慢著——”到底誰更勝一籌?淵聲飲恨刀裏使出的劍法,在這一刻又起了新的變化,他似是經過一番探索終於現了如何破解九天,並且饒有興趣地正在試圖衝垮嶽離的全部防線,乘風破浪,飛揚跋扈,是嶽離先反控他還是他先打傷嶽離又一次成為未知。


    獨孤霎時有些不確定起來。


    “他真的好喜歡破解。”吟兒聽說過,淵聲曾經一下子破了飲恨刀和火從鉤,還寓教於樂地一起告訴了洪瀚抒和林阡。似乎,淵聲是個見到難題就要強迫自己破解的怪物?不破的話他就不舒服……


    “也喜歡創立啊。”林阡說時,眾人循聲看去,飲恨刀擊潰嶽離劍網,厚積薄直取嶽離要害,此時他所擁有的劍招,明顯比先前獨孤還要高妙。


    “唉,嶽離的劍法,對於淵聲來說,是有缺陷的。”吟兒以前對比九天劍和飲恨刀時說過,九天劍再如何氣象萬千也隻是靜態,比不過飲恨刀那種昆侖崩絕壁、突兀壓神州的動態感。盡管是這樣,這也隻是個人固有的特色,換句話說,隻是簡單的區分而已。但到了淵聲這裏,就是硬傷——


    事實上要說嶽離的劍法完全靜止、不生動那也不可能,隻是不如林阡風格鮮明罷了,但淵聲內力底子在那裏,連林阡那樣的刀法到他那裏也會放成一百倍慢,現在體力差點遇到嶽離這種劍法,起碼也能放成十倍慢,那也足夠他看清楚了。


    他,淵聲,即使氣力意境都比不上了,還有內力根基、眼疾手快!


    這樣的人,當然看得清嶽離的每一個具體動作,抽絲剝繭,水落石出。若體力好些,更不用花費這麽久。好在,此刻放手一搏,終於切中肯綮。


    刹那,隻見一向同化他人的嶽離,自身劍法被解構,全亂了套動蕩零碎。黑雲白雲強烈碰撞對流,黃沙流水都成泥水濁流,日月一起陷入由淵聲編織的混沌,淵聲劍法狂傲向嶽離宣告,我不能像你亦真亦幻,但能把你的真幻攪渾,我偏要教那真作假,我偏要教那反是正,我偏要教那黑成白!


    嶽離能真假並存,他偏要真假顛倒,如此,強盜一樣將之馴服!


    “好在,此刻他心念已不堅定……”嶽離雖一敗塗地,卻露出欣慰一笑。不能說自己等在這裏,其實他更想之前就打敗淵聲,但不得已走到了這一步,非得使出殺手鐧,反控術。淵聲舉動瘋癲,倒也正中下懷。


    嶽離此人,能把你的保護傘變成催命符。即使沒能潛移默化地完全同化你、甚至帶節奏的不是他,他也能強行反控,條件隻是你心念薄弱。


    事實上車輪戰消耗淵聲,齊良臣針對真氣、高風雷針對外力、林阡針對意境,嶽離為什麽還針對意境,嶽離針對的,原本就是心念啊。


    間不容,嶽離當即調運全身氣力,對淵聲進行強行反控!


    倏然地底興雷,嶽離手中如控無數九天,無論虛實盡皆列陣,形成漩渦尖銳切割。恍惚間,萬丈光芒齊向淵聲頭頂懸,威嚴冷厲,驚人窒息。


    下一刻,淵聲這放手一搏的一刀,便會砍在他自己身上。再然後,獨孤和吟兒都能撿漏,獨孤是實力的保障,吟兒是運氣的象征。


    牐


    刺眼的劍光逼得人睜不開眼,思路前的林阡心中一震,眼看就要想明白了問題所在——


    一直以來嶽離至強,是因為他內力雄厚、意境奇、能把握戰局節奏、可以以反控術碾壓,最後一個堪稱看家本領;


    獨孤與嶽離內力意境皆是相差無幾,第一次被嶽離反控,是因心念略有不定,而被其劍勢部分同化,所幸沒有完全反控,最終僥幸走出。第二次交手打敗嶽離,是在不失節奏的情況下、意念堅定的前提下,最終施展出肖逝神招打破其反控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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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隻要心念不堅定了,即使內力相當也會被反控,隻是程度上是“部分同化”;想要完全逃脫反控,目前來看,隻有在心念堅定時祭出神招,或是,內力遠勝嶽離,那樣才能無所謂堅不堅定。


    嶽離隻需防止兩種人不服反控術,前者,心念堅定出神招,正常淵聲應該能;偏偏淵聲心念弱會入魔,正好成了內力遠勝嶽離的後者,無疑給嶽離造成了困難。


    在這樣的考量下,嶽離必須等到淵聲體力差和心念模糊兩個條件同時成立才反控。體力差,無法達到入魔的條件,杜絕其內力遠勝可能,這時候心智模糊,不可能出神招,絕對適合反控。


    這也是嶽離車輪戰安排較後的原因。時機差不多了。


    數十年前,淵聲幾近被嶽離俘虜,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摧毀了當時嶽離的所有真氣逃走,完顏永璉本來是讓千軍萬馬收屍,結果千軍萬馬陪葬,往事曆曆在目。


    當時還是因為淵聲體力不夠差?嶽離一直這樣想,適才也對林阡吟兒提起過。


    強光籠罩,即將反控的刹那,林阡忽然現這裏不對,“體力差,無法達到入魔的條件,杜絕其內力遠勝可能。”是誰這樣說的,體力差的時候不可怕,可怕起來是因為體力不夠差?


    原來,金軍到現在還以為,林阡在山東之戰入魔殺了尹若儒和軒轅九燁,隻是因為黃摑誤判、誤以為他不能再爆、實際他還有部分體力?可是隻有當事人林阡自己清楚,當時自己是真的精疲力盡了。


    體力差的時候完全可以爆!


    “若是要挖掘戰力,體內必定熱流翻滾、真氣堵塞行將爆裂,從而達到大幅度躍升;而如果氣流如衰如死,有可能確實不能爆,但更可能大幅度躍升,雖然那有可能付出命的代價……”


    事實上自己出道以來這麽多次走火入魔,幾乎次次都是體力極差時!


    但別人哪裏知道!


    “不,不行!不能用反控!”體力極差時如果被幹擾心境那不是加入魔嗎!


    “啊啊啊!!!”反控結束,一切沒有如願結束,第五關的殿堂裏充斥著這困獸的嚎叫,空間越來越亮,空氣越來越灼熱,九天劍後透射出詭異的高旋轉的五光十色,嶽離本人竟已被光線淹沒人間蒸。


    “嶽大人……”那種感覺,就好比天塌下來,這一戰的中流砥柱之一,誰能失去!


    戰局中央開始輪番爆鳴,血光滿溢,原以為還在丈外,不料瞬間就炸到眼前,眼角都覺開裂,火辣辣的疼。


    嶽離的反控,對付別人是錦上添花,對付獨孤是想贏就必須用,對淵聲卻……適得其反。淵聲本來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因為他絕境下這一反控,大幅度躍升直接入魔變本加厲!接下去,瘋魔態顯然穩固,不會再清醒。


    而來不及擔心嶽離生死,眾人驀地重心一沉,同時隻覺一整個石窟都往下一落。


    碎石?石台?全都沒了!眼前再不是嶽離劍裏的滾滾雲流,而是鋪天卷地岩漿奔襲,直灌這裏沒準備好的所有人眼耳口鼻……


    所有人,全被這岩漿衝走,被裹挾著直朝石穴裏橫衝直撞,若被卡住還算萬幸,被撞其間直接沒命,淹沒洪流則死無全屍,然而麵對自然之力誰人都無能為力。湍流將群雄衝了個七零八落,黑暗中亦本無一星半火……


    牐


    嶽離上場後林阡就一直覺得不對勁,後知後覺,順著嶽離出場想到最後,其實就是嶽離會以反控擒殺淵聲。但是,這恰恰是最不應該的、最不對勁的地方。


    實際淵聲破解嶽離劍法時就已經耗光了心力,但嶽離因為完美劍法被破而覺得必須用反控,卻沒意識到,如果他那時候什麽都不做、淵聲都已經身心俱疲,獨孤和吟兒隻要堅守“窮寇勿迫”原則,教淵聲吊著最後一絲氣不上不下,或通過智取飲恨刀來杜絕其入魔,或等千軍萬馬保護著浣塵居士前來淨化他……


    洞窟內外到處雜音幹擾,浣塵居士的《淨心咒》不可能像黑山時期那樣,遠距離將淵聲收服,群雄又豈敢讓一個風雅之士直接近前、隻怕還沒開始彈奏人就被淵聲撕碎。所以浣塵必須在獨孤或吟兒鎖定勝局並給出一線希望的同時,給予淵聲一錘定音,他的作用等同於淩大傑的火攻。


    原本,和這最完美不過的設定,僅僅一步之遙。


    而不至於約莫一炷香後的現在,林阡和獨孤在臨時依存的岸上救出吟兒、打撈起第二個、回到亮處定睛一看……


    滿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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