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找不到他們的將軍了,當晚,聞訊趕來的西夏軍兵大半都折戟沉沙。


    “莫忘記了可汗的囑托,要活著,活著回去!”武功蓋世的韃靼四傑,也在這裏折損其二。


    “三妹!”“我……我終於可以去見他了,大哥不必,掛心……”昆侖派幸存的九位高手又一次減半。二人當場死亡,二人被活埋後隻找到一半屍身,四人身受重傷,還有那個曾經最想手刃瀚抒也是這次來得最快的女子,被從風沙裏搶救出時隻剩下一口氣,他們拚盡全力想為她吊命,可惜自身難保一個比一個虛弱,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失救而死。


    “大哥!大哥我一直在找你啊!”孫寄嘯死裏逃生還想上前將洪瀚抒喚醒,冷不防被現在的洪瀚抒揚鉤狠斥,當即血流如注連人帶輪椅倒退數步。現在的洪瀚抒,執念不再是保護吟兒,而是保護他自己不受外界幹擾。


    “盟主,盟主,醒醒……”吟兒氣若遊絲,隻恐也熬不過這漫長一夜。


    風煙散盡,韃靼兵情知此地不宜久留,於是聽使扇者一聲令下,幸存者們相互扶持著立即逃離此地,趁西夏兵馬還沒來全也根本沒辦法來全……使扇者背起兄弟屍體的轉身刹那,分明回看了洪瀚抒淒厲一眼,這仇恨他記下了。


    當陰陽鎖再度惡化,吟兒隻能被迫將腕間的繃緊忍受成習慣——終於等瀚抒的心恢複了平靜如水了,即使他靜靜地、好奇地望著他們,她也隻能醒轉而無力說出半句話,陰陽鎖竟時時刻刻都在壓榨著她。


    “是我,金鵬!”孫寄嘯受挫後居然又一次頭也不回地往洪瀚抒方向衝,“祁連九客,大哥不記得了嗎!”


    “小……小心!”吟兒眼睜睜望著洪瀚抒再度舉鉤劈斬,拚盡全力叫出這一聲阻止,原先她還指望孫寄嘯比竺青明顧紫月幸運,因為他理應是有防備的。他一定聽說過了陰陽鎖而青銅峽時期的竺青明顧紫月並不知情……


    可是沒想到孫寄嘯會那樣氣盛命都不要,那一聲巨響落下之後,驚看沙中血濺孫寄嘯被打開數丈生死未卜,吟兒心中大傷噴出一口血來早是麵無人色。


    洪瀚抒曾經一味想送吟兒回隴陝。確實潛意識裏還想見到祁連九客的人,可是,瀚抒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再見,實在也料想不到會是怎麽再見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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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見是想見,如何見。從未考慮過;怎麽麵對,真得到麵對的時候才知道;他不是沒有擔心過,他對吟兒充滿慚愧卻還能害她,說明他也能在充滿慚愧的情況下害他兄弟——


    不曾想,這一刻真的生了,這一刻的孫寄嘯半身是血,剛夠到輪椅便又倒地,幾次之後才成功坐回去,卻是毫無力氣隻剩神智。


    “孫將軍,可知洪山主有陰陽鎖?!”紅櫻幫吟兒擦去冷汗的同時柔腸寸斷。滿心都是對瀚抒的牽掛,卻怕靠近他——不怕靠近他後他傷害她,卻怕會加重他癲狂害他和盟主更痛苦。


    那時孫寄嘯雖然虛弱,卻是不依不饒的表情神態,緩得一緩,他竟不聽勸阻,腦熱近前還想再上?!


    “站住,找死嗎!”情知吟兒命懸一線,慧如罕見厲色對孫寄嘯怒喝。


    “孫金鵬,不怕死!”一聲喝罷。滿空回響,緊隨這氣魄卻是孫寄嘯的血從頭開始流下,當此刻他就在洪瀚抒的鉤下隻差毫厘便要身異處,卻豈有半分退讓之意?硬碰硬!一字一頓吼出這句。字字驚心,紅櫻吟兒等人皆被震懾,即便洪瀚抒都微微動容。


    他才不是腦熱,他和紅櫻相反,長痛不如短痛,不如用血澆灌。用命提示,如此才能真正喚醒洪瀚抒!


    雖然悲慟、命在旦夕,吟兒卻忽然為瀚抒感到一絲欣慰——


    許久之前,吟兒被瀚抒從隴右劫持到西夏,以為孫寄嘯會是按捺不住最快追出來的一個,見他沒來,方能領悟孫寄嘯才是最忠於洪瀚抒的人。這種平時表現得離不開,關鍵時刻卻能幫忙收拾攤子;平時對瀚抒馬是瞻,關鍵時刻卻能對錯分明的性格,像極了……海逐浪。


    吟兒對寄嘯早就改觀,此刻則更肅然起敬。是的孫寄嘯比竺青明顧紫月要更懂陰陽鎖的惡劣,可他在接到兄長們的死訊之後還是不顧一切來到了西夏,是不怕死,更是要救瀚抒!


    如此,即使瀚抒已經入魔,吟兒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所幸瀚抒還有他,還有他所代表的那一群人。


    真像她說的一樣,他們,怎麽趕都離不去!


    洪瀚抒忽然好像意識到了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的親人,持鉤的手久久不曾再往下半分,卻,也不曾就此收回手去,尤其是在他感應到四周圍還有人氣……


    尤其是當西夏軍馬的裝束、昆侖九劍的武器映入眼簾……


    他被提醒除了韃靼軍之外,這些沒能及時逃離的西夏軍也是一直以來在冤枉洪瀚抒、追殺洪瀚抒的敵人,他,要為那個含冤莫白的洪瀚抒報仇雪恨!


    眼神一厲,雜碎們,都去死吧!那個洪瀚抒,扯什麽良心,念什麽無辜,這世道,誰還講良心;戰無數,誰會是無辜!


    隻有痛快殺戮,什麽都不管不顧,才能滅盡心中繁複的苦。才能教這天下沒人再可以隨意地將我的尊嚴踐踏,將我的真誠糟蹋,無端扣給我任意罪名,害我活得如狗一樣。


    “別殺他們!”孫寄嘯現不對立馬一個翻身,顧不上自己安危刷一聲鬆風劍法,直掀起一大片塵沙迷眼。


    “聽我說大哥!他們,他們都知道了真相,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皇宮的那一戰是李純祐顛倒是非,如今全西夏都在聲討李純祐!”孫寄嘯幾乎聲嘶力竭,紅櫻聞言又驚又喜,看向昆侖九劍那幾個幸存者,他們的神情,表明孫寄嘯這句話並不是臨時的謊言,那就難怪這幾日追殺而來的人越來越少,原來是越來越多人獲悉了真相倒戈。而隻剩寥寥數人消息滯後。


    其實,也隻遲到了半刻……


    這寥寥數人裏,偏偏包括當事人,和這些正巧在破解西夏駐防的韃靼間諜們。


    他們正好不知道。是因為他們身負破防使命,對其餘傳聞自然滯後。之所以拿洪瀚抒沒保護得好西夏來諷,原可能是為了逃生,卻反而死得更快。抓住了瀚抒的痛腳,卻觸碰到瀚抒的逆鱗。


    紅櫻看著昆侖九劍。驀然間又心中一顫,原來他們來是為了化敵為友?可是……他們存著來道歉來握手言和的心,卻一招之內被他斬殺了一半……


    盡管,他們也許會理解,日後也會原諒他,盡管,他們此刻根本來不及提起仇恨,還沒從震驚和傷感裏走出來……


    最震驚,最傷感的,還有誰?本該還有那個最善良的洪瀚抒。為了錯殺而痛心疾,就像他每次現自己濫殺無辜之後,他會頹廢,會醉酒,會一蹶不振……


    可現在……


    


    當西夏舉國在通緝洪瀚抒,當務之急應該是恢複瀚抒的民心——這一點,孫寄嘯和吟兒想到了一起。


    難怪孫寄嘯遲了紅櫻這麽多天才找到洪瀚抒,因為他比吟兒更加直接地尋到了西夏的皇宮,去直麵李純祐,去質問中央侍衛軍。


    獲悉陰陽鎖還在世。看到孫寄嘯來了,李純祐必然慌張害怕,麵對著這位洪瀚抒一直以來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李純祐和侍衛軍迫不得已把事實全盤托出。


    真相是唯一的。加上吟兒還活著的消息由昆侖九劍傳回了中興府作為當初吟兒在街頭巷尾辯論的佐證,劇情的逆轉傳十傳百閃電般流遍西夏。


    這大概是林阡和洪瀚抒麾下兩個最厲害的辯論家沒再針鋒相對、第一次合作著澄清是非撥亂反正。


    洪瀚抒,並不是孤立無援到全天下都在譴責而隻剩一兩個人相依為命,而是,此刻全天下都站在他那邊在聲討帝王,真的不止吟兒一個願意在他身邊。


    但是孫寄嘯再怎樣堅決。吟兒和紅櫻再怎樣喜悅,民心恢複成怎樣,都彌補不了這段時日對洪瀚抒的傷害。他的瘋癲期和消沉期在養傷和避走沙漠後越來越多,漸漸將正常態占據和覆蓋,到今夜偶遇韃靼四傑終於爆……


    現在活著的,是個不可能再正常,不會再流露感情的,魔。


    根本聽不見這些堅決,看不到這些喜悅,享受不到這民心的恢複。俠骨柔情埋瀚海。


    孫寄嘯還滿心以為這些話可以化幹戈為玉帛、令瀚抒不再對昆侖派和西夏兵們殺戮,然而毫無感覺的洪瀚抒、隻知道有人在阻他的火從鉤這個人罪無可恕!


    是以鉤鋒頓轉,直襲這個他一直以來最看重也是最疼愛的弟弟!


    而對於孫寄嘯而言何嚐不傷魂?此刻要他命的人,是他最尊重和愛戴的大哥!


    然而當風起沙揚殺氣吹蕩得他滿臉都是,他根本沒辦法控製他的手腳他的劍,任憑著長劍脫手順著風向拋上半空再隨著沙流瞬然而下,他整個人也栽倒在地栽倒在瀚抒一手營造的死亡氛圍裏……


    等等……那把劍,那風沙,那麵容,何以,好像哪裏見過……


    金鵬被強行帶出祁連山的那個季節,儼然也是這樣漫天都在下著黃沙。


    昏黃暗黑的色調下突然出現一簇不該有的火紅,那少年不住地跑,不住地喊:“金鵬,待大家學會了武功,待大家都報了仇,一定會去找你!就算把這個世界翻過來也要找到你!你聽見了麽金鵬!聽見了麽!”


    遠行的馬車裏流著淚探出頭來的那張小臉,多年後其實和小時候就沒怎麽變。


    不住招手,不住回答:“大哥,聽見了,聽見了!”


    “金鵬,截住劍!”他一手擲過去的那把長劍,刻滿了祁連九客的名字以及夢想。


    “大哥,我接住了!接住了!”金鵬歡呼,破涕為笑,可是,他那麽小哪裏懂得,這一笑過後可能是一輩子的離別。


    “洪瀚抒,我要你醒過來,像你這樣醉生夢死。你哪裏對得起我們所有人這麽多年經受的煎熬、苦難和離別!”還好,還好這離別的一輩子是這樣短,終於重逢的時候,你孫金鵬還站在川東的戰場。保留著祁連山的夢想。


    記憶片片剝落,殘留的影像和輪廓,潰散在靜夜溫暖的薄霧之中。


    不知何處傳來簫聲,漸漸洗淨了浮躁和不安,立於天地之間的那頭困獸。喃喃自語愴然四顧,父親,父親,是你嗎……


    是你說過,要打破這近百年來被奴役的命運,要徹底改變這不由我控的離別,要由我東宗年輕的九支軍隊奠定興盛不衰的祁連山,要兄弟齊心和衷共濟,守衛西夏、遠佑大宋……


    這些我都記得。


    不對,這個“我”。不是我,而是上一個洪瀚抒!


    你不就是洪瀚抒嗎,你是他自身演變的心魔。


    不,你與他毫無幹係,現在隻是寄居在洪瀚抒的身體裏!


    瀚抒的左腦和右腦好像被什麽切斷了聯係,隨著那當中一根絲的陡然一抽,他完全失去平衡不知是想殺人還是想懺悔。


    片刻之前他滿腦子還都隻是殺戮,忽然竟止停了,意味著洪瀚抒的良知還有一線尚存!吟兒紅櫻看他住手都是一喜,天幸。當他不記得紅櫻也忘了吟兒,還有個孫寄嘯能帶給他光明。她們本都堅信,從來沒有醫不好的傷。


    孫寄嘯原本緊閉的雙眼應言而睜開,難以置信地瞪著這個人。這個人的口中竟還念著他。洪瀚抒自言自語著明明是“金鵬”的名字,也許他自己還沒意識。


    半刻前,其實也是這個孫金鵬,與他一樣脾氣地衝他大吼,以他待人常用的語氣:“孫金鵬,不怕死!”祁連九客。為了你洪瀚抒,誰怕死!!


    “金鵬……青、青明?”瀚抒的記憶慢慢被打開,隻是要想起下一個名字都吃力之極。


    “好了。”在洪瀚抒最脆弱最無防備的此刻,唯一敢冒著再激怒他的風險去製伏他的人,終於從暗處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走出,對他後背輕輕一碰……


    好似沒有力度,卻使洪瀚抒毫無抵抗訇然倒下。


    何慧如的自信卻無與倫比,剛出手就知必中的語氣。一句“好了”,將適才這裏所有的生死都勾銷,也宣告了近人煙處她召喚毒物狀態的回歸。


    然則,盡管這嗜血狂魔終於不再瘋癲倒地死寂,這浩瀚沙漠裏關於他的一切恐懼、仇恨、和憐憫,各種各樣繁複的情緒仍然存在,仍然喧囂,應有盡有,不減反增……


    等閑西夏兵或有見狀而頃刻逃命的,卻有諸如昆侖劍派那樣,眼中飽含著淚水的,還佇立在原地,傻愣愣地瞪著他。


    明知道洪瀚抒是中了陰陽鎖被李純祐冤枉,卻也眼睜睜看著洪瀚抒親手殺害了他們的兄弟姐妹。


    縱使皇宮血戰西夏舉國都已經轉移了立場變為支持洪瀚抒控訴李純祐,又如何?這次的沙漠濫殺,他們該原諒他幾分,又該要他負幾分責任?!


    最難向個精神病人複仇,何況他還是個禽獸——然而,難道就不複仇了嗎!


    吟兒倒吸一口涼氣,忽然覺得事態好是棘手,這個夏蒙戰爭就要起的節骨眼,竟然西夏同時失去了李純祐和洪瀚抒這一名一實。


    


    是的,不僅失去了瀚抒,也沒有了李純祐。


    當日皇宮血戰,洪瀚抒被逼入魔的那一刻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長期以來處在危機中心的李純祐才最奸詐。


    不僅瀚抒這麽醒悟了,吟兒、紅櫻、寄嘯,以及當時在場的西夏軍兵,不在場的平民百姓,也全然相信,李純祐和萬禦醫之間鐵打的關係和情誼,全然指向了傷害吟兒的那件缺德之事是李純祐幕後指使、當天侍衛軍戍衛隊的血流成河完全是李純祐為了一己之私而無端禍害——甚而至於,李純祐可能是明知洪瀚抒有陰陽鎖刻意激怒他,借他的鉤殺自己的人,卻借自己的人損他的名。


    這個可能性有多大?九成以上——且看他這些日子對洪瀚抒的宣揚攻擊、通緝追殺、把洪瀚抒趕上絕路?可以說,在一段時間內李純祐的詭計也得逞了。


    但紙裏包不住火,謎底雪亮之時,輿論倒置之日。洪瀚抒得以平反,意味著李純祐民心的徹底淪喪,原本瀚抒就是西夏人最後的精神象征,如今身為帝王的李純祐還這般陷害他置國運於不顧……


    此情此境,李純祐在西夏已注定永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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