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驚而醒,竟似出了幾層夢,淩大傑直接坐起,連胸腔裏都覺咯噔一聲,卻忘了自己還身受重傷,一把抓住身邊人的手差點喊出來。?(  〈


    他為什麽會那麽輕易敗給鳳簫吟還傷得那麽重?還不是因為那一瞬他心念電閃鳳簫吟有可能就是他們的小牛犢?琴聲、戰法、棋譜、劍招……接二連三各種巧合!


    “大傑?!”映入眼簾的是王爺關切的神色,王爺臉上甚少出現如此焦灼……淩大傑因為才見過中年時候的王爺而突然有點不適應,霎時眼眶一熱,王爺他,居然一直守著自己嗎。


    “太醫,他傷勢怎樣了?”王爺轉頭問。當見到太醫院的人,淩大傑忽而想起什麽如鯁在喉,一腔熱血都如火山岩漿,明明極熱,卻堵塞滯流——一刹他站在王爺的立場上考慮了太多,盡管大金朝所有人都依仗王爺,但視王爺如眼中釘的包括皇上在內,如果知道王爺的女兒竟在侵略金朝,如果造謠王爺是故意把女兒安插在南宋……


    “稟王爺,淩將軍已無性命之危。”太醫說。“大傑,你可嚇煞了咱們……你可知道,我多少年沒見王爺這麽暴怒。上次說‘殺無赦’,好像還是對淵聲那魔頭!”仆散揆在旁邊長籲一聲,笑起來。


    “什麽……?殺無赦?”淩大傑一愣,尚未明白什麽意思。


    “那個差點要你命的女匪,王爺下令一定要殺了她給你報仇。”仆散揆說。如果仆散揆知道,就是這個女匪,當年撒了他一手的尿,還會笑說這句話嗎……


    淩大傑會過意來,臉一下變得煞白,死死抓住王爺衣袖:“不,王爺,別殺她!”


    “大傑,你無需再操勞。下麵的事都交給麾下。你且安心休養。”王爺對他和顏悅色,絲毫不見戰場淩厲。其實他也向王爺學來,對戰友極盡關懷,對敵人毫不留情。卻從未想過,敵人有可能是親人。


    王爺當他是太累了,所以不甚在意他這句不要殺。但他明白,接下來他不可能安心休養,他一定要幫王爺驗證或排除……


    他多希望是排除!總算熬到了王爺和仆散揆離開。他現在根本不忍見到他們,巴不得他們就去看望嶽離一直留在那兒才好……因為清醒時,淩大傑隻要一閉上眼,就會想起王爺抱著小牛犢時愛不釋手的樣子,就會想起王爺王妃和小牛犢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天倫之樂,然後又會空想,憑王爺王妃的文武雙全十幾年後會把公主培養成怎樣的才氣性情……


    


    直到這三月十七黎明,淩大傑才終脫離性命危險。為他傷勢,完顏永璉連續幾夜不曾合眼,嶽離亦是徹夜難眠反倒加重了眼傷病倒。


    這些日子以來。別說整個山東、隻怕河南河北的大夫能征的已經都在泰安,然而即便如此都不夠。尤其決戰之後金宋雙方都傷亡慘重、適逢春夏之交瘟疫橫行,戰場最緊缺的竟還是軍醫。


    “大傑劍傷嚴重如今體力極差,怕就怕染上病然後還傳給王爺;天尊的眼裏據說是進了火藥和毒藥,長遠來看這才最令人擔憂。”仆散揆之所以會到箭杆峪,純粹是心裏惦念天尊,怕他眼傷不治,所幸抓住根救命稻草,正好有個叫張從正的名醫在濟南府行醫,據稱對付疾病很有一套。加之也有為人祛邪治毒的經驗,便立即將他接過來並護送到南部。泰安中部戰場,仆散揆盡數轉去了司馬隆手上,本來月觀峰也就是司馬隆負責。


    那位張從正果然不負所望。雖然看他第一眼不像大夫反而具江湖氣,但醫術真把包括太醫在內此地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不僅把眾兵將的病情穩定於擴散之前,更幫嶽離找到了祛邪治毒之法。奈何他要於民間行醫來去匆匆,是日嶽離剛能模糊見影,張從正便要離去。從一方麵說。倒也對他醫術自信得很。


    完顏永璉、仆散揆、嶽離等人都對他極為感激,完顏永璉更命仆散揆擱置一切親自送他離開。仆散揆十分好奇王爺最後把張從正叫進帳中說了什麽,不知是賞了他金銀,還是允諾他將來會進太醫院?也是路上才從張從正的馬背上看到,原來王爺所賜是一壇山東這裏的酒。“王爺真是老糊塗了,居然送神醫酒?!”仆散揆沒好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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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則這酒,是老夫對王爺討要。”張從正笑而搖頭,看著王爺身邊這個難得一個敢拿王爺打趣的將領。


    “……神醫原還喜歡喝酒嗎?”仆散揆一愣。


    “詩書茶酒,都是醫術外的喜好。”張從正道。仆散揆沉思了片刻,笑:“可能是我思緒太局限,看到這麽好的醫術,竟以為神醫隻鑽研這一行……而忘了有可能是個全才。”


    “若非日常積累,又怎會有醫術進步?就從天尊所中邪毒說吧,一年前老夫可能還覺棘手,倒是因為鬥茶遇到個毒已入血、又結邪氣的病患,才學得救命之法、亦悟出對症之道。”張從正說。


    “毒已入血、又結邪氣,那還能活?”仆散揆驚奇。


    “能。”張從正點頭,“還是個體質原先偏寒的女子,中了火毒之後全身都變熱。”他神色篤定毫不懷疑,那個女子當時能活,現在也還活著。


    “體質可以因為中毒從寒變熱嗎?”仆散揆聽時不知張從正說的是吟兒,這句於是也就淹沒在當天的所有對話中,隻把這個聞所未聞的知識,隱隱沉澱在了心底最深處。


    


    “神醫既也喜歡喝酒,改日,仆散揆再與你好好暢飲一番。”年少時,仆散揆最愛偷喝隴陝的酴醾酒。


    “老夫自是盼望,不過,希望這改日不再是在戰場。”張從正點頭。


    “談何容易。”仆散揆笑意微斂,醫者與征人的角度不一樣吧,也許張從正生活了四十餘年覺得一直安定無戰亂、不忍在戰場一下就見到這麽多的死傷病患,但其實,這四十餘年,金朝、南宋、西夏、北疆,尤其邊境處,戰亂何時曾真正停止過呢。


    他送張從正北上這途中。曆經的泰山全境都是烽火,沿著大崮山一直燒到濟南府,明明這已經算決戰之後……然而,王爺的五局四勝被那向來堅挺的紅襖寨死死撐住。竟無需靠林阡支持都能留著這最後一口氣,甚而至於他們還有餘力去救林阡於危難。


    是的,向來堅挺,這群宋匪與仆散揆以前見過的盜寇不一樣,他們個個都是浴血疆場戎馬一生。他們從不缺鬥誌或許隻缺戰力。但當彭義斌、石矽、李全、郝定、王琳在決戰中的作用,都已經能追上國安用、楊鞍、劉二祖、吳越、楊宋賢,而還有王敏、時青、李思溫、裴淵、史潑立、孫邦佐這一係列稍遜色卻照樣獨當一麵的人物……仆散揆敢說,現在即便林阡撤去徐轅、海逐浪、祝孟嚐,紅襖寨的實力都足堪比短刀穀。區區一年而已,紅襖寨竟即將煥然一新。


    隻是,完顏永璉和仆散揆都不可能給林阡與紅襖寨這個機會——


    因為現如今金軍的戰力也正在最高點,遠高過宋軍的這一最高點;因為此刻紅襖寨的鬥誌,並不如他們最困窘時期強,精神象征倒塌。兄弟情誼不穩,紅襖寨如今的堅挺,死撐而已,不過表象。


    所以在楊鞍事件上正巧有一個極利於金軍奠定山東未來的空隙!這一點,仆散揆已清清楚楚看到了,王爺不止看到,更還早就看到、早就在推動。


    這一場王爺親手起的輿論戰,當然能借楊鞍回歸反拆紅襖寨,就趁著此刻林阡重傷不起,就趁著國安用那一部分麾下還沒來得及掌握真相。國安用再怎樣灌輸也來不及,仆散揆明白,金軍隻需靜候紅襖寨解體便可。


    


    不錯,國安用再怎樣灌輸也來不及。哪怕楊鞍已豁出性命救孫邦佐,明明孫邦佐已經點頭說“鞍哥”,但孫邦佐隻能代表一部分濟南紅襖寨,能代表宵小與大眾最多問題最嚴重的龍泉峰嗎。


    林阡鳳簫吟駐地,短短兩三日,便遭遇完顏乞哥、完顏君劍、移剌蒲阿、黃摑、解濤等人或交替或合力犯境。始終不得穩定。即使真相有時間灌輸,也沒人有閑暇聽信。林美材海逐浪一旦抽身援祝孟嚐,林阡鳳簫吟便岌岌可危,有時還需靠彭義斌石矽分兵相救。


    尤其前晚完顏乞哥會趁邪後離開而突襲,實在是林阡事先沒有預料,林阡歎“此番低估了完顏乞哥的膽量”“歸根結底他帳下謀士奇多、細作厲害,他自身亦是驍勇善戰”,而“完顏君劍毋庸置疑,箭術精湛無匹,手段狠辣淩厲”,再提及移剌蒲阿,“這契丹虎將,竟能把孟嚐纏得焦頭爛額。”


    何況金軍中還有完顏斜烈、蒲鮮萬奴這些同樣厲害的新勢力,和紇石烈桓端、束乾坤此類終於蘇醒的中堅將帥。


    決戰後金軍的絕頂高手雖然都被林阡拖垮,但綜合戰力卻也是有史以來最強,更難得的是士氣正旺!反觀宋軍,信念中存在空虛,現在就走在懸得極高的鋼絲上,隻要被完顏永璉切中肯綮,就一定一落千丈摔得粉身碎骨。


    林阡知道,現在完顏永璉可能什麽都不用做,隻要等這個國安用麾下的時間差水到渠成,林阡根本阻止不了,因為林阡現這個時間差的時候是在決戰之後,而完顏永璉早在決戰開始前就設定好了,甚至是在上一戰他林阡東部大盛時就已經醞釀……他的嶽父,真能沉住氣。


    “但看這一回,是誰更能沉住氣。”林阡握著紅腫的手轉頭看向不能抱隻能看的小山芋,看著這家夥安靜熟睡的可愛樣子,不自禁露出一絲笑來——它真的,從睫毛到肌膚,從神態到睡姿,都好像好像吟兒!


    吟兒那家夥,此刻又在哪裏呢?正在軍營裏到處走、物色玉項墨之後的新戰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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